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千歌淡淡揮袖,“朕想一個人到御花園走走,一個都不許跟着。”
太監們忙答應:“是,奴才遵命。”
因了雲滄殿住着的人身份微妙,是以雲千歌去雲滄殿到底不是一件適合人盡皆知的事情。他神色匆匆地穿行在宮廷小徑上,月色迷濛,加之樹影濃郁,冷不防他竟與一名心不在焉的黑衣女子迎面撞上。該女子當時就被撞倒在地,雲千歌原就不欲被人發現行蹤,兼之以爲她是宮女,當下不悅地喝斥:“你是哪宮的宮女,怎麼走的路?竟然衝撞朕?”
只見那女子呆呆地坐在地上,眼中淚水盈盈,只是望着他說不出一句話來,似乎是被嚇傻了一般。
不知爲何,那雙黑暗中含淚的雙眸竟讓雲千歌生出幾分不忍,那樣的眸光似曾相識。他揮了揮衣袖,“罷了罷了,想來你也是不當心。朕也不怪罪你了,快起來吧。”
女子忙跪着磕頭,聲音哽咽而粗嘎,十分難聽,“謝……皇上。”大顆大顆的淚水順着臉頰滴落到塵土中,瞬間湮沒無痕,一如她和他那段無可奈何逝去的愛戀,一如她碾化爲灰燼的心。
被撞的女子其實是傷心離去的白霓裳。良久,當她擡起頭時,那道熟悉的身影已經走遠,成了夜幕下的一個黑點,最後消失不見。那一刻,白霓裳忍不住再次淚流滿面。他認不出她,他已經認不出她來了呀。與他撞上的那一刻,她就已認出他來了。雲千歌身上獨有的淡淡杜若清香,記憶裡最依戀的味道,她永世不忘。她甚至存了一絲奢望,若是他也認出了她來,若是他挽留她,也許她會……可是,終究是奢望了,他已經不認得她了。白霓裳抹去臉上的淚水,如此也好,就讓那個曾經美好的白霓裳活在他的記憶中,讓這個醜陋的白霓裳消失在他的生命中吧。
白霓裳站起身來,臨行最後一瞥,“千歌,我走了。今日與君相決絕,從此天涯相思兩處盡。”
將頭巾矇住面部,白霓裳一路飛檐走壁,終是悄悄潛回
了白塔。飛身躍入了三樓的房間,果然,畫扇正坐在燈燭簟影下焦心地等候着她的歸來。一見有人躍進房間,畫扇起初嚇了一跳,後來認出是白霓裳,忙高興道:“姑娘,你可算是回來了。”
隨即,她發現了白霓裳的異樣,“姑娘,你的頭髮怎麼?”
白霓裳一愣,隨即搶身來到銅鏡前。她的頭髮……她那一頭墨黑如瀑的長髮竟然全白了。她竟一夜毀容,而後又一夜白頭……
白霓裳心頭哀痛不已,然後此刻卻沒有時間可耽擱了。她吩咐道:“畫扇,趕緊收拾東西,我們馬上離開皇宮。”
畫扇卻遲疑着不動,困惑地睇着來人,“你,你真的是我家姑娘麼?爲何你的頭髮,你的聲音……都變得與原來不一樣了呢?還有,爲什麼要離開皇宮?”
白霓裳索性拉下臉上蒙着的頭巾,露出那張醜陋如鬼的臉龐來,嚇得畫扇險些驚叫出聲。白霓裳慘淡一笑,是比鬼哭還難看的笑顏,聲音如破鐵般粗嘎暗沉:“畫扇,我無法與你解釋今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如今的我不人不鬼,如若你不願意再跟着我,那我也不會勉強。畫扇,我走了。”
畫扇大着膽子上前拉住她,說道:“如果你真的是我家姑娘,無論你變成了什麼樣子,無論你要去哪裡,畫扇都願意跟你一起走。可是……”
白霓裳沒再說話,抽出了腰間的鳳血劍,一陣劍花飛舞,令人目眩神迷。除了月神白霓裳,不會再有第二人會使這套鳳血劍法了。
畫扇已是雙眸含淚,“姑娘,是你。真的是你啊。我跟你走,我要和你一起走。”
白霓裳黯淡的心間終是微微亮堂了些,原來這八年間,她的生命裡並非只有虛情假意、陰謀算計的。提筆在紙上寫下寥寥數語,一張揣入懷中,另一張則壓在桌上。白霓裳拉起畫扇的手,“時間所剩無幾,什麼東西都別拿了,我們快些離開這兒。”
於是兩道身影在夜色的掩護下悄然離開了白塔。飛身離
去的時候,白霓裳忍不住偷偷回頭望了一眼那座巍峨的寶塔,心中一陣難過。她原以爲這兒會是她此生的歸宿。不想,她不是歸人,只是此處的一個匆匆過客。
畫扇注意到白霓裳眼中的失落,她悄悄握緊了她的手,無聲微笑,給予她些許安慰。儘管姑娘隻字不提,可她能想象得出來今夜的情形必定十分驚心動魄。姑娘心中所承受的痛楚絕非常人所能想象。
雖然時間緊迫,白霓裳到底還是去了儲秀宮。慕容蝶衣果然一直站在窗前翹首等待着她的到來。畫扇初見慕容蝶衣吃了好大一驚,如若不是白霓裳就在她身旁,她幾乎都要以爲那個站在窗下的女子纔是她家姑娘。
白霓裳望了一會兒,但她終究沒有進去,只是用匕首將信釘在了窗櫺上,隨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畫扇忍不住問道:“姑娘,方纔的那位女子是?”
白霓裳輕嘆如煙,目光悵惘,“她是慕容蝶衣,也是我的孿生妹妹。”
畫扇喃喃自語:“怪不得她與姑娘長得如此相像。”
縱然畫扇的聲音極低,白霓裳仍是聽到了,當下心頭微有刺痛。似是在對畫扇說,又似是在對自己說:“再像也只是曾經了。從今夜起,這世上再沒有月神白霓裳這個人。”
“姑娘,對不住。我不是故意要教你傷心的。”畫扇愧疚地說。這世上有哪個女子不在意自己的容顏?尤其是白霓裳這樣一個曾經容顏絕世的女子。毀容之於她,恐怕是比殺了她還要難受的事情。
白霓裳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意思是說她並不在意。其實,誰又能真的不在意自己的美貌呢?只是在經歷了今晚這一系列的變故後,毀容之於她,便真的算不得什麼了。
出了皇宮後,兩人足尖輕點落地。畫扇問:“姑娘,我們如今要去哪兒?”
白霓裳略一沉吟,“想來阿牛哥哥也已到了長安,我們先去找他,然後讓他帶我們離開這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