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明珠蒼白的臉色,似乎隨時都可能倒下,顯然小青所言不虛。這麼說,要明珠活着逃到山頂,希望實在渺茫。但是,雖然和明珠相交只有一日,但對這個身患重病,性子卻溫婉天真的少女,上官倩兮還是很有好感的,不忍心看她喪命於此。思索了會兒,跺腳道:“既然如此,也只有賭一賭了!”
約莫兩刻鐘後,一羣黑衣人悄無聲息地潛入紅拂庵後院,卻見庵內燈火通明,空蕩蕩的不見人影。黑衣人將廂房搜個徹底,卻不見人影。正惱怒着,分開去搜索大殿方向的黑衣飛身進來,手裡拿着一幅白練,上面寫着一行字:“承君厚意,深夜相訪,男女授受不親,還是不見爲妙。”
白練是從大殿的佛頭垂下來的,一入殿門就能夠看到。爲首的黑衣人不禁露出一抹錯愕的神色。真是一羣愚昧的女子。
緊接着另一人又飛身進來,將一具黑衣人的屍體扔在地上:“看起來是劉二想要搶頭功,私自提前潛入紅拂庵,結果被發現後,力戰而亡。”
“這個該死的傢伙,壞了我們的大事!”院落中一位黑衣人憤憤地道,舉起手中的刀朝着劉二的屍體砍了下去,“被這傢伙泄露了蹤跡,恐怕已經被察覺到,所以連庵內的尼姑都跑得不見人影。不過,下山只有那一條路,因爲劉二不見,我們也格外注意了,並沒有發現動靜。她們應該是朝着山頂跑了。”
“那還好些,我們繼續追就是了。那些個老弱婦孺之輩跑不了多遠的。”
先前發話的黑衣人點點頭,道:“所有人先分散開來,四周圍着上去,如果發現目標的蹤跡,就立刻發煙花信號通知其他人趕到。記住,別人殺了都沒關係,但是那女的一定要活捉,這可是主子的吩咐。因爲劉二,我們現在已經砸場了,如果再有別的閃失,這次回去大家都準備着下地獄吧!”
“是!”
“那相府的幾個小姐呢?”右側的一個黑衣人突然想起主子出發時所交代的話,不免想再確認一下,必竟刀劍無眼。
“除了上官家的大、二小姐,其他的如果礙事便殺無赦!”
話音剛落,“嗖”的幾聲,那些個黑衣人便閃了個沒影了。
在逃亡山頂的途中,上官倩兮一直注意着山腰紅拂庵處的動靜,始終沒有看到放火燒庵的跡象,這才稍微安心。因爲明珠無法跋涉逃生,無奈之下,她只能冒險將她藏在紅拂庵大殿的白衣觀音像後面。爲了掩飾她的蹤跡,上官倩兮故意命人將紅拂庵的燭火全部點亮,將庵內照得猶如白晝,又在大殿上掛上了那幅白練。
人有種很奇怪的心理,面對黑暗,會不自覺地提高警惕心;相反,在明亮的地方,則會下意識的鬆懈。
死士經過嚴苛的訓練,或許受這個影響不會太大,但衝香客來的他們一定會先潛入後院,看到後院燈火通明,卻空無一人,自然會認爲庵內的人有了戒備,已經出逃,會下意識地忽略有人還藏在庵內的可能性,這是一種心理慣性的欺騙作用。
而據趙全說,懂武的人,如果仔細查看,能夠察覺到別人的氣息。
因爲大殿太顯眼了,所以黑衣人不容易想到明珠藏身大殿,再加上那幅白練,即便黑衣人氣度再好,遍尋不遇,又被人留書諷刺,難免會心浮氣躁,不會注意查看四周,這樣藏身觀音像後面的明珠暴露的可能性就降低了許多,這也是一種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障眼法。
但這樣做,也有着十足的風險。
且不說中途暴露的可能性,上官倩兮最怕的是,這些黑衣人遍尋不獲,又被她的留書刺激,一怒之下會放火燒庵,這樣一來,藏身庵內的明珠必死無疑。好在,直到現在爲止,紅拂庵的方面都沒有火光升起,這樣一來,明珠安然過關的可能性又高了很多。
放下明珠的心事,上官倩兮又開始爲自己的處境擔憂。
現在她的處境,未必就比明珠好到哪裡去。
之前負責偵查黑衣人動向的暗哨已經稟告,黑衣人足有數十人衆,武功都極高,顯然已經超出了相府侍衛所能應付的極限。而避向山頂的他們,也面對着一個很糾結的問題,如果由相府護衛保護所有人一道上山,這樣看起來是最安全的,但人多,動靜就大,一旦被黑衣人察覺,到時候只有力戰而亡這個結局。
相反的,若衆人分散開來,危險性高,但目標小的話,黑衣人也就不容易發現。
而且,沒有相府護衛在旁,即使被黑衣人發現,她們還可以假冒是紅拂庵帶髮修行的居士,或許能矇混過去,逃得一命。
上官倩兮本人是贊同分散走的,但上官蕊兒等人則堅持要一道走,老太太也不放心上官倩兮,最後只能一起向山頂逃去。但是,衆人體力不一,行走速度有快有慢,雖然明月如霜,但幽林內樹影斑駁,明暗不一,很難辨認出路徑。走着走着,有心急逃生,不等後面人的;有慢慢掉隊的;有不認得路,逐漸走偏的;也有遇到前面探路的黑衣人,護衛上前去調虎離山……
而老太太本就年邁力衰,沒看多少路就早已筋疲力盡了。可是,衆人早已是自顧不暇,哪有時間理會她老人家。上官倩兮也扶着也是吃力得緊。迫不得已,冒着詩意暴露的可能。讓她寸步不離的伴着老太太,而詩意無奈雙臂一擡,老太太整個人彷彿不需力氣便半吊在了她身上。
衆人是逃命要緊,倒是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就連快虛脫的老太太也是應接不暇,今天走的山路可是比她一輩子走的還要多啊!
結果,衆人越走越散,到現在,上官倩兮也不知何時掉了對,變成了獨自一人。
更糟糕的是,她迷路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置身何處,只能憑藉着地勢的高低起伏,判斷哪邊是山頂,哪邊是山腳,在斑駁的樹影中,摸索着向山頂的方向走去。正艱難地走着,心中忽然感到一股危險的氣息,看看四周,悄無聲息地躲在一棵松樹的陰影中,將自己徹底地遮掩起來,屏住呼吸,儘量掩飾行跡。
沒一會兒,一陣輕巧的腳步聲從山腳的方向傳來,朝着山頂而去。
與她們的艱難凝澀不同,這腳步聲十分的輕盈矯健,如履平地,再加上來的方向,毫無疑問,應該是那羣死士找上來了。
下意識地感到緊張,上官倩兮抑制着緊張的心跳,免得太過異常,被黑衣人察覺。
腳步聲快速地靠近,方向與上官倩兮的所在十分相近。那輕盈的腳步聲,在此刻聽來,似乎是死神的召喚,上官倩兮心頭越發緊張,不用刻意的屏住呼吸,這一刻,呼吸和心跳都幾乎停止,暗自祈禱他不要正好經過自己的藏身所在,不要察覺到自己在附近,不然,以她跟黑衣人的強弱對比,必死無疑。
十步,九步,八步……。
三步!
上官倩兮暗自計算着,以黑衣人的步履,離自己只有三步之遙,如果他不改變方向的,這就是黑衣人離自己最近的距離,只要躲過這一刻,後面他就會越走越遠,也許後面還會有其他黑衣人追過來,但至少這一劫,她算是躲過去了!向前走,不要轉向,千萬不要向右轉!上官倩兮暗自祈禱着,心焦如焚。
似乎是聽到了她的祈禱聲,黑衣人並未停留,徑自朝着山上疾奔而去。
聽着黑衣人的腳步聲慢慢遠離,上官倩兮終於放下了心事,纖纖玉手輕拍着急劇起伏的胸口,這才察覺方纔那一刻,身上的冷汗幾乎將裡衣溼透。但無論如何,總算是——這個念頭還未轉完,背後腰部忽然多了一雙手,緊接着一股大力襲來,上官倩兮再也站立不穩,一個踉蹌,朝着山下的方向跌倒下去。
異變突生,上官倩兮下意識地就想驚呼出聲。
但很快她就反應過來,這時候絕對不能發出聲音,不然被黑衣人察覺,那就死定了!於是咬着脣,死死地剋制着不讓自己發出聲音。甚至,當衣衫被灌木叢劃破,傷到嬌嫩的肌膚時,她也忍住沒有喊痛;重重地跌倒在粗糲的泥沙上,手掌和膝蓋處都似乎磨破了,鑽心的疼痛從傷處傳來,火燒火燎的疼,渾身的骨頭都像散了架似的。
眼淚無聲地從明眸中涌出,上官倩兮咬得紅脣極疼,有溫熱的液體從牙齒處涌出,蜿蜒流落下來。
但自始至終,她沒有喊出一點聲音。
然而,衣衫被灌木鉤掛撕裂的聲音,身體重重跌倒的聲音,還是驚動了敏銳的黑衣人,飛速地朝着上官倩兮跌倒的地方趕來。
衣袂拂風的聲音傳來,上官倩兮知道這次恐怕沒有幸免的機會了,睜着眼睛,努力地看着她之前站着的地方。那人能夠推到她,想必離她所在的地方很近,而且從推到她後,就一直沒有發出聲音,顯然還站在原地。會這樣的做的人,只會是狠毒陰險的上官蕊兒了。
既然你要我死,我也要拉你陪葬!
“你是誰?爲什麼推我?既然你用意如此狠毒,那大家一起死!”上官倩兮大聲的喊道,月光透過互相遮蔽的林葉,破碎地投映在她的身上。上官倩兮伸出手臂,指着自己原先的所在地,道,“那邊還有一個人!”
話音未落,正前方卻突然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呼聲“啊——”
衆人都被這聲音吸引,下意識地擡頭去看,連那名趕到半路的黑衣人也不例外。
只見樹影斑駁的林間,一道女子身影匆匆滑過,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暴露了所在的位置,急忙朝着別的方向離開。與衆人緇衣佛帽的打扮不同,她穿着的是名貴華麗的絲綢衣裳,金線繡成的牡丹花紋,在經過有月光的地方時,發出熠熠的光輝。赤金嵌玉石的頭面折射出萬千光華,周身的環佩叮噹,隨着女子急促的奔跑,發出清脆的響聲,不斷地提示着衆人女子的所在。
同一時間,三個目標,黑衣人有些猶豫。
黑暗中的那人還看不清楚,跌倒的女子似乎穿着佛帽緇衣,而前面的女子則衣着華貴……相比較而言,前面的女子衣飾不凡,更加可能是他們此次的目標!只是轉念,黑衣人便做粗決斷,毫不猶豫地轉身,朝着山頂女子逃跑的方向追去,放過了下面的上官倩兮和推她的那個人。
上官倩兮呆呆愣愣地半爬在地上,連起來都忘了,更別說要去揪出那個害她的人!
雖然只有很短的一聲驚呼,但她認出來,上面引開了黑衣人注意力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四小姐上官雅怡。可是,早在紅拂庵,上官倩兮就警告過衆人,把簪環首飾全部摘下來,套上緇衣佛帽。而且,她親眼看到她穿戴好緇衣佛帽的模樣。可是,剛纔,她逃開的時候,卻是一身錦繡衣裳,簪環首飾,環佩綬玉一應俱全,所以,才引開了黑衣人的注意力。
唯一的解釋就是,她故意的。
脫下緇衣,露出原本的錦繡衣裳,故意戴了滿頭的首飾,環佩叮噹,目的就是爲了引開黑衣人的注意力。
是因爲她剛說喊的那句話,讓雅怡認出了她的聲音嗎?所以,雅怡爲了救她,故意發出驚呼聲,故意那般的穿戴,引開了黑衣人,好讓她能夠逃生嗎?可是,她爲什麼要這麼做?難道她不知道,她這樣做,等於把自己完全的暴露在黑衣人的追蹤之下,雖然距離不近,但黑衣人追殺她是遲早的事?
追上之後,可能就是死……。
爲什麼?爲什麼雅怡會用她的命,來救自己的命?上官倩兮怔怔地望着雅怡奔走離開的方向,摔倒的疼痛,傷口的疼痛依然火辣辣的疼,但她如若不覺,腦海中一片空白,反反覆覆的只有三個字:
爲什麼?
爲什麼要這樣不惜代價地救她?
是,也許她幫過她,讓她的日子過得比以前更好。但是,那是因爲她們利益相同,所以互助互幫地彼此合作,誰也不欠誰的。她對她感情不深,甚至還比不上對香蘭的感情。
爲什麼她這時候要這樣救她?甚至不惜犧牲自己!上官倩兮只覺得思緒像是凝滯了一樣,傻傻地理不出任何頭緒來。她知道,上官雅怡一直對自己很是崇拜,但她一直以爲,那種關係只是她們彼此互相利用,以達到她想要的目的。但現在,上官雅怡捨命來救她,這種感情,已經完全超過了利用和合作的限度。
爲什麼呀?
上官倩兮猛地站起身來,拼命地朝着上官雅怡逃離的方向追去。
顧不得隱匿行跡,顧不得追查推她害她的兇手,也顧不得渾身的傷痛,現在的她,只有一個想法,追上上官雅怡,問清楚她到底爲什麼要這麼做?
原因她似乎並不是一無所知,只是從來都不去相信……。因爲前世被上官蕊兒騙得太慘,這一世,她不再輕易相信別人的好……胸腔中突然有種撕心裂肺的疼痛,疼得她眼淚不住地流出來,滑過臉頰,隨着她的奔跑,串串飄飛,跌落在她的身後。
“咦,這兒還有個小尼姑!”驚訝的聲音從旁邊傳來,緊接着露出一道黑色的身影。
藉着斑駁的月光,眼前的少女清麗脫俗的容貌宛如仙子,露在外面的肌膚,在月色下泛着淺淺的光暈,宛如透明一般,白玉小臉上淚痕猶在,梨花帶雨般楚楚動人。黑衣人眼眸中不由得閃過一抹yin穢的邪光,舔舔有些乾燥的嘴脣,嘿嘿笑道:“沒想到我運氣這麼好,居然逮住了個這麼漂亮的小尼姑。哼,反正那些功勞從來落不到老子頭上,倒不如跟這尼姑好好地快活快活!”
說着,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
上官倩兮恍恍惚惚地,直到這黑衣人攔在身前,才猛地清醒過來,後退兩步,驚怒交加地道:“你想做什麼?”盈盈水眸中三分憤怒,剩下的則是被人攔阻的煩躁,“讓開!”
“小師傅,你長得這麼漂亮,侍奉佛祖不是太可惜了嗎?”黑衣人涎着臉調笑道,黑巾遮住了嘴鼻的部分,卻依然能看到一道刀疤從右額頭起始,劃過鼻樑,藏進了黑巾裡。被他那噁心的笑容一帶,長長的刀疤也跟着晃動就像爬了條毛毛蟲一樣,噁心又恐怖。
終於明白過來他的意圖,上官倩兮驚怒交加,轉身想跑,卻被他縱身攔住。
看着這刀疤男子的輕功,上官倩兮知道她恐怕很難逃脫,但寧死也不想被這種人碰,抱着最後一線希望道:“我乃是當朝丞相上官堂之長女,你若敢欺我,我父親將來必定不會放過你!”
聽到上官堂的名字,刀疤男子微微一愣,倒真的有些猶豫起來。
不過很快,他又恍悟過來,滿不在乎地笑道:“就算是相爺的千金又如何?反正今晚這山亂得很,等我完了事,把你的屍體往山腳下一丟,誰知道是我乾的?到時候,你跟閻王爺告狀去吧!”說着,搓搓手,表情到更加得意起來,“還以爲是個病弱的小姑娘,原來是個千金小姐,那就更好啦,細皮嫩肉的……本來是不能取你的性命,但是,如今你換了一身錦袍,老子就是做了你,也只能怪天色太黑刀劍無情。哈哈。也不能怪到我頭上啊!”
說着,突然收起大刀,取出一根長鞭子來,朝着上官倩兮當頭揮來。
上官倩兮下意識想躲,無奈她又不會武功,難以躲開。但那鞭子卻並未觸碰到她的肌膚,而是捲起她頭上的佛帽。原本隱藏在裡面的長髮頓時如瀑布般散落開來,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上官倩兮後退兩步,長髮垂散,白玉般的肌膚,夜色般的黑髮垂散着,越發顯得清靈脫俗,宛如山間的精靈。
“放心吧,老子的鞭法好得很,不會傷了你嬌嫩嫩的肌膚,不然老子也心疼啊!”刀疤男哈哈地笑着,長鞭又是一揮。
“嘩啦”一聲,鞭風劃破她肩膀處的緇衣,裂開一道大口子,露出裡面白色的絲綢中衣。
上官倩兮這會兒算是明白了,這人現在是在當貓,把她當做耗子,玩貓捉老鼠那一套,想要把她徹底玩弄夠了再加凌辱!該死的混賬東西!上官倩兮心中涌起滔天的怒氣,只恨自己不懂武功,不然就是拼着一死,也要將眼前的人殺死,喝他的血,咬他的肉,啃他的骨頭!
“咻”的一聲破空聲,長鞭再度揮來。
然而,長鞭纔到半途,忽然間如同被釘了七寸的毒蛇般,萎靡落地。
刀疤男子大怒,喝道:“誰他媽在壞老子的好事?有本事給老子站出來,躲躲藏藏的算什麼好漢?”
“比起閣下,我足夠光明正大,至少本世子光明磊落地露着臉,不像有的人,還要把那張臉藏在黑巾後面,到底是誰躲躲藏藏?不過也不奇怪,本世子如此容貌,若不露出來給人瞧瞧,那豈不是別人的損失?至於閣下,估計應該長得沒法見人,如此遮掩起來,也算是閣下的功德了!”伴隨着慵懶的聲音,連晟羽不知何時出現在旁邊的樹上,安然坐在一根枝頭粗細的樹枝上,雙腿悠然地晃動着,然而樹枝連動都不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