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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梅應聲出去,少筠才攜起侍菊:“我知道你委屈了,你且平平心,聽我說兩句,可好?”

侍菊滿臉淚痕,又嘟囔道:“我知道小姐要說什麼……”

少筠好笑,忍不住又咳起來。萬錢很是不忍,忙輕拍着少筠的背。

侍菊看見了瞪了萬錢一眼,帶着哭腔,毫不客氣的:“三更半夜,你呆在小姐房裡算怎麼回事?就算小姐心裡有數,你怎麼連半點嫌疑也不避?”

萬錢愣了愣,又覺得好笑,本想說些什麼,卻看見少筠咳得更厲害,因此搖頭說道:“難怪你惹這事!”

侍菊一愣,咬牙切齒的。少筠咳喘了半天,這時候終於把一口痰吐出來,忙拉着侍菊:“萬爺說的話,你怎麼不思量,只顧着發狠?”

這一句話觸碰了侍菊的傷心事,叫她抿嘴低頭,澀澀的聲音道:“我一心爲人,可最後落得什麼下場?再不好,也是一塊長大的情意,爲一個半道出來的人,連見也不願意見我,還說有我在一日就不吃飯一日。天地良心,舊日說過的話,他不記得就權當我癡心妄想,可我從未有一絲一毫的念頭要高攀,全是期望人家和和美美的……”

話到這裡,侍菊低着頭,眼淚一滴一滴的落在衣襬上。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爲有處有還無!誰能說彩英編排侍菊的那些話都是假的呢?昔日侍蘭多次在她面前提及過這個隱憂,是她一心要磨礪侍菊,才特地安排侍菊進上院。料想不錯,可惜算漏了侍菊的脾氣,算漏了旁人的精明!少筠深吸一口氣,從衣袖裡摸出帕子遞給侍菊,曼語輕言:“忠而見謗,自古忠臣皆如此,你知道爲什麼?”

侍菊接過帕子,沒有說話。

少筠扶着侍菊:“彩英是什麼心思,大約你也一目瞭然。當初她在姑姑房裡,我沒讓她跟來富安,也沒讓她留在我身邊,就是不想她有機會插了翅膀。她有些能耐,想要冒尖,只要不是一心爲惡,我總容着她,畢竟家裡能打理家務的人,不是太多,而是太少。”

“眼下她拿着你昔日說過的小女兒話就編排你,是她存了壞心不錯,可你想過沒有,爲什麼她獨獨編排你?小廝衣裳的採辦,你佔着道理,可是沒能體恤人情。你幫着下面的採辦說話,但折了彩英的面子,甚至折了外面蔡波、裡面容娘子的面子。你爲一個不相干的人,得罪了家裡的管家,你說這事你還辦得好?”

“我不是叫你存壞心算計人,可你若能舒緩些,轉個背再與我娘悄悄商議,又或者換個人去說,彩英不必記恨你到這份上。”

侍菊一直低頭沒有說話。

少筠有飲了一口水,接着說道:“至於清漪……哎!這事不是你的錯,甚至也還不是我的錯,只是出乎意料……”

侍菊擡起頭來,滿眼的不明:“小姐說的,我聽着就是。可清漪……侍菊實在也不明白,少爺油蒙了心肝麼?明知道她那樣的身份,大小姐、二太太還有小姐三申五令的明說了,他還……我知道……”

“你知道昔日都是玩笑話,卻總還是叨唸,是心裡放不下!”,少筠截住侍菊的話:“阿菊,蘭子勸過你,我也勸過,可最終你還是因爲這事鬧出口角來。可知你嘴上玩笑不在意,心裡卻不是這麼想。人家有心,總會窺測到你的心思,你又如何說你無辜?人與人相處,但求個緣分,你既然知道不能強求,就該連心事也放開。你是個辣子脾性,怎麼就這點繞不過去?”

侍菊抿了嘴,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少筠,也不顧忌萬錢在場,委屈十分的說:“小時候帶着少爺一起玩,我心裡從未將他當主人。後來聽他說一句‘長大後我娶你’,我就一直記着到現在。這麼多年,我們一塊兒長大,雖然後來知道是癡心妄想,可是還是忍不住癡心妄想。”

少筠好笑,笑過又覺得眼眶發酸:“真是個傻丫頭!”

侍菊抿嘴,嘩的一聲,又掉了一串眼淚。

如此丫頭,看的萬錢搖頭:“怎麼盡是刺頭貨!”

少筠嗔了萬錢一眼,又站起來說:“我要往前堂去,看看阿貴到底在外頭搞了什麼名堂。你還要跟着麼?”

萬錢笑着站起來:“自然去見識。”,然後拉着少筠的手一塊走,倒把侍菊擠到了後面。

侍菊急了,梗着脖子叫道:“誰許你動手動腳,你!你還不放手,仔細我揭你的皮!”

萬錢壓根不理會,一面又對少筠說:“清漪?那日在悅來客棧吹笛子的姑娘?”

“你也記得她?”,少筠奇怪了。

萬錢笑笑:“這麼漂亮的姑娘,又一雙真正的金蓮小腳,還吹了好笛子,怎麼不記得。”

少筠似笑非笑的看了萬錢一眼,意味深長的說:“似萬爺這般聞香識女人,哪怕清漪平凡一點,也不會記不住?”

萬錢呵呵的笑。

少筠美目又橫了萬錢一眼,而後斂了神色:“連你也記得了,只怕是何大人更加留心了。”

“……”

萬錢沒有接話,少筠心裡卻打鼓。樊清漪如此三番四次的在何文淵面前討巧,是何用意?但無論如何,此人斷不能再容!!

沉默間,三人來到前堂。

老楊一見少筠,忙上前行禮:“二小姐,二太太聽聞您在富安傷風,急得不行,眼下可好了?”

少筠笑着點頭,緊接着就問:“楊叔,桑貴怎麼說的?我聽侍菊說他在外面鬧出事情了?”

老楊搖搖頭:“阿貴那鬼脾氣,沒想到老柴那麼老道的人都壓他不住!”

老楊話沒說完,桑若華冷笑兩聲:“人管家你管家,我看你這一回怎麼收場?桑貴這樣的人你都敢用,我看你是想管家想瘋了!”

少筠皺了眉,林志遠則截住桑若華:“若華!眼下是鬥氣的時候?阿貴是老榮頭的親兒子,出了這樣的事,誰能逃得了干係?”

桑若華惡狠狠的瞪了林志遠一眼:“就是你壓着我,不然這小蹄子能這麼順利?也不能有眼下這事出來。你就等着桑貴把咱們桑家賠的掉褲子吧!”

林志遠嘆了口氣:“若華!你就不要再在侄女兒面前說這些不等使的話了,不然你回屋歇着去?”

桑若華脖子裡梗了一口氣,最後什麼都沒說,木木的坐在一旁。

少筠整了整心緒,又問老楊:“楊叔,你快說吧!”

“老柴也就前日託人帶回來話的。桑貴只拿了家裡三千兩銀子出門,大家都知道;三千兩銀子頂個球用,大家也都知道!所以兩人北上是一路走一路打探着北邊的消息,覓着機會購買鹽引。抵達了京城之後,桑貴就說京裡繁華,怕是有些機會,就停了下來,一呆呆了好幾個月!老柴開始時候也覺得沒什麼,畢竟手裡沒有銀子,到北邊去也就是白跑。不過漸漸的不對路了,阿貴那小子不知道哪裡山旮旯認識了一個算命瞎子,神神叨叨的,拿老柴的話說是地上的沒有不懂的,天上的也得懂了一半的破落腌臢瞎半仙。認了這個人,阿貴好像撞邪似的供作神仙,天天提着好酒好菜招呼,信得跟個傻子似的。”

“信也罷了,還聽人家擺佈。老瞎子神神叨叨的說了一大篇什麼金木水火土的,最後就說今年河南山東一帶風調雨順的,一定種什麼成什麼。阿貴聽了也不知道怎麼的瞎琢磨,最後留在京裡又跑了好幾個地方,竟然就瞞着老柴,悄悄的拿着家裡的名頭去借貸了五萬兩銀子!”

五萬兩銀子!難怪姑姑說賠掉褲子了!少筠暗自大吃一驚,心裡邊鼓直打得心驚膽戰,不自覺的握了握拳頭,只不過她還沒有失態的跳起來,只問道:“他拿那麼一大筆銀子做什麼?”

老楊唉聲嘆氣,滿臉的不可置信:“說出來我都不信那小子膽子真大的包天!他拿這筆銀子把河南河北兩地的油作坊都租了下來!這還不算,租了下來還平白的放着,一放放了兩月!要不是老柴精明,催他北方販鹽引,還不能知道這事!知道了這事,老柴下了個屁滾尿流,哪裡敢瞞着,趕緊的就託過路的人往家裡送信。家裡蔡波還不得嚇得一身冷汗?!哎呀,二小姐,這可怎麼纔好?五萬兩銀子!就算咱家殘鹽轉起來,也湊不齊這個數!這要是萬一……”

這要是萬一桑貴真敗掉了這五萬兩銀子,這年底,桑家就得面對蜂擁而至的債主!

桑貴啊桑貴!我許你海闊天空任翱翔,你就這麼翱翔的!

少筠只覺得一股子氣從肚子一直衝到頭頂,激得她頭昏腦脹、腳步虛浮,偏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扶着圈椅扶手,緊緊的握着酸枝木,暗地裡喘了兩口氣,心裡禁不住一陣一陣的發慌:難道她看錯人,將家族交到了一個如此兒戲的人的手裡?

挫敗,油然而生;恐懼,接窘而來!

然後恐懼過後,是更爲強烈的不甘心!她所認識的桑貴是什麼人?當初老柴就評過,志氣極高,傲氣也極高。人油滑,但是不是當頭的料。當初她會因爲他和萬錢交手,也是因爲他存了噁心要出頭,惹了主人家不痛快,人家把他打個半死,又被萬錢提回來的!想到他當初爲冒頭所做的事,又想到她與萬錢都同時看中他,少筠腦子突然一道靈光:桑貴絕不會無緣無故的做這麼荒唐的事!

彷彿溺水的孩子找到了一根稻草,少筠看了萬錢一眼。不料萬錢滿眼的深思,滿臉的不明所以。少筠覺得沒有把握,一顆心幾乎從胸口跳出來一般。她又喘了一口氣,勉強鎮定的問道:“家裡人都知道這事了?桑貴自己又有什麼話說?”

老楊搖頭:“蔡波知道,蘭子也知道,但都不敢吱聲。我們在外賬房商議了一上午,都沒拿出個章程來。後來侍菊出來聽說了,就說還顧得上小姐病還是不病,趕緊的就來報吧!我這才同她一塊出來的。小姐,您千萬保重啊!”

少筠搖頭:“這回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

作者有話要說:小竹子的另一個考驗……看錯人否?

敬請期待,hoh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