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錦嫿的馬車一路往城外而去,可奇怪的是,走到城門的地方,趁着人多的時候,她便悄悄跟楊媽媽下了馬車。
紅色的斗篷將她小小的身子裹起來,不認真看還真認不出她來。
楊媽媽心中不解,默默跟着走了好一段,才見她終於在離城門處不遠的一個巷子口停下了。
楊媽媽忙上前問道:“小姐,咱們這是來做什麼?”
“找一個人。”林錦嫿見有人從巷子裡頭出來,這才上前問道:“請問這兒可有一個姓張的姑娘?”
“姓張?”大嬸想了想,顯示搖搖頭要走,可走了兩步又似想起什麼,回頭對她道:“最裡頭有一個小院兒,裡頭倒是剛搬來一位姑娘,不知道是不是姓張。”
林錦嫿提着的心稍稍落了些,笑着朝她點點頭,便提步去了。
楊媽媽更是不解,卻不得不隨着她往前而去。
林錦嫿一路往前,一邊梳理腦海裡的記憶。當年趙闞曾隨口一提,京城出現以爲十分擅於經商的人,最奇特的便是這人是一個被毀了容的女子,聽聞這女子是因爲太有才,而被家人毒爛了臉給趕出來的,身世也是十分唏噓可憐。
她一直走到巷子最裡邊,還未推開門,便聞到一面一股股濃重的藥味傳來,門口還倒着昨夜的藥渣。
她上前看了看那藥渣,又撿起了些聞了聞,的確是傷藥,不過藥的成色卻不是很好。
楊媽媽上前敲了敲門:“有人在嗎?”
裡頭半晌沒聲,楊媽媽奇怪回頭看了看林錦嫿:“小姐,裡面好似沒人。”
林錦嫿也並不急着立刻就見她,只淺笑着朝裡邊道:“小姐若是面有傷疤,這些藥怕是不對症,要用宮裡最好的玉露膏才行,若是小姐不嫌棄,明晚子時,我會再過來送這藥膏。”說完,便絲毫不拖泥帶水的轉身走了。
楊媽媽趕忙跟上,滿肚子的疑惑卻不敢問,那屋子裡的人同樣疑惑,外面的人是誰,怎麼會知道自己臉上有傷?她心中惴惴不安,看着銅鏡裡自己的臉,卻只黯然地下了頭。
林錦嫿出了巷子以後,這纔跟楊媽媽又僱了一輛馬車,直接去了京城裡的武行。
武行這種地方,就是有人專門養了的打手,尋常的武師拳腳功夫都不錯,只是不殺人,揍人還是行的。
馬車在武行門口停下,楊媽媽心裡嘀咕的厲害,卻不敢出聲,便見林錦嫿自己戴了及踝的帷紗帽進去了,這才也戴着帷紗跟上。
裡頭的人瞧見一個小姑娘來,也是驚訝:“這位小姐有何吩咐?我們武行的規矩,可不打女人的。”說罷,互相對視一眼,均是哈哈笑了起來,只以爲林錦嫿是跟那個姐妹起了爭執要尋人出氣呢。
林錦嫿淡淡停下腳步看着說話的人,淺淺一笑,從袖子裡拿出一錠十兩的銀子來:“今日城外十里坡,有一羣人潛伏在林夫人墓旁邊的人,不論男女,只需揍得鼻青臉腫即可。”
那人微微一頓,看了看那白皙纖弱的小手中拖着的大大的銀錠子,嚥了咽口水,他們這種武行因爲都是做明面生意,尋常可接不到這樣的大單。
他頓了頓:“若是那處沒人呢?”
“沒人這銀子也是你們的,若是有人,不需要打死,只要打得不能動彈便好,打完後,直接把人扔在那裡即可,剩下的我會處理。”林錦嫿淺淺一笑。自己上元節要去祭拜母親,以老夫人和德妃對自己的恨意,不可能沒有動作,但也絕不會輕易殺了自己,所以最有可能還是污衊名節那一套,這一次她倒要叫德妃和老夫人嚐嚐晚節不保的滋味。
那人見着明晃晃的銀子就在眼前,又不是殺人越貨的勾當,哪裡還有不應的,忙道:“小姐請隨我裡邊兒坐,我這就安排人去給您辦。”
“不必了,我還有其他事。”林錦嫿說完要走,那人卻又道:“小姐貴姓?”
“葉。”林錦嫿嘴角淡淡勾起,提步而去。
上了馬車,楊媽媽才終於忍不住:“小姐既然知道有人在等着您,何不告訴王爺……”
“殺人的勾當,告訴王爺,豈不是讓他背了這黑鍋。”林錦嫿抽出今日一早出門時放在袖子裡的匕首,鋒利的很,劍刃還泛着森森綠意,她淬了毒液的。
楊媽媽見她面帶殺氣,好似預感到了什麼,左右跟着小姐,也算是大開眼界了,她就是不想拼這一把也由不得她了。
武行的人等人上了馬車,倒也想跟上去探探究竟,哪知她的馬車沒有直接出城,而是直接繞着京城兜了好幾圈,直接就把他們甩開了,這才作罷,急急朝那十里坡趕去了。
十里坡處。
林錦嫿孃親的墳冢算是最小的,當時大夫人處理後事時,懶得多費心思,本是要葬入林家祖墳,哪知祖墳也說沒地方,只草草葬在了林家祖墳旁邊一塊貧瘠的地裡。
周圍是一塊隆起的山坡,樹木林立,縱使寒冬還在,這裡的松柏到還青翠,枯草也及人高,幾個人埋伏在裡面,從外面根本看不出來。
幾人一直等到下午,纔有人終於忍不住問着前面領頭的:“老夫人不是說,林七小姐這會兒該到了麼,怎麼還不見動靜?”
領頭的也是沉着臉:“這我哪裡知道。”
他們互相對視一眼,均是有些不耐煩了。
有人道:“我們不若回去吧,萬一她不來我們豈不白呆了,而且老夫人一文錢也沒給,就讓我們來辦事。”
他一肚子的怨氣,其他人也跟着抱怨起來。
唯獨領頭的皺起了眉頭,山羊鬍子在寒風裡顫了顫:“可老夫人說,若是事情辦不成,要扣一年的工錢……”
幾人沉默起來,還沒商討出對策,忽然不知從哪兒撲來一羣蒙面大漢,摁着他們就開始揍,直到把人打得鼻青臉腫不得動彈才消停。
領頭的嚇了一跳,忙跪地求饒:“好漢饒命,不知我們做錯了什麼要這樣打我們兄弟。”
“你們惹了姓葉的,就該挨點打。”說罷,又是一陣好打。
等人一個個打得親媽都認不出來了,武行的人才互相對視一眼,駕着馬趕緊跑了。
林家那些奴才也是莫名其妙,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喊疼,畢竟眼睛都打得睜不開了。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不遠處的大道上有馬車經過的聲音,他們五人一合計:“我們不若去求救吧,這天降災禍,若是方纔那些人再回來,怕一個不高興,就把咱們腦袋給砍下來了。”
領頭的山羊鬍子直顫,還是猶豫:“可咱們老夫人的事兒還沒辦下……”
幾人還在爭執,直到一道腳步聲傳來,踩着野草,輕輕慢慢的,不似方纔那些揍人的大漢那般沉重。
幾人以爲是哪裡來的好心人,忙道:“救救我們,我們是林府的家奴。”
有人眼睛勉強還能睜開,只勉強看到一個戴着黑色帷紗帽的女子,有些懷疑道:“這位小姐怎麼來了這兒?”
“上元節,自是祭拜母親。”林錦嫿淡淡說着,掃了眼他們手邊,均是帶着還未來得及拔出來的刀和一瓶瓶的藥,林錦嫿不必打開也知道必然是春藥之類的東西,嘴角淡淡勾起。
那些人在前院伺候,極少聽到林錦嫿的聲音,一時也沒認出來,只道:“小姐,你快救救我們,這兒有山匪,兇的很。”
“多兇?”林錦嫿淡淡走過去,腳尖輕輕將他們的刀踢到一邊才笑道:“比拿着毒藥威脅你們的人,還兇嗎?”
“拿着毒藥威脅我們的人?”領頭的不解,下一秒一柄寒刃便比在了他的脖子上,他想要去拿放在一旁的刀,刀還沒摸到,手卻一把被人踩住,軟軟的繡鞋,似乎還能感覺到主人的溫度。
他山羊鬍子顫得更狠了:“你你你是……”
“這裡林老夫人最信任誰?”她淡淡問道。
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領頭的眼珠子一轉,已經是明白了:“七小姐,你別殺我,我上有老下有小,家裡還有嗷嗷待哺的孩子……”
“既如此,你又何必出來作孽?”林錦嫿絲毫不心軟,心軟換來的永遠只會是他們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辱,這一點放在老夫人身上尤爲明顯。
領頭的語塞,嚇得哭出來,奈何眼睛腫的只能勉強扒開一條縫兒:“七小姐,你放過我們吧,我們什麼也沒做……”
“那你們就去做點什麼吧。”林錦嫿的匕首輕輕劃破他的脖子,看着鮮血慢慢流出來,染上匕首上的毒變成黑色,才淺笑:“此毒三日之後纔會發作,你們替我把事情辦好了,自然都能活。”
剩下的人可不如這個山羊鬍子有骨氣,忙喊道:“小姐吩咐就是,我們什麼都做只要能饒我門一命。”
林錦嫿嘴角微微勾起,看了眼山羊鬍,見他也白着臉點了頭,才眨眨眼看了眼楊媽媽:“送他們回京。”
楊媽媽眸光微閃,點了點頭。
林錦嫿沒去孃親墓前,怕溫柔善良的孃親不願見到現在即將手染鮮血的她,只順着風灑了紙錢,點好了香燭,朝孃親墳墓的方向看了看,才轉頭而去。
上月節的天黑的晚了些,京城裡裡外外卻都已經亮起了彩燈,一片喜氣洋洋,唯獨林府格外的沉悶,除了尋常要點的幾個紅燈籠,什麼彩燈也沒了,連每年都要搭的戲臺子也沒搭,要請的親朋好友也一個都沒來。
大老爺喝得醉醺醺從外頭回來,瞧見林府這樣冷清,皺皺眉頭,看了看守門的小廝:“大夫人沒佈置佈置?”
小廝忙應道:“回稟老爺,大夫人昨兒回孃家去了,今兒也沒回,府裡就老夫人在。”
“老夫人……”大老爺皺皺眉頭,摸了摸空蕩蕩的錢袋,往老夫人院裡去了。
老夫人這會兒正發着怒氣,看着底下跪着的鼻青臉腫的山羊鬍子,惱道:“怎麼會被人打成這樣?傳出去,豈不是要外人以爲我縱容你們去做了什麼惡事。”
山羊鬍子名喚尤敬,跟着老夫人從她孃家來的,張了張口想說實話,奈何脖子上被割開的已經開始腐爛的疤卻提醒他要先保住自己的命,只笑道:“您放心,奴才就是怕人亂說,這會兒已經把七小姐抓來了,就悄悄放在林府後巷的那個破院子裡。”
“什麼,你們還把人抓來了?”老夫人訝異不已,她只是讓他們去壞了林錦嫿的名節而已。
尤敬連忙點頭,勉強睜開腫起的眼睛道:“奴才們想着,等您發落,若是放她走了,咱們回頭不就得丟人頭了麼。”他一想到林錦嫿已經認出了他們,還找人去埋伏了他們,若是林錦嫿下狠手,他們幾個的小命只怕早就不保了。
老夫人聽到這話,只陰沉着看了他一眼:“其他人現在在哪兒?”
“都在後巷看着七小姐呢,您也知道七小姐本事極大,奴才們不敢疏忽。”尤敬忙奉承道。
老夫人沉着臉半晌沒出聲,直到大老爺過來。
大老爺一進屋,也沒看地上的尤敬,只跟老夫人道:“娘,你再給我點銀子……”
“聽賬房說,你這個月都額外支用了三百兩了,你都做什麼了?”老夫人甚是不悅,這段時日府裡發生這麼多事,就連林威的葬禮他都不曾露面,這會兒倒是出來要錢了。
“都是爲了騰兒的事,他被關在牢裡這麼久,林麓之不肯想辦法,娘也一心撲在二房,兒子總要想法子不是?”他說這話時也有些怨氣,林麓之在的時候,不說讓他先把林惜騰撈出來,倒一把將他趕了出去。
老夫人見他這樣的態度,越發惱了,猛地一拍桌子:“你這個不孝子,現在倒還有理了,你二弟過世,也不見你回來看上一眼。”
大老爺面色一緊,尋常也是個好面子的人,見這兒還有下人老夫人就這樣訓自己,當即憋着氣扭頭就走了。
老夫人氣得猛拍桌子,可大老爺還是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老夫人一想起林麓之離開,多半還有林錦嫿的挑唆,便越發恨她了,只低頭冷冷看着尤敬:“走,帶我去見見她!”
尤敬本還擔心着事兒不成呢,聞言,連忙應下帶着人去了。
老夫人要走後角門,哪知去拉了半天的門,竟好像是有人從外面鎖上了,根本打不開,但現在去見林錦嫿也不是能讓所有人知道的,只低聲道:“罷了,走前門繞過去。”
“是。”尤敬咬咬牙,沒敢多說。
老夫人從正門走,身邊就帶了個貼身的婆子和尤敬,三人悄悄出了正門往左拐沒兩步,忽然就聽得一陣馬蹄兒急急,老夫人這倒是很敏捷的躲在了一旁,奈何等那馬車靠近時,尤敬猛地就從她身後把她往馬車上一推,大喊起來:“快來人,老夫人被人擄走了!”
老夫人身邊的婆子也是一時沒看清,見他開口大喊也跟着喊了起來,不一會兒,林府內全亮起了燈,誰都知道老夫人被人半夜三經擄走了。
尤敬喊完,見林府已經開始有動靜了,這才縮着脖子趕緊閃進一旁的巷子裡離開了。
這會兒疾馳的馬車上,剩下的被打得鼻青臉腫的人看着老夫人乾瘦的身子,面面相覷。
老夫人被人猛地拖上來時,磕到了老腰,疼的面色發青,可夜色灰暗,她也看不清抓她的人就是白日她吩咐去壞林錦嫿貞潔的人,只低聲問道:“你們是誰?”
那幾人嘴巴張了張,沒敢出聲。
馬車跑了好一段,終於在一戶人家後面停下。
熊世林現在的花柳病已經到了末期了,成日不想喝藥,只想着魚水之歡,渾身爛掉的瘡疤都泛着一股惡臭,被他爹熊茂扔在後院,只留了幾個丫鬟看管,不許他出府。
他還不知道康月因爲他已經害了康家一家了,瞧見來送藥的丫鬟,把人往地上一扯,就開始急急的去扯自己的褲腰帶。
丫鬟嚇得大哭:“公子,後門有人找你。”
熊世林這纔想起前不久主動送上門的康月兄妹,冷笑:“難不成她還想着把病再傳回來?”
“公子快去看看吧。”丫鬟本是不打算傳話的,若不是熊世林逼得急了,她哪裡敢說。
熊世林聞言,倒也來者不拒。
溜出府早已是他的強項,這會兒聽到丫鬟的話,只笑着把她往裡間拖了拖,才喘着氣道:“等我回來。敢跑出去,我打斷你的腿!”說完,才陰鷙笑着反鎖上了房門,悄悄往外而去。
他的院子下人們尋常輕易不敢靠近,所以出來也簡單。
到了后角門,一打開,發現竟又是一輛沉默的馬車,他越發高興了:“康月,想不到你竟然還敢主動送上門來,也罷,我成全你就是。”他抓撓了一把身上開始流膿發癢的爛瘡,這才上前掀開了車簾。
今晚夜色很黑,後巷的燈籠也不知被誰給滅了,不過裡頭女子的香氣他可是聞得清清楚楚。
這樣的香氣聞多了,身下便開始發熱了,有什麼東西急不可耐的要跑出來。
老夫人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勉強能看清有個男人的身影,奈何她的嘴和手腳都被人綁住了,根本動彈不得,直到一隻看到那男人撲過來,她才渾身如受雷擊一般愣在原地,腦子好似也變得空白。
熊世林能感覺得手感不同,不過興致上來了,也就不管了。
完事後依舊揚長而去,等在轉角的楊媽媽聽到那馬車裡傳來的咿咿呀呀聲停止了,才面色發燙的輕咳了一聲,問着一旁的林錦嫿:“小姐,是不是照以前對付四小姐一般,將馬車趕到大街上去?”
“不。”林錦嫿淡漠看着那馬車:“若是趕到大街上,依老夫人的性子,她猶可厚臉的要求父親替她去請太醫,治好她的病。但若是由她這樣平安回去,等她身上的爛瘡一發,她必定要來求我。”
楊媽媽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依舊小聲道:“小姐讓老夫人來求您,是爲了出之前那口惡氣嗎?”
“自然不是。”林錦嫿不再多跟楊媽媽說。既然德妃能用老夫人來對付自己,自己爲何不能用老夫人來對付她?一個身帶花柳病的老夫人,一定會是一把鋒利的劍。
楊媽媽識趣不再多說,只問道:“今日尤敬那五人怎麼處理?”林錦嫿交代人辦完事後就把人放了,若是出去亂說什麼可是麻煩。
林錦嫿淡淡淺笑:“他們這麼多年跟着老夫人也沒少幹殺人越貨的勾當,我豈會信他們,那毒不會撐過今日。”她說罷,這才上了另一邊的馬車回家去了,京城繁華的花燈就從眼睛過,好似也與她沒關係一般。
回到家,剛剛踏入二門,便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正負手在院子裡站着,林錦澄陪在一側,面色不太好。
白蘭匆匆從裡頭過來,忙遞了手爐給她,才低聲道:“小姐,趕緊回房去。”
她才說完,裡頭的人卻是已經看到她了,陰冷一笑:“七小姐獨自這般晚纔回來,可能說說是去做什麼了?”
林錦嫿上前見了禮:“臣女見過景王殿下。”
“七小姐不必客氣,畢竟你大姐如今成了景王側妃,你也算本王的妹妹,往後都不必再拘謹。”趙闞越過林錦澄,一雙眼睛直直落在林錦嫿身上。今兒一身素衣,素淡許多,人也清冷不少,可偏偏這幅生人勿進的淡泊氣質,越發想讓人將她壓在身下好好疼愛一番。
林錦嫿垂眸不與他多說。七皇子疫病已經發了,慧覺話也傳出去了,宮裡應該也快有動靜了纔是,他怎麼還有時間來找自己麻煩?
正當她疑惑時,趙闞已經自己開了口:“本王聽聞七小姐醫術了得,今晚過來,是爲了請你入宮去給我母妃瞧病的。七小姐看在本王的面子上,應該不會計較母妃前幾日打了你的事,對嗎?”
林錦澄面色越發沉了,拱手道:“錦嫿會的醫術,也就是皮毛而已,哪裡敢爲德妃娘娘診治,還請王爺收回成命。”
趙闞淡淡睨了他一眼,只道:“本王若是不呢?林公子,說不定林小姐很願意跟我入宮呢,畢竟今天這麼遲纔回來,去做了什麼,本王可是一清二楚。”說罷,笑看着林錦嫿,緩緩拍了拍手掌。
楊媽媽已經嚇得面上毫無血色了,腿止不住的在顫抖,林錦嫿也暗暗握緊了拳頭,難不成趙闞今日特意使人在盯着自己?
正想着,外面已經來了一羣侍衛,拎進來五個人。
這五人正是老夫人用來埋伏林錦嫿,又被林錦嫿反利用了的人。
林錦嫿看着他們進來時目光已經渙散,安了心,只淺淺笑看着趙闞道:“臣女今日去祭拜母親,府里人人都知道,回來遲了,是因爲趕馬的車伕在我們中途小憩時,忘了我們自己走了,我們主僕好不容易纔尋了馬車回來,這才耽誤了的。”
林錦澄聞言,忙擔心看她:“可還出了別的事?”
林錦嫿剛搖搖頭,趙闞卻是眯起眼看她,她一雙寒潭似的眸子面對林錦澄時,竟格外的澄澈,杏眼彎彎時,更加的好看。若是她能這般看自己,那是怎樣一番場景?
趙闞想了想,笑容越發大了,卻只道:“七小姐做了什麼,只怕是永遠也不敢告訴你的,林公子。”說完,看着被摁住的尤敬,寒聲道:“之前跟本王說過的話,現在再一五一十的說一遍。”
“我……”尤敬勉強開口,卻只覺得腦袋越來越沉,心口也越來越痛,彷彿有什麼東西馬上就要衝出來一般。
他使勁兒搖搖頭,只以爲是自己困了,哪知這一搖頭,腦子整個兒漿糊了,胃裡也一陣噁心,他朝着趙闞一開口,一大口的血忽然就吐了出來,嚇得一旁的侍衛都面色一白。
趙闞皺眉,去看剩下四人,皆出現了一樣的狀況。
林錦嫿袖子裡的拳頭慢慢鬆開,只淡淡看着趙闞道:“臣女不知何處招惹了殿下,要殿下半夜來林府殺人,實在惶恐。”
趙闞牙關一緊,卻只輕嗤一聲:“你倒是越發能言善辯了。”
“能言善辯,可比不了德妃娘娘的巴掌,臣女膽小,記得清楚呢,往後必然不敢再犯。”林錦嫿規矩道。
趙闞聽到這話,嘴角卻是浮起笑意。她真是鬼機靈的很,嘴上說着不會再犯,手裡卻已經做了同樣的事。
“你記得清楚就好,本王就怕你記不清楚,引火燒身呢……”
“本王滅火就是。”
清寒的聲音傳來,帶着淡淡的殺意。
林錦澄一擡頭,看到忙了一天還未換下朝服的趙懷琰,心微微鬆了些,上前道:“王爺。”
趙懷琰朝他微微頷首,才走到林錦嫿前頭,擋住趙闞看她的目光,淡淡道:“德妃生病,三皇弟不便探望,也要學其他皇弟一般,去普濟寺燒香禮佛也好。”
趙闞知道他是來護着林錦嫿的,眼裡的笑意反而越發大了:“大皇兄還真是個癡情種,若是有朝一日七小姐身陷囹圄,要你捨命相救,也不知大皇兄能不能捨得下這條命去。”
“到時候你便知道。”趙懷琰淡淡看他,冰寒的鳳眸中全是威脅。
“是嗎?那我們就走着瞧。”趙闞冷冷睨了眼他身後擋着的林錦嫿,玩味一笑:“林小姐,我們下次再見。”
林錦嫿垂眸行禮,並不理他。看了眼已經癱在地上沒了生息的尤敬無人,目光淡漠,沒再說話。
趙闞讓人將地上的人擡起直接帶走了,等他一走,林錦澄才長長鬆了口氣,餘光看了看林錦嫿,沒多說什麼,只笑道:“錦嫿,今日外頭的花燈可看了?”
林錦嫿莞爾:“看了,很好看。”
趙懷琰看着站在身側笑的自然的人,只吩咐高稟:“花燈。”
高稟立即會意,拱手便退下了。
林錦嫿不知他要做什麼,便又聽他對林錦澄道:“本王與錦嫿有話說。”
林錦澄先是一愣,王爺這是要做什麼?錦嫿還沒嫁過去呢。不過看他對錦嫿又是千好萬好……
林錦嫿看他猶豫,只淺笑道:“哥哥先回去,我遲些來看你。”
林錦澄見她這樣說,猶豫一番,到底是點了點頭,走時只認真看着趙懷琰道:“王爺,錦嫿還小,性子也直爽,說了什麼話您不要放在心上。”他更想說的是錦嫿還是個孩子,讓他不要做禽獸。
說完,本以爲趙懷琰待他要更冷漠些,卻見他只是點點頭,還道:“若是身子好了,早些去當值,城門的差事不好做。”
林錦澄自然明白早些去當值的好處,起碼他這個威武將軍在,不會再發生德妃直接囂張到過來林府故意找茬的事。
他點應下,這才轉身離開了。
等他一走,下人們也都退下了,只剩下趙懷琰和林錦嫿。
林錦嫿本來想問問他宮裡的情況,哪知他竟是不復方纔的淡薄的樣子,一張俊臉難得沉了下來。
林錦嫿忽然有一種以前膽小不敢見爹爹時的感覺,她努力笑道:“王爺,可是出了什麼事?”
“再讓我知道你見熊世林,我會讓林錦澄送你去徐家,不許回京。”趙懷琰一想到熊世林急色的模樣,他若是見到錦嫿,還不知會發生什麼。
林錦嫿微微一怔,而後才道:“今晚的事,王爺也知道了?”
趙懷琰見她一臉詫異,只依舊冷着臉道:“在趙闞後一步知道的,今日下午你的馬車經過景王府,他便派人跟着你了。”
“原來如此。”林錦嫿擰眉,她還以爲趙闞會分身乏術,卻沒想到這種情況下還要盯着自己。
“離他也遠些。”趙懷琰一想到趙闞看她的眼神,心便要揪起。
林錦嫿隱隱聞到一絲醋意,淺笑看他:“王爺往後是不是要做一個金屋,把我藏起來?”
“金屋裡藏的是陳阿嬌,你不是。”趙懷琰見她絲毫不爲自己的惱怒所動,略帶着幾分無奈道。
“那王爺是捨得不金屋?”
“捨不得關你。”趙懷琰到底嘆了口氣,擡手放在她腦袋上,看她一雙明眸直直看着自己,溼漉漉的,竟讓他有一種要一親芳澤的衝動:“再等幾個月,你便要嫁給我了。”他的手溫柔摟着她的小腦袋,感受着她的溫度。
林錦嫿聽到這幾個,心思竟是複雜起來。她不是不願意嫁,只是對於出嫁,她好似沒前世那麼期待了。
“是啊。”她垂眸淺淺笑着。
趙懷琰的手微微一僵,而後才慢慢放下:“不必想太多,時間還長。”
“嗯。”
“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趙懷琰想起來的主要目的,鳳眸又微微寒了起來。
林錦嫿看着他轉開的側臉,府中柔柔的燭光映出他臉頰的輪廓,剛毅卻沒有趙闞那般的銳利,好似溫和許多,可他這個人,越走得近便越能發現他藏起的那些不爲人知深寒,好似一個在冰窖活了千百年的妖。
趙懷琰餘光瞥見她看着自己出神,心裡的小火苗嗖的一下冒了出來,愉悅的跳着舞。
他珉脣淡淡轉過頭看她:“很好看?”
“嗯。”林錦嫿認真點頭。
趙懷琰瞧見她孩子氣的樣子,也沒放在心上,只道:“熊樹禮沒死。”
“怎麼會,不是高稟親自帶人動的手麼……”
“他早有準備,死得是他養了很久的替身,這兩日到了西北邊境有人看到他,才知道原來沒死。不過他並沒有將消息傳回京,只怕是暗中在密謀什麼,待林將軍甦醒後,你提醒他注意不要再跟以前軍營的人有聯繫。”趙懷琰叮囑完,看着時辰也不早,纔在林錦嫿沒反應過來之時,俯身輕輕吻在她的紅脣上,軟軟的紅脣讓他捨不得離開,卻也只是適可而止,看她還未反應過來,薄脣微微揚起:“時辰不早,今日便好生休息吧。”
林錦嫿覺得臉頰微微有些發熱,心跳也有些快,看了眼趙懷琰望向自己越發深了的眼神,應了聲轉頭便快步離開了。
她不是沒經過人事的小姑娘,知道若是再不走,趙懷琰這餓狼怕就要撲上來了。
回去院子裡的路不長,她還在想着熊樹禮沒死的事,才推開院子門,便發現院子裡竟是燈火通明,好似白晝一般。
白蘭小臉紅撲撲的,瞧見她來,才興奮道:“小姐,高侍衛送來的,上百隻不重樣的花燈。”
林錦嫿看着面前這些各式各樣精緻的花燈,無奈笑了起來。
白蘭看着這些花燈眼裡全是羨慕:“王爺待小姐真好。”
“可不是真好,還好小姐沒說沒吃上元宵,否則高侍衛怕是要把京城最好的廚子都抓來了。”楊媽媽也跟着笑開,之前的緊張也消散不少。
墨風從裡頭出來,彎着眼睛朝林錦嫿見了禮:“元宵奴婢早就準備好了,小姐請。”
林錦嫿瞧見這熱熱鬧鬧的一羣人,倒也暫時把心中煩事忘了,安安心心享受剩下的上元節。
一夜好眠。
第二日一早,楊媽媽便悄悄進了房間,關好房門後才快步走到裡間牀邊,瞧着已經醒了的林錦嫿道:“小姐,老夫人昨兒平安被人接回去了,沒傳出什麼來。”
“那就好。”越是沒傳出什麼,等老夫人那花柳病犯了以後她便越是要死死捂着,越捂就會越難受,到時候送到自己手裡的把柄就越多。
她淺淺一笑,坐起身來道:“你在林府可還有相熟的丫鬟?”
“自是有。”楊媽媽笑道。
“告訴那丫鬟,將前些日子給京城幾位夫人看婦人病的事與他們說說。”林錦嫿淡淡笑道。
楊媽媽立即會意,連忙點頭:“奴婢這就去辦。”
林錦嫿點點頭,老夫人得了這病,肯定不好意思找那些老大夫,可不巧,自己就是京城最會看婦人病的醫女。到時候她再恨自己,怕也要乖乖送上門來。
林錦嫿一早上神清氣爽極了,吃過早膳後,聽人說父親也醒來了,這才忙去看了一番。把過脈,脈象已經趨於平穩,只是躺了這麼久消瘦了許多,其他都還好。
府裡其他事林錦嫿都讓人先瞞着,林麓之卻還是記掛着之前的事而滿懷歉意,等到林錦嫿陪着他用完早膳,他才強撐着起來看了會書,心纔算靜了下來。
下午時,外頭傳來消息,慧覺大師曾預言過的十皇子已經感染疫病了,九皇子倖免於難,京城中不少百姓也開始紛紛出現疫病症狀,甚至到了當天晚上,更有百姓悄悄去了景王府砸臭雞蛋。
幾日過去,纔剛剛從上元節的喜慶氣氛中緩過神來的百姓,便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慌中,因爲疫病已經開始蔓延開來,不少人都染上了這病,唯獨四皇子府中爆發出一陣陣恭喜聲,原來是四皇子妃一早終於發動,誕下一個男嬰。
消息傳來時,林錦嫿纔剛剛調配好藥方。
墨風從外頭進來,見她正坐在涼亭裡一味藥一味藥的配,上前道:“小姐,京城中包括臨近的豫州,已經買不到治療疫病的藥了。”
“嗯。”林錦嫿淡淡應了聲,繼續配手裡的藥。
墨風微微皺眉:“小姐,百姓是無辜的……”
林錦嫿的手微微一頓,放下手裡的藥淺笑看她:“你以爲我會害死他們?”
“奴婢自然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奴婢今日從外頭回來,瞧見那些百姓實在苦,連兩歲的孩子都染上了這病。”墨風不忍道。
林錦嫿點點頭,將調配好的藥給:“命人拿了藥按這個計量調配好,煮成一大鍋,以慧覺大師的名義每晚派人去分發。暫時治不了病,也不會惡化。”前世疫病爆發,的確死了很多人,今生她也不是救世主,能救的她自然會救,但不是現在。
墨風見她早就在準備了,這才忙道:“奴婢還以爲……”
“沒關係。”她早就習慣了誤解,只淺笑道:“徐家囤下的藥材很快就會送入京城來,你告訴王爺,宮裡的皇后娘娘即便染上了疫病也不會出事,讓他不必擔心。”
“奴婢明白。”
墨風退下,林錦嫿想着王夫人之前提過的她母親也病了的事,招了人來:“去王家問問……”
她還未吩咐完,就見林老夫人身邊的婆子來了,一臉焦急,瞧見林錦嫿卻是有幾分怯怯,畢竟老夫人之前如何待她的,她們可都知道。
“七小姐,老夫人這次好似也染了疫病,想請你過去看看。”婆子說的有些心虛,沒成想林錦嫿竟是一口就答應了,還彎着眼睛笑眯眯看她:“我去換身衣裳,媽媽且稍等會兒。”
婆子沒想到這麼順利,她以爲林錦嫿怎麼也得刁難她一番拿她出出氣。
林錦嫿哪裡需要拿她出氣呢,老夫人這會兒忍不住來找她,八成是身上的爛瘡已經發出來藏不住了。
林錦嫿緩緩往前走去,笑容卻是慢慢轉狠,這次可是你要我去的,再讓我離開,怕就不那麼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