華夏三年五月,舊曆蒙元至正十四年,淮安軍以炮艦護送大軍逆流而上,繞過集慶,攻取太平路,元太平路總管朵察耐措手不及,只能帶領麾下兵馬沿江列陣,以強弩利箭阻止淮安軍登岸,淮安水師統領朱強下令以重炮摧之,須臾,岸上屍骸枕籍,朵察耐當場身死,行省中丞蠻子海牙領義兵千戶方蓉、蒙古軍千戶別也等人退守當塗。
淮安軍徵南先鋒胡大海率部登岸,休息一日,第二天兵臨當塗城下,蠻子海牙不敢出城迎戰,緊閉四門,胡大海又以淮揚百工坊所制攻城車、攻城鑿、火藥包等物炸開西牆,大軍蜂涌而入,蒙古千戶也別當場被胡大海劈死,義兵千戶方蓉保護着蠻子海牙自城東門遁走,半路口渴難耐,致村中討水,百姓見他二人身穿蒙元袍服,紛紛持木棍來攻,須臾間,將方蓉砸翻在地,蠻子海牙自知無倖免之理,拔劍自刎。
至此,馬江東側再無蒙元守軍,胡大海分兵巡視各地,將其一一收歸淮安軍之下,待徐達領主力至,太平府已經平定大半,二人商量一番,繼續兵分兩路,以淮安第二、第三軍團併力向東,直撲江寧,第五軍團則由吳良謀率領,渡過馬江向西,攻打蕪湖、繁昌二地,蒙元蕪湖守將李興自知大勢已去,不待吳良謀兵至,主動自縛雙手請降,繁昌守將陳野先卻受了朱重八的感召,搶先一步將城池及大清江之西各地獻給了和州。
至此,整個太平路被淮安軍、和州軍一分爲二,不再復爲蒙元所有,集慶路則受到淮安第一、第二、第三兵團的腹背夾攻,岌岌可危。
消息傳出,天下震動,街頭巷尾,茶館酒肆,幾乎每一個有人羣聚集的地方,都在議論着這場聲勢頗爲浩大,但場面卻遠不如去年激烈的戰爭,然而出乎所有當事方意料的是,人們的關注重點,卻不是徐達和胡大海、劉子云三人何時能擊敗康茂才,全取集慶,而是吳良謀所率領的第五軍,何時能夠將陳野先這個三姓家奴,從繁昌驅逐出去。
換句話說,人們已經習慣了淮安軍的戰無不勝,認爲集慶路正在進行的戰鬥,根本不存在什麼懸念,但對於淮安軍與和州軍之間的盟約能維持多久,卻充滿了懷疑。
“王叔,你聽說了麼,早在淮安軍攻打採石磯時,就跟咱們和州軍交上了手。”廬州路桐城府,有人在酒館裡,神神秘秘地說道。
“怎麼沒聽說,那淮安軍太欺負人了,咱們家朱總管,當日硬生生被氣吐了血,只是爲了顧全大局,才沒有下令開炮還擊。”被稱作王叔的人是一個頭發花白的小吏,身上的衣服熨燙得齊齊整整,臉上的皺紋卻是縱橫交錯。
拜淮安軍始作俑的報紙所賜,這年頭,茶館酒肆已經成了各類官方和非官方消息的集散地,凡是口袋裡有幾個銅板的,都會時不時到這兩處地方坐一會兒,先排出幾個大子兒要碗酒水或者茶湯,然後豎起耳朵,堆起笑臉,開始跟周圍的人做更深入的交流。
報紙也有多種,其中以各地總管府所推出的最爲權威和及時,五文錢就能買到厚厚的一大摞,論字數,遠遠比去書坊買書合算,那些民間商戶爲了賺錢而辦的小報,則要單薄得多,印製質量也會差上許多,但民間小報卻又一個好處,那就是,時不時會泄漏出一些官方報紙不會涉及的秘密來,當然,這些“秘密”經常會被證實乃爲以訛傳訛,信與不信,如何去蕪存菁,就需要考驗讀者的智商了。
就拿淮安軍在攻打採石磯時,曾經向趕去助戰的和州軍開炮之事來說吧,當事雙方的官辦報紙上,都對此隻字未提,而烏江那邊一家船行老闆私辦的小報,卻信誓旦旦地將此事給捅了出來,更令人百思不解的是,那份報紙只在市面上露了一個頭,還沒等擴散到外地,就被另外一名有錢的大戶給包了圓,緊跟着,船行和報館也都換了主人,老闆帶着大筆的錢財跑路,據說是去了揚州,但是誰也不知道其何時上的船,到揚州後又去了什麼地方,。
結果就是,這件事越傳越神秘,越傳越不靠譜,從淮安軍誤擊和州軍戰船,到淮安軍蓄意搶在和州軍之前搶佔採石磯,並且給採石磯的韃子守軍張目,再到淮安軍邀請和州軍參戰,卻派人炮擊朱重八的座艦,不一而足。
更有甚者,乾脆信誓旦旦的聲稱,當日向和州軍發炮的人是個蒙古族後裔,姓玉里伯牙吾,是個混入淮安軍內的大奸臣,深恨和州朱總管驅逐韃虜,才故意放炮謀殺於他,不信可以找水師統領廖永忠詢問,他早年間爲水寇時,就知道姓俞的根底兒。
無論謠言怎麼傳,但整體風向只有一個,那就是淮安軍仗勢欺人,壓根就沒想給和州軍,給朱重八總管活路,而淮揚人霸道,大夥也都是有目共睹,從江上駛來的巨大貨船向來是直入碼頭,對當值的和州官吏愛理不理,需要裝卸的貨物則每次都排在第一位,無論之前碼頭前有多少船隻在等待,只要打着淮揚商號的貨船一到,就得統統把位置讓開,什麼時候淮揚商號的貨物上下完畢,才能重新恢復次序。
所以絕大部分和州、廬州兩地的市井閒漢,都覺得謠傳說得未必不是事實,那淮安軍即便沒有仗勢欺負和州的爺們,至少其隊伍中也有些不法之徒,欺上瞞下,偏偏這些人,是最喜歡湊熱鬧的,猜到了事實“真相”後,就喜歡四下打聽、驗證,以彰顯自己見識非凡。
最好的驗證渠道,當然還是通過官方,故而王姓小吏的先前的話音剛落,就激起了一片義憤填膺的討伐之聲,“那姓朱的,那淮揚朱怎麼如此囂張,虧他還是天下紅巾兵馬副元帥,竟然半點兒也容不下人,。”
“那還不簡單麼,咱們和州朱總管功高震主了唄,你們想想,咱們朱總管起兵才幾天,那朱重九都起兵多長時間了,這兩年,眼見着咱們和州朱總管攻城掠地,將韃子打得落荒而逃,他那邊卻始終被韃子壓着打,這心情,能舒暢得了麼。”沒等王姓小吏接口,一個落魄書生搖着摺扇,冷笑着插嘴。
這下,頓時讓大夥眼前豁然開朗,淮安朱總管糾集數路大軍南下揚州的時候,和州朱總管不過是聯軍當中的一名小校,如今,雙方卻都成了總管,隱隱已經有了並駕齊驅之勢,那淮安朱,怎麼可能咽得下這口氣,估計巴不得有人替他將和州朱總管給謀害了,以解除心腹之患。
“諸位請想想,自古以來,便是天轄地,地載萬物,而萬物當中,又是陽轄陰,雄轄雌,父母管子女,賢良教不肖,如此,才能紅日東昇西墜,江河由高向低。”那落魄書生見大夥都被自己的真知灼見給鎮住了,拿起扇子呼呼啦啦扇了幾下冷風,繼續吐着暗黑色的舌頭說道,“所以天地之間,秩序爲大,蒙古人無視秩序,才導致君臣相殘,父子相公,天下大亂,而咱們和州朱總管自舉義氣之後,便以理學爲治國之本,招賢納士,打擊奸佞,恢復綱常,所以大夥的日子才能越來越安生,但是那淮揚朱總管,卻只信奉武力,毫無上下尊卑之念,其麾下也都是一羣虎狼,所過之處,大戶之家輕則破財,重則身死族滅,兩家所施之政,如水火不同爐,那朱屠戶見到咱們和州如此上下齊心,他睡得能安生麼。”
“對,就這樣。”
“可不是麼,我聽人說過,那邊隨便一個潑皮無賴,都能拉着讀書人去打官司。”
“我就知道,那淮揚人都不是什麼好鳥。”
“敢欺負到咱們廬州人頭上,爺們跟他們拼了。”
“一套朱漆餐盤,在揚州街上只賣五六十文,到了咱們桐城,卻要兩三百文,咱們廬州人爲啥沒有揚州那邊富,錢都被他們給搶去了。”
“可不是麼,咱們這邊做買賣三十稅一,那揚州卻是十稅一,賣的東西都那麼貴,誰能做得過他們。”
“強盜。”
“民賊。”
“勢不兩立。”“勢不兩立。”
酒館中,人聲鼎沸,許多站在遠處喝酒的苦力漢子,根本沒聽見書生在說些什麼,也跟着揮舞胳膊,熱血上涌。
“反正大夥心裡頭有個數就行,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那朱屠戶甭看眼下如此驕橫跋扈,早晚會犯了衆怒,屆時等着他的就是死路一條。”落魄讀書人偷偷看了一眼王姓小吏的眼色,將聲音陡然提到最高,“王叔,您老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嗯!”王姓小吏非常嘉許地衝着他點頭,先慢條斯理地在桌上排開五文大錢,然後緩緩站起來,衝着四下拱手,“各位老少爺們,各位老少爺們聽我一句,是戰是和,自然有上頭來安排,咱們這些平頭百姓,就該各自做好各自的事情,平素別給朱總管添亂,也別信那揚州那邊的什麼歪理邪說,總之,山高水長,最後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