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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和那吳軍爺只花了兩天時間,就把一臉喪氣的孫十三接了回來。

孫十三一看見少筠,一個大男人,臊得想找地洞鑽,倒比他的婆娘知道些做人進退,只是也忒沒剛性。那吳軍爺看了,實在忍不住,當着少筠少箬的面就直接說道:“孫爺,這事兒是咱們連累了康娘子樑夫人了,但不辦也辦了,不如想法子將功折罪也罷了。”,說着轉向少筠,再同孫十三說道:“既然康娘子還讓我跟小七去把您找回來,那也是有心解決的了,既如此,您不如求求康娘子給想個轍。”

孫十三聽了吳軍爺這話,心裡多少好受了些,也不再那麼畏畏縮縮的。

少筠淡淡聽着吳軍爺的話,心道這吳軍爺可遠比孫十三可交!他這話是勸着孫十三,實則就是明白說給她聽的!可她不動聲色,只對孫十三說道:“孫軍爺,我自己是個女人家,也犯不上埋汰你家裡的女人。但我臨走前的話,你,在座的吳軍爺,還有你女人,都是聽得清清楚楚的。若不是爲我姐姐,我犯不上在這兒吃冷風,做些沒打算的蠅頭小利。醜話我也不怕說在前頭,你夫妻二人真鬧得不成樣子,我爲保命,也不怕脖子一縮,自顧自己的身家性命。”

孫十三一個大漢子,被少筠幾句話臊的滿臉通紅,在自己的衙門裡竟慌到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放。少筠見狀心裡嘆了一聲,又看了一旁吳軍爺一眼,再說道:“不過既然吳軍爺的話已然說了出來,我也就不袖手旁觀。孫爺,你還是實實誠誠的聽我一句,這一回就當是退財擋災,杜轉運使大人的將令,你一聲也別再吭,就接下來吧。”

孫十三面有菜色,可嘴巴抽動了幾下究竟還是忍住了沒再說話,只心不在焉的應酬了少筠幾句,就領着吳軍爺退了出來。反倒是那吳軍爺,出門前,回頭看了少筠一眼,頗有些深意,卻沒再多說一句話。

少筠收到了這致意,只等兩人走了,才問小七:“這吳軍爺……小七,你同他走了這一路,這個人怎麼個說法?”

小七眸子一轉,笑道:“他麼?叫吳徵。小七估摸着是想揀高枝兒築巢了唄。”

“你這麼一說,我倒也想起來了!”,侍菊凝眉:“這人不起眼。起初我同柴叔進鹽場,他可是一聲不吭的。後來看着我給了那鄭先兒幾句後,也還不吱聲,就是我要什麼怎麼做,他倒是心領神會的。場子裡的事,也還算熟悉。只是這場子孫十三家的太過霸道,好處全讓鄭先兒佔了去,他反倒是屈就了。怎麼,他也要叛主?”

小七笑了一聲,正色道:“叛主?菊姐姐,要跟了孫十三兩夫妻,是個人都得想着另謀出路喲!這一路住店打尖,我看他也是個實誠的人,竹子要是想用,小七覺着至少比孫十三合適可靠。就這兩夫妻,天大的好事也會蛋打雞飛!”

侍菊想了想,轉頭對少筠說:“小七這話也在理,反倒是我,畏首畏尾了。”

少筠想了想,便招手讓兩人湊近一些,壓低了聲音吩咐道:“阿菊小七,這場子日後你們要管的滴水不漏。怎麼做,自己尋思。橫豎把孫十三夫妻架空了,不叫他知道場子裡究竟如何,更不能讓他女人知道。至於這吳徵,我看他是有心出頭,你們也掂量着辦,合適的,就讓他上來。這是頭一件事。這第二件,也是我爲什麼要你們瞞着孫十三的。雖然杜如鶴要這兒的鹽往上漲,我們卻不能如他的願,否則不知道他還會想了什麼法子來收拾咱們。阿菊,你要嚴密盯着場子,出工不出量,要讓孫十三夫妻看不出來破綻來。小七你平日裡沒什麼事就多留心着多和這幫軍爺打交道,多一分消息,咱們也不至於這麼被動。”

侍菊聽了先笑出來:“出工不出量,這還不容易麼!”

“你先別誇海口!”,少筠說:“誰不知道容易,可要是讓人家看出破綻來,也不算你的本事。”

侍菊又是一笑:“先前多產鹽那是場子裡的人日夜顛倒的辛苦,才換來的。這麼個做法,三兩個月,熬熬也能過去。何況當日爲了叫這兩夫妻看顧葉子多一點,我和柴叔也少不得多盡心一點。如今,一年長長,哪能日日叫這些工人都這麼辛苦?翻一翻?也虧杜如鶴那鳥人想得出來的狠毒招數!”

小七想了想接話道:“聽說那姓杜的也是個老鹽官了,怎麼會不知道這事?莫非是他故意的?啊!我知道了,他故意的,竹子也是故意的!這是在打擂臺呢!”

一句話說完,小七的眼睛都在放光!

少箬一直靜靜看着三人嘀嘀咕咕,看到這兒忍不住又笑出來:“你就是那柴叔的小徒弟?倒真有阿貴的兩分機靈!”

小七聽少箬誇他,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線。少箬含笑繼續說道:“杜如鶴是惱怒於我們將兩淮的做派帶進了遼東,所以用這個法子。一則對孫十三小懲大誡,二則將我們壓在這裡,以重工迫的我們動彈不得,挫掉竹子的銳氣,好將來用的得心應手。竹子這一招是虛與委蛇,我日日干活呀,產不出那麼多鹽來那是力有不逮。等到杜如鶴曬鹽法折騰不出來,自然而然就會想到咱們了。”

小七恍然大悟,正要說話時,侍菊接口就說到:“照我看,那姓杜的也未必不知道這中間的蹊蹺,就端個架子嚇嚇人罷了!”

小七在一尋思,又不禁點點頭,好一會才說道:“可惜這兒破破爛爛的,不然咱們也能小酒的喝上,小菜的吃上,就等着杜老爺上門拜訪!”

侍菊手指一伸,準確無誤的戳了一下小七的額頭:“呸!給你三分顏色就開染坊!你可別惦記着小酒小菜的,各處裡聯絡些竹篾是正經。等閒了,也該把鶯兒枝兒都接過來,也省的那姓杜的還有話說。再有,蘭子在北邊,也不是長久之計,你呀,大小夥的還得辛苦點,多跟着柴叔學點手藝是正經!”

小七被侍菊一番話說的紅了臉,唯唯諾諾的站起來拱手,又有些怯怯的說道:“菊姐姐和我進關時,圖大哥和穆大人都給了些銀子,辦竹篾用不完的。我瞧着這裡也實在住的不舒服,還是請個匠人略略收拾一下好些。我臨走前,師傅是親自叮囑過我的。竹子,這可好?”

少筠淺笑開來,溫言道:“既然如此,你便拿主意了。”

小七拱手,又一笑,然後出了門。

這時候少筠才說侍菊:“你呀,嘴巴跟刀子似地利!你以爲人人都是桑貴那般痞子模樣?你看你一頓教訓,小七就怯生生的。好容易得箬姐姐點撥他兩句,你還給我搗亂。”

聽見少筠提了桑貴,侍菊一下子紅了臉,只爭辯道:“我、我日後仔細些也罷了!竹子做什麼還提那人!”

“憨丫頭!”,少筠嗔了侍菊一眼:“我不提,你就不惦記?你說你梳着一個婦人髮髻算怎麼回事?”

侍菊咬了嘴脣,又羞又氣的瞪了少筠一眼,一跺腳丟了一句:“那竹子梳一個婦人髮髻又算怎麼回事!”,說着轉身就跑了。

少筠一噎,喉嚨裡堵了棉花似的,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少箬只覺得十分之好笑:“你們主僕四人,一處長大,心靈手巧,敢說敢做。這侍菊麼,脾氣算是得了你的橫衝直撞,侍蘭卻有你的三分細緻和文雅,就是不知道那梅子究竟得了你什麼。怪道你疼他們三人!”

侍菊……侍蘭……還有……去了的梅子……

少筠心中一刺,鼻頭一酸,神色便淡了下來。這一路太過匆忙,太過一心向前,直到此刻靜默之時、安逸之時,那不能迴避不能丟棄的回憶才這樣鮮明的展現出來。當日的一切,她以爲她驚慌之中不會記得太過深切,原來恰恰相反!

“每一回提到這個,你總不言語,”,少箬眼眸流露出柔軟如錦緞的情緒,輕輕撫慰着低頭默然的少筠:“筠兒,當日漁村一案,你是親身經歷,究竟發生了什麼?告訴箬姐姐。”

少筠覺得眼睛再一次的沁潤了冰涼。有那麼一剎那,少箬的溫柔,語意中深切的愛惜讓她收不住眼底熱淚的泛濫。可惜,讓這一切轉瞬即逝的,是心中如怒海咆哮的情緒!終究,眼底的熱,融化不了眼眶的那一道冰冷堤岸。少箬,遭逢大難仍在掙扎求存的少箬,不是能夠開解少筠的那個人,反而是需要少筠庇護的那個人。

看見少筠久久不語,少箬開始明白了。或許是怕她傷心,或許是怕她生氣,無論如何,她已經走不進她的心裡,分擔一點兒她的苦。少箬瞬間紅了眼,拉過少筠的手來:“問過你兩回,你都不願張口。事不過三,好,我不再問。只是筠兒,你要永遠記得,箬姐姐,還有已經去了的你的伯父伯母爹爹孃親弟弟,總一定會陪着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少筠不提,是因爲很難面對吧……梅子,究竟下場太慘了一些。

今日週末,睡覺睡飽了,精神不錯,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