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佳節,拜織女和拜魁星的人都很多,官府索性在城隍廟裡騰了兩間挨着的大殿出來,左放魁星右放織女,供人們參拜祈福。
城隍廟外,同樣有不少投機的小販擺起了攤子賣東西,和掛滿花燈的大街上不同,這裡多是些奇巧的小玩意兒,什麼面具、針線、小飾品之類的,駐足的也大多是年輕人。
顧雲霽一行人直往正殿走去,剛走到殿外,就見人羣分流明顯。
祈求功名的年輕男子往左拜魁星,許願婚姻的年輕女子往右拜織女,左邊少年三三兩兩個個朝氣勃發,右邊少女成羣結隊皆是青春洋溢,看起來有序又和諧。
蘇旗正要走上臺階,見徐承裕停下腳步沒有跟上來,便問:“山長不跟我們一起拜魁星嗎?”
徐承裕擺擺手:“拜魁星是爲了求神仙保佑高中,我這把年紀也用不着考科舉,還是就在外面逛逛,你們去吧。”
說着,他又轉向徐書華:“書華,既然來了,你也去拜拜織女。”
徐書華應了一聲,說道:“那您就在這等一等,我一會兒就出來。”見徐承裕點頭,她便轉身朝織女殿走去。顧雲霽幾人也不再磨蹭,走向了另一邊的魁星殿。
魁星殿內,神像前的蒲團上已經跪了好幾個讀書人打扮的青年,全都低着頭,嘴裡唸唸有詞,看起來十分虔誠。
顧雲霽向來對鬼神之事不怎麼上心,之所以這麼着急拉着蘇旗來拜魁星,也是爲了打破吃巧巧飯時的曖昧氣氛。此刻他學着別人的樣子跪下來草草磕了幾個頭,便算拜完了。
正想往外走,就聽見蘇旗說:“雲霽,你不多拜一會兒?這麼敷衍魁星會認爲你不誠心的,你應該像我們這樣。”說着,他雙手合十又俯身拜了一下。
顧雲霽轉過頭,果然看見蘇旗和程炎二人身子筆直,在蒲團上跪得十分端正。聞言他笑了笑:“科考這種事情,還是要憑自己的本事,求神拜佛不過是尋個心安,有個樣子就行了。”
“那可不一定,隔壁就是織女殿。”蘇旗投來一個促狹的眼神,“沒聽見賣巧巧飯的小販說嗎?徐小姐以後要嫁一個高中金榜的如意郎君,你不誠心一點,人家魁星怎麼實現你的願望?你要是不中,連帶着隔壁織女也實現不了徐小姐的願望了!”
“說什麼呢!”顧雲霽覺得他們真是越來越過分了,逮着機會就得調侃兩句。但被蘇旗這麼一說,他又不免開始想象:隔壁的徐書華,會許什麼樣的願望呢?
猛然回神,就見蘇旗和程炎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顧雲霽臉一紅,他晃晃頭,壓下心底的那點綺思,有些心虛地說:“你們自己拜吧,我先出去了!”
此刻天邊的晚霞已經淡得完全看不見了,夜色漸漸沉下來,遠處的花燈亮起點點流光,在昏暗中給人羣裡的一張張笑臉籠罩上一層柔和,看起來異彩紛繁。
顧雲霽走出大殿,方纔在殿內悶出的一點燥熱,被微涼的夜風拂得乾乾淨淨,讓他感到一身的輕鬆。門口人來人往,地方有些狹窄,顧雲霽側身禮讓之時,正好對上了旁邊一雙柔似秋水的眸子。
看着少年乾淨澄澈的雙眸,徐書華微微一怔,隨後她立刻垂下眼睫,裝作不經意的樣子望向別處。見狀,顧雲霽也連忙移開目光,他擡頭看了看漆黑的天空,有些不自在地輕咳一聲,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正在這時,左右大殿分別走出一個年輕男子和年輕女子,兩人就在顧雲霽和徐書華的面前走到了一起,互相輕貼着手肘,小聲說着什麼,看起來是一對親密的戀人。
這下,顧雲霽和徐書華更加尷尬了,彼此都是眼神飄忽表情不定,連手都不知道放哪裡。
“咳,那什麼,老師呢?”顧雲霽想了半天,終於找到一個可以開口的話題。
徐書華依言四下望了望,果然沒看見徐承裕的身影,倒也不急,輕輕說道:“或許是買糕點去了吧,往年玉芳齋每到節日就會在人多的地方支幾個攤子,爹爹但凡看到了總是要買些回去的,我們在這等一會兒就好了。”
“哦,是這樣。”顧雲霽沒想到這個話題這麼快就能結束,他訕訕地接了一句後,兩人之間又陷入沉默。
他正苦苦想着要再找個什麼樣的話題,就聽徐書華主動開口道:“方子歸的事情,是你做的嗎?”
顧雲霽沒想到她突然提起這個,聞言一愣,隨即又大方道:“是我做的,他既然以名聲來要挾你,我也就讓他嚐嚐顏面掃地的滋味。”
徐書華看起來有些躊躇:“可是這樣,我怕……”
顧雲霽以爲她還在擔心方子歸今後再來找麻煩,於是說道:
“你放心,他身上背了龍陽之好的名頭,應該不敢再來騷擾你了,只要他敢來,你就可以大聲叫人,就算他往你身上潑髒水,別人也不會相信堂堂徐山長的女兒,能看上一個給老男人做契弟的人,一定會站在你這一邊的。”
徐書華知道他是理解錯了,聞言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沒必要爲了我這點小事和他結仇。方子歸父親是內閣大學士,他爲人又極睚眥必報,今後怕是會伺機報復你。”
顧雲霽明白自己想岔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徐小姐不必擔心,方子歸不好惹,我自然也不是泥塑的,沒那麼容易被打垮。我只怕我此番陷害於人行事不磊落,讓徐小姐覺得我手段下作,看不上我的爲人呢。”
“怎麼會呢?”徐書華輕輕一笑,“顧公子替我教訓方子歸,我感激還來不及,又怎會看不上?何況方子歸本就人品卑劣,顧公子不懼對方邪威出手相助於我,手段雖曲折但結果大快人心,這纔是真正的君子所爲。”
被她這麼一誇,顧雲霽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但又怕徐書華因此心理壓力太大,還是說道:
“哪裡哪裡,方子歸行爲不端舉止齷齪,是個人都看不下去,我只是隨手而爲罷了。就算當日換做是別人被他欺辱,我也會同樣出手制止的。”
聽這意思,若是當時被脅迫的是別的女子,顧雲霽也會照樣那麼做嗎?原來,他的在意和欣賞,不是單給自己一個人的。想到這,徐書華莫名有些失落。
顧雲霽內心到底保留了一些女人的直覺,他瞬間敏銳地捕捉到了徐書華心緒的變化,但一時又想不通對方心情不佳的由來。
是他提起了什麼傷心事?還是哪句話說錯了?又或者,是因爲他說無論是誰他都會出手相助,顯得徐書華在他心裡並不特殊?
想什麼呢,太自信了。顧雲霽心中微哂。
如果就因爲徐書華在自己心裡的位置並不特殊,她就生氣的話,豈不是說明自己在她心裡也很不一般?
這未免也太離譜了,他在徐書華心裡哪有那麼重要?
就在顧雲霽的思緒信馬由繮之時,蘇旗和程炎也從魁星殿裡出來了。兩人倒沒有發現徐書華和顧雲霽之間的異樣,在殿外等徐承裕買完糕點回來之後,便又相約着一起去看花燈,於是一行人離開城隍廟,朝外面大街上走去。
幾人沒有發現的是,魁星殿旁某個不起眼的角落裡,不知在那待了多久的方子歸,將顧雲霽和徐書華二人的對話全部收入了耳中。
此刻他一臉陰鷙,盯着顧雲霽背影的眼神像淬了毒一般,咬着牙暗道:“顧、雲、霽,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