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少年的敘述,再看看眼前這滿目瘡痍的景象,令所見之人不得不信。
雖然說自己本意是來敲詐勒索那些貪官的,可這些傢伙已經觸動了他所能忍受的道德底線,既然被自己遇到了就不能放任不管。一塊肉餅可以救活一個人,自己又又多少的肉餅可以施捨,不根治罪惡的源頭,就算自己的能耐再大,也是迴天乏力。
“多謝恩人救回了善長的性命,如果善長有幸大難不死,日後必將厚報恩人。”
少年吃完了肉餅,喝光了水壺中的水,就要轉身離去,繼續他毫無目標的旅程。
楊羿天忙阻止道:“先不要走,我想問你,你怎麼獨自一人,雙親爲什不在身旁。”
少年猛然間停下了腳步,緩緩地轉過身來。
“恩人不知,善長的父親乃是景城縣的縣令,年初之時善長就曾屢次建議開倉放糧,他都沒有應允,反倒將我從家中趕出來,又令皁、壯、快三班衙役日夜在田中蹲守,現在想必已經將那些種子埋到了田裡,可這老天爺連一滴雨都不下,還沒長出來莊稼,這縣裡的幾千戶老老小小就要跟着他一起陪葬了。”
少年邊說邊哭,儘管被父親趕出了家門,從他的言語中依然能夠依稀地感受到對父親的崇敬之情。
鳳兒溫柔地撫去少年眼角的淚水,將其緊緊地抱在懷裡,少年拼命地掙扎,因爲他知道自己的身上實在是太髒了,他不想弄髒眼前這個如仙女一般的恩人,可他只是掙扎了幾下就完全被對方那雙充滿溫情的眼睛所俘獲了。
“相公,這孩子實在是太可憐了,我們帶他一起去景城縣吧。”
楊羿天只是微微地點了點頭,轉身進了馬車內。
破敗的城鎮,乾枯的泉水,景城縣的情況並不比任何一個受災的地方很多少,現在唯一能夠看出來有生命的地方,就只有那些在窗口無助祈禱着蒼天有眼,能夠早一天普降甘露,可毒辣的日頭卻絲毫也不憐憫這些受苦受難的百姓,依然狂施着淫威。
景城縣內已經許久沒有外來的人了,大量的屍體引發了瘟疫,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結束了生命。縣衙明鏡高懸的牌匾落在堂下成爲幾段,果然如少年所說在這裡找不到一個人,衆人又到後堂內看了看,也是一個人都不見。
景城縣的糧倉位於城西,儲存着大量的糧食,這些皇糧都是用於朝廷在戰爭和災情時徵調用的,只有皇帝纔有權開倉。如果有人善開或者私自調用皇糧,那就是大逆不道謀反的罪過。
馬車停在了景城縣的糧倉前,幾個看守糧倉的衙役幹勁上前拉住了馬的繮繩。
“糧倉重地,閒雜人等不得擅入。”
幾個衙役無精打采地警告道,看他們懶散的樣子,想必也是幾天沒有吃東西了,但相比其他的人面上還是有些血色。 щщщ ▪ttКan ▪C ○
未等這些人再說什麼,少年已經年過迫不及待地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大叫着。
“快!快!巡察使大人來了,快去找我父親來。”
幾個衙役細細地端詳了這個蓬頭垢面的少年好一會兒才認出他,他們都頗爲感到震驚。
“少爺,您怎麼又回來了!別說胡話了,老爺是不會讓您開倉放糧的,要是被朝廷知道了,咱們景城縣的百姓不知道要死上多少人。少爺太過於年輕氣盛了,老爺他也是爲了我們好。”
少年怒道:“少羅嗦,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在這裡有多麼逍遙,守着糧食怪不得現在還餓不死你們,我倒要查查裡面的糧食到底少了多少,要是少了一顆就讓巡察使大人治你們的罪。”
正在門前鬧得兇的時候,只見從糧倉裡面急匆匆地跑出來一個七八歲的孩子,那小孩長得極其秀氣,他左手握着一把彈弓,右手拎着一隻被打碎腦袋的老鼠,只見他滿臉的興奮跑到一個衙役的身旁,扯着衣角道。
“爹爹,你快看,我又抓到了,我們又能吃到肉了。”
衆人看了看那孩子手中拎着的老鼠,如果要不是看到那條尾巴,任誰也看不出來這個只剩下皮的東西會是老鼠。
那位扯着衣角的衙役,從孩子的手中奪過那隻死老鼠,在那張秀氣的臉上留下了一記手印,那孩子忍受不住臉上的疼痛,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向一個方向逃走,可偏偏那地上一點都不平坦,幾次跌倒又爬起來。
那衙役低着頭,跪倒在少年的面前,祈求道:“少爺,剛纔的那孩子是小人的兒子,看在他年少不懂事情的份上,您就放過他吧,將所有的賬都算在小人身上,上刀山下油鍋您都隨意。”
其他的衙役也跟着跪了下來,他們扯着剛纔那衙役說道:“李頭,小虎子捉的老鼠肉,我們也都吃了,你的罪也有兄弟們一份,要死要活兄弟幾個都跟你一起。”
少年愣住了,他原本以爲這些人偷吃了皇糧,沒有想到這些人居然是靠着吃老鼠活下來的,他略有些不解,爲什麼這些人如此的執着,爲什麼都要像自己老爹那樣。
他憤怒地指着糧倉的方向對跪倒在地的衙役們道:“那裡面都是可以吃的糧食,爲什麼不去拿點出來,總比吃老鼠要強得多,你們的腦袋難道都壞掉了不成。”
衆衙役在地上恭敬地磕了幾個響頭道:“少爺知道,我等曾經都是本地的盜賊,自從被老爺捉到後,我們就甘願伏法,可老爺卻不但沒有治我們的罪,反倒保舉我們幾個當個官差,此等再造之恩豈敢輕易忘卻。老爺一生清廉,對朝廷又是忠心耿耿,他老人家常說糧食乃是社稷之本,沒有皇帝的玉旨,就算您殺了老爺也是於事無補。”
少年不住地搖着頭,否定着他耳朵聽到的所有內容,發狂地向糧倉的大門奔去,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那木門一點一點的移動着。
“快去攔住那個逆子,給我將他綁起來。”
此刻只見從路的另一側風塵僕僕地來了一行人,走在前面的是一個戴着草帽,兩腮凹陷的瘦弱老頭,見他腳底下踩着官靴,想必這位就是剛纔那少年的父親,景城縣的縣令了。
方纔還跪在地上的幾個衙役忙上前,幾把將少年按倒在地,用一條麻繩緊緊地捆了個結實。
鳳兒在車上見少年被縛,忙向車內的楊羿天求救。
楊羿天緩步走出,大喝了一聲“住手!”
那幾個衙役彷彿聽到了雷聲一般,趕忙退到了一旁,驚恐地望着剛從馬車內走出的那人,他們都察覺得出來,眼前的這個人絕對與衆不同,等忽然想起剛纔那少年所說的話,卻是有些驚奇,朝廷派來的巡察使怎麼看着這麼年輕。
楊羿天見少年無事也就沒有去理睬,徑直走向了方纔那老頭的前面。
“想必這位就是景城縣的大老爺了,可不知道你放着全縣的百姓不顧,這麼晚纔回來,去了哪裡。”
此刻早有衙役將對方的身份告知了老頭,他略帶了點驚愕之色,但轉而又掠過一絲的不屑。
“原來您就是巡察使大人,景城縣縣令李宗和真是三生有幸,得緣在此見到大人。下官愚昧,不知大人千里迢迢來這窮鄉僻壤的地方做什麼?我們這裡一沒有孝敬您老的銀兩、二沒有豐盛的酒菜,實在養不起您這尊菩薩。”
楊羿天哪裡喜歡到這裡來,要不是中了人家的圈套,興許現在他還在沛縣裡面作威作福呢,怎麼會來這破地方遭這份洋罪。可既然現在是巡察使大人了,就要拿出來點官威,況且現在老子是來懲惡揚善的,又不是吃你們的喝你們的。
“李大人果然如貴公子口說所說的一樣,言辭犀利。本巡察使親奉皇命,來此巡查民情,見你治下的百姓,都是沒吃少穿的,李大人您放着滿倉的糧食,不用來救濟災民,卻看着百姓一個一個的死去,難道說你這父母官做得還稱職嗎?”
楊羿天本以爲這番話就能將對方逼得啞口無言,可他卻是小看了眼前的這個老頭。只見那老頭不慌不忙地從身邊一個上了年紀的婆婆的竹筐中揀了幾根枯草,逐字逐句地說道。
“古語說,社稷以五穀爲本,不能因我景城一縣的百姓,就亂了法度。別看下官手中的幾根枯草在大人您的眼中不算什麼,大人可知百草之根皆能果腹?儘管遇到了天災,田裡的莊稼顆粒無收,但我們卻靠着這些不起眼的東西活了下來,只要我們堅持到下雨,一切就都好了。”
楊羿天簡直快被這老東西的謬論給氣瘋了,他壓制不住地狂怒道。
“你說的都是狗屁,人都死光了,要糧食還有個屁用,我看你是老糊塗了,還是快點準備好棺材等着下葬吧。”
“月娥,快去將倉門打開,誰敢攔阻格殺勿論。”
這話是他怒急的時候才說的,他根本就不會去想能夠致使動那個毒辣的惡魔,可李月娥在聽到了他的命令之後,只是錯愕了一下,然後馬上就從馬車上跳了下來,衝到了糧倉大門的前面。
那些衙役見有人來搶門,忙拿了兵器去攔擋,他們本就餓得身體虛脫了,哪裡還能是李月娥的對手,兵器一碰就被撞到在地。
李月娥來到糧倉門前,將門上的封條一把扯了下來,揉成一個紙團拋了出去。
楊羿天此刻已經來到了少年的近前,親自爲他鬆了綁。
“去吧,叫所有景城縣的人都到糧倉這裡來,告訴他們有糧食了!”
少年撒腿就跑,大聲呼喊着:“巡察使放糧了!巡察使放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