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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雙‘掌上輕’的三寸金蓮!只怕是哪家德高望重、三從四德的高門夫人了!”,侍蘭看着樊清漪遠去的背影,端着一盞茶,不以爲意的說道。

少筠的目光跟着樓下的倩影,嘴角若有若無的勾着,卻並沒有說半個字。

侍菊輕笑一聲,看向一旁作陪的青衣女子,笑道:“我也十分奇怪,你這兒的東西,尋常人只怕消受不起。既如此,雅間也該收拾的利落一些,怎麼一眼看去、一耳聽去,都是別人的影子聲音?”

少筠聽到這兒真正笑了,放下手中茶盞,說道:“可是你錯了!你何嘗見過天子四處去找天下的什麼寶貝的?真正的好東西,自然是送上門去的,高門夫人何來見人?再者,真這樣不濟,要上門來才能買到東西的,但凡有些身份,也總自矜身份、顧忌着家裡男子的地位,也不會高聲調笑。雅間之雅,在人、在人的做派,與人家隱竹居何干?”

青衣女子賠笑:“這位夫人真真好見識!”

侍蘭則斜斜覷着跟來的小紫、錦安,笑道:“聽見夫人的教訓了?往後說話做事,掂量掂量場合!”

小紫錦安止了笑,揣揣然。

侍菊卻有些不以爲意:“不過尋常說笑,這有什麼?夫人也說了,只有自矜身份的人才惦記這個呢。你我什麼身份?何必做這個樣子出來?再說了,若是我,要麼做那不必出門就有人送上門來的第一等夫人,要麼就有些自知之明,該笑就笑,該說就說,該出門還出門。打腫臉充胖子算怎麼回事?裝得再矜貴,人家也知道你的斤兩,是不是呀?姑娘?”,侍菊轉向青衣女子,神態自在、輕鬆。

青衣女子一愣,心裡只覺得這三位女子實在不是池中之物!兩個看着淡,實則什麼都清楚明白,另一個活潑,又這樣自在和無畏,天生一股樂觀大方!不自覺,尊敬之心油然而生。她換出笑臉來:“哎喲!天底下您三位這樣的人物,真叫人開眼了!前面夫人說得有理,後面夫人也說得有理!奴家打這隱竹居開店的時候就在這兒了,一年來也着實見識過一些夫人,如今細細想起來,三位夫人一番話,就說透了裡頭的曲折了!”

說到這兒,少筠點點頭,卻不接話。她纖纖玉指點着托盤上的一支珠釵,許久後輕啓櫻脣:“方纔丫頭們雖然輕浮調笑,惹了人注目,但其實,他們說的,正是我想要的。”

青衣女子又是一愣,微微張脣看着少筠。

少筠一笑,直截了當:“你們大掌櫃,通天之能,除了東珠,必然是有象牙、紅珊瑚、祖母綠這樣的東西的。銀子,我有,所以我要這樣的東西。”

青衣女子笑着呵了一口氣:“夫人,這東西……實在咱們店裡是沒有的……天子腳下,咱們店裡……”

少筠又一笑:“若你覺得爲難,也罷了!我便不買東西,不過有一件物件,我是真想請你們大掌櫃掌掌眼的。”

青衣女子略鬆一口氣,旋即又看見少筠從皓腕上退下了一支榴花嵌紅寶鏤空鏨刻金鐲子來。她細一看,心中一震,疑惑更甚。這支鐲子,分明是他們家專用工匠的手工!可是自從他們隱竹居開業以來,因爲東珠便宜,就已經極少往外尋找紅寶、藍寶這樣的高價寶石做鑲嵌。這裡頭的意思……

青衣女子再也不敢怠慢,更不敢再推辭,只忙忙的雙手託着托盤接過金鐲,然後告罪起身出去。

直到這時候小紫才問:“夫人,這隻鐲子是您的摯愛,除了沐浴,連睡覺都不曾取下的,今日是爲什麼?”

少筠笑笑,看向侍菊。侍菊笑道:“小紫,清明往江南去了這麼久,你想她了麼?”

小紫眼睛一亮,笑呵呵的:“怎麼不想?有時候夢裡頭還夢到她一口的蓋州口音,還嗓門賊大,吼得我的耳朵都發震!”

侍菊擠擠眼睛,看向侍蘭:“小七也該記得給咱們帶些江南地產,許久不吃咱們江南的雜嘴兒了!”

侍蘭罕有的俏皮:“是呢!西街裡頭的雜嘴兒鋪子,我還記得真真的!”

丫頭錦安看見侍蘭這樣的態度,不由得笑道:“在北邊的時候也從沒見過夫人這樣說笑,到底是我的福氣了,跟着出來這一趟,見了大世面了。”

侍菊一聲笑哼:“大世面?錦安丫頭,你恭維你夫人也罷了,但這話也敢拿來哄咱們?程大都督府裡什麼寶貝沒有?用得着千里迢迢來這兒見世面?”

錦安聞言不慌不忙,只笑道:“別的也罷了,不過是錢財死物,只是這人情世故、接人待物,錦安從沒見過如三位夫人這般通透的。”

少筠一聽這話就不由得笑開,又細細打量錦安,只見錦安穿了一身淺紫色的紗衣,頭上點點翠玉裝點,也十分乾淨秀氣。少筠點點頭,說動:“好巧的一張嘴!好丫頭!你是遼東地方的人?”

錦安羞澀一笑,道:“小人是遼陽鄉下的人。”

少筠又點頭,然後對侍蘭說道:“這丫頭有些見識,若得她用心服侍你,你離得遠,我也十分放心。”

侍蘭也看了錦安一眼,想了想,笑道:“我原就是個丫頭出身,如今看見她與翠翹,總不覺的想起昔日竹園裡,我們梅蘭菊三人服侍小姐的景象來。錦安麼,是個好丫頭,只是誰知道能不能長長久久陪着我呢?昔日小姐你就總是說,若有好人家,我們三人你一個都不留着,而今果真應驗。我將心比心,自然也該這樣待身邊的人。”

侍菊聽得默然,少筠則看着錦安和小紫,淺笑道:“果真如此,我心裡只有安慰。若你的人又能體會你的這番苦心,也總是他們的福氣。”

小紫和錦安相視一笑,正要說話時,一名褐色衣裳的男子引着一位身穿灰色棉布衣裳、上等素絹中衣的男子開門走了進來。

少筠轉頭一看,神色中就有了一種整遐以待。

男子大約五十歲上,神色自如,面目可親。他右手略略提着衣襬,左手微微曲着,快步走到雅間內,一眼掃過屋內數人,立即朝褐衣男子子揮手道:“出去吧!這兒有我就行。”

褐衣男子不敢一句多言,忙忙的退了出去。直至此時,灰衣男子方纔上前作揖行禮道:“阿明見過二姑娘,見過兩位姑娘!”

喚作姑娘?小紫和錦安又對視一眼,只覺得有些莫名。不過兩人沒有機會在聽到什麼,侍蘭很快站起來,將兩人打發到了一旁雅間去。

等屋裡只剩下四人,灰衣男子從袖中捧出那支嵌寶金鐲子,說道:“這兒的掌櫃騎馬送了這支鐲子來,我就知道事故了!二姑娘,阿明怠慢了。”

少筠搖搖頭:“留碧軒裡頭的君伯,我見過,您的年紀不比他小,您自稱‘阿明’,我很慚愧。”

明叔一下子笑了出來,直起身子道:“桑貴我見過,蒙他擡舉,也蒙爺擡舉,都叫我一聲‘明叔’。”

少筠站起來,伸手作請:“明叔請坐。”

明叔抿了抿嘴,看着少筠腦後的婦人髮髻,一面坐下一面說道:“大約三四年前,桑貴上京也查到一些事情,那時候……二姑娘,今日我這聲稱呼大約是錯了?”

少筠紋絲不動,秀美面容上那一抹笑容凝固了,宛如寺廟裡垂目淺笑的菩薩。她靜默了一會,再擡起頭來,嘴角勾着,分明是笑臉,卻了無笑意:“萬爺從北面回來了麼?我聽丫頭們說過,北面戰事之後,他要立即轉運大量的財物,免得朝廷的巡邊御史看出端倪來。如今秋天了,一直沒有消息。也不知道這一路,究竟……”

少筠說話時,明叔一直盯着少筠的面容,聽到這兒,明叔心中喟嘆。少筠似笑非笑,面容後面,是什麼樣的心情?想到這姑娘這一路的風霜,明叔很想無關風月的安慰幾句。

可少筠並沒有讓明叔說話:“萬錢……總有一日,我會親自跟他交代前後。”

明叔沉默的點點頭,復又補充:“姑娘不要怪老僕說話不動聽,只是我也心疼我們爺……哎,不提也罷了!因爲這一趟東西多,爺和阿貴不得不親自跑這一趟。仗打完了,交道也打完了,他們兩人着實辛苦了,也該停下來歇一歇了。爺這輩子,太多人欠他一個交代。”

少筠想了想,真覺得應了那句詩,“心似蛛絲網,中有千千結”。不自覺,她低聲迴應道:“是,交代清楚了,也連累不着誰了……”

明叔聽了這話卻皺了皺眉,正要開解兩句的時候,少筠又顯然的振作了一下精神,笑着問道:“隱竹居?是誰的主意?又是誰的股份佔大頭?這兒,也爲他們兩人探得不少京中官宦的消息吧?”

明叔呵呵的笑開,卻沒有輕易接話。

少筠看見明叔這樣子,又覺得自己問的十分好笑,因此笑了一會,又說道:“三四年不出來見人,一出來,必然就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明叔,隱竹居不錯,我在京城沒有可靠的根基,想在這兒與一些人會面。”

明叔眉頭一挑,頗爲認真的說道:“二姑娘想見什麼人?”

少筠一笑,一旁一直安靜不語的侍菊到了這時候開始坐不住了,笑道:“小七、雲小七!”

明叔樂呵呵的:“小七麼!果真是二姑娘的人!”,話到這兒,明叔斂去笑容,正色道:“二姑娘,雲小七正經給隱竹居供應皮毛東珠,跟咱們也有交情,他來隱竹居,咱們恭敬招待着,也是應當應分的。只是二姑娘,你聽明叔勸一句,你要做什麼,先見見爺,商議個章程,行麼?”

少筠搖頭:“這裡頭的事,明叔你還是不要多問了。囑咐夥計們安排妥當即可,你就權當不知道。”

明叔又是皺眉,滿眼不贊同的看着少筠。少筠搖頭,堅定道:“我是死過一回的人,許多事,我一定要做,而且要做個明白透徹。”

明叔沒話了,只有答應。少筠復又問道:“昔日的巡鹽御史何文淵,如今高就?”

明叔心中咯噔一下,不由得暗歎一句:究竟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整理房子,時間有點不太固定,呵呵,見諒。偏偏這個文又到了比較關鍵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