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矇矇亮,陰雲籠罩着京城的天空,春日的細雨淅淅瀝瀝落下,將昨夜被風吹乾的大路也重新濡溼。
城門纔剛剛被拉開,就聽得一道馬鞭抽下的響亮聲音,接着便見馬蹄踩着水窪積水快速踏過,驚得路旁的人紛紛拉開了門往外頭看。
馬兒一路疾跑,終於在景王府門前停下。
馬上的人一身的傷,還未下馬就摔了下來。門前的侍從忙上前將人扶起,便聽他道:“被發現……被發現了……”他說完,吐出一口血,便沒了生息。
侍從又急急往裡屋去,這會兒趙闞已經連續熬了兩夜,原本收拾乾淨的下巴上早已冒出一片青色鬍渣,瞧見侍從急急來回了話,心才終於狠狠沉了下去。
“不是在本王的地盤被發現的,想來不會出大事……”
他話不及說完,侍從爲難看他:“王爺,昨日鄭如意還在叫嚷那樣的話,如今蠱蟲被發現,只怕沒有證據也會先栽贓到您頭上來。”
“那怎麼辦!”趙闞面色鐵青,兩天兩夜未眠,脾氣已經變得十分急躁,聽到他的話,直接一掌狠狠拍在了桌案上:“現在皇宮也被那賢妃把持着,她一定會添油加醋……”
正說着,外面來了人,小心翼翼的在門口探了探頭,見趙闞正在發脾氣,本不打算說,哪知趙闞已經瞧見了他,寒聲道:“怎麼了?”
那小廝忙跑了進來弓着腰道道:“王爺,昨兒徐家那位小姐,被人放火活活燒死了,現在徐府傳出消息,放火的人怕是敬貴人的人。”
“胡說八道,母妃都去了冷宮怎麼還可能殺人?”他直接斥道,說完,似想到什麼,目光瞬間陰狠起來:“定是賢妃做的手腳,昨日鄭如意的事我還覺得奇怪,八成也是她在裡面攪和,好一個賢妃!”
“王爺,那咱們怎麼辦?”侍從小心問道。
趙闞輕哼一聲,斂眸看他:“你不是說那些蠱蟲已經被發現了麼?”
“是。”
“傳出話去,就說本王已經嚇壞了,現在就要收拾包袱離開京城去西南。”他陰冷看着屋外,心中已有計策,賢妃既然想將他趕盡殺絕,那且看看她有沒有這個本事!
淅淅瀝瀝的雨聲落在新抽出的綠葉上,發出些微聲響,只偶爾瞧見有身子滾圓的小鳥兒在樹之間跳來跳去。
林錦嫿站在廊下看了半晌,瞧見墨月已經撐傘回來了,才轉頭淺笑:“辦好了?”
“辦好了,景王不笨,很快懷疑到了賢妃身上。”她收起者傘,撣走肩上的些微雨水才恭謹道。
“那就好。”林錦嫿目光幽幽,現在就只等着賢妃上鉤了。
徐府這樣的消息自然是早傳到宮裡去了,這一切本就在賢妃的把握,逼鄭如意情急下親口指認趙闞養蠱,並且讓那些才子們親眼看看蠱蟲到底有多可怕,最後再殺了徐昭昭嫁禍敬貴人,讓她永無翻身之日,最後就是激怒皇上,廢了趙闞。
她輕輕喝下一口茶,感受着味道有苦轉甘,纔看着自己的心腹宮女:“徐家人現在如何?”徐家愛女如斯,如今抓到敬貴人的證據,就是再剋制,也不會不爲愛女討一個公道。
宮女垂首應道:“聽消息,徐家人昨晚都因傷心過度暈了過去,徐泊山今兒一早本是醒了,還未出府門,又暈了去。”
“看來他們倒是真愛這個女兒。”賢妃隨手拿起一側的剪刀將花瓶裡的鮮花又修剪了些,才道:“你覺得這事有蹊蹺嗎?”她的直覺告訴她,一切進行的太過順利了,林錦嫿很聰明,不可能絲毫都沒察覺到,她怎麼可能沒有提前防備呢?
“奴婢覺得唯一蹊蹺的地方,就是昨晚死的人裡,還有個男人,似乎是咱們的人,另一個丫鬟也不知是逃了還是被抓了,至今下落不明。”宮女道。
賢妃拿着剪刀的手頓了頓,半晌,才繼續道:“多半是被人抓走了。”
宮女看她:“那我們暫時停止計劃?”
“嗯。”賢妃頷首,就算浪費了這一番佈置,但不能冒險,她沒有資本冒險。
才說完,她便帶人去太后宮裡請安了。
到太后宮裡時,意外看到太后跟前正跪着個人兒回話。
賢妃便規矩站在簾子外等着,但裡面的聲音依稀也能聽到些。
“現在皇上正在發怒呢,昨日的考生們大多都寫了蠱蟲一事,今日便有人發現在城郊一處秘宅內發現了大量的蠱蟲,更重要的,是今日一早,景王殿下便收拾了包袱細軟出城了,好似是西南方向。”嬤嬤回完,太后的臉瞬時冷了下來:“蠱蟲這等邪物歷來爲京朝所禁止,京城竟是發現這麼多,還有鄭家那小姐,竟以身養那等邪物。”
“太后您彆氣壞了身子……”
“哀家如何能不氣,闞兒竟也犯了這等糊塗!”太后微惱道,她不喜歡敬貴人和熊家囂張跋扈,但趙闞到底是親孫子,她還是看重的。
宮人們全部低下頭大氣兒也不敢出了。
太后頓了頓,才道:“去把慧覺尋來。”她雖對慧覺仍舊存疑,但他有幾分本事也是真的,之前算出的東西也不假。
宮女連忙領命去了,太后這才注意到外面的賢妃,嘆了口氣,將情緒全部收斂起來後,才道:“傳賢妃進來吧。”
賢妃在外面聽到這些話的時候,來時的主意已經變了,若是皇上對趙闞養蠱一事深信不疑,並且趙闞自己還跑路了的話,那她才正好藉此機會對敬貴人也一網打盡。
她走到裡面請了安後,才溫柔看着太后:“臣妾昨晚又抄了一份心經,您看看臣妾這字是不是寫的好了些。”
太后接過她遞來的心經,看着娟秀的字體,到底舒心了些,略放鬆的往一側軟墊上靠了靠,才道:“還是你有心,知道替哀家抄寫這些,還不讓哀家心煩。”
“是太后福澤深厚,臣妾深受太后影響,也才知道這佛法的妙處。”賢妃語氣柔柔弱弱的,不帶絲毫的阿諛,彷彿就是真心實意說出這句話。
太后被她逗得一笑,將心經放在一側,才笑着指了指身側的位置讓她坐下,道:“老九去了邊關,也是好事,等歷練回來,皇帝纔好有由頭也給他封王。”
賢妃知道這是太后在給自己恩典,連忙起身謝了禮,頓了頓,才又帶着幾分哀憐道:“說起傾兒,臣妾倒是想起了徐家姑娘,原本皇上有意將她許給傾兒的,今兒一早卻傳來消息說……哎……”她微微嘆了口氣。
太后問她:“這是怎麼了?”
“是那徐家姑娘,實在可憐,聽說昨晚被人放火活活燒死了,可憐徐大人徐夫人直接白髮人送黑髮人,直接暈死了過去到現在都還沒醒。”賢妃只可憐道。
她的貼身宮女立即道:“娘娘,下手的人就是敬貴人的人,您怎麼不說……”
宮女話未說完,賢妃忙對她道:“太后都沒讓你回話,容你胡說。”
“奴婢也是替您心疼徐家小姐,畢竟若是九皇子回來,她指不定也是未來的九皇子妃……”
“行了,不必再說了,下去吧。”賢妃打斷她的話,面色有些難堪,只忙起身跟太后見禮:“太后,都怪臣妾教導無方。”
太后淡淡看了那宮女一眼,只對賢妃道:“她說的可是真的?”
“這……”賢妃好似更加爲難的樣子,太后只輕聲道:“如今闞兒也出事,又鬧出徐家這檔子事,只怕皇帝要氣壞了。哀家不管後宮之事多年,你直接把這事兒回稟了皇帝吧,如何處置由他定奪。”
賢妃得了太后這話,心才終於落了下來。這次乃是一品祭酒家的女兒被活活燒死,趙闞又傳出養蠱之事而且罪證確鑿,皇上就是再想護着敬貴人,怕也護不住了。
她柔柔行了禮,這才側身退下。
出了太后的慈寧宮,才淡淡掃了眼貼身宮女:“剩下的如何辦,你知道?”
“奴婢明白。”她眼裡閃過一抹狠意,等賢妃朝養心殿而去,她也轉身避開衆人往敬貴人所住的長衡宮而去。如今最穩妥的法子,便是皇上發怒的同時,敬貴人死了,才能萬全。
陰雲始終不曾散開,只是天氣也沒那般悶熱了。
公主府後院的花園裡,端慧看着認真抱着書坐在涼亭裡誦讀的兒子,心中欣慰,還未走上前去說話,就見凌老夫人身邊的朱媽媽親自來了。
“公主。”她垂眸立在身前。
端慧對凌老夫人雖敬重但也是疏離的,看到她來,只淡淡道:“母親可是有事?”
朱媽媽低頭笑道:“是林小姐來了,老夫人在佛堂誦經不便接待,勞請公主出去一見。”
端慧今兒剛描好的黛眉微微擰起,冷淡掃了她一眼,卻也明白老夫人的用意。當初公主府拒不肯相助去救至今下落不明的林錦澄,是公主府欠了林錦嫿一次。
“領她到花廳等我。”
“已經在花廳候着了。”朱媽媽又道。
端慧聞言,面色冷了幾分,卻只緩緩呼了口氣,命人照看好凌未野,提步而去。
她到時,林錦嫿正站在花廳裡等着,好似在思考着什麼一動不動,直到身邊丫鬟提醒才轉過身來。
端慧瞥了她幾乎沒有任何瑕疵的白玉般光潔的臉,未免有些羨慕,這段時日她眼角的皺紋又多了,實在叫人惱。
她幾步走了進來,也不管林錦嫿,穩穩在上首坐下,才冷淡問道:“你過來,可是爲了你兄長一事?”
“不是,臣女來,是有一事相求。”林錦嫿垂眸恭謹道。
“何事?”
“是敬貴人,我忽然記起,上次見她時她便兩眼發烏,應該是周圍有人隨身攜帶着夾竹桃粉所導致的中毒,而且如今看公主,隱隱也有此跡象,想必那日也聞到了,若是再拿不到解藥,接下來便是華佗在世也回天乏術了。”林錦嫿只做擔心看她。
端慧本來還在思慮,聽到最後兩句,當即驚道:“當真!”
林錦嫿嚴肅點點頭:“臣女不敢胡說,但我猶記上次德妃娘娘的宮女桂枝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氣,而且她離德妃娘娘那般近卻未有中毒跡象,想來解藥一定在她身上。”
“可是,區區夾竹桃粉,能有這等厲害?”端慧也是宮裡出來的,根本不信她。
林錦嫿看着她深深探究的眼睛,一點也不慌亂,只認真道:“這夾竹桃粉若是與其他毒藥混合,便是最厲害的毒藥。”
端慧聞言,只感覺現在的確好似有些不舒服,心口悶堵的很,好似還有隱隱刺痛。
她看了看身旁的人,忙道:“立即準備車馬,入宮。”
“是。”丫鬟忙去準備了,端慧看過林錦嫿治療駙馬,對此也不再懷疑,備好車馬後便急急出了門往宮裡而去。
等端慧匆匆離開,林錦嫿這才稍稍舒了口氣,帶着墨風出了公主府。
兩人上了馬車後,沒有直接回徐府,反而往景王府而去。
因爲一早傳出景王跑路了的消息,很快有官兵將景王府圍住了,而且百姓們都在議論趙闞養蠱一事,最重要還是昨日見過鄭如意那血淋淋畫面的才子們都在發動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到處跟人講,故事是講得鬼氣森森,加之今兒天色又陰沉,京城都彷彿籠罩下了一層緊張恐懼的陰霾。
路過景王府門口,林錦嫿微微掀開簾子看了看,瞧着守衛森嚴的官兵,嘴角輕輕勾起。
一側墨風見狀,道:“小姐是覺得趙闞沒有離開京城麼?”
“有熊家在,他會這麼慫麼,多半他信了賢妃就是幕後主使這個消息。”林錦嫿心裡的大石頭已經放下一半了。
“可是我們還是要去找到他才行,不然小靜那裡……”
“我想我應該知道他在哪裡。”林錦嫿說罷,直接吩咐道:“先去帶上小靜,再去醉花樓。”
“是。”墨風應下。
不多時,熱鬧的醉花樓外便出現了一羣男人追着一個小丫頭跑的情況,小丫頭滿臉是淚,最後在醉花樓前跌倒,一邊哭得滿臉是淚,一邊跟旁人求饒:“求求你們放過我吧,我不會說出來的,我不會告訴景王殿下的。”
那羣黑衣人手裡拿着刀,聽到這話,只輕哼一聲,提刀就朝她砍來。
說時遲那時快,醉花樓裡直接飛出個帶着銀色面具的公子,一把將人踢開後,才寒聲道:“滾!”
那幾個男人互相對視一眼,纏鬥都沒有,扭頭就跑了。
趙闞見狀,擰擰眉頭,還來不及懷疑,小靜卻轉頭要跑,被他直接回身擒住,冷聲問道:“你要跟景王說什麼?”
“我什麼都不說……”
趙闞直直對上她驚恐的眼睛,在她耳旁低啞着嗓子滿是殺氣道:“不說,我現在就殺了你。”
小靜這才一股腦兒將昨晚的事說了出來,賢妃如何有恩於她跟貴子,如何要殺了徐昭昭再嫁禍給敬貴人,唯一改了的地方就是貴子被墨風所殺,改成了賢妃要滅口。
趙闞聽罷,頓了頓,才哈哈大笑出來:“真是天助我也!”說罷,一把將小靜扔到一側喬裝侍從的手裡,轉頭離去。
不遠處的茶樓二樓,林錦嫿看着她離開,才終於將杯子裡的茶一飲而盡了。
“魚兒都上鉤了。”她緩緩鬆了口氣。
墨風淺笑:“小姐這一招可真是費工夫,不過還在都很順利。”
林錦嫿淡淡淺笑,望着樓下趙闞越來越遠的背影,才道:“機會只有這一次,若是趙闞和敬貴人使不上力,那往後的賢妃就會更難對付。”她微微呼了口氣,站起了身來便朝樓下而去。
下樓的樓梯不算窄,她垂眸走着,才走到一半,身前忽然多了條胳膊攔着:“這是哪家的小姐,如此好看,莫不是天上下凡的仙子?”
林錦嫿看着面生但滿臉油腔滑調的男人,淡淡道:“我是……”
“不知檢點的女人罷了,孫兄,你沾惹上她,可是要倒黴的。”
熟悉的諷刺聲傳來,林錦嫿轉頭看去,門口將將走進來的人不是王暉遠是誰。
他左臉有一塊淤青,許是跟人爭執搏鬥留下的。
王暉遠一見到林錦嫿,整個人便陰鬱了下來,直直看着她的眼睛大聲諷刺道:“你口口聲聲自稱名門閨秀,如今卻是一個人出現在這裡,附近可是都是花樓賭館呢,怎麼,林小姐來這裡跟人私會?”
墨風聽着這不乾不淨的話,微微有些惱,提步就要上前,卻被林錦嫿攔下。
方纔那油腔滑調的男人一瞧,以爲林錦嫿也不過是尋常好戲弄的大家閨秀罷了,上前直接抓住她的手腕道:“這位小姐,日頭還早,我請你去樓上喝杯茶休息會兒?我瞧你這樣站着,小腳也都累了吧……”
大堂裡的大多是男人,聽到這戲弄女人的露骨話兒,均是不懷好意的笑了起來。
林錦嫿眸光微寒,淡淡看他,對墨風道:“踢開。”她恨不得打斷他抓着自己的這隻手,但徐家正值多事之秋,她不想給徐家惹麻煩。
墨風得了話,這才趁着這孫姓男子還沒回過神時,一腳將人踢了出去,直到他從樓梯上狼狽摔倒地上,才寒聲道:“我家小姐不過是來附近買藥,口渴了便在此處歇一歇,王公子好歹也是名門出身,怎麼跟地痞流氓混在一起還說如此無恥的話,實在有辱王御史的名聲。”
王暉遠氣得面色發青,上前扶起那人後,才冷冷看着林錦嫿:“林錦嫿,你現在充其量不過是個草民……”
“王公子覺得民女做得不妥,報官即是,不必如同一個女子一般在此多費脣舌。”林錦嫿冷冷說完,提步便往前走去。
旁邊的人聽到她的話,多多少少發出些笑聲來,說王暉遠娘們兮兮,現在看他在這兒跟個女子鬥嘴,倒真是像了。
王暉遠面色更青,那孫公子卻怔了怔,道:“你就是林錦嫿?”
“如何?”
“如何?呵,你還是回你們徐家去看看吧,我孫家今兒上門退婚,徐家那幾個沒用的男人可別又暈過去了。”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諷刺道。
“你是孫侍郎家的公子?”林錦嫿詫異道,徐家這會兒正是需要人幫忙的時候,孫家居然不顧許久前頭十幾年徐家對他們的提拔照顧之恩,在這個檔口去退婚,實在可惡!
“是,如何?我聽王公子說,徐程青跟自己的表妹不清不楚,我妹妹去退婚,也是天經地義……”他越發不懷好意的盯着林錦嫿,林錦嫿是氣得手都發顫了。
正在她打算讓墨風抽他幾巴掌時,便見門口出現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而後便是一道熟悉的人影走了進來。
林錦嫿看着面色雖白但精神不錯的高稟,有些詫異他怎麼會在這裡,便聽他規規矩矩朝林錦嫿深深作了一揖,而後才道:“林小姐,屬下護駕來遲,還請責罰。”
林錦嫿怔了怔,王暉遠跟孫裘也怔了怔。
“你又是誰……”孫裘前兒才趕回京城來考試,根本不認識京城裡的人,也就覺得王暉遠乃是一品御史之子,已是頂尖兒了的尊貴。
王暉遠暗暗皺眉,已是知道高稟要做什麼了,寧王護林錦嫿,是全京城都出了名兒的。
孫裘話未落音,便聽高稟道:“膽敢出言侮辱林小姐和徐大人,更敢對未來的寧王妃動手腳,念在你是兵部侍郎之子的情況下,只打三十個巴掌,來人!”
“是!”立即有侍衛應聲,上前不管三七二十一,押着孫裘,當着所有人的面,左右開弓抽了起來。
啪啪的巴掌聲在這不大的客棧裡顯得響亮極了,孫裘則是被打得又蒙又羞惱。他乃是堂堂二品侍郎家的公子,纔來京城就被人押着當着所有人的面抽巴掌!
三十巴掌很快打完,侍從鬆開他的一瞬他差點沒站穩,搖晃幾下好歹王暉遠扶住才勉強站定,但兩頰都已經充血高高腫起了,嘴巴張了張,只含混不清的說了句話,誰也沒聽清。
王暉遠摁了摁他的手,纔看着林錦嫿道:“林小姐,孫公子初來京城,不知道你的身份,你何必下如此狠手?”
林錦嫿心中諷刺,他倒是知道撿自己這個軟柿子捏。
她淡淡看了眼高稟:“王公子似乎沒聽清你要打人的原因。”
高稟淡漠看着王暉遠,渾身的冷然氣息深的趙懷琰真傳,他長眸一眯,冷淡道:“王公子覺得小的罰的不該?”
王暉遠自然不會跟寧王府作對。
他微微咬牙,知道今日是肯定傷不了林錦嫿了,畢竟有寧王府這樣毫無顧忌的護着,誰能動得了。
“我只是覺得……”
“那也是寧王府的事,與林小姐何干,你們兩個大男人欺負她一個弱女子,如此恃強凌弱,等王爺回來,小的一定會一五一十回稟給王爺,請王爺定奪,若是王爺說小的做錯了,小的一定領軍棍三十,來還孫公子這三十巴掌!”說罷,規矩的側身在一側恭謹對林錦嫿道:“林小姐,請上馬車,屬下護送您回府。”
“有勞。”林錦嫿淡淡看了眼滿眼恨意望着自己的王暉遠,轉身提步而去。
她還奇怪高稟怎麼會忽然出現在這兒,等上了馬車看到一身黑色錦衣的趙懷琰時,才明白原來是他也來了。
趙懷琰看着她餘怒未消的樣子,才自然將她拉到懷裡,冷沉着臉又帶着幾分根本掩藏不住的心疼道:“往後再遇到這等事,先打,往後只管推到本王身上就是。”
林錦嫿聽到這話,竟是笑了出來:“那王爺好容易積攢起來的名聲豈不毀了。”
“名聲不如你重要。”趙懷琰認真看她。
林錦嫿見他如此,忍住笑意,心裡卻是舒坦的,只道:“王爺怎麼忽然會在這兒?”
趙懷琰看她眸光清澈意態懶懶,薄脣不自覺勾起一分笑意,道:“曲空被人劫走了。”
林錦嫿想起那曲空,分明手腳都被人折斷了,怎麼還會被劫走?
她頓了頓,反應過來:“赫連璟。”能在趙懷琰的眼皮子底下帶走他的人的,一定是趙懷琰的下屬也信任且不曾防備的人,而其中最不穩定的因子就是赫連璟。
趙懷琰見她想到,點了點頭:“曲空腹內也養着蠱蟲,他此番帶走曲空,不是好事。”
說完不久,馬車已經緩緩停下了,墨風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小姐,到了。”
趙懷琰拉着林錦嫿柔聲道:“賢妃的事,你要萬分小心,趙闞此時已經入宮,父皇定要召見徐家人。父皇生性多疑且敏銳,你行事決不可魯莽。”
林錦嫿朝他眨眨眼睛:“王爺覺得我是魯莽之人?”
趙懷琰知道她心裡有數,但一想到她要獨自去面對那些人,便心中不安。
看着她一雙狡黠眸子幽黑髮亮,只得妥協:“小心些。”
“嗯。”林錦嫿看着他冷峻的臉上流露出的關心,只微微彎起眸子。之前總覺得他冷冰冰不近人情,卻不知竟是個這樣溫柔周全的人。他小時候的處境不會比自己好過,還能養成如今這樣的性子,內心一定很強大吧。
林錦嫿下了馬車,看着馬車半晌,才終於轉頭離開。他內心強大就好,若是自己一着不慎,亦或是老天爺要收回她這條重生的命,他應該也能好好活下去。
她提步入了徐府,卻不知趙懷琰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
高稟遠遠跟在一側,瞧見林錦嫿離開時,心裡還連連感慨,自家王爺一遇到林小姐便似變了個人一般,這樣也好,王爺吃過那樣多的苦,總要有點甜頭。
“高稟。”
趙懷琰森寒的聲音傳來。
高稟連忙應下:“主子請吩咐。”
“孫裘的手不想要,那就不要了。”趙懷琰淡漠道。他從來不在乎什麼名聲利益,誰敢傷錦嫿,那就是跟他作對,更何況孫裘竟還敢對她動手動腳,不殺已是便宜。
高稟早知王爺護短的性子,勸道:“那孫裘到底是二品……”
趙懷琰冷淡看向他,即便隔着馬車簾子,高稟也能感覺到一股森森寒氣,只得垂眸應下:“屬下立即去辦。”
林錦嫿這廂回了徐府,剛好孫家人還悠閒的坐在裡頭喝茶。
徐泊山已經醒來了,徐府滿府上下掛着白綾,看起來已是要籌備喪事。
他形容憔悴的坐在首座,一日茶飯未進,嘴巴也蒼白乾枯着,看到孫侍郎和一側的孫婉婉,只不住嘆氣:“孫兄,如今徐家這等情況,便是要退婚,也過幾日,你看可行?”他最擔心的還是徐程青到底年輕,親妹妹才過世,一直定好的親事又被人退了,而且還是女方親自來退婚,這是莫大的恥辱,更不說他才參加了春闈,兩日後便是殿試,若是發生這些事,他哪裡還有心思去參加殿試?
孫大人聞言,面上只做爲難,道:“徐兄,實在是對不住,只是徐家已經如此,若是再把孫家拖下水了,到時候誰還能來拉你們一把呢是不是?我這也是爲了侄兒和你好。”孫侍郎一副佔了理的模樣。
一旁孫婉婉看了一眼,大眼珠子往上一挑,帶着幾分陰陽怪氣的道:“聽聞徐公子跟自己表妹也有染,這婚我鐵定是要退的……”
“你就是不來,我也是要去退的。”
林錦嫿還未走進花廳,轉角徐程青已經蒼白着臉走了出來。
他一身素白長衫,面容灰暗,可見徐昭昭‘過世’對他的打擊。
孫婉婉本以爲徐程青這樣好性子又曾是自己未婚夫的人,一定捨不得跟自己退婚,沒曾想竟是說出這樣的話,只白了白麪色,尷尬的抿着嘴沒說話。
孫侍郎一聽,有些不高興了,冷諷道:“侄兒,你這是說的什麼話?”
“什麼話?”徐程青走到徐泊山身側,才轉身冷淡看着二人:“我徐家對你孫家的恩,不說比天高比海深,也是你孫家三輩子都還不完的了,如今徐家出事,你便膽怯如鼠趕忙上門來退親以求自保,還冠冕堂皇說什麼是爲了徐家好?”
孫侍郎跟孫婉婉都面色鐵青,哪知徐程青擡手就指着孫婉婉鼻子道:“你,更不是什麼名門閨秀。與陌生男人出雙入對不說,今日還敢口出穢言壞人名節,可知你雖披着華貴的衣服,也不過是目光短淺口舌粗鄙的山村野婦。”
“山村野婦?”孫婉婉氣得渾身發顫,她一直自認自己妖嬈美貌,如今又是二品家的小姐,想不到他當着自己的面這樣指責自己。
孫侍郎朝徐泊山看去,徐泊山乾脆眼睛一閉,只當沒聽到沒看到。
他見狀,桌子一拍便站了起來:“既如此,那這婚退了更好!”
“可不是你退我的婚,而是我退你們的婚,無情無義,寡廉鮮恥,來人,把下定的東西全部給我扔到府外去喂狗!”徐程青直接道。
下人們手腳也快,立即就去了。
孫婉婉氣得眼裡都泛起了淚花,孫侍郎更是氣得面色鐵青,只冷冷掃了他跟徐泊山一眼:“好,這些話你們今日記着,我孫家跟你們徐家從此兩清,再無瓜葛,婉婉,我們走!”說完,一扭頭直接提步而去。
孫婉婉雙目赤紅,恨恨瞪了眼徐程青,也跟着走了。
出門時看到站在一側的林錦嫿,死死咬牙:“現在你開心了?”
林錦嫿見她莫名衝自己發脾氣,眉梢微挑:“不是你孫家要來退親的?”所以爲何自己會開心。
孫婉婉腦子一軸,也沒反應過來,只覺得越發尷尬,跺跺腳,扭頭就捂着淚跑了。
林錦嫿淡淡看着她離開,纔看了眼身側的墨風:“帶着所有下人先退下,我跟舅舅和表哥有話說。”
墨風知道她要說什麼,瞭然頷首,這才帶着人都退下了。
等人一走,林錦嫿才走進屋子裡,看着徐泊山和徐程青失魂落魄的樣子,萬分歉意道:“請舅舅責罰。”
徐泊山見她如此,只苦笑道:“嫿兒,又不關你的事,罰你做什麼。”
“是錦嫿騙了舅舅舅母和徐家人。”林錦嫿萬分歉意。
徐程青聽到她這話,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錦嫿這樣聰明的人,又早知道賢妃德妃的真面目,入夜時又剛好去過昭昭房間……
聯想到這一些,他才激動的顫着手抓這林錦嫿道:“是不是昭昭她沒死?”
林錦嫿見他猜到,也不隱瞞點了點頭,這會兒賢妃八成已經上鉤了,她也不需要再讓徐家人表演什麼了。
徐程青登時欣喜若狂,就差被一把抱住林錦嫿了,徐泊山卻是怔了怔,彷彿不敢相信方纔聽到的話,又重複問道:“昭昭她沒死?”
“沒死。”林錦嫿看他紅着眼的模樣,心裡難受極了,只拉着他坐在一側,纔將昨晚的事原原本本說了出來:“事態緊急,錦嫿來不及跟舅舅商量,只能先擅自做主出此下策。賢妃是個極爲敏銳之人,在徐府的細作怕是幾年前就埋下了,錦嫿輕易不敢先告訴舅舅,怕她察覺。”
徐泊山聽到這番話,心裡複雜極了,卻感激看着林錦嫿:“好在你機靈,否則就是沒有那一場大火,我的昭昭也沒了。”
徐程青還算冷靜些,看着林錦嫿道:“表妹,你是不是還有別的計劃?”
“有。”林錦嫿看看他,又看看徐泊山,道:“需要舅舅幫我演一場戲。”
徐泊山有些猶豫看她,帶着擔心:“嫿兒,如此一來,可就徹底得罪賢妃了。”
林錦嫿只歉意看他:“本就是錦嫿給舅舅帶來的這些災禍,得罪她也是遲早的事,既然忍一時不能風平浪靜,錦嫿只能想法子保全大家平安。”
徐程青越發欣賞自己這個妹妹,絲毫不覺得她有什麼錯,堅定看着她道:“你放心,表哥幫你!”
林錦嫿心中微暖,徐泊山聞言,只笑笑:“難道爹是貪生怕死之輩?”
徐程青忙道:“爹可不是,就是太容易傷心了。”
“你這臭小子!”徐程青起身就擰住了他耳朵一頓好罵,林錦嫿也算知道徐程青這張毒舌是遺傳誰的了。
很快宮裡便來了傳召,要徐家人立即入宮覲見,一同隨行的還有林錦嫿。
林錦嫿早就等着召見了,想必這會兒賢妃也該知道她自己已經成了上鉤的魚兒了吧。
此時的養心殿。
端慧面色複雜的站在一側,看着地上跪着的敬貴人,想起方纔她匆匆趕到長衡宮準備去找桂枝要所謂的解藥,沒曾想就發現賢妃身邊的宮女竟膽大到要殺了敬貴人。
敬貴人滿臉的淚,悽悽然道:“皇上,臣妾跟了您幾十年,臣妾是脾氣大了些,可從未得罪過賢妃,她如何就要暗中派人去殺了臣妾啊。”
賢妃面色微白的跪在一側,背脊挺得筆直,只微微垂着眸子。
她等敬貴人說完,纔不緊不慢的看向身邊跪着的宮女:“敬貴人與你無冤無仇,你爲何要去害她?”
那宮女的臉早已被抓爛,髮髻凌亂的跪在一側,也不看賢妃,只好似癲狂了一般的看着首座面容威嚴冷肅的皇帝笑起來:“奴婢以前就是敬貴人宮裡伺候的,她何止是脾氣大,根本就是暴戾又狠毒,皇上若不信,可以去看看翊坤宮附近的枯井,裡面有不下十具宮女太監的屍體,都是惹她不痛快被她活活打死的,還要害皇后娘娘……”
“你胡說,你冤枉我!”敬貴人直接衝她大喊道。
皇帝面色更沉,卻依舊沒發話,只冷淡看着底下跪着的一羣女人。
賢妃只說了那一句就不再說完,彷彿真不是她指使了人去殺了敬貴人一般,那宮女也烈性,朝賢妃的方向重重磕了三個響頭:“都是奴婢無用,差點被敬貴人打死時,得蒙娘娘庇護才能活到今日,但奴婢今日反而害了娘娘,奴婢該死!”說完,轉頭就狠狠撞上了一側的柱子,當即殞命。
敬貴人恨得眼睛赤紅,轉頭看着賢妃冷笑:“想不到你還有這樣的本事,叫人爲了你去死。”
“臣妾不敢,臣妾從不知她要去對貴人行兇。”賢妃垂眸淡淡道。
皇帝看着她這般,這才寒聲道:“那你告訴朕,你說的敬貴人謀害徐家千金一事,又是怎麼回事?”
“臣妾……”
“景王殿下到!”
她話未落,外面太監便急急進來稟報。
賢妃頓時攥緊了手心的帕子,開始心思千轉,但趙闞養蠱已是事實,她根本不怕。
想法還未落下,便見外面又來了人,回道:“皇上,徐大人攜徐家小姐公子及林府小姐到了。”
賢妃猛地擡起頭朝他看去,徐家小姐?徐昭昭沒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