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軍情處大都站的密諜們不敢怠慢,立刻就取來了十二隻經過多年訓練的鴿子。
“等着,我寫一份,你們就放走一隻。”大廚路汶提起筆,快速在紙上寫下一段段“素書”,(注1)
“奶奶的,有點兒骨氣成不,好歹你也是個右丞相,門生弟子一大堆,妹夫還管着御林軍。”一邊寫,他一邊煩躁地嘟囔,每個字都力透紙背。
衆精銳密諜誰也不接口,迅速將寫好的紙拿到陽光下曬乾,然後一份接一份塞進鴿子腳環旁特製的套筒裡。
很快,信鴿便一隻接着一隻,振翅飛上了天空,除了淮安軍軍情處自己的精銳密諜之外,誰也不知道它們飛向了何方。
大廚路汶則拿出望遠鏡,小心翼翼地追蹤信鴿行蹤,直到最後一隻信鴿徹底消失於望遠鏡的極限視野之外,才活動了活動發酸的脖子,繼續喃喃數落道:“奶奶的,正常點兒行不,正常點兒會死啊,當兒子的明明過幾年就可以即位,偏偏要去老爹的造反,當老婆的放着三十餘年的恩愛不顧,卻非要跟兒子一道逼丈夫的宮,當皇上的放着一大堆國事家事不管,天天躲在後宮裡跟喇嘛宣(淫),換了個當丞相的,有點風吹草動就撒丫子開溜,這大元朝上下,可真是奇葩雲集。”
“呵呵呵呵。”衆密諜們以目忽視,苦笑相對着搖頭,無怪乎大廚路汶煩躁,就在一天半之前,他還在信誓旦旦地預測哈麻會提前發難,給妥歡帖木兒一個巨大的“驚喜”,誰料大元丞相“哈麻”根本不按常理出招,直接來了個“大杖則走”,讓軍情處大都站先前的所有準備,全都落了空,不得不迅速做出反應,將一切預案推倒重來。
“大人,要不要通知禿筆翁,讓他提前從哈麻身邊撤出來。”專門負責跟哈麻府帳房胡先生單線聯繫的宣節副尉許寶音遲疑了一下,低聲提醒。
如果妥歡帖木兒發現哈麻逃走,肯定會拿留在丞相府裡的人泄憤,屆時,大都站好不容易纔打入丞相府的細作,可就要遭受池魚之殃。
“先不急,待確定了哈麻的去向再說,哈麻走的事情,最先察覺到的,肯定是丞相府裡的那些人,禿筆翁他們,可以趁着府內大亂地機會再撤,免得留下什麼痕跡。”大廚路汶想了想,沉聲吩咐。
“是。”許寶音猶豫了一下,低聲答應。
皺着眉頭在院子裡踱了幾圈步,路汶繼續吩咐道,“從今天起,你帶着烏鴉、戲子和瞎子,就釘在哈麻府周圍,必須確定他什麼時候離開,大體要投奔的方向。”
“是!”許寶音敬了個禮,轉身去執行命令。
大廚路汶,則繼續在剛剛佈置好的新院子裡轉圈兒,片刻之後,咬着牙,從腰間摸出了一枚陰符,“李信,帶着此物去國子監對面的大佛寺,讓王和尚行動隊的獵鷹從即日起,全都歸巢,隨時待命。”
“是。”被點了將的宣節校尉;李信愣了愣,帶着滿臉的困惑再度給路汶敬禮。
大都情報站下轄諜報和行動兩隊,諜報隊負責向大都城內的要害人物身邊安插細作,刺探蒙元方面的各類情報,行動隊,則是由一夥百戰老兵組成,專門負責清除對手,只是淮揚大總管府上下,都對刺殺敵方要員不太感興趣,所以自打建站以來,行動隊基本上就是個擺設,從未開展任何重大行動,甚至前天傍晚得知妥歡帖木兒父子即將相殘的消息,路汶都沒打算動用這支隊伍。
而今天,他卻忽然拿出調遣行動隊的陰符,顯然是認爲已經到了關鍵時刻,不敢再留任何後手了。
“如果有可能,咱們得儘量拉哈麻一把。”知道自己的決定很難被人理解,大廚路汶想了想,主動向幾個下屬解釋,“這個人,活着離開大都,比死在妥歡帖木兒手裡更有價值。”
“卑職明白。”李信依舊似懂非懂,上前接過陰符,快步出門。
大廚路汶也不做更多解釋,罵罵咧咧繼續在院子裡煩躁地轉圈兒,“奶奶的,一個比一個奸詐,一個比做事不合常理,老子來伺候你們,可真是倒了大黴。”
哈麻不戰而走,大都城內即將爆發的混亂,就少了許多不確定因素,妥歡帖木兒和愛猷識理答臘這一對奇葩父子,就能更快地分出勝負來,而這父子倆勝負分得越快,淮揚大總管府能從中撈的好處就越少,北伐的阻力也隨之大增。
眼下朱總管最不缺的是民心,最缺的也是民心,在淮安、揚州、高郵乃至集慶這些已經從新政得到了好處的地區,上至官員和豪門,下商販、百工和農夫,對他都視若神明,而對於黃河以北大部分地區,特別是越靠近大都城一帶,情況則恰恰相反,在蒙元官府的長時間污衊和士大夫們的聯手抹黑下,朱總管和他的淮安軍,就是世間所有苦難的根源,有他們存在一天,百姓就無法安生。
所以眼下,根本不是北伐的最好時機,眼下,妥歡帖木兒父子也沒必要分成輸贏,眼下對淮揚最有利的情況,不是妥歡帖木兒父子誰幹掉誰,或者雙雙殞命,而是父子兩個長期折騰下去,直到把大元朝的最後一點兒生氣折騰乾淨,把士紳百姓對大元朝的最後一絲期待,也徹底打消,這樣的話,淮安軍直搗大都時,所遇到的抵抗就會小得多,一些厭倦了折騰的人,甚至還會打心眼裡期盼淮安軍來恢復秩序。
“也罷,等揚州那邊回信,黃瓜菜早涼了,算老子欠他的,老子也衝動一回。”想到自家主公的北伐大業,大廚路汶狠狠咬了咬牙做出了這輩子最艱難的一個決定,“趙遷,去通知雲中鶴,讓他想辦法送個消息給哈麻,讓哈麻自己選擇跟不跟咱們聯繫。”
“是。”負責另外一路密諜的禦侮校尉趙遷,也大聲答應着,快速出門。
“王八蛋,一羣不讓人省心的王八蛋。”大廚路汶緊握拳頭,繼續咬牙切齒,人心難測,對於哈麻的反應,他已經判斷錯了一回,如果萬一他自己再度判斷失誤,哈麻不是要棄官逃走,而是鐵了心要做大元朝的比干岳飛,即便雲中鶴在出事兒後以最快速度切斷聯繫,趙遷所負責的那條線上的幾名精銳密諜,恐怕就也要損失殆盡。
接下來幾天,大廚路汶簡直是度日如年,每有風吹草動,就要站起來向院子外的大樹上眺望好幾回,唯恐有警訊衝外邊傳過來,自己來不及反應,而大元丞相哈麻,卻遠比他更能沉得住氣,接連兩天都正常上朝,正常去中書省履行丞相職責,直到第三天正常休沐,才按照雲中鶴留下的線索,以替皇帝陛下祈福的名義,帶領十幾名忠心侍衛,悄然來到了國子監附近的白馬寺中。
白馬寺始建於遼,裡邊的和尚繼承的是西安白馬寺一脈的大乘佛教衣鉢,而蒙元上層,更樂於接受的卻是藏傳密宗,所以在大元立國後不久,白馬寺就日漸凋敝,直到兩年前被淮揚軍情處當成了一處秘密據點兒,才慢慢恢復了幾分香火。
裡邊的和尚、住持,當然都是淮安軍的細作,白馬寺距離行動隊所藏身的大佛寺,也只隔了一條街,隨時都可以互通有無,所以見到哈麻只帶來十餘名隨從前來“上香”,寺院的“住持”立刻確定了他的誠意,很快,就把命人將他領進了後院,擺下素齋素宴招待,並安排遊方高僧路大師作陪。
“老夫是大元朝的忠臣,不會辜負聖恩,你們有什麼招數,還是都收起來最好。”根本不待扮作遊方高僧的路汶表明身份,哈麻開門見山地說道。
“啊,哈哈,哈哈哈哈。”儘管先前已經見識過哈麻的行事不合常規,大廚路汶依舊被對方說得微微一愣,旋即,搖着頭,大笑不止。
都準備掛印逃走了,居然還說不會辜負妥歡帖木兒的聖恩,這瞎話,說得也太有底氣了點兒,況且你哈麻兄弟二人,這兩三年跟淮安軍在暗中所做的交易,沒有一百件也有九十件,稀裡糊塗死在淮安軍手裡的大元“忠良”,也是成百上千,在勾搭對象面前大言不慚地說不會辜負本國,這不是擺明了拿對方當傻子麼。
“嗯,狂徒休要得意,老夫說得乃是事實。”畢竟是一國首輔,哈麻的智力水準遠在常人之上,只花了兩三息功夫,就明白路汶是爲何發笑,於是用力甩了下衣袖,低聲呵斥,“老夫的確跟你淮揚做過許多交易,但老夫卻讓大元朝的國庫日漸充盈,老夫主政這兩年,朝廷沒從黃河以南拿到過一兩稅銀,老夫卻讓中書、陝西、甘肅、嶺北諸省亂賊不剿自滅,士紳安居樂業,百姓重歸鄉土,若是皇上能多給老夫五年時間,朝廷未必不能再度集結起五十萬大軍,南下將爾等犁庭掃穴。”
注1:素書,古代密碼,雙方越好了破譯規則,然後一方用密碼書寫,接收方拿到之手,找出事先約定的破譯工具,某本書稿,按照約好的規則在相應位置兌出文字,翻譯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