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衆小賊也知此時局勢嚴峻,盡數聚攏過來急切問道:“隊長,此時主人無心應戰,我們該如何辦纔好?難道就做那刀俎上得魚肉不成?”
逆牙眼神陡然一寒,冷聲喊道:“什麼,讓我們去做那刀俎魚肉任由他們砍殺?你們竟然有臉說出這話,難道你們忘記了主人那日曾對我們說過的話了嗎!從那一日主人給我們尊嚴,讓我們重生,其恩情如同在世父母,我們能死,主人能死嗎!”
這一語霎時讓所有的小賊眼圈同時一紅。
逆牙所說沒錯,他們也從沒忘記過那一日,正是楚千侯的一句——你們的雙腿只可跪天只可跪地,其他人,當不起——徹底激勵出了他們心中的尊嚴和傲氣。也是楚千侯給了他們充足的食物和豐盈的生活,更是楚千侯教授了他們大竊賊的種種技能,讓他們從那以後遠離了屈辱和墮落,成爲了人見人怕的狼牙賊團一員。
楚千侯的如此恩情,對他們來說如同在世父母,他們又豈能忘記?
捫心自問,如今恩情未還,他們能死,楚千侯能死嗎?
答案,在下一刻三十三個小賊眼中突然射出的兩道堅定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他們能死,主人楚千侯絕對不能死!
逆牙點點頭,轉頭看了一眼依舊黯然在雨中傷神的楚千侯,幽幽一嘆,低聲道:“皇甫繼勳此次來勢洶洶不能不防,而小姐性命對於主人來說更是重上三分,小姐一日未見屍體便有生還的機率,我們的任務便是給主人拖出一個尋找小姐的充足時間!“衆小賊同時點點頭,逆牙不愧爲楚千侯身下的第一奴僕,此時也先爲楚千侯而考慮,他的話理論上也是不錯,屍體未見,則還有希望存在,可是,我們僅有四千垃圾小兵團,如何能阻擋住皇甫繼勳手下喋血戰場的鐵軍呢?
逆牙表情變換了數層,猛一咬牙根道:“如今要想扳回局勢,只有一個辦法可行,只是我等將不知能有幾人還有姓名存在。”
衆小賊全身一震,緊接着眼神中再一次凝出兩道堅定的眼神,道:“隊長請說,今日爲了主人我們已經做好了赴死準備!”
逆牙歪頭遠瞅了一眼江寧府的方向,眼神爆冷道:“這個方法,那就是刺殺皇甫繼勳!只要他一死,一萬城防守軍定會羣龍無首而返回江寧府,五成也定會安枕無憂。只是,這皇甫繼勳身邊晝夜有身手高強的判官小隊守衛,我等此去,無論成功與否將有太多人喪命。”
所有小賊同時陷入了靜默中,他們都感覺到逆牙此法有效,卻是極度冒險,或者更應該說,此舉便是讓他們組成一支敢死隊,以踏着屍體爲臺階而去完成任務。逆牙雖說會有太多人喪命,實則在萬人包圍和判官小隊的刺殺下,此次一去將是無人再生還返回來。
逆牙冷掃衆人一眼,道:“我會去,你們誰陪我?”
三十三個小賊齊聲跨出一步,斬釘截鐵道:“我等全去!”
逆牙終於心滿意足地露出了一絲微笑:“如此,皇甫繼勳必死,大人可無憂也。”
看,這就是楚千侯培養出來的狼牙賊團,一羣對敵人心如磐石殺人如麻,卻對楚千侯心甘情願赴死的賊團。
一直沉默的楚千侯身體微微一顫,眼角再次沾染上了幾滴透明如冰晶的水澤。
僕人如此忠心護住,楚千侯一個有血有肉的凡人,如何能不被感動?
楚千侯深深吸一口氣,掃了一眼黑黝黝的羣山,爲了這羣忠心耿耿的手下強忍着心痛將所有哀怨盡數封印在了心中,腦中暫時拋開了對虞若的種種思緒,猛然出聲道:“媽的,老子還未說話你們就擅自做主,真當老子是死人不成!”
衆人聞言一驚,這才注意到楚千侯已經背轉身來,淡紅色的眼眸中滾動着濃濃的殺意。如此充沛宛如實體的殺意,他們還從未見過,而今日,卻是在楚千侯的雙眸中真正見識到了。
逆牙五感最強,更是更加準確地感受到,此刻的楚千侯好似像一把塵封多年的寶劍,已經拔劍出鞘而劍指蒼穹,對,就是這股盛氣凌人誓與青天試比高的氣勢!
“主人,您沒事吧?”逆牙心臟被這氣勢壓制地心臟怦怦直跳,忍不住出聲問道。
楚千侯狠狠地摸淨臉上的雨水,瞪着血紅的雙眼掃過身前三十四位自己親自培養出來的狼牙小賊,微微點頭真誠地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身有如此奴僕,夫復何求,長袖一擺,道:“此次一戰,乃是我與皇甫繼勳的宿敵之戰,還輪不到你們來送死,走,即刻回城!”
“可是主人,小姐還生死不明,您此刻怎能離開?或許小姐還藏在山中某處,只要在尋幾日必能尋到她!”逆牙伸手一開攔下楚千侯,正言喊道。
楚千侯自然知道逆牙這是爲了自己着想,可是大火焚燒了三日連燒了三座山頭都沒有見到虞若絲毫,這僅有三成不到的存活機率還讓自己再賠進去自己三十四位忠心的部下嗎?
楚千侯做不到,他們既然肯爲自己捨生赴死,那麼自己就絕對不能讓他們白白喪失了性命,這是自己身爲他們的主人,他們的將軍,應該擔負起得責任!
虞若,我沒有做到,他們,我應該做到!
這就是楚千侯此刻內心中支持着自己堅持下去的意念!
楚千侯刷一聲抽出了腰中的三棱匕首,冰冷刃劍向着頭頂髮髻一揮,一地黑色碎髮隨着水流飄灑落地。
古老相傳:以發代頭,先爲贖罪。
“虞若已死,我不能再讓我的兄弟們再死一人!”楚千侯輕輕攏起身後長髮,轉身邁入雨中。
逆牙和衆小賊望着楚千侯愈見蕭索的背影,同時感到一股暖流在心中流淌:“主人……”
武城之中大雨傾盆連綿不絕,連青樓妓院門框上的紅燈籠也被雨水沖刷的只剩下一個竹篾框架。
不過,街上依舊是人流聳動,打着花折傘,披着黃蓑衣,與着站在門框內和樓上美人靠上的拉客的女子們討價還價,做着武城內最最平常的人肉生意。
武城城門口,楚千侯只是跨入了一步,整片喧鬧的武城青樓大街立刻陷入了寂靜中,街上所有的人全都以驚懼的眼神瞧向楚千侯。
濃濃雨中,這一刻,時間彷彿停止不動。
楚千侯嘴角微微一笑,盪漾出一道絢麗的弧度。
嘩啦一聲,街上所有人同時感到一股殺意撲面而來,男男女女霎時如驚散的鼠羣,竄進了青樓跑進了小道,情侶扣門窗緊閉,無人探頭,更是無人敢在此地多留片刻。
變了,連這些不懂武功感受不到殺氣存在的凡人都感覺到,今日的楚千侯變了,變得冷森,變得邪魅,變得讓人打心底裡發寒。
楚千侯眼神輕輕掃過整條街,鼻尖冷哼一聲,擡腳踏着滿地的雨水啪啪直響,一步踏着一步一直走過去。
“從今日開始,鎖城三日,膽敢偷出城者,禍延三族,殺無赦!”
冷森至極的聲音從楚千侯的口中連連喊出,隨着雨聲傳播到街上任何一家青樓任何一個人的耳中,聞者同時感到一股冷寒襲身而過。
衆人才知:原來這位新來的武城知州大人,心中隱藏的殺意竟然如此之重!
武城知州府中,織環一直站在府門口急得來回踱步,雨霧中忽然看到漫步而來的楚千侯,心中一喜立刻撐起折傘迎着跑了過來。
織環將傘遮擋住楚千侯頭上的雨水,急聲喊道:“公,您怎麼此時纔回來,皇甫大軍可是就要攻來了,您得早做準備啊。”
楚千侯波瀾不驚地點點頭,道:“不要着急,我已知道,逆牙,讓小兵們也回去好好休息吧。對敵之事,我們進屋詳談,”接過織環手中的花折傘快步跑進府衙內。
逆牙答應一聲,轉過身來向着身後的衆小兵們揮揮手,狼牙賊團小賊立刻授意,高聲吹了幾聲口哨一個個將衆小兵帶進了周圍爲他們準備的青樓營寨中。
這些小兵這幾日也未作休息,早已疲憊不堪,大戰在即,楚千侯早就秘密發話,皇甫繼勳攻來之前定要好好款待他們,畢竟現在的戰爭,還是靠人肉堆積冷兵器交鋒的戰爭,少了他們可萬萬不行。
“織環,你可知皇甫繼勳何時整軍?何時抵達?”只帶着逆牙一人走入府衙後衙,楚千侯連溼透的長袍未換下就出聲問道。
織環立刻將袖中迷信遞給楚千侯道:“回相公,五日之前皇甫繼勳便飛鴿傳信說,他將上報國主即刻領兵一萬攻伐而來,算算日程和路程,大軍需要十天時間才能穿過羣山從江寧府趕到武城,如今過去了五日,他應該還有五日便要到達。”
“一萬人,五日,時間緊迫,迫在眉睫啊。”楚千侯略過迷信上的文字暗暗糾結了眉頭。
巧婦難爲無米之炊,自己手下僅有四千臭番薯爛鳥蛋的小兵,若是五日後與皇甫繼勳的一萬鐵軍對敵,那基本就是一個找死的過程。
楚千侯暗自思索了片刻,忽然擡頭向周圍掃視一圈,問道:“今日府中怎麼如此清淨,小婉和織羽呢?”
織環的臉色立刻有些扭扭捏捏,小聲道:“小婉前幾日出城去尋相公,不慎被雨水淋了身子,惹了風寒正在房中躺着,至於我姐,她……她……”織環自知楚千侯心高氣傲,一時不知如何說出織羽出去搬救兵之事。
“別吞吞吐吐,有話直說,我喜歡拐彎抹角!”楚千侯眼珠一瞪,追問道。
織環咬咬貝齒,索性直接說道:“姐說皇甫繼勳來勢洶洶,恐相公不敵,她去搬救兵去了,不出三日她便能領兵助相公守衛武城!”
一團火氣隨即在楚千侯的眼中燃起,織環這一句無疑是點痛了楚千侯的心病,虞若今日音訊全無生死不明,不正是因爲她顧及着楚千侯的安全而獨自出城嗎?而織羽也是爲了自己的安全而不惜冒險出城求助,媽的,老子有手有腳爲什麼你們就不肯躲在老子的背後讓老子給你們撐腰呢?
楚千侯猛然一掌排在了案桌上,怒罵道:“誰讓她去搬救兵了,我楚千侯與人征戰,用得着她這個女人爲我操心嗎?求人之事,我楚千侯一生不曾做過,死就死,我丟不起這個人!”
織環的眼圈隨即紅起,也是個直脾氣,哽咽道:“你說死便死啊,你難道不知你若身死,我們姐妹也會隨你下黃泉嗎?我知你爲了小姐之事心浮氣躁可是你也該考慮考慮我們感受吧!”輕輕拭去眼角淚水,轉身哭着跑進了廂房中,房門一關,一陣斷斷續續地哭聲從裡面傳了出來。
“主人,你說的有些過火了,兩位小姐也是爲您的安全着想啊。”逆牙站在旁邊,小聲說道。
楚千侯使勁喘了胸口中的粗氣,使勁壓制住心中越來越蔓延的火氣,望了一眼緊閉的廂房門,踟躕了一會兒,終究軟不下心腸來進去安慰,轉身向外走。
“逆牙,即刻下令,全軍備戰,五日後隨我征戰皇甫繼勳,不跟他兵戎相見打一打,他就以爲老子怕了她不成,老子一次就打怕他!”楚千侯胸中的火氣全部對準了正在趕來的皇甫繼勳。
逆牙一聲驚叫,連他都感覺到,楚千侯這一次好像要大開殺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