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筠的手……真的很軟,像是沒長了骨頭似的,觸感柔軟而細緻!萬錢不鬆不緊的握着,感覺一整天的焦躁不安也消退了,彷彿出水菡萏的清香,逼退了酷暑的炎熱。
少筠瞪了萬錢一眼,又想抽回自己的手。萬錢連忙緊了緊,低聲道:“真別淘氣!這裡水草茂盛,又是春日,怕有蛇!”
蛇?!
少筠一個激靈,連忙縮到萬錢身邊去:“有蛇麼?!”
少筠緊張,忽略了萬錢眼底一閃而過的笑意。萬錢拉着少筠,伸手摘了根柳枝,左右打着:“打草驚蛇,它也怕人。”
少筠一手被萬錢拉着,一手還有些緊張的揪着萬錢的衣袖:“原來真是有打草驚蛇這一回事。只是蛇也會怕人麼?蛇只會咬人吧!”
“蛇咬人也是爲人要害他。懂得主動去咬人的蛇並不多,鄉下人說的吹風蛇便是一種,碰着了,只能算倒黴。”
少筠聽了忍不住又縮了一下,腳步也急了些:“那快走……我要家去……”
萬錢並沒有加快腳步,只是緊了緊少筠的手,從容的把少筠帶出了樹叢。
一出了樹叢,少筠舒了一口氣,這才發現不對……話說,萬大爺拉着她的手也拉得太理所當然了吧!她紅了臉,甩開萬錢,加快腳步走開。可走了兩步,她還是覺得一股子氣憋着!抿着嘴回頭,她有些語氣不善:“萬爺,今日看了這麼大一齣戲,想必心裡痛快?”
萬錢怎料少筠是說變臉就變臉?他一下子錯愕,又連忙擺手:“我怎麼會……少筠,我不會……”
少筠眸子一轉,態度又軟了軟:“哥哥糊塗了,但萬爺您是行商裡響噹噹的人物,想必是明白什麼該說什麼該看的?不然……少筠名譽掃地也罷了,橫豎不過是商家女兒,高貴不到哪裡。怕就怕萬爺您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少筠一番話下來,萬錢由臉紅變成了淡定。他眼光緊緊鎖着少筠,半晌後低聲說道:“你何必貶低自己?以你的心思手段,又有幾個鬚眉濁物比得過?少筠,兩淮都轉運鹽使司很快就有佈告張榜,你自己的心思……我這兒總是張開大門,恭候你隨時上門!”
少筠淺淺一笑:“是麼?萬爺張大嘴巴,等着羊入虎口?”
那個心地清明、精明善斷的桑少筠又回來了!那個木訥粗糙卻大氣磅礴的萬錢緊跟着也歸位了。波詭雲譎,誰定風波?
兩人都付之一笑,也都成竹在胸。
……
少筠很快匯合了侍蘭,找到了駕車的師傅,因此作別萬錢。
少筠主僕兩人以上馬車,駕車的黃師傅便在車外低聲說:“小姐,老楊派府裡的小廝來過,說是小姐若無事,就趕緊家去吧。”
侍蘭聽了拉了拉少筠:“小姐,家中有事故?”
少筠抿嘴不語,心中有數,只怕柴楊桑貴三人都不約而同的打聽到了同一樣東西了!好個萬錢,總能先人一步,甚至已然想好對策!
她沉吟許久,然後低聲吩咐:“侍蘭,一會咱們到家,你吩咐個小廝,往姐姐家裡去稟報一聲。今日萬錢約我所謂何事?轉運使大人上折請奏摺色納銀,咱們兩淮的鹽商只怕又要跳三跳了。”,說罷,她自己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侍蘭微微凝眉,然後環着少筠:“小姐,是要告訴大小姐此事?”
少筠閉了眼睛,心中恨極!千刀殺的萬錢,句句所點都是關節!桑氏易權,錢銀交接尚未完成,就趕上大事!然而,就算今年家中不易權,桑家也必然大受衝擊!以姑丈姑姑往日的行事方式,桑氏再想保住往日榮光,已然是沒有任何可能了!可如果她桑少筠也按照這個路子走,最後揹負罵名的,就是她二房一支!
萬錢難道早就知道了?兩淮鹽積滯,引得轉運使大動作整頓?先是支持桑氏易主,以警告私收餘鹽的一衆商賈,然後上折請奏摺色納銀以解決兩淮鹽積滯?難道這個萬錢如此手眼通天,竟能一步步的預測到轉運使大人的行動?如此的對手不是太可怕了麼?!
少筠徑自沉思,禁不住臉色也白了白!
侍蘭一旁看着,也十分着急:“小姐……您沒事麼?今日青陽少爺……”
少筠驚醒了些,又臉紅,低聲說道:“今日之事,爛在肚子裡也不許再提!叫姐姐家哪怕哪一個下人知道了,咱們也吃不了兜着走。姐夫雖然是姐夫,到底還是官家老爺,民不與官鬥,知道?”
侍蘭抿了嘴,半晌抱着少筠,伏在少筠耳旁說道:“我只是心疼小姐!家裡那一大灘的事情還沒有個頭緒,青陽少爺也……少爺是官家少爺,哪裡知道咱們家裡的難處,今日之事,侍蘭必然不會胡說,只是覺得少爺也太胡鬧。”
少筠順勢依進侍蘭懷裡,低聲說:“我並不怪哥哥……他說的話,字字真心,他付諸東流的失落難過,我都明白。戲文上說才子佳人兩情相悅,可私會可私奔,可視禮法爲無物。可是……在我心裡,禮法也不算什麼,只是我若也這般任性,娘怎麼辦?少原怎麼辦?素來疼愛我的箬姐姐怎麼辦?你也知道家中早已經是花架子,眼下更加雪上加霜!折色納銀……哼!好堂皇的官老爺!”
侍蘭驚訝的捂住嘴:“小姐!折色納銀?!”
少筠閉了眼睛:“萬錢哪來好事?他打咱們家老掌故的主意了!他打本,我出人,這哪裡是什麼合作?分明是看着家裡遭難,趁虛而入罷了。官家的老爺也十分的精明,前腳借桑家警告一衆商賈,後腳折色納銀。咱們這些商賈剛纔惹了太歲的不痛快,哪裡還敢擰着官老爺的意思?而且納銀?誰見了白花花的銀子還守得住?這裡頭大有乾坤!”
侍蘭嘆了一口氣:“萬爺原是這主意!千刀殺的,不說拉一把也罷了……”
少筠冷笑:“拉一把?侍蘭,這一會不推一把就算是十分老實厚道了!萬錢的行事,從頭到尾,哪來半點兒老實厚道?”
侍蘭偏了偏頭,想了一下:“小姐,這位萬大爺若真黑心,何必來找小姐?自己去接洽咱們家的老掌故就能成事!”,說到這兒,侍蘭又一笑:“可是小姐,咱們家的老掌故哪會輕易易主?上百年的情誼了!而且要是萬大爺真成了事,又何必找小姐您呢!”
話雖如此,少筠卻一下坐直了,眯了眯眼:“話是沒錯了!這一下可見是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了!”
侍蘭一句話點中了少筠最擔心的,素來淡定如她,也少不得心如火燒!她極力自持,也不免吩咐黃師傅快點趕車!心裡只能按照侍蘭說的安慰自己:畢竟累世的交情了!
顛簸了兩刻鐘後,少筠到家。
少筠顧不上更換衣裳,扶着侍蘭直往東院姑丈林志遠房中來!
少筠一進了姑丈的房,茶只飲了一口,還沒來得及說話,林志遠便先問了:“筠兒,可是有什麼事麼?你剛纔接手管家,該多往外帳房熟悉家裡的賬目。徐管家素來老道,你謙虛些,多問問,有好處。”
若非林志遠說話懇切,少筠一定懷疑她姑丈暗藏心機!可她橫看豎看,都覺得姑丈更像是被矇在鼓裡的那個人!
她斟酌了一番,淺笑道:“姑丈,您昨日就說過,咱家裡的根基,南面的老掌故就是其中一樣。只是……這一面的人一向都是誰管着?”
林志遠擰了擰眉:“筠兒也知道我素來要到外面去奔波的,家裡的帳,一者是你姑姑,接下來你姑姑就交給徐管家。家裡掌故的營生,是和殘鹽連在一處的,自然也是徐管家在打理了。何況老掌故的營生,你大伯你爹爹也有舊例留下來的。”
徐管家在管麼?這事有點不好了!
少筠眯了眯眼,又問道:“姑丈,徐管家素來管家想必周到?不然姑丈也不會一用多年?姑丈也知道,如今我提拔桑貴上來,兩個人總要有些分工,纔好合作。”
林志遠點頭“唔”了一聲,又沉吟一番說道:“老徐麼!做事細緻,人也沉穩。在兩淮,上至官府、下至同行,多年交道下來也漸漸有些名聲的。筠兒得他全力相助,管家並沒有什麼難處的。只是老徐也有一樣不好,他看銀子看得緊,素常是能省則省。當初你姑姑也是看在他這點好處,把他提拔上來的。這麼多年,你看他管內帳房就知道了,一分是一分,不短人家的,但也不會拿主人家的銀子做自家的人情。”
林志遠話到此處,少筠對他的疑心冰釋。只是指望徐管家幫她?與虎謀皮吧!搞不好連這樣心腹的人也早已經懷了異心了,只是姑姑兩夫妻還沒有半點覺察罷了!
少筠心中微微嘆氣,卻不肯說徐管家的半句不好,又慰問了林志遠幾句,然後細細的囑咐了東院的丫頭僕人們,仍叫留守東院的侍菊細心照料,便退了出來。
侍蘭一路跟着,臉上繃得緊緊的:“小姐,徐管家……侍蘭雖然沒有半點證據,也覺得此人一臉的城府,可姑老爺怎麼半點不知?”
少筠看了侍蘭一眼,眼中盡是怒火,但她卻沒有說話。等回到竹園,重新換回了襦衣裙,少筠才吩咐侍蘭:“姑姑姑丈一處……我瞅着眼下情形,就算我不出來搶這個管家位置,有人也要耐不住了。只怕有人恨我入骨,怨我橫插一腳,壞了他的如意算盤!”
侍蘭一皺眉,又捂住了嘴:“小姐,您是說徐管家……天啊!他老婆正經是少嘉少爺自小的奶孃……”
少筠冷笑一聲:“你沒聽姑丈說?他看銀子看得有多重!以咱家去年八千鹽引來看,這一回兩淮折色納銀,定然要吃大虧的!無論誰管家,咱們家明年得有多危險!尤其他還具體管着殘鹽這一面的生意!我就怕這挺吃裡扒外的小人,竟把桑氏挖空掏盡才肯罷休!”
“小姐既看得清楚,怎麼不一五一十的跟姑老爺說?徐管家受過姑老爺的恩惠,姑老爺說一句,頂咱們說十句!”
少筠搖搖頭:“我敢說,徐管家懷着惡毒念頭不是一天兩天了!姑姑姑丈在,他或許不至於明目張膽,但那不張揚的壞處,只怕連姑姑姑丈都未必能明白十分。何況……管家十餘年,姑丈是真的疲憊了,我又何必再讓他傷心一回?少嘉表哥和姑姑已經讓他這般難受了!走吧,該去外帳房了!”
作者有話要說:hoho,萬錢那是比較厲害的人物……動一步之前已經想到了三四步棋,預測到了七八步走勢……
小竹子的考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