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逸嵐緩慢的擡起頭,用手掌抹乾了眼淚。她的鼻子堵塞不通氣,一說話瀰漫着濃重的鼻音。
“我回國的時候正是何司昭工作忙的時候,何家一大家子人,他不得不在公司里加倍的用力。所以他不希望我工作。好有時間陪他。但我覺得我念了那麼多年書,不想就白白浪費了。”
楊逸嵐打開煙盒,抽出煙點上。“我直到那時候對穆江還是無話不談。我把這事和穆江分享,穆江說何家是大門大戶,也許他父母會挑剔我家的家境。不過我是留學回來,如果有個好工作,那就能彌補我先天的不足。我那時滿心滿思的要嫁給何司昭……”
楊逸嵐把煙架在菸缸邊上,她搖着頭再次哽咽了起來。
“我聽了穆江的話。現在滿大街都是去國外泡過洋墨水的人,根本不稀奇!過去一個海歸的碩士,含金量比24k黃金還珍貴。我很快就找到了工作,進了億森當了高管,一開始我還沒到業務部。”
楊逸嵐看着菸缸上的煙慢慢的自燃着。“突然有一天,穆江給我打電話,一個勁的問題我何司昭有沒有給我電話?”
阮清轉動着眼珠。“穆江把何董辦了?然後又故技重施的先來裝受害者嗎?”
阮清已經摸清了穆江的套路。
“還沒有,不過快了。”
楊逸嵐做着預告。
“穆江說,她大半年前機緣巧合認識一對老夫妻,非常投緣。那天老夫妻要把自己的兒子介紹給她……”
“不是吧,那對老夫妻是何司昭的父母!”阮清搶答。
“阮清,你能乖乖的聽嗎?”安靜抱怨。
“穆江真的太顛覆了!震撼到我都要碎了,她是怎麼認識何司昭父母的?巧合嗎,還是她故意的?肯定是故意的!”阮清自問自答。
“天下哪會有那麼巧的事情,雖然我不知道她耍的什麼花樣,但可以肯定一切都是她自己安排的。她搶在何司昭之前給我打了電話,讓我相信真的是個巧合。她還說經過半年的相處,她還是有些瞭解何司昭父母的脾氣,說她會盡量在兩個老人家面前替我說好話的。”
阮清恨的牙齒癢。“她這好人到底要假扮到什麼時候?”
“何司昭一直向他父母提議見見我,可是他父母一再的推脫。直到最後,他父母明確表示不會接受我。”
“爲什麼,他們都沒見過你。”安靜覺得過去的楊逸嵐還不如現在她的三分之一,果然人是需要不斷的歷練的。
“自從他父母那次特意安排了相親,把何司昭騙去了見面之後,他父母就知道我們三個人的關係。穆江終於慢慢的從暗處走了出來。”
楊逸嵐用力的咬了咬嘴脣。“我的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因爲偷竊被抓。服刑結束後,再次因爲偷竊二進宮。在以前這是重罪,更是令我和我媽蒙羞的恥辱。何司昭的父母知道了我家的情況,咬死了不會同意我們的婚事,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了。”
安靜和阮清一次比一次意外。
“我開始覺得不對勁,我還沒問穆江,她反倒主動對我說,是他父母派人去查了我的底。她說這些大門大戶的人家就是這樣的,對了解清楚對方的家世背景前,連面都不會見的。穆江讓我耐心等等,她說有合適的機會,她會替我在他父母面前解釋的。”
煙燒完了,淡淡的薄荷味留在空氣了。
“我就那麼等着,何司昭和他父母就那麼僵持着。事情總是沒有預兆就發生了,何司昭說他父母非常喜歡穆江,總是想促成他和穆江。我們那時還沒當回事,覺得穆江是自己人,讓他父母唸叨一陣子就完了。”
“又過了一陣子,事情沒完,何司昭的母親親自去了億森找上了我。”
穆江拿起酒杯仰頭痛飲。
“他母親細數了我各種的不配。我出身不好,我上樑不正下樑歪,我父親偷竊,而我在學校也手腳不乾淨。我和導師行爲不檢點,光這兩點,我就配不上何司昭。”
“可你是被冤枉的呀!何司昭不和他父母說清楚嗎?”阮清急的跳腳。
“說不清楚,他們已經先入爲主了,不會信任我的。我三年在美國的費用都是何司昭負擔的,他們更有理由相信我是個貪財不堪的人。”
楊逸嵐拳起了一隻手。“他母親說,她的兒媳婦可以不用出自大富大貴之家,但一定不能是我這種身家不乾不淨的人!”
阮清一手拍在桌面上。“怎麼這樣,欺人太甚了!”
“你冷靜點,等會兒**來了,你要扔東西了嗎?”安靜看着阮清的手都拍紅了,知道她真是動了很大的氣。
“是啊,照你這樣,真是要掀桌子了。”楊逸嵐自己都恨不得再把穆江拉到面前打一頓。
“他母親丟了一張支票給我……。”
“怎麼和王錨他媽一樣,刻薄的婆婆都喜歡玩這一套嗎?”
阮清好像怕安靜聽不見,故意還推推了安靜。
安靜對她翻了個白眼。
“一張支票,的確買斷了我和何司昭的關係。我把支票撕碎了扔回了他母親的臉上,轉身走了。”
安靜暗自感嘆:原來她就是從哪個時候覺醒了,然後一發不可收拾,從此走上了見人不爽就打的人生嗎?
“還有多久你才發現穆江是個賤人的?”安靜等不及了。
“是啊,還有多久啊?聽的我都恨死了!”
“我向何司昭提了分手。何司昭不同意,我們說好先冷靜一段時間。幾個月後,穆江打來電話說她懷孕了,是何司昭的。”
這一個電話無論過去了多少年,楊逸嵐依然忘不了她當時萬念俱灰的感覺。
“她說我們分手了,應該也不會太在意他們的事情了。他們有了孩子,要結婚了,還問我去不去他們的婚禮。”
楊逸嵐拿起了酒瓶對嘴喝了起來。
安靜的心一直往下在沉,穆江的所作所爲一件件的突破着安靜的想象。
“何司昭的母親我得罪了,我又聽見他們在一起了。我沒找何司昭對質,他來找我,我沒理他。他要和我解釋,我不聽。那段日子,我至今都不知道我是怎麼活過來的。”
楊逸嵐的眼淚順着眼角肆意的流淌着。
楊逸嵐的眼淚特別尖銳,刺痛着安靜的心。她心疼楊逸嵐,但同時又覺得自己福分不薄,起碼當時王錨和阮清在她身邊。
心是痛的,淚是熱的,安靜抽着一旁的面紙,她不自覺的嘆息着。“要是你們當年說開多好!”
“那來那麼多要是,如果的。穆江很清楚我的脾氣,她就是拿準了我不會去找何司昭,所以纔會主動來和我說這事。從那天我才真正的意識到穆江沒有那麼簡單。不過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再深究了。何司昭斷了,我和穆江也變成了陌生人。”
楊逸嵐長時間坐在地板上,腿腳有些麻了,她站起身來回走動。
“他們結婚了。他們結婚幾個月後,我和他們在路上偶然遇見,誰也沒打招呼擦肩而過。從那天開始,何司昭連着幾天給我打電話,我都沒接。又過了幾天,何司昭沒再來電話,但穆江的電話來了,她約我見面。”
楊逸嵐走到窗邊,窗外的光景已經進入夜幕。
“你去了嗎?她約你,你也別理她呀!”阮清氣的發暈了,她顛倒了先後順序,好像現在她給楊逸嵐提醒還有用一樣。
“我去了,因爲她說她很可惜我們多年的交情毀在一個誤會上,她要好好和我解釋他們之間的事情。”
“然後那次見面,她的孩子就沒有了,她借了你的手,是嗎?”安靜想到了她們在辦公室裡說的那些話。
阮清今天一直在目瞪口呆,現在眼睛和嘴巴都已經累了,她只管不可思議就好,表情已經給不出任何動作來了。
“恩,就是那次。她叔叔開了一家冷飲廠,她懷着孕何司昭的父母不太願意她平時外出,正好那天她叔叔讓她去廠裡辦些事,她約我去她叔叔廠裡談。”
楊逸嵐想到冷飲廠的冰庫,渾身上下就開始冒着刺骨的寒意。
“我有些混亂,她的孩子沒了,和你被她關進冰庫是一天之內發生的事情?”安靜聽着好像和穆江說的先後順序有出入。
“是不是你聽她的意思,是我先動的手,她才報復我的?”
楊逸嵐背靠着落地玻璃,身後是窗外無窮無盡那夜的黑。
安靜又回想了一下。“恩,我聽到的就是這個意思。”
“那天我到了她叔叔的廠裡的辦公室,她說要幫着清點冰庫裡的貨,讓我一起去。點這貨,她開始說我們小時候如何的好,才說了不久,她就說要去上廁所,先離開一會兒。”
阮清和安靜屏氣凝神的聽着。
楊逸嵐雙手交叉抱住了自己的雙臂。“我進冰庫裡只披了一件薄薄的棉襖。我久等她還不來,就想出去找她,走到門口才發現冰庫的門被鎖上了。鎖是從外往裡開的,我根本沒辦法打開。隔着那厚厚的門,真是叫天天不應。”
“她爲什麼要這樣?婚也結了,孩子也有了,爲什麼對你還要做這樣的事情?”阮清沒進辦公室,安靜也只是聽到了一知半解,阮清什麼都不知情。
楊逸嵐激動了起來。
“因爲何司昭不愛她,結婚只是穆江設的局。穆江說我和別人好上了,所以連他們有了孩子,我一個字都懶得過問。加上他父母一再逼婚,他一時衝動和穆江……穆江有了孩子,他們才結成了婚。在路上遇見我了,何司昭才安定下來的心又不平靜了,他給我打電話,穆江看在眼裡。她爲了斷了何司昭的念想,所以設計了一個雙保險的局讓我往裡鑽。”
酒瓶就這樣被楊逸嵐拎在手上,說上一段喝上幾口。“她把我關在冰庫,然後自己回到家,哭着向何司昭的母親說我對何司昭沒死心,知道她去了她叔叔的廠裡,就追到廠裡興師問罪。說我情緒激動,動手推了她。當天晚上,她見紅,流血不止,孩子沒了。”
“那你呢?你是怎麼出來的?”阮清又是憤慨又是急切的站了起來。
“他叔叔廠裡的員工把手機落在冰庫裡了,回來拿,才發現了幾乎奄奄一息的我。”
楊逸嵐轉身看着窗外。“我在醫院醒來,看見的是何司昭和他的父母。他的父母是來討說法的,說我殺了他們的孫子。何司昭沒有太多的話,只說他相信我,我不可能做這樣的事情。”
“那天鬧了好久,他們才離開,離開前他們放下話,只要他們在這世上一天,我就永遠不可能成爲何司昭的太太。”
楊逸嵐把又一個空酒瓶放到腳邊。“我在病牀上坐着,何司昭在病牀邊坐着,誰都沒有說話。夜深了他走了。我坐在病牀上把歷年來發生的事情都想了一遍,越想我越害怕,可害怕如洪水猛獸一般向我席捲而來時,我徹底醒悟了。”
楊逸嵐拿出自己的手機,划動了兩三下。“你們看看,眼熟嗎?”
安靜接過手機,阮清湊近過來一起看。手機屏幕上是一張照片,一個十幾歲的大男孩,樣子很清秀。安靜看着看着覺得不對勁,她比照着楊逸嵐,又想着何司昭的面孔。
“這男孩是……?”
“我和何司昭的兒子。”楊逸嵐拿回手機摸了摸屏幕。
“兒子?!”阮清和安靜大叫了起來。
“恩,我決定反擊。穆江一次次的陷害我,我就要讓她一切都白費。當時我並不知道她那個孩子不是何司昭的,所以我想她沒了什麼,我就偏要有什麼。我主動找了何司昭,維持了一段時間的關係,直到我懷孕。”
“我恨穆江,我也恨何司昭。當我發現我懷孕了,我立刻辭了職,辦了出國的手續,在上飛機前,我給何司昭打電話,說我懷孕了。然後掛了電話,上了飛機。我就要何司昭滿世界的找我,我就要讓穆江得不償失!”
楊逸嵐累了,她重重的喘着氣。
安靜覺得越聽越不明白了,從億森辭職,後來怎麼又回的億森?她認識楊逸嵐那麼多年了,從來沒聽說她有孩子!既然何司昭知道他們有了孩子,那嚴子常又是怎麼回事?
安靜心裡有了新的打算,不過再這之前,她要弄清楚所有的事情。“穆江的孩子不是何司昭的,那是誰的?”
楊逸嵐的笑詭異極了。“打死你也猜不到。”
安靜想到了答案,但是她覺得有些離譜。
楊逸嵐注意到了她的表情。“是不是有想法了?大膽說出來,看看你的腦洞大不大。”
安靜張嘴要說,卻半天出不了聲。
楊逸嵐和阮清都在等着安靜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