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時政論述
鹿溪書院的學堂之內,先生陳河正在給學生們上課。
陳河放下書本,揹着手緩慢地踱起步來:“今日咱們來議一議時政。近年來,黃河多次氾濫,百姓苦不堪言,皇帝陛下欲親自巡河勘看實況,好依此來制定治河方略。”
“關於這治河方略嘛,朝中諸公爭論不休。有說當循前人之法,以疏通爲主,清理河底淤泥;也有像大理寺少卿潘時良所主張的,高築堤壩,收窄河道。關於這兩種言論,諸君怎麼看?這時政論述也是鄉試必考科目,不必拘謹,暢所欲言即可。”
前排一個學生當即站了起來:“歷來治理黃河,都是築堤清淤,這大理寺少卿爲何要收窄河道?河道一窄,水位增高,一旦到汛期,黃河豈不是更容易潰決?這還有什麼好說的?”
“閣下難道不曾聽過束水攻沙?”另一人不贊同道,“這是潘少卿提出來的理論。收窄河道,水位雖然增高,但水流也會加快,如此便可沖刷河底泥沙,肅清河道,一勞永逸,豈不是比清理淤泥來得更加方便快捷?”
“治理黃河哪來什麼一勞永逸!自然是要定期清淤,時常看護。河道一窄,怕是還沒有把泥沙沖走,洪水便先來了,到時候黃河中下游百萬生靈塗炭,又如何是好?古書上載大禹治水,用的便是疏通的策略,不遵循先賢之法,卻搞出來什麼束水攻沙,豈非可笑?”
那人氣得臉都紅了,指着對方罵道:“迂腐!時過境遷,怎可照搬前人的方法?築堤修壩可與收窄河道同時進行,待到把河底泥沙沖走,河牀位置低了,水位自然就下去了。你說要疏通,可朝廷年年清淤黃河年年氾濫,有過好轉不曾?”
“哼,遵循現有成法,情況至少不會更糟了,何況黃河上一次大氾濫還是八年前。至於束水攻沙,此前從未聽說,要是真的實施下來,說不定今年春汛黃河馬上就潰決了!”
“你——不可理喻!我跟你講不清道理!”
“好了好了,課堂討論就事論事,觀點不同一時爭執很正常,不要往心裡去。”陳河笑着出來打圓場,轉頭看見一旁的顧雲霽笑而不語,似乎成竹在胸,他心頭一動,問道:“你可有什麼治河的好策略?”
顧雲霽站起來,泰然自若地說:“學生有三策,就時間年限來說,可分爲近、中、遠。”
堂內一時譁然:“朝廷上諸位大人爭來爭去也只有兩個策略,他一來就說有三策,莫不是說大話吧……”
陳河來了興趣:“哦?那你說說看。”
顧雲霽道:“近策乃是清理河底淤泥,開闢新的河道對黃河水進行分流。但也如剛纔所說,今年清了淤,明年泥沙又沉積下來,周而復始無有盡頭,所以此策至多可保黃河五年安瀾。”
“中策是收窄河道,拓深河牀,使黃河水流加速從而可以沖刷河底淤泥。但此策也有不足,一旦遇到汛期,若河底淤泥沖刷效果未達預期,則加大了潰決的風險。何況黃河泥沙自上游而下,下游就算是清理乾淨了,泥沙的問題沒解決,黃河氾濫的可能仍然存在。此策可保三十年。”
“遠策是則是在黃河中上游關中一帶進行植樹造林。關陝大地,樹木稀少,土厚且鬆,一旦颳風就是黃沙漫天。每到夏季雨水充沛,雨水河流沖刷地面黃土攜帶泥水滾滾而下,最終匯入黃河,這便是黃河泥沙問題的根源。要想根治黃河,就得在黃河中上游遍植樹木,抓實土層,讓雨水沖刷不得。”
說到這,顧雲霽頓了頓,緩緩說道:“這件事並非一朝一夕可以做成,需要數代人的不斷努力,才能見到效果。此策可保百年。”突然,他加重了咬字,語氣激昂起來,“但,若是三策並行,可以使得黃河水清,千年萬年安然無虞!”
他這番話開闢古今,提出了一個大膽又全面的理論,將衆人震得心神俱顫,陳河一時聽得入神,半晌沒有說話。
此時,一個學生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開口道:“閣下說的如此頭頭是道,一定是去過關中一帶,親自勘探過黃河了?”
“不曾去過,書上看到過對關中的描述。”顧雲霽微微頷首。前世關於黃土高原的地理課有圖片有文字,甚至還有紀錄片,詳細得讓人猶如親見,哪裡是這個時代的書本可以比擬的,但他也只能這麼說了。
這人嗤笑一聲:“那你就是紙上談兵了?”說着,他站起身來,“在下正是關中人士,據我親眼所見,關中沃野千里,植被茂盛,根本不像你說的什麼樹木稀疏,你就是在胡說八道,還談什麼近策中策遠策,可笑至極。”
顧雲霽不緊不慢:“關中平原的確被稱爲塞上江南,但再往北去,是高原地帶。山體崎嶇垂直,土體疏鬆,少有樹木,這樣的地方在黃河中上游更多,閣下久居關中平原,沒見過也很正常。”
“哼,說得好像你見過一樣?”
“我見過。”這時,角落裡傳來一個慵懶的聲音。
蘇旗打了個哈欠,似乎才睡醒,他伸伸懶腰,漫不經心地說:“我見過。曾經我隨我父親出征,關中平原還有關北一帶的高原我都去過。確實如他所說,大片大片的黃土,沒有茂密的樹林,最多就是幾叢低矮的灌木。當地的百姓都是住窯洞,一到大風天,滿天的黃沙讓人眼睛都睜不開,衣裳裡灌的全是沙子。”
定國公是武將,常年在邊戍關,作爲兒子隨軍出征也不奇怪,蘇旗這話可信度很高。此話一出,那關中來的學生頓時無話可說,不情不願地坐了下去。
聽了這許多,先生陳河將顧雲霽打量一番,越發覺得此子不凡,他目光炯炯:“你回去後將你的治河方略寫成文章,記住要條理清晰,下次上課交給我。”
顧雲霽點頭應是。
中午下學後,顧雲霽吃過午飯回到宿舍,正看見蘇旗趴在桌子上鬥蛐蛐兒,他走過去,搭話道:“多謝世子今日課上替我說話。”
蘇旗頭也不擡:“我實話實說而已,沒有替你說話的意思。”看到竹筒裡的蛐蛐兒肚皮一翻仰面倒地,他輕嘖一聲,轉過來看着他,“我親眼見過關中土地情狀,覺得你說的治河方略很有道理,課上就那麼隨口一說,你沒必要謝我。”
說罷,也不管顧雲霽,自顧自地抱着竹筒又出門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