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金四爺離開,到現在這麼長的時間,屋子裡那茶杯的碎片,早就被丫鬟們打掃乾淨。
李娘子早起就聽說了聞姨娘跟四爺吵架的事,飯都沒顧上吃,就趕過來,想着勸慰兩句。
可不知是勸的不是地方還是怎麼回事,竟是越勸,叫聞姨娘越覺得惱了。
顧寶瑛走到正房門口的時候,便聽到屋裡頭,聞姨娘正氣惱的對李娘子說話。
只聽她道:“你別說什麼金明戰這些年總照應你我,難道他能照應我們,不是因爲他做了姜湛的忠狗?他就是一個見利忘義的小人!他要不是跟了姜湛,能這麼有臉面?也不過是一個窮鄉僻壤的山裡漢罷了!可他能這麼得姜湛信任、重用,還不是因爲他把我獻給了姜湛!我便是罵他幾句如何?我便是拿滾燙的茶杯往他身上砸了,那又當如何?這都是他欠我的!”
“唉,表姐,你小聲一些,萬一被下人聽去了,傳到四表哥耳朵裡,豈不是又要生氣?”李娘子明顯是個不會勸人的,她也不清楚這到底怎麼一回事,只能這麼幹巴巴的道。
“我憑什麼小聲?我難道還怕他聽到了不成?我難道還怕得罪他一條狗?!”聞姨娘又是聽得更氣了。
顧寶瑛站在外頭聽了這麼幾句,就有些聽不下去了。
她徑直擡手,敲了敲門。
“誰呀!”聞姨娘還在氣頭上,聽到敲門聲,還只當是哪個沒眼色的丫鬟,當即就是沒好氣的吼了句。
“聞姨娘,是我,寶瑛。”顧寶瑛也不氣,只站在門口,又敲了下門,迴應道。
屋子裡頓時安靜下來。
很快,李娘子過來開門,見到她,不由得溫婉的臉上歉意的一笑:“寶瑛,你來了,快進來坐吧。”
“嗯。”顧寶瑛衝她一笑,走了進去,坐在聞姨娘右手邊挨着爐子的椅子上。
丫鬟這時候纔敢進來,奉了茶以後,便一刻不敢多留的又再走了出去。
聞姨娘有些心虛的望着顧寶瑛從進來之後的一舉一動,緩緩地平復心情。
嘴上說,她不怕方纔說的那些話被金四爺聽到,可到底心裡頭,又怎麼可能一點不怕?別的不說,就她這雙腿,是自己摔斷的,可如今重新又有了知覺,卻是被寶瑛治好,而寶瑛又是金四爺找來的……
此時,顧寶瑛也不說什麼,就坐在那裡,慢慢吞吞的喝着茶。
她走了一路,雖兩家離得近,可到底是冬天,昨日又下了雪,這一夜過去,今天雪一停,就叫人覺得這冬天更冷了幾分。
顧寶瑛喝着熱茶,爐子裡的火光暖烘烘的烤在人身上,不一會兒,雙手雙腳,俱都是終於暖和起來。
屋裡從她進來後,就安安靜靜的,沒人再說話。
空氣裡則有着若有似無的尷尬,靜靜地在三人之間流淌着。
“寶瑛來得這樣早,吃飯了嗎?”這時候,李娘子突兀的笑着問了一句,似是要努力打破這種尷尬的。
“吃過了呀,不知道李姐姐跟姨娘吃了沒有?”顧寶瑛澄澈的眸子看向二人,嘴角彎了彎,詢問道。
“還沒呢……”李娘子道。
“那你們快先吃飯吧,這大冷天兒的,餓着肚子可不好,我就是過來給聞姨娘瞧瞧雙腿恢復的怎麼樣了,倒也不着急,你們先吃飯吧,我去院子裡轉轉,瞧瞧這滿園的雪景。”顧寶瑛說着,就起身往院子裡,當真是賞雪去了。
聞姨娘見此,也不好說什麼。
不知爲何,她一向是敢對金四爺甩臉色看,但對着寶瑛,卻總有種說不出來的……也不是怵得慌,就是做不到像對金四爺那般惡言相向的。
此時,她也只好就從善如流的,喊了丫鬟們擺飯。
聞氏跟李娘子吃着飯,卻不像從前那般,有說有笑的,各吃各的,一句話也沒有,也是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而顧寶瑛在外頭,感受着那冷空氣,心裡頭方纔因爲聞姨娘那番話而起來的鬱氣,也是一點一點的漸漸就散了。
方纔若不是找了個藉口出來,她真怕自己忍不住,對着聞姨娘說一些難聽話。
她忍下來,也不過是因爲想到早上過來時,金四爺的那股子失魂落魄的勁兒,再從阿鬆口裡知道金四爺對聞姨娘的一番癡情,就更加覺得放不下去。
而金四爺請她來看聞姨娘,自然也肯定不是讓她來瞧瞧聞姨娘雙腿恢復的如何。
想想金四爺早上帶着頗爲嘲諷的意味說的那句,“我看着她是心裡有病,腦子不對勁……”
顧寶瑛聽了聞姨娘先前發瘋一般一味指責金四爺的那番話,竟也是覺得的確如此。
聞姨娘可不就是腦子不對勁?
要知道,她再怎麼樣,也只是一個姨娘啊!
就連她的兒子,她自己生的、親生的兒子,都是不能叫她母親,或是叫娘,而只能叫一聲姨娘的……
可怎麼的,她卻像是壓根不清楚自己這般難堪的處境一般,不但要作踐自己,還偏要去作踐旁人呢?
顧寶瑛真爲金四爺這些年的癡情如一、守身如玉,而感到極其的不值。
她很想問問聞姨娘,金四爺一直傾心於你,你真的不知?還是明知道他的一片癡心,仍舊是任性的利用了他,只爲了自己嫁給想嫁的人?
顧寶瑛站在院子裡,盯着一株綴滿了碎雪的西府海棠,半是發呆半是賞雪的想着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這時候,一個小丫鬟過來,恭恭敬敬的一聲:“顧小娘子,我們姨娘請您過去。”
“好。”顧寶瑛聞聲回過神來,轉身進了正房。
她到了正房,略一打量,便見李娘子已經不在了。
似是看到她探尋的眼神,聞姨娘便主動道:“我叫婉瑜回房休息去了。”
“哦。”顧寶瑛小臉帶上一抹了然的點了頭,走到她跟前去,“姨娘,我來看看您的雙腿恢復得如何了。”
“嗯。”聞姨娘應下來。
接着,便是兩人又沉默着,顧寶瑛認真地爲聞姨娘檢查雙腿的恢復情況,聞姨娘則沉默地由着她檢查。
半晌,顧寶瑛取了針出來,又爲她鍼灸了一遍。
待鍼灸完成,寶瑛收了銀針之後,聞姨娘終於是忍不住打破這種少有的平靜,盯着顧寶瑛的沉靜的小臉,詢問道:“怎麼樣?”
“姨娘的雙腿已經有了知覺,接下來要徹底康復,就只是時間的問題,我之前就已經把復健的一些動作教給了聞姨娘,聞姨娘只需要每日堅持着做,最遲半年,也就能走路了。”顧寶瑛心無旁騖的收了銀針,公事公辦般的答道。
她的話說得這樣不冷不熱的,全然沒有了以往的親暱熱鬧,叫聞姨娘心裡有些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