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時候左恕跟着領導去深圳出了一趟差,不過他完全不知道是什麼事情。去檢察院閱了捲回來,左恕正在打印機前忙忙碌碌打印着案卷,領導直接帶着行李箱喊他,“別弄了,跟我去出趟差。”左恕愣了一下,閱卷的事情是早上上班的時候剛剛安排下的,說是下午打印出來急用,現在突然更換了任務,不知道領導是什麼意思。“是現在嗎?”左恕小心翼翼地問。領導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直接向外走。左恕顧不上許多,趕緊回辦公室拿上手機和錢包,追了出去。
“你們這些年輕人,總是按捺不住自己心裡的傲氣,”打車的間隙,領導教訓着左恕,似是對他非常不滿。“安排的任務不及時做,以爲加個班就能掩飾一切,我們經歷過多少事,看不透你們的計量?”左恕聽的莫名其妙,是在說自己嗎?他確實經常加班,卻沒有一次想要裝出樣子給別人看。如果不是爲了理想,他壓根就不會在這裡堅持了。不過,左恕沒有說話,他習慣了被訓斥,所有的年輕人都習慣了被訓斥,但可以確信的是,等到自己成長到這一天的時候,他絕不會去訓斥後來的人。
“你的行李呢?去三四天你什麼都不帶?”領導瞥了一眼左恕,讓他感覺此刻的狀態有些生無可戀。沒有人告訴過自己要出差,他總不能隨時在辦公室裡準備着行李吧。“昨天不是告訴你了?忘了?喝酒去了?”領導拋來一連串的問題,一件都與左恕無關。他有瞬間想要甩手不幹了的衝動,但還是努力忍住了。因爲他不確定,去了別的地方就會比現在更好。
“票訂了嗎?”領導回過頭來看着左恕,有些不耐煩,“現在趕緊用手機訂,不能因爲你耽誤了事。”左恕低頭不語,默默用手機忙着訂票的事。出租車司機有些驚異,從反光鏡裡斜眼看了一眼,似是有些不忍。領導看了一眼窗外,語氣稍稍緩了一些,“什麼事情都要做在前頭,不能總是讓別人趕着你走,要不然你永遠都成長不起來。”左恕嗯了一聲,點點了頭,沒有說更多的話。
領導的票已經訂好了,卻不是左恕訂的,左恕也不知道是誰訂的,他只是在無語中給自己訂了一張,然後坐直了身子,等着領導隨時可能的訓斥。領導卻沒有繼續說話的意思,直到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手機裡面是一個同事慌張而又怯懦的聲音,“主任,不好意思,今天路上有些堵,咱什麼時候出發?”左恕看到領導的臉色明顯一怔,像是明白過來今天跟他出差的不應該是左恕。
衝着手機發了一通火,領導扭頭瞪了左恕一眼,想要說什麼卻按捺住了。出租車裡的氣氛有些尷尬,左恕不知道自己還要不要跟着他出差,又不敢直接問,只好裝作什麼都沒有聽到的樣子。領導緩了口氣,左恕以爲他要向自己道歉,誰知他卻說了一句:“你怎麼不提醒我?你這是工作的態度嗎?”左恕瞬間無語,在心裡罵了一句:這他媽都是些什麼人啊。
出租車司機聽出了一個大概,雲淡風輕地說了一句:“你這個大領導不應該,人家小夥子又不是給你打長工,有什麼事情不能商量。”領導習慣了單位裡的人順着他的意思,被一個陌生人嗆了一句,突然不知道應該怎樣迴應。左恕想要對司機伸出大拇指,說一聲:嗆的漂亮。但瞥了領導豬肝一樣的臉色,只好往自己身上攬責任。
“您不知道,今天是我不好,工作沒到位,耽誤了領導的事。”出租車司機側耳聽了一下,搖搖頭,似是覺得左恕的表現實在悲哀,而且活該。他不知道左恕的心事,左恕又何嘗不想甩手而去,不爲這五斗米折了腰。可是這關係的不是他的現在,而是他的未來,還有守望在他未來裡的人。他不願意讓那個還沒來的人失望,只得委屈了自己。
到達深圳的時候天空下着小雨,領導的情緒還沒有消磨下去,倒是很應景。左恕幫他拎着行李,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不知道他要去往那個方向。領導沒有向左恕解釋的意思,在他的眼裡,或許左恕真的就是一個長工般的存在吧,雖然他根本沒有給到長工的待遇。
“先去找對方律師談一談,你做做記錄就可以。”領導邊走着邊對左恕囑咐道,左恕答應着點頭,卻根本不知道要去做什麼事情。左恕覺得自己現在的處境有些滑稽,是的,不是悲哀,不是糾結,而是滑稽。就算他沒有考上博士,但好歹是個法學碩士,現在卻像個屁一樣,只能隨着風的方向,彌散在天地裡,還沒有任何的味道。
打了車,定好位,直接前往目的地。領導跟對方的律師打電話進行了聯繫,許是閒的不踏實,思量了一下,又開始對左恕進行說教。“早上不是批評你的意思,只是你們這些年輕人太不懂的感恩,”領導像是在向左恕道歉,左恕卻聽不出一絲愧疚的感覺。
“你說你們有什麼本事,憑什麼能夠每個月拿到工資,要是有一點感恩之心就應該努力工作,努力完成單位交代的任務。”左恕點頭應和着,心裡卻有着許多的不忿:若是認爲我們這些人都無用,你大可不必不斷地招人來。這樣想着,左恕告訴自己,只要執業了,就要換一個工作單位,哪怕一切都要從頭開始,卻再也不用受這份氣。
領導仍然在東拉西扯地批評着左恕,左恕悶聲沒有反駁,思想卻早已飄到了別處。楊曉慧還在深圳吧,不知道許經年還有沒有跟她聯繫。想來許經年不是那樣的人,一旦楊曉慧有了歸宿,他總是會隱藏自己在角落裡。上次許經年打電話的時候他沒敢問,但聽語氣許經年似是安穩了不少,畢竟已經這麼多的日子了,他應該能夠慢慢地釋然了。但想到許經年一直以來的狀態,左恕瞬間又有了些擔心,怕他迷幻在自己想象的世界裡,邁不出來。
車停下來,領導的說教也結束了,他的臉瞬間換上了微笑的面孔,招呼着左恕向寫字樓裡的律所走去。什麼人吶,左恕心裡想着。他接觸過許多律師,包括自己的導師同樣在兼職做着律師,卻從來沒遇上過一個同自己領導一樣的人。他的心裡是受過什麼傷害麼,不然何至於片刻間陰晴圓缺。幸虧的是左恕遇到他的時間不太早,不然他就會畏懼律師這條路了。
要見的律師左恕認識,但他已經不認識左恕了。楊曉慧的老公,那個曾經的老師,尚是溫文爾雅的樣子,但他辦公桌上的合影卻有些刺眼,那是他同另一個女人的照片。動作有些親暱,不像是毫無關係的樣子,左恕有種五雷轟頂的感覺,卻礙於領導的臉色沒有說話。
握手寒暄,領導與那個人談得起勁,左恕卻聽得心裡發麻。果然是蛇鼠一窩,眼前的兩個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左恕想要掀翻了桌子,但躊躇着,沒有坐起來。楊曉慧已經知道了麼,她現在過着怎樣的生活呢。他不敢直接去問她,怕她陷在泥淖裡卻又不願意跋涉出來。左恕只祈禱着是自己認錯了人,畢竟楊曉慧的婚禮已經過去有些時間了,而且律師的表情大都相似,應該不會有這樣巧的事情發生。
忙完了深圳的事情,左恕向領導請了假。他不能這樣就走,如果不能搞清楚楊曉慧現在的生活,他沒有辦法在未來的某一天向許經年交待。而且,左恕現在花着的就是許經年借給他的錢,他怎麼能夠毫不在意地忽略了許經年用整個青春呵護着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