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清雪顯然也看到衛青陽,心中狂喜。
她本來是閒暇之餘,前來左相堂憑弔當年名揚天下的左相路逸軒,沒想到,竟然在這裡碰了她這幾日來心心念唸的人。
三步並作兩步,走近衛青陽,喜道,“我們又見面了。”
“是啊,我們又見面了。”衛青陽淡淡的道,對納蘭清雪有幾分好感,畢竟能夠聽得他琴音裡的心事,還能跟他心意相通,遙相輝應的,這世上,想必再也找不出一個了。
以前挽容或許可以,現在……現在挽容得到了他的幸福,再難跟他琴蕭合奏,更不可能體會他的心事了。
讓衛青陽更加訝異的是,眼前的女童不過五歲左右,在樂器方面,就有如此高的成就,長大後還得了。而且她年紀輕輕的,到底經歷了什麼事,讓她小小年紀,就承受這麼多的痛苦壓力而無從訴說?
“你也是來祭奠左相的?”納蘭清雪問。
衛青陽微微點頭。雖然他來這裡,是尋找過去的記憶,但左相,他確實也值得他祭奠。
“當年左相文韜武略,運籌帷幄,驚才絕豔,爲民謀利,做出一件又一件轟動天下的大事,可惜,我生得晚,等我出世,左相已經不在,實在可惜,否則我倒是想好好認識他一番。”說到左相,納蘭清雪臉上的崇拜,怎麼都掩飾不住。
左相雖然不在了,但帝都留不少他以前留下的墨寶,奏章,字字珠璣,鏗鏘直言,每一個提議,都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主意。尤其是他留下的兵馬軍力佈陣圖,簡直讓她駭然,她自小就仰慕他。
衛青陽發自內心的點點頭,對納蘭清雪的話很是贊同,“路逸軒當得起驚才絕豔四個字,他一生忠肝義膽,值得敬佩。”
“你認識路逸軒?”納蘭清雪看到他臉上的安然與尊敬,腳步不自覺的上前一步。
“以前見過幾次面。”他怎麼可能不認識他,只要是他們那個年紀的人,只怕沒有一個不認識他的吧。何況,他以前的身份……呵……
“你見過他?那他是不是像大家描述的那樣?”納蘭清雪好奇的問。
“溫潤如風,謙謙君子,謫仙出塵,無論何時,嘴邊都掛着暖暖的微笑,泰山崩於頂而不變『色』。”衛青陽難得今天話多了一些,總覺得納蘭清雪很是親切,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她跟他心事相通,還是想起他死去的孩子,起了憐惜之意。
“我想也是。”納蘭清雪甜甜一笑,看着遠方路逸軒的神像,巍然而立,笑語嫣然,只覺得心情倍兒好。這幾日因爲兩國交戰一事,弄得心情煩燥,此時竟豁然開朗。
“正午了,聽說姑蘇城的風華酒樓不錯,不如一起去吃個飯。”納蘭清雪笑着邀請,心裡還有一絲緊張,就怕衛青陽不肯同意,撲通撲通跳了幾下。
出乎納蘭清雪的意料,衛青陽竟然同意了,差點沒把她樂壞。與他並肩,款款而談,往酒樓走去。
他們兩個人的話都極少,今天卻難得的話都多了起來,尤其是衛青陽,除了早朝外,今天幾乎是講話最多的一天。
他本來不想同意的,只是過來這裡看一下,便要回去佈陣,一舉奪下流國。可當他看到納蘭清雪期待的眼神,他又莫名的心軟了。
她的眼神……爲什麼那麼熟悉……好像似曾相識……爲什麼在她身上,他感覺到一股溫暖的感覺。
搖頭,忽然就變成點頭了。
風華酒樓位於姑蘇城的中心地帶,周圍是姑蘇城最繁華的街道,各種古玩玉器,綾羅綢緞等等應有盡有,正前方還有一座圓心湖,坐在二樓雅間,可以覽望整個圓心湖,看上去,風景秀美,景『色』怡人,湖面上游湖的畫舫盡收眼底,街道上,商販叫賣,路人行走,更是清清楚楚。
衛青陽跟納蘭清雪點了一間雅間,是這風華酒樓位置最好的。看着樸素淡雅,卻精緻古樸,衛青陽滿意的點頭。
這裡沒有高調的奢華,沒有五顏六『色』的低俗,淡淡的樸素,是他喜歡的。
站在窗口,看着人來人往街道,不知道他們究竟在忙碌些什麼。其實忙碌也是一種開心,至少可以忘記過去。
納蘭清雪身子矮,才五歲,根本夠不到窗戶,搬了張凳子,爬上去,擡頭也跟着看過去,長長的發出一聲哀嘆聲。
“你嘆什麼氣?”即便納蘭清雪踩着凳子,還是比衛青陽矮,低頭一看就能夠看到納蘭清雪漂亮的小臉蛋。
“這裡這麼美好,你看,百姓們雖然忙,但是嘴裡都掛着微笑,可是再過不久,這裡就要變成人間慘地。琴國的兵馬那麼厲害,這裡根本守不住,姑蘇城失守只是早晚的事,而且……姑蘇城將會成爲兩國交戰的第一個城池。”
“你怎麼知道會成爲人間慘地,琴國人,就算奪得城池,也不會傷害百姓的,不管哪國的百姓,琴國都不會傷害。”他征戰那麼多年,從不擾民,更不屠城。
“是啊,琴國人是沒直接傷害百姓,但他們卻間接傷害了百姓。”納蘭清雪擡頭,小臉嚴肅。
“哦?怎麼說?”衛青陽認真的看着納蘭清雪,倒是想看看,她能說出什麼來。
“戰爭是這世上最悲慘的事,一場戰爭爆發,總會死人,士兵們都是從老百姓家裡徵收過來的,要是一個國家戰敗了,就算另一個國家沒有傷害百姓,那又怎樣?他們的孩子都死在另一國的手上了,這就是最大痛苦傷害了。而且,一場戰爭過後,經濟都會大蕭條,到時候又得花無窮的銀兩去建家立國,國庫的銀子,難道不是從百姓那裡得來的嗎?”
衛青陽身子一震,再一次認真的看着納蘭清雪。
她雖然小,但是思想一兒也不差。連這些都能想得出來,讓他懷疑,她是不是真的只有五歲。
“戰爭還會造成流民匪寇,兩國交戰,非一朝一夕可以分出勝負。國家在打着大仗,盜匪卻在打着小仗,到處打家劫舍,殺人放火,這些難道不是戰爭引發的嗎?”
戰爭是這世上最悲慘的事?這句話他是第一次聽到。戰爭會死人,會帶來一個又一個永無止境的痛苦。
可是自古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這是很正常的。
他雖然不喜歡殺戮,但他如今已經沒有選擇了。
“你看他們,他們在這裡生活得好好的,一旦戰爭爆發,他們臉上的笑容就沒有了,你只能從他們那裡看到絕望,悲傷……”納蘭清雪又短又肥的嬰兒小手,指着底下,說得一本正經。心裡黯然,她能力不夠,姑蘇城只能作爲一個棄城。
“咚咚……客官菜來了。”正在這時,門口響起小二的聲音,納蘭清雪應了一聲“進來。”
門被推開,走進一個小二,領着另外幾個送菜的小二,諂媚的笑着,“客官,您的女兒長得真漂亮,粉雕玉琢,聰明伶俐,以後肯定是當大官的料。”
女兒?
衛青陽跟納蘭清雪互視一眼,皆有惆悵萬分,又失心失意的感覺。
他的兒子早在五年前就死了,他這一生也不會有孩子了,就算他想生,他的身子也生不下來。註定孤獨終老。
他也希望他的孩子能在他身邊,這樣,或許他就能多一絲安慰了。
納蘭清雪隱隱有些不滿。
女兒?他纔不要做他女兒。雖然他的年紀比他父後還大,足夠做爹了,但是……
許是看到衛青陽跟納蘭清雪的臉『色』不是很好,小二也知道自己的馬屁拍錯了,擺好酒菜,逃也似的離開,連雅間的門都忘記關了,還是納蘭清雪邁着小腿,把門帶上。
“不好意思,他……”納蘭清雪訕訕的道。
“無防,坐吧。”衛青陽拂袖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舉杯一飲而盡,手裡拿着酒杯,落寞的看着窗外忙碌的人影,怔怔出神,沉浸在過去。
納蘭清雪很是納悶,不明白爲什麼他身上的孤獨如此刺眼,他到底經歷了什麼?爲什麼她在他身上,感受到的,都是無盡的孤獨與痛苦?
他難道從來都沒開心過嗎?爲何他的琴聲裡,沒有一件快樂的事,就算有,最後也變成蝕骨的恨。
他的清冷,他的孤傲,他的落寞,他的『迷』茫,她全部都接感受到了,她甚至想撫平他身上的痛,可是她什麼也不知道。只知道,他是一個讓人心疼的人。
身子一移,納蘭清雪爬上凳子,她的身子小,看不到往來的人羣,只能看到遠處的圓心湖,許多年輕的公子小姐,相邀遊湖,也有很多人,在那裡『吟』詩作對,風花雪月。
納蘭清雪給自己也倒了杯酒,湊在嘴裡聞了聞,就想一飲而盡,衛青陽截下,將她杯中的酒倒在他的酒杯裡,淡淡道,“小孩子不要喝酒,傷身。”說完,把酒杯又遞還在納蘭清雪的身前,拿起茶壺,幫她倒了一杯茶。
納蘭清雪心裡一暖,條件『性』的道,“你是一個細心溫柔的人,能當你的孩子,一定很幸福的。”
衛青陽動作一僵,臉『色』上的痛苦一閃而過,收回手,聲音低沉,“當我的孩子,是這個世上,最無奈,最辛酸,最痛苦的事。”
“怎麼會呢?雖然我跟你認識的時間不長,但是你心善,溫柔,細心,體貼,彈的琴又好聽,要是能當你的孩子,那是多少輩子修來的福氣”納蘭清雪急急的道。
衛青陽卻不領情,相反過去的傷痛,一個個的從他沉封的心底被揪了起來,冷笑一聲,“心善良?你知道什麼?就憑當天的琴音嗎?我殺了多少人,你可知道?當我孩子幸福,你又知道什麼?呵,我是世上最無能的人,連自己的孩子都護不住,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人殺死,卻無能爲力,感受着他的生命慢慢滑出我的體力,你可知,他就快臨盆了,呵,你這是在取笑我嗎?”衛青陽的心有些激動,清冷的眼裡,恨意波濤洶涌。
納蘭清雪手中的茶杯“砰”的一聲滑落。震驚的看着衛青陽,有些反應不過來,那個清冷寡言的人,突然間變得如此猙獰。
“嚇到了?嚇到了便不要跟我在一起,凡是跟我在一起的人,沒有一個會有好下場,也許我哪天就改變主意,一掌把你拍死。”衛青陽把手中的酒杯重重一放,轉身就要離開雅間。
納蘭清雪腦子晃動了一下,跳下凳子,對着他離去的背影鄭重的道,“你不會殺我,這世上任何人都有可能殺我,唯獨你不會。因爲你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凡是別人曾經對你有一份好,凡是別人曾經把你當朋友的,無論有什麼深仇大恨,你都不會去傷害他們,我相信你。”
衛青陽離開的身子一頓,似乎被納蘭清雪的話說中了。
“你的琴聲有殺戮,但你更多的是後悔,你當時爲了什麼殺他們,只怕你到現在還在『迷』茫。但我相信,如果時光再來一次,你絕對不會殺他們,你只會找罪魁禍首。每個人都有犯錯的時候,只要知錯能改便好,如果你覺得愧對他們,何不敞開心懷,替天下的百姓謀一份福,將功抵罪。你的心沒有邪惡,哪怕曾經『迷』失,依然堅持一份善良,你不該把自己禁錮在一方痛苦中。”納蘭清雪的聲音有着孩童的稚嫩,卻一字一句,鏗鏘有聲,擔憂之『色』,油然而出,看到衛青陽頓在那裡,似乎被她的話驚到,納蘭清一鼓作氣,把心中想說的話,全部都說出來。
衛青陽轉過身,定睛的看着納蘭清雪。清冷的眼裡有些哭笑不得。
一個五六歲的小孩,竟然比她還要了解了他……這算不算一個悲哀?
他爲什麼到失去孩子後才醒悟過來,她由始至終從來都沒喜歡過他,只是在利用他,玩弄他。如果她真的在乎,又怎麼不明白他心中所想呢?
『迷』茫?他現在是很『迷』茫,他不後後悔挑斷她的筋脈,毀去她的容貌,廢掉她的武功,他只後悔,當實爲什麼會殺了藍族千千萬萬的子民?
儘管他們都嘲諷過他,儘管他對藍玉棠恨之入骨,可是,藍族的子民卻是無辜的。
將功抵罪?呵,他現在沒有回頭路了,邪惡也好,善良也罷,他現在什麼都不想了,只想攻下流國,殺掉她在乎的人,爲他的孩子,報仇雪恨。
“你的孩子沒有了,以後總還會的,或許還會生一羣,只要你能把心裡的仇恨放下,沒什麼是你做不到的。”納蘭清雪小心翼翼的道。對於他曾經有過一個孩子而苦澀,對於琴聲裡的愛意,恨意而心酸。
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讓他又愛又恨,愛得那麼濃,恨得那麼切。
“孩子?呵,不可能,這輩子我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衛青陽喃喃自語,想到過去他肚子裡懷的孩子。沒人知道,他對那個孩子抱了多大的希望,他有多喜歡那個孩子。
“能的,你要相信,人間自有真情在。只要你想,總有一天,你會有自己所愛的孩子。”
衛青陽嘴角勾起一抹嘲諷,“你很聰明,但是很多事,不是你一個小孩子能理解的。就算我想要孩子,我這幅殘破的身子,也不可能有了。你根本不會理解,我奉勸你,別再靠近我,否則,你會死得很難看的。”
冷冷丟下一句,轉身推門而去,清冷的身影,瞬間消失無蹤。
五年來,這是他第一次講這麼多話,也是第一次洶涌澎湃的激起心中的恨意。
納蘭清雪身子踉蹌幾下,差點栽倒,好在,扶住了桌子。臉『色』慘白。
驚駭,震撼。
他不是因爲他心裡又愛又恨的那個女人,纔不會有孩子的,而是因爲他的身子根本不會生了嗎?
他爲什麼不會生?他還那麼年輕?難道是他身子有什麼『毛』病嗎?
他那麼愛他的孩子,要是以後再也沒有孩子,那該多麼可憐?他現在已經夠痛苦,夠可憐了,怎麼可以這麼殘忍呢?
還有她……她不是一個五歲的小孩子……她很多歲很多歲了……
只是她身子是小孩的身子罷了,她的靈魂都三十歲了。她也不知道爲什麼她睡一個午覺就跑到這裡來了,還變成一個剛出世的嬰孩……
她也想成人,成人後,就不會再有人把她當小孩看了……可是她沒有辦法……沒有辦法……
納蘭清雪跌坐在地上,整個人失魂落魄。看着桌上滿滿的一桌佳餚,卻連一口都沒動過。
剛剛坐在那裡的清冷男子,如今已人去樓空。
“咚咚……”敲門的聲音響起。
納蘭清雪身子一凜,驟然狂喜,立即爬起,三步並作兩步,打開門……
興奮狂喜的表情在看到念溪後,失望的僵住,無精打采的往回走,爬上凳子,拿起筷子,吃着桌上的飯菜。
怎麼是她,她還爲是剛剛那個背琴的男子呢。
念溪有些怪異,主子這是做什麼?在學變臉嗎?變化那麼快。
“主子,段貴人,楚美人都往無雙城趕來了,大概三天後就可以到姑蘇城了。”念溪道。
納蘭清雪連應都懶得應一聲,心裡一直在想着,他爲什麼不會生了?是有人給他的身體下毒了?還是他的上個孩子沒了,對他的身體產生影響了?又或者,他真的是得了什麼病?如果有一個孩子在身邊,他會不會開心一點兒?
應該會的吧,他的心,其實很敏感很脆弱的,把自己禁錮在痛苦之中,不肯走出來,假如他有一個孩子在身邊,久而久之,肯定很打開心門的吧?
就像上官父君,段父君一樣,他們心裡也很難受,天天都在想着母皇,可是他們有皇弟陪着,皇弟雖然調皮,每天卻給他們很多歡樂,他們的日子過得還是很開心的。
沒錯,只要他有孩子,他就不會再難受了。可是他要怎麼樣纔會有孩子呢?
有沒有什麼『藥』,可以治好百病,讓人受孕的?
“主子,密探得知,琴國正在調動大量兵馬,不知想什麼,屬下懷疑他們馬上就要進攻姑蘇城了,屬下懇請主子趕緊回無雙城或者帝都掌事,姑蘇城太危險了。”
“主子?主子……”
“念溪啊,我問你,有沒有什麼『藥』,可以讓任何不會懷孕的人,馬上懷孕呢?”
“什麼?”念溪有些反應不過來,什麼意思啊。
“啊,我想起來了,還真有一樣東西,可以讓人任何不會懷孕的人馬上懷孕。”納蘭清雪忽然一拍大腿,站了起來,推開門,火急火燎的出去。
“主子,主子您去哪啊。”念溪忙跟上,爲什麼她總覺得主子這兩天不正常呢。
“我去雪山。”
“雪山?哪個雪山?”去雪山做什麼?她們在那裡沒兵馬啊。
“還能有什麼雪山,自然姑蘇城外一百里的白龍雪山。”
“什麼?主子,您去那裡做什麼?那裡不能去啊,那裡可是一個禁忌之地,凡是進去的人,沒有幾個能夠安全出來的啊,而且那裡時不時的就會發生雪崩,很是危險,尤其是最近這種季節,極易發生雪崩啊。”念溪臉『色』大變,立即反對。
納蘭清雪忽然頓住腳步,轉過頭去,“你帶着衆姐妹,馬上離開姑蘇城,退到無雙城,半個月後,我們無雙城見。”孕果,她一定要得到,無論多難,她都要爲他得到。只要他夠開心,做什麼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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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青陽的結果出來了,想必大家都知道結果是什麼了吧?
正文他的結局,已經定了。
番外是男主,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