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恕很不喜歡辦公室裡的氣氛,他不知道學生會裡的那些人是怎麼想的,雖然他在入學的時候就加入其間,但始終迎合不了那裡阿諛的姿態。大二的學生就要比大一的高人一等,而當大二見到大三,又猥瑣成了晚輩的形象。負責管理的老師自然是高高在上的,享受着被虛情假意頂禮膜拜的感覺。不過,看得出來,何旭楠是厭煩這種環境的,可她卻能若無其事的與人爲善,不知道在心裡盤算了什麼。
左恕沒有同任何人打招呼,何旭楠的請求他答應了,只是看看黨建的老師有沒有理會他的意思。不一會兒的時間,那個姓張的老師從辦公室裡側出身子,衝着左恕招了招手,讓他到自己的辦公室裡來,然後掩上門,指了指牆角的椅子。
張老師舉起茶杯又放下,笑了一下,對左恕說:“左恕同學,你自來表現都很不錯,學院裡的領導非常重視。”然後頓住,沒有繼續說下去,像是在等左恕表明態度。“謝謝老師的關心,我一定會更加努力的。”左恕有些怯懦,不是因爲他有所顧忌,而是他覺得師者爲長,應該被尊重的。
“好呀左恕同學,我個人也很看好你,這次學校批下來的兩個入黨名額,院裡有意推你一個。”果然,左恕心裡想,只是他沒有料到張老師接下去的話。“不過你也看得出來,學生會裡的幹部對此屬意的很多,院裡的意思,如果這個名額給了你,希望你能樂捐出五千塊錢,權當做是個保證金,怎麼樣?”
左恕看着眼前這個只有三十出頭的老師,突然不知道應該爲自己悲哀還是爲他悲哀。他站起來,長嘆了一口氣說:“老師,有很多人都比我優秀,適合跟組織裡優秀的人,像您,組成隊伍。我立場不夠堅定,而且經濟基礎薄弱,就再等等吧。”
他沒有等張老師反應過來,直接開門閃出了辦公室。這一刻,他心裡有恨,他恨自己不爭氣,沒有考到那些厚重着人文底蘊的大學裡去。他也恨法律的精神感召還不夠強大,以至於那些碌碌於法律中間的人,反倒將法律當成了刺死法律的屠刀。可是,他什麼也不能做,他還在成長,他還要畢業,他只能屈服。他在二十年的人生裡第一次覺得無比憋屈,而且是在自己的理想面前。
辦公室裡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看見張老師鐵青着臉,狠狠地將門摔合,然後傳出一聲“傻逼”。何旭楠追了出來,雖然她不知道爲什麼張老師會如此生氣,卻不認爲左恕會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情來。這種感覺,從她第一次遇到左恕的時候就有,那個男生,讓人覺得心裡踏實。
“左恕,你等一下。”何旭楠的呼吸有些急促,她稍稍喘了口氣說:“怎麼回事啊,怎麼跟老師還能談崩了,不是要推薦你入黨嗎?”左恕的眉頭擰緊着,看了一眼辦公室的所在說:“他們宣揚的,是他們的私慾;我心所念的,是我的信仰。道既不同,何必爲謀。”
“老師跟你要錢了?”何旭楠剎時領悟。不過,她卻沒有給左恕回答的機會,自己接着說道:“我聽說,大四蕭師姐在評國家獎學金的時候,也被張老師提過要求,他說榮譽可以給她,但獎金院裡必須扣下一半,想來也只是打着學院的幌子。”然後她衝着左恕笑了:“不入就不入了,等你讀研的時候換所學校,還是有機會的。”
左恕看了她一眼,卻憤憤地說到:“我跟你說太多了,你也是他們的人,誰知道在心裡算計着什麼呢。”“我不是他們的人,我跟你是站在一起的。”何旭楠一着急,脫口而出,然後瞬時發覺了自己的口誤。“我不是甘陷泥淖的人,但這就是成長的代價,你不去經歷,怎麼能夠看清。”然後她有些生氣似的:“我不管你,你早晚會明白的。”何旭楠抽身離開了,留下左恕兀自呆立着,一臉尷尬。
模擬法庭比賽結束的時候,何旭楠邀請左恕一塊去吃飯,雖然他們什麼名譽也沒有得到,但彼此都清楚其中潛規則着的事情。但左恕拒絕了,他自己也不清楚怎麼回事。自那天以後,他總不能坦然地跟何旭楠相處,尤其是隻有他們兩個的時候,更是覺得彆扭。不過,他還是願意自己表現的更加優秀一些,就像是參與了一場表演,要把最好的自己呈現出來,去引起何旭楠的注意。而這,讓左恕感到恐慌。
春天只剩下一個尾巴,逐漸炎熱的天氣熬燉的人們心緒不寧。幾天以前,同班的一個男同學爲了一箇中文系的女生跟她同系的一個男生打架,失手拿刀刺在了那個男生的脖子上,鬧出了人命。學校裡來了很多警察,卻沒有抓住那個男生,不知道他逃去了哪裡。法律系的每一個人都被喊去做筆錄,左恕倒是與那個男生不熟,只是苦了甲林茂,事發之前,他剛跟那個男生喝完酒,然後成了重點詢問的對象。
將近夜裡零點,甲林茂才拖着疲乏的腳步回到宿舍。左恕沒有睡着,他翻起身,盯了甲林茂好一會兒才問:“怎麼樣了?”“能怎麼樣,劫數啊。”甲林茂踢飛了腳上的鞋子,然後繼續說道:“院裡的老師下了通知,讓所有知道他聯繫方式的人趕緊尋他,勸他回來自首,你說要命不要命。”甲林茂嘆了口氣:“唉!我特麼招誰惹誰了,幸好那天不是我請客,隔壁**就難受了,現在還沒回來。”
左恕沒有說話,隔壁江南岸跟自己也沒有什麼交情,不過他還是替他覺得可惜,本想着請客安慰下失戀的哥們兒,誰知道捅出這麼大簍子,餘生難安啊。
“你知道今天特別尷尬的事情是什麼嗎?”甲林茂一隻腳搭在去上鋪的梯子上,歪過頭來問左恕。“怎麼了?”左恕向牀邊挪了了一下身子,有些心不在焉的問。“詢問結束的時候我問辦案的警察,問如果自首的話,能不能被判緩刑。”聞言,左恕突兀地笑出聲來,有些幸災樂禍地問道:“那人怎麼說?”“沒理我,但跟院長說,你們培養的學生真棒。”甲林茂一下子翻到牀上,嘟囔了一句:“邪了門了。”左恕坐起來,扒着上鋪笑着迴應甲林茂:“三年以下才可以,他這樣,你覺得呢?”甲林茂瞪大了眼睛,罵了一句:“靠,又要掛科了。”
甲林茂沒有繼續說話,他實在是有些倦了。但左恕卻沒有很快地睡去,他不知道這種極端的方式還算不算是愛情,但毋庸置疑的是,那段關係中的三個人生算是徹底的毀了。當然,還有他們身後的家庭。而且,這樣的事情發生在法學院,總讓人覺得難堪。他們學習一門知識,努力着去挽救別人,卻沒有想到挽救自己,多麼可笑。
漸漸地,如水的夜色籠罩了左恕心裡的不安,他突然有一些感觸,覺得許經年那樣對待感情的方式或許是對的:我只願看到你幸福,而不管這幸福來自於何方,就算其中醞釀着危機又如何,畢竟還有我始終在你不遠處看着。
第二天的時候,左恕給許經年打了個電話,閒扯了幾句不疼不癢的事情,然後說起了最近發生的種種。不過,許經年的迴應卻讓左恕感到有些意外。他說:即使是有人傷害了楊曉慧,我也不見得就會挺身站出來。因爲愛她只是我一個人的事情,我永遠都不能代替她去生活。她有自己的成長,就算我感到難受,也只能告訴她旁觀的心情,而不能讓她走在我的腳印裡。
末了,他像是囑咐似得對左恕說:別人不能代替你去生活,你就不必過分在乎別人的眼光,堅持做自己認爲對的事情,不要後悔。
左恕想到了何旭楠,她之前所說的那些話回味起來有些道理。只有經歷,才能成長,自顧地沉溺於自我勾畫的幻想,只能迷失。下定了決心,他要去跟何旭楠表白,在一切都還來得及的時候。他不願意像以前對待楊曉慧那樣曖昧着,他需要一段無關成敗,只願無悔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