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遠王殿下如何?不如何。
這着實不是個問題。
臨光不知這話要如何回, 自然要天上地下地誇讚一番,可說到頭,仍舊還是自己難受。
噁心得作嘔, 又難受得反胃。
爲了什麼她自己也不知曉。
魏壓芳卻無話, 這一整日就在兩人沉默中度過, 待到天色擦黑時候再帶上開雲, 徑自回宮去。
至於榮華府中那一場酒宴中同遠王在一處的韓功予, 纔不會被人想到。
時日過得快,臨光自過了三月便有這感覺,目下四月一到, 愈發春深,這感覺便愈發濃烈。
宮闈內除卻正儀堂立身館兩頭跑, 再朝溫知閣跑上一趟, 一整日也就過去。少不得要同韓功予照上兩回面, 也全都叫她無視,只恨不得沒有這人, 又哪裡會同這人交情深下去。
待到六月中,端陽節過,遠王成婚。
這一日宮裡頭大大小小的主子都有事,中宮娘娘架子大,除卻孃家子侄婚嫁能請得到她這尊大佛, 撐着皇后的場面送幾份禮去, 旁人在她眼中卻是可有可無了。
可萬平宮中純貴妃卻不一樣, 嫡嫡親的兒子成婚, 娶的雖是個落魄王孫家的嬌小姐, 可架不住人家有錢有人,權勢嗎, 再大也不過天家,她自家兒子便有的,誰又能求到魏家去。
謹惠謹賢自然也是去的,連帶着宮裡頭成年的、沒成年的,一股腦全都往遠王府裡頭塞,倒是好大的陣仗。
臨光本不欲去,可奈何司禮監裡頭彭提督意思下來,雖沒瞧見人,可白榭專程又往正儀堂裡跑上一趟,明人明姓點了她去,只好依命從事。
也不必刻意打扮,她自然生得好皮囊,整點整點一身官袍就能見人,本先存的就不是爭嬌奪豔的心思,自然懶怠費那個氣力。
遠王府裡她往常來過很多回,這回感覺倒是和從前回回都不一樣,一路眼皮子直跳,同博金說,又得他一個不大利索的白眼,“想什麼呢,眼皮子跳,自然是有好事……”
他望過來,盯着她兩眼,瞧了半晌沒瞧見什麼不對,只好又問,“哪隻眼?”
臨光抽一隻手捂住眼,甕聲甕氣答,“左眼。”
博金一拍手,不大在意,“左是財,右是災,我家鄉那裡素來有這說法,指不定你今日有什麼好事……”
她笑,“借您吉言,神棍。”
博金愈發得意,“多謝誇獎,卦錢三兩白銀。”手一攤,就要來討。
她白他一眼,覺着這人真是厚臉皮。
插科打諢一路往遠王府中去,至下車險些要被張燈結綵的嶄新府邸嚇一跳。
博金站於她身側打趣,“瞧這氣派,不知曉的還要以爲是嫁兒子……”又仰頭去瞧,一時被光可鑑人的檐瓦閃得眯了眯眼,“真是叫人疑心連房瓦都一片片摘下來洗了一遍。”
臨光一噎,也隨着他目光去瞧,瞧這罷一眼,竟覺無言可對。
——千言萬語只剩一句話,確有其事。
兩人正仰頭望天,那邊馮管事萬忙之中抽身,遠遠瞧見這二人便至前來,道,“司禮監裡彭提督早早支人說過,說是姜女官亦會隨着宮裡頭貴人一同來,卻不想女官竟然=來得如此早……”
臨光頷首,“貴人們自從各自宮中往遠王府裡來,正儀堂內卻無事,是以便來早了些……”眼見得馮管事一雙眼遊移,便又指着博金道,“這是立身館中與我共事的同僚……”
博金亦隨着她模樣,他這人也見過了大陣仗,更何況只是個混跡王府之中的老油子,自報家門見禮之後倒是無話。
反馮管事自顧自忙碌,一忽應對來請定奪的底下人,一忽又要應對高權貴位的賓客,抹一把汗水又迴轉身來同臨光兩人說話。
臨光冷眼旁觀,真算是瞧清楚了這人三幅面貌,可面色一轉,又是個極寡淡模樣,“馮管事若是有事,儘管吩咐,這時候我同博金無事,既然是領了司禮監差遣,自然是要從命……”
老油子面色一整,難得喜笑顏開,推脫幾句這才直言,“女官仗義,從前便因女官良多省事,今日竟又要相求於女官……”
臨光眼皮子擡也不擡,一番場面話說得溜,“馮管事言重,都是給主子當差,哪有什麼貴重輕賤之分……”
馮管事又笑,“得女官這句話,真叫人心安……”可話是如此說,手下卻不停,指派差事比誰順手,“博金公公見多了貴人,便陪着某一同在此迎客,女官……”
他突地轉一個調,停頓片刻,竟未再說下去。
臨光狐疑,三人陷入片刻寧靜中,可少不得追問下去,“管事直言無妨……”
他這才直言下去,說道,“女官若是不介,可否請女官往新房裡侍候着……”
新房從來最最主要,臨光斷斷未料到這老油子竟會給她差這樣一個差事,她兀自難置信,已聽見博金的聲音,“若馮管事不介懷,自然是妥當的。”問也不問,便答應下來了。
臨光便只剩下個從善如流的份兒,只好應,“如此自是妥當。”
馮管事一笑,難得有些自得。
自有識眼色的底下人來領她往新房裡去,繞過正門又轉過院牆,彎彎轉轉真是要迷失了路途。
遠王府上宅子雖不是很大,可奈何這宅子建得將就,一塊石頭都不浪費,一間屋子都有意義。臨光隨着底下人一路過去,恰正好停在極大的一處院落前,聽見這底下人道,“這便是新房,奴才位卑,不敢叨擾上頭主子們,女官自便……”
臨光道一聲謝,方始提足入內。
內裡是個院子,有花有樹又有廊有階,窗下斜斜支起一扇,露出滿堂紅來。未入內,先有人聲,是個站在屋子裡的小丫頭,正站在窗下,瞧見臨光過去,徑直便道,“姐姐往這裡來做什麼?”
臨光直言相告,“司禮監遣來的,又得馮管事託付,來這裡當差……”
那小丫頭正要便臉色,裡頭冷不防卻轉出個臉熟的,瞧見臨光蹲身一禮,道,“見過女官。”
卻是北海。
臨光想了一瞬纔想起這人,自然而然又要想起早些時日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叫人糟蹋了的南河,因此再瞧北海便多了點愧,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在一頭,一摻雜,便變了味。
她入屋,同北海道,“講這些虛禮做什麼?”
北海一瑟縮,尖而細的下巴埋入胸前,自臨光那裡只能瞧見她烏黑的發頂,“禮不可廢,自來宮裡教養嬤嬤都是如此教的,這是該當的……”
臨光便未再多話。
實則她往這新房裡來,說是來幫手當差,可只是個擺設,哪裡少了人便往哪裡充,墊腳石一樣。見過府上大嬤嬤之後,臨光這感覺卻愈發強烈。
遠王府上的大嬤嬤是個厲害的,容長臉濃黑眉,一雙眼一掃,能將人心思都瞧透。她掃一眼臨光,只當臨光是個高階些的小宮娥,道,“宮裡來的?”
臨光正要走,聞言折身回來,朝着這人一低眉,道,“嬤嬤好眼力。”可眼力再好也沒瞧出來臨光實則比小宮娥高階上許多。
那嬤嬤正壓着火,先頭訓一個丫頭訓得沒盡興,這一時瞧見臨光,正撞到她手上,盯着臨光便道,“這花尊不喜慶,撤下去。”
臨光瞧一眼紅彤彤的銅花尊,只得從命。
卻沒地方放,將新房裡頭全都逡視一圈,也只剩下個往外頭搬的落魄結局,臨光一思忖,深覺這嬤嬤不地道。
恰北海自外頭進來,瞧見臨光犯難,畏畏怯怯偎過來,道,“女官可是有難事?”
臨光無意挑撥,可仍是瞧着那不大討喜的花尊,道,“嬤嬤言道這花尊不喜慶,要撤下去。”
北海一訥,方道,“往常倒是送到庫房裡存着,可今日……”看一眼眼下,真是忙到不可開交。
臨光早呆夠了這新房,自然樂得出門去尋樂子,聽聞這話原先的慫恿俱都變作沉寂,道,“若是如此,倒也不好強求……”
北海觀她面色,只望得見點失望,這時反心思有些鬆動,又道,“不過嬤嬤如此說,少不得還是走上這一趟……”
這變化轉變得太快,臨光還未回過神,便見北海已去抱那銅花尊,,自然也只好隨着跟上去。
兩人一同出門來,走的是廊下大道,註定是今日有些事,躲也躲不過。
不多時轉過一個彎,驀地卻撞上個人,臨光猛一擡頭,眼前一張放大的臉,濃眉紅脣,一雙眼微翹,不是今日這遠王府正主又是誰。
她屈膝,分毫不驚詫,“見過殿下。”北海在後頭抱着銅花尊顫顫巍巍。
他擡手,“免了這禮。”
臨光起身,“多謝殿下。”
文東渡終是肯拿正眼瞧她,“卻是走到哪裡都能遇見女官。”
一句話意味深長,臨光心裡卻只剩一個不大合時宜的念頭。
——博金果真是個神棍,說的話沒半分靠譜,她這不是財,是災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