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

少箬攜着少筠一徑進了偏廳,才一進門,少筠一手甩開少箬,一掌拍在高几上,又是一聲“哐當”,手上一支絞絲銀鐲生生被拍扁了。不過,這一下拍重了,少筠呀了一聲,一面咬着脣捏着手,一面還咬牙切齒的怒道:“好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狗熊!什麼拱手相讓!分明是他早已經撇乾淨干係,還要鋪路搭橋賺個天大的人情!還有那跟風的元康平!難道是要我接了他那兩成股份?休想!”

侍梅早就搶上來,捧着少筠的手,心疼到:“小姐!手掌都紅了!”

少箬也不曾料想少筠出了一臉的羞澀外,還有一肚子的怒火,忙趕上來細瞧着:“哎喲!你哪來那麼大的脾氣!自小這雙手和你的命一般寶貝,怎麼自己就不懂得矜貴它?鶯兒,趕緊的,去取盆涼水來,別叫你小姐瘀血在手上。”,說着又看侍梅給少筠小心退鐲子。

待少筠退了那支鐲子,將雙手浸在涼水中後,少箬打發了侍梅、鶯兒在門邊守着,自己才細心開解少筠:“你可是生氣姐姐接了萬錢的這支簪子?”

少筠胸脯一下起伏,冷聲道:“萬錢要是在場,我恨不得把他撕了!”

少箬笑笑:“一堂的人都不知道佛手香櫞原是拱手相讓的意思,你怎麼知道的?我且不論兩人背後的心思,橫豎我知道你這蹄子,有能耐應付這般大老爺!我且問,你什麼時候能把萬大爺的這份心思摸得這樣熟悉的?”

少筠憋了一口氣,愣是沒能喘勻,最後氣道:“這把戲,我當初就使過!當初從富安出來,他就跟我爭桑貴。可是桑貴是榮叔的兒子,是大伯和爹爹用心栽培的賬房先生,他萬錢有什麼底氣與我爭?哼!想不到他記仇如此,拿了本事,就三番四次的戲弄我!”

聽到這兒,少箬笑了。而後,她越想越覺得好笑!這都是什麼事呢!看起來,妹妹與這位萬錢的交道遠在她認識之上呢!

少筠惱羞成怒,撅嘴委屈:“竹葉子,你也笑小竹子麼!”

少箬笑夠了,才斂了笑容:“筠兒,你可想過,你當初初出茅廬,就這樣不掩鋒芒的處處爭強,會有什麼後果?我真該慶幸,你惹到的人是這位萬錢,若是些心機歹毒的歹徒,你說你如今會有什麼下場?如今兩淮爲你一個小竹子風起雲涌,你還不知道警醒麼?”

少筠頓了頓,抿了嘴,沒再說話。

少箬又繼續說道:“罷了,你呀!還稚嫩了些!兩淮此況,你以爲你能做什麼?焦點在你這兒,但背後的較量,卻在別人那兒!你尚且要左右逢源保住桑家,還有什麼底氣來耍那些小女兒的嬌羞脾氣!箬姐姐勸你呀,細細掂量着萬大爺這番動作,彆着急着上火,知道麼?”

少筠再不服氣,也辯駁不了一句話!因爲她箬姐姐所說,句句箴言。

許久,少筠喘了一口氣,按捺住羞澀和不服氣,低聲道:“我知道了,姐姐!”

少箬點點頭,將那檀木盒子交給少筠:“筠兒,這是一份心意,無論你在意與否,你都要收好。將來你就是不願意了,也別傷了人家的心,知道麼?”

少筠接過盒子,輕輕打開了,看見裡面的翡翠簪通體瑩潤,那佛手中的紅翡十分灼目,宛如仍在跳動着的一顆心……少筠輕輕撫了撫,又似燙手般合起盒子,交給侍梅:“你收好吧!”

……

煙波閣一會,揚州府上又添了許許多多的風流韻事,真真假假間,沒心沒肺者難窺中間幾許真容。

少筠跟着母親回到家中後,李氏欲言又止,卻不知道從何說起。少筠看見此況,更無從寬慰,只得帶了侍梅回到竹園。

竹園裡竹影婆娑,一如往日;以一園竹聲清雅,映襯少筠漣漪陣陣的心。

不一會在上院伺候的侍菊和在外帳房協助理帳的侍蘭不約而同的回來了。兩人把無關人等通通都遣走,然後當着少筠的面鬧得侍梅一五一十的將白日裡的事都說了個遍。

少筠十分難耐,攔不住三人,只能在書案上流連,藉以轉移主意,偏又碰巧的翻到了昔日自己畫的一幅煙雨賞梨圖。少筠一下心動,想起她箬姐姐昔日說的,這圖層層疊疊的都是白梨花瓣,若真要繡出來,可是要累死人的。可是此刻看見它,少筠卻又十分的不服氣!她知道姐姐說的很對,她知道自己還是太過稚嫩了,她知道這是事實。可是,她覺得有一腔的不服氣!有那麼的一剎那,她憑着一股意氣拿起針線,難道層層疊疊的梨花就繡不出一番藝高玲瓏心來?!

心動手動,她甚至沒有招呼丫頭們,就把那三尺長兩尺寬的素絹裝在繡架上,雄心勃勃的要把層層疊疊、皚皚擠擠,看似寡淡無顏色、最是重雪有芳姿的梨花都繡在絹上!

可少筠不知,這一動針,便將她這一生一世都盡數繡了進去!

丫頭們大約有人能解得少筠心思之一二,卻無人敢勸。三個丫頭難以想象,一日功夫,少筠經歷的,可能是別家姑娘一輩子都未必需要去經歷的。

正在一籌莫展時,坐立不安的李氏再度扶着靈兒、清漪上門。

少筠一腔雄心過後,又不由暗自嘆了口氣,笑道:“娘,今日勞累了一日,該歇着了。就是有話吩咐,叫女兒過去就是了。”

“我哪兒睡得着呢!”,李氏將少筠拉到榻邊,兩母女並排坐着:“我惦記着你,只能來看看你。筠兒……你知道你姨媽今日……”

少筠聽了這話,深知母親今日也遇到了姨媽,也說了一番話。她掃了一眼在場幾個丫頭,想到清漪白日裡甚至當着梅英幾人的面喚她做“小竹子”,心裡又多了幾分不快,因此拉着李氏,向幾人吩咐道:“靈兒,你去廚房端兩盞銀耳羹來;清漪,少原只怕也下學了,你瞧瞧他去吧。”

兩人十分聽話柔順,因此下去,侍菊侍蘭侍梅三人也都揣度着離開了。少筠這才問:“姨媽對娘說了什麼?”

李氏十分猶豫:“你姨媽吐了一大堆的苦水,哎!你說哪有人這般做媳婦的?你姨媽也直接向我提了,要我細想想、也問問你……筠兒,你可願做小?”

少筠不動聲色。

李氏掂量着少筠的臉色,說得頗爲小心:“你姨媽一直希望你入門,我不說,想必你也明白,她固然是希望自己親生兒子的媳婦與她一條心,更是知道你與青陽的情意。如今康府,這情形又是兩碼事!苑苑這孩子,着實不懂事!連康知府都覺得太不如意了些,所以康夫人與你姨媽是必要爲你青陽哥哥張羅妾房。你姨媽與我說,一則我們兩家知根知底,二則你與青陽有情義,三則康府也着實不是一般門庭。你姨媽也明白說了,昔日康老爺覺得你不如意,主要的是咱們家門第配不過。咱們家的姑娘,能像少箬那般運氣的,着實少見,能給官宦人家收房正經做姨太太的,也已然是不小的福氣。哎!爲娘雖然不願提,卻也不得不承認,你姨媽說的是事實。今日我瞧着你……那萬錢是什麼人?聽聞沒爹沒孃,不知道哪裡來的人物,手裡有些銀子,一副暴發戶的做派。筠兒,娘心裡難受!我女兒也算讀書識字的,將來的相公,豈能這般不堪?”

少筠低了頭,沒吱聲。

李氏想了想,咬咬牙,又說道:“你姨媽說了,康知府正經許了,你進門,不同一般的姨奶奶,也正經的花轎擡着,只是不用正房奶奶的大紅色。進了門,許你管着康府的內幃賬房。如此一來,以你哥哥待你的情形,你定不會遭苑苑的欺負……”

李氏說到這兒,少筠明白了,原來她母親竟然真的動心了!少筠擡起頭來,不無驚訝的:“娘,昔日你看見姨媽在康府裡的情形,總對女兒喟嘆,做人姨太太如何如何不好,今日怎麼……”

李氏唉聲嘆氣:“我的兒!爲孃的怎麼不知道這中間的爲難?可你姨媽也說得十分中肯,也許了好處,何況你青陽哥哥是真喜歡着你。爲孃的……憂心你,你這樣出門行走,多少行家笑話,若誤了這門親,日後你如何是好?難道真跟着那來路不明的萬錢麼?我不忍心啊!”

說來說去,原來是門戶之見!寧願高門大戶裡做小,也不願意商賈人妻麼?少筠搖搖頭:“娘,這事不是咱們一家的事!你想想,樑苑苑與哥哥還是新婚期間呢!您想想,哪家大戶人家新婚期間就納妾?這事是要得罪人的!我果真做妾,箬姐姐如何見姐夫?日後康知府如何見樑大人?我日後又如何見姐姐?這事不用問,就不能答應,好處再多也不能想!女兒就是一輩子嫁不出去成了老姑娘,也不能去趟人家家裡的一趟渾水!我只是十分奇怪,雖說樑苑苑十分不如意,康知府爲官多年,怎麼還肯爲小兒輩的事情得罪姐夫,何況苑苑外祖母家還領着原平侯的爵位,雖說不是世襲罔替的,可也不是一般人家了。康知府此舉,若非有天大好處,又何止於此?”

李氏嘴角抽了抽,有些不甘的問少筠:“筠兒……你有主意了?難道是你中意那萬錢?娘聽聞此人,不懂人情世故,穿衣打扮相貌舉止都十分的土氣……”

少筠又搖搖頭:“娘,萬錢一事與哥哥娶我爲妾一事,是兩碼事。女兒不願意爲妾不等於女兒願意簪了萬錢的簪子。女兒知道康知府在揚州頗有名聲,哥哥也是大大好青年。饒是如此,女兒也不能這麼做。我不要說真嫁給哥哥,就是哥哥有了娶我這份心思,樑苑苑不能怪夫家的人,都要遷怒在我頭上!更別說真要嫁了,三家人的關係會惡劣到什麼程度!前日女兒與你說連人家家裡的是非咱們都要當成清風過耳,何況真去沾惹!娘,我知道您心疼我,可心疼不是這麼個心疼法,這事不要再提,娘也不要再爲姨媽許諾的兩樁好處就動搖。”

李氏聽了又嘆了一口氣,卻不再說話。兩母女沉默許久,直至夜深,李氏才驚醒過來,勉強笑道:“夜了,早些歇着吧。我知道了,不會勉強你。何況,你這脾氣,只怕勉強也勉強不來。”

……

作者有話要說:我回來了,不過很悲劇的是,存稿即將告罄……

康府一事……大家緩看,很快知道怎麼回事。前面馬說少筠的缺點在哪兒,她的缺點……其實一直都在那兒,不過我先不點出來,日後大家都能看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