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樓,位於秦淮河畔,乃是江寧府最富盛名的酒樓之一。
整體由五層八角高樓疊加雕築而成,檐角房角上懸顆顆宮燈,又串聯盞盞小燈,夜間燈光齊明,又與水中倒影相輝相映,整座高樓宛如夜間星辰,璀璨奪目。
月中圓月之日,登上高樓近觀月色,浩瀚月明當空,宛如隻手可抓,故而此樓稱曰——明月樓。
此時已是月牙上升,斜掛天頭,江寧府上空也開始冉冉升起數不盡的孔明燈,遙遙相望,整座夜空宛如增添了數倍的星辰。
今日又是牛郎織女相會之日,全城百姓皆身穿華服走上了街頭,街道兩旁的雜貨小攤更比平日多了幾倍,在明亮的燈光下,雜耍藝人、皮影戲曲直接在廣場上開箱匯演,引來了圍觀的百姓層層叫好聲。
今夜的明月樓更是比往日熱鬧了數倍,食客川流不息,門庭若市,碩大的白石臺階下的小廣場早已經擠滿了賓客,或是三五成羣的書生公子,或是兩兩三三摟着歌姬的達官貴人,或是一羣鶯鶯燕燕揮舞着紗巾挑逗着過往的路人。
此情此景,一派繪聲繪色、歌舞昇平、和祥安樂的繁華盛景!
見慣了昭陵縣窮山惡水的地方,乍一見到如此繁華的夜景,卻讓楚千侯雙眼爲之一亮,接着迅速湮滅。
驕奢享樂,本是人之常情,但在天下亂世,還不居安思危,豈不讓人悲痛哉。
此時繁華雖好,可是有誰會聯想到十年後北宋就會揮師踏江而來,用鐵騎和鮮血硬生生地摧毀掉眼前的一切奢侈和文化?
他們有誰會想到,此時的泱泱中華已瀰漫在戰火硝煙之中,正要經受五胡亂華之後的十國混戰中?
他們之中又有誰會想到,締造了奢侈享樂之風的國主李煜,正帶領着他們慢慢走近亡國的深淵中。
這些種種,只有楚千侯——這個穿越者——能看的清楚,能看的透徹!
“李煜啊李煜啊,你既然能將國土治理的如此繁華,爲何你卻獨獨守不住這江山呢?空讓這繁華淪落,空讓這奢華變爲了一片廢墟,你這皇帝,倒不如讓我楚千侯來做呢!”
觸景生情,楚千侯想到了一直被史書褒貶不一的南唐國主李煜,不覺憂心一嘆。
史書記載,李煜詞曲之能堪稱千古詞帝,但其治國之術無方、無謀、無略、無能,又喜驕奢享樂,又專寵佛教文化,誅能臣,喜奸逆,這纔是南唐歷經三世便葬送在了李煜的手上。
爲皇一生,沒有爲他博來“明主”之賢明,卻賺來一個“千古詞帝”的名號,真不知是貶大於褒,還是褒大於貶啊。
“千侯兄,你怎麼了,發什麼愣?”
身旁的杜昌遠看楚千侯望着明月樓擁擠的賓客發愣,輕輕地碰了碰他。
楚千侯隨即回過神來,乾笑兩聲道:“啊,沒什麼,沒什麼,只是忽然有所感而已。”
杜昌遠呵呵一笑,指着明月樓五層大樓,問道:“千侯兄,這明月樓可有五層之高,其上雅間數百間,不知周大司徒請你在幾樓?”
“這個……”
楚千侯翻開請帖仔細尋了一圈,上面並未註明在何樓何間設宴,楚千侯收回請帖,道:“不妨事,既然有請,這點小事應該無需我們來考慮,只管走進去便是!”
杜昌遠點頭道:“對,對,主人設宴必會有家丁小廝在門口引路的,是我多慮了,走吧千侯兄,我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見到週二小姐了!”
“你啊你,真是癡情種子!”
楚千侯朗笑一聲,掉丟心中的雜亂思想,從袖中掏出一把白骨折扇,只在這一瞬間,同杜昌遠一樣變成了一個翩翩公子哥,順着人流跨步走進明月樓內。
杜昌遠身後的兩個青衣家丁抱着兩個酒罈快速緊跟其後。
明月樓內,此時已經擺滿酒桌坐滿了食客,樓頂之上懸掛着一個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在滿屋子燭火輝映下,頓使整座大廳都閃耀着璀璨奪目的光澤。
大廳正中央空出一座舞臺,其上正有兩名歌姬在隨曲曼舞,小曲清雅,舞姿曼妙,食客之間執杯對飲,氣氛火爆卻是十分融洽,“哎呦,楚大人,您可來了,我家老爺和周司徒可等你很久了,快點跟我來吧。”一個讓楚千侯熟悉的聲音,攔在了楚千侯的面前。
楚千侯定眼一看,這不是府臺大人府裡的趙班頭嘛。
趙班頭與楚千侯算是熟人,楚千侯第一次來到江寧府時爲破竊賊之案曾與趙班頭共事兩天。
楚千侯拱手一禮,笑問道:“原來是趙班頭,可是李大人和周大司徒已經到了嗎?”
趙班頭點頭道:“到了,早就到了,一直等您呢,五樓望月閣,走,隨我上樓。”
楚千侯一拉東張西望的杜昌遠,道:“走,去五樓。”
隨即跟着趙班頭一直踏上五樓,五樓皆是雅閣,很是安靜,趙班頭領着楚千侯一直走到一間奢華的小雅閣前停下腳步。
趙班頭伏在門口小聲道:“老爺,周大人,楚大人來了!”
“還不快請!”裡面傳來李浦的聲音。
趙班頭慢慢掀開玉珠簾和帷幔,對楚千侯道:“楚大人,請進吧。”
房中之人,便是讓楚千侯一直惴惴不安的周宗周大司徒了,楚千侯整了整衣衫和發冠,向趙班頭點頭示意了一下,這才撥開珠簾和帷幔邁步走了進去。
雅閣不大,卻是裝飾的精細,四個牆角燃着四盞宮燈,照的整間房間紅彤彤。
中間一座碩大的紅木圓桌,擺滿了玲瓏滿目的珍饈美味,圓桌上下坐着兩人,靠門之處便是一身肥肉的李浦,穿着一身金色繡圖便裝,看到楚千侯進來呵呵一笑。
在面臨小門的首座處則端坐一位年約五旬上下的老者,老者下顎留有三寸長的半白鬍須,額頭三道深褶子,好似平日沒少爲事煩愁,兩眼略有些渾濁,卻是透着一股老奸巨猾地狡黠,自楚千侯踏進雅閣時,老人的兩眼就一直沒有離開過楚千侯的身體。
楚千侯只瞅了他一眼,便從他面相中看出與小周後的五六分的相像,楚千侯很確定:此人必是南唐大司徒,大小周後之父,李煜的老丈人——周宗是也!
只管其相貌,楚千侯心中緊跟着爲他下了一個定義:老狐狸,絕對是比李浦還要難纏的老狐狸!
楚千侯又掃視雅閣中一圈,今日白天在街頭看到的小周後並不在場,周宗旁邊只站立了一位小將,一身白色軟鎧,厚重地頭盔遮擋住臉頰,不知長的何模樣。
楚千侯鼻翼輕扇,一股清新淡雅的香氣遊蕩於鼻口,雅閣中又無燃薰香,四個大男人又不擦胭脂香粉,這香味從何而來?
楚千侯嘴角隱秘邪笑了一下,不免多看了那白鎧小將一眼。
身後的杜昌遠也跟着走進雅閣中,掃視了一圈沒看到讓他牽腸掛肚的美人兒,輕輕地拽了拽楚千侯的衣袖,臉色不快的小聲說道:“怎麼回事,週二小姐怎麼不在呢?”
楚千侯輕輕地擺了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心說一聲,在是在,只是你沒看到而已,放心,我是絕對不會告訴你的,若是你守着人家老爹的面子再做出點什麼出格的事情來,那豈不丟臉丟大發了。
“楚兄弟,你可來了,可是讓我們好等啊,來,別站着了,請坐,請坐!”
李浦與楚千侯是有着生意上的往來,見到楚千侯就像見到了人型金塊一樣,立刻滿臉堆笑地湊過來。
楚千侯將杜昌遠拉到前面來,笑道:“李大人先彆着急,先容我來介紹一個朋友。昌遠兄乃吾之好友,聽說周大司徒和李大人在此設宴,非要跟着前來,希望能親耳聽到兩位大人的教誨,千侯斗膽就將他也帶來了,還請兩位莫要見怪啊!”
杜昌遠趕忙拱手一拜,道:“在下姓杜,名昌遠,字之殤,乃是盛唐名相杜如晦之玄孫,之殤早就聽聞李大人和周大司徒賢明,只因無緣得見,今日託千侯兄之福這才冒昧前來,還請兩位大人恕罪恕罪啊!”
周宗掃過一眼杜昌遠,輕點點頭,伸手一請,道:“杜如晦之玄孫杜家三英,老夫早有耳聞,此宴當可坐得!”
“多謝周大司徒!”
杜昌遠再次拱手一拜,拉着楚千侯坐向圓桌側位。
誰知周宗望向楚千侯卻是嗤笑道:“慢着,老夫說杜賢侄可坐得此席,可並沒說你楚千侯也能坐得吧?你只是一個七品縣令而已,你有何資格可與我們共同坐席飲酒?”
楚千侯屁股已經粘到方凳一半,周宗這話一出,尖酸刻薄,場面霎時冷場,房中所有人同時望向楚千侯,楚千侯瞬間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好不尷尬。
周宗之意,顯而易見,是在向楚千侯擺譜!
如今宴席之上所坐三人,首座便是當朝大司徒,國丈之身份;其二江寧府府臺大人,位列三品大員;其三,盛唐名相杜如晦之玄孫,而你楚千侯,你僅是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有何資格與我們同席而坐?
周宗之語,就是對楚千侯當衆赤.裸裸的羞辱!
楚千侯臉色一變,掃了一眼李浦,李浦無辜地聳聳脖子攤攤手,表示自己並不知情周宗會突然來這一手。
楚千侯站起身來,對周宗輕聲問道:“莫非司徒大人是怪我送還寶物晚了不成?這纔想要羞辱與我?”
楚千侯甩手將肩上的包袱解下扔給了周宗。
周宗雙手一沉,便以猜出包袱中的物件便是自己府中丟失的水晶枕頭,臉色微微一喜,轉手交給身旁的白鎧小將。
楚千侯觀周宗表情,並無命人拿下自己治罪的意思,心中惴惴不安的擔心立刻一掃而空,看來這老狐狸今日在意的確實是水晶枕頭而已。
楚千侯心中大定,屁股重新落在方凳上,笑道:“司徒大人,東西我已交給你了,當可赴宴了吧!”
周宗捋捋鬍鬚,搖頭笑道:“楚千侯楚千侯啊,莫非你年紀不大卻已有了耳疾不成?我是問你可有資格入席,並沒向你索要任何之物啊,若你同杜賢侄一樣乃是名門望族之後,也可入席,若是你只是一個靠耍小手段而成爲的七品小縣令的話,此宴,你配不上!”
楚千侯豁然站起,怒視着周宗,他這一句“配不上”,可是十足地戳痛了楚千侯的自尊心!
“司徒大人,未免你太小瞧與人了吧!”楚千侯冷冷地說道。
杜昌遠趕忙在桌下拉拉楚千侯的褲腿,低聲道:“我說哥哥哎,對方可是朝廷大司徒,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調戲他女兒可以,你可不要調戲他啊,他一生氣咱們兩個明天可就下大牢了!”
周宗捋着鬍鬚笑道:“奧?難道你楚氏家族也出現過幾位輔國之臣否?難道有超過名相杜如晦和老夫的譜大嗎?”
周宗直接將譜擺到了桌面上,杜如晦,盛唐名相,杜昌遠作爲他的玄孫,倒是也算是有些譜。而周宗,他既是朝廷大司馬,還是皇后之父,也是國主之國丈,其譜,若論起來,只怕整座南唐除了皇國主李煜之外誰也比不上他!
楚千侯算是發現了,都說宰相肚中能撐船,但這周大司徒肚中卻被一個小小的水晶枕頭給填滿了,他這是怪楚千侯私藏着自家水晶枕頭卻不奉還,這纔想要故意羞辱楚千侯一番!
楚千侯臉上逐漸恢復到常色,只是兩眼看着周宗,未生氣,也未發怒,道:“若是按司徒大人的規矩,那我此宴不光坐得,酒也能喝得!”
接着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方凳上,拿過酒壺斟滿酒水,舉杯便喝。
“鐺!”
周宗身旁的白鎧小將抽出腰間朴刀,以刀尖摁住了楚千侯手中的酒杯,朱脣輕起,道出的卻是女兒聲:“先莫要喝酒,總得有個說法吧。”
這女人果然是女扮男裝的小周後!
楚千侯此時內心正在氣頭上,你老爹擺譜壓我,難道你這女兒身還想要欺我不成?
當下心中再無憐香惜玉之情,雙指輕彈,朴刀刀身一聲顫音響徹在雅閣中,小周後一聲暱哼,朴刀直接從手中飛了出去。
衆人心底一驚,真是人不可貌相,這楚千侯好霸道的勁道!
楚千侯藉着這股勁頭,高舉起手中酒杯,衝着一臉冷傲的周宗喊道:“司徒想要擺譜設宴,那我楚千侯也獻醜擺出我家之譜,看能否大的過你司徒大人!”
“好,你且說說看,你有何譜?若是沒譜,那就出去!”周宗也被激出了一點血氣怒喝道。
楚千侯毫不猶豫,豁然站起高聲說道:“哼,你這輔國之臣有何可高貴可言!吾姓中“楚”字,乃是中華國號,春秋並列五伯,戰國躍居七雄!上到春秋楚國,下到爲今我大唐之鄰國,“楚”之國號古今猶在!若論吾之家族,輔國之臣沒有,但天子之位不計其數!若追及祖上,便是玄祖天子,曾祖天子,祖天子,一族九代皆是天子!大司徒明鑑,我楚千侯憑我“楚”字一姓,千古之國號,可否坐得此席飲得此酒?!”
這一語說的慷慨激昂,威懾全場!
其話語之意便是說,我這“楚”姓乃是代表的國號,就連國主李煜在此,也不敢說自己的這個皇帝會比國號還要高貴,況且你家只出一個輔國臣子,我楚姓上至九族全是皇上,你這輔國臣能與我這千古皇相提並論嗎?!
以國號替代家譜,以楚皇爲自己玄祖,楚千侯這個譜,那可真算是普天之下最大的譜了!
周宗直接被楚千侯的的話震懾當場,一不留神連下巴上的鬍鬚都被拔下了數根。
周宗本想羞辱與楚千侯以泄他私藏水晶枕頭之憤,沒曾想楚千侯卻以國號擺譜,反將一軍,登時讓周宗啞然!
楚千侯仰天大笑,舉起手中酒杯一飲而盡,隨手將空酒杯向着酒宴一扔,轉身而去!
“如此心胸狹窄之人,我楚千侯不屑與之同席而飲!”
周宗的臉色霎時變得難看。
PS:後續情節更爽,賞點鮮花和貴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