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遇見何司昭前,我和穆江幾乎如影隨形。好到像連體嬰一樣,我們不像是朋友,更像是親人,姐妹。”
楊逸嵐說這她和穆江的從小到大,煙盒裡的煙由多至少。
安靜聽着,唏噓着。那麼要好的兩個人如今變的如此斑駁和猙獰。
“就爲了何董?”阮清的膽子大了些,換了之前她可不敢向楊逸嵐提問。
“是,也不是。總之因爲他也牽扯出很多事情來。就像人得了病,後來擴散全身,併發而死。”
安靜不發表意見,只是吃着桌上的菜,聽楊逸嵐講着。
“我和穆江的緣分也許在初見何司昭的那一天,已經斷了。她對何司昭一見鍾情,後來何司昭對我說,從他見我第一眼起,就喜歡上了我。”
楊逸嵐回顧着往事,她道出何司昭對她的愛慕時,笑着搖頭,像是要擺脫掉和她從來毫無瓜葛的羞澀。
安靜剝着麻辣口味的小龍蝦,眼睛瞟了瞟楊逸嵐,又立刻收了回來。她把龍蝦放進嘴裡,慢慢咀嚼着。楊逸嵐如這小龍蝦,一貫重油重辣,突然換成小清新的味道,還是別有一番風味的。
“那後來呢?”阮清的好奇心被完全釋放了出來。
“其實我們的故事很老套,爲了愛反目成仇。穆江愛着何司昭,何司昭瘋狂的追求我。我一開始一直避忌,但愛這種事情不是你逃開,他就不來招惹你了。心要你往哪裡走,你就得往哪裡走。我沒有堅持住。我至今想來後悔,也許我該早些和穆江說清楚。”
阮清用腳悄悄踢了踢安靜,讓她給楊逸嵐點互動,人家說的正是愁雲慘淡,安靜一個人還吃的那麼歡。
安靜沒理會阮清的暗示,楊逸嵐要想說的話,哪怕是以單口相聲的模式,她都能一個人說上一整天。但倘若她不想說,就算是用上千斤頂也撐不開她上下的嘴皮子來。
楊逸嵐的煙盒裡還剩下最後三根菸,她看了看那孤零零的三根菸,關上了煙盒。
“我們還沒來得及和穆江說,就被她撞見我們在一起。出乎我們的意料,她表示接受,還祝福我們。可是,自從那天起,我身上好像就多了一隻小鬼一樣,感受的到它的存在,但就是抓不住它。”
“小鬼?”阮清感覺這比電視劇精彩多了。
楊逸嵐喝了口啤酒潤了潤,啤酒只剩最後一口了,桌上的啤酒罐都是空的了。“還有啤酒嗎?”
“沒了,就這幾罐了。有紅酒,喝嗎?”阮清是問着楊逸嵐的意見,但人已經從地上站了起來。
“恩。”楊逸嵐的臉跟沒喝酒似的,酒精一點都沒從她的臉上揮發出來。
“那你等等再說,我馬上拿過來。”阮清特地讓楊逸嵐先暫停,就怕自己錯過了什麼。
楊逸嵐突然變了很和善,真的把話就停止住了。
阮清懷揣着一瓶剛打開的紅酒,手裡還拿着三個高腳杯從廚房快速走了出來。
她先給楊逸嵐倒了酒,又給安靜倒。
“我不喝。”安靜把自己面前的高腳杯放在一邊。
阮清沒管她,自己給自己倒上了。
楊逸嵐晃了晃酒杯,喝了幾口。繼續說了下去。“那難纏的小鬼開始發功,最開始還都只是小事。同寢室同學的筆記本在我書包裡,接着就是手錶,飯票等等。”
楊逸嵐放下酒杯。“起先同學只是覺得我順手拿錯了,可是後來次數頻繁了,由不值錢的東西升級爲價值不菲的物件後,事情的性質發生了變化。同學去向校方告發,然後校方找我談話。我怎麼解釋,都沒有人相信,最終被警告處理。”
阮清瞪大了眼睛。“一定是穆江做的!”
雖然這是句廢話,但阮清還是說的很有參與感。
楊逸嵐沒擺出以往的姿態挑阮清的刺,反而還點頭同意阮清的話。
“穆江一直站在我這邊,向所有人解釋不是我做的,我一定是被人冤枉的。她一直用她的方式在暗示我,雖然我搶了何司昭,但她對我還是和以前一樣。我心裡愧疚極了。愧疚到我想分手。”
楊逸嵐猛喝了幾口。
“後來呢?”阮清看楊逸嵐喝的那麼狠,她怕楊逸嵐喝醉了都沒把事情說完。
“那段時間我情緒很不好,被人冤枉,又感覺自己像個罪人背叛了穆江。因爲這些,我徹底冷落了何司昭,躲着不見他。我和他沒往來了,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也就不發生了。穆江按照當時的情況給我做分析,說怕是哪個女同學也對何司昭有好感,吃醋嫉妒故意栽贓嫁禍給我的。”
穆江做過的事,楊逸嵐還歷歷在目。
阮清吃驚長大了嘴巴。“不是吧!她賊喊抓賊,她也不怕你懷疑到她身上去?這心理素質夠強大的呀!”
楊逸嵐笑當年的自己後知後覺。“誰說不是呢。不過當年的穆江是那麼的無邪。那一雙清澈見底的眼睛,是誰都不能懷疑她半分。”
安靜認真的想了想今天穆江的那一副眼睛,已然和清澈一點關係都沒有。那一雙浮沉俗世的眼睛裡,只有仇恨和貪慾。
“原來是這樣的路數,那是防不勝防。那後來真相是怎麼浮出水面的?”
“等到我知道真相,一切全都晚了。”
楊逸嵐按照她的順序接着說了下去。
“那時候正巧何司昭畢業,本來他要出國唸書的,可是他爺爺有六個孩子,那時候當家是他的叔叔,家族企業,你們懂的。他放棄了出國的打算,回公司上班去了。我們甚少聯繫,再後來就沒了聯繫,大三那一年的下半學期,我們又再見面了。”
楊逸嵐說起自己大三那一年,覺得好遙遠,回想起自己當年的樣子,就如甜品店裡拿牛奶布丁一樣,白嫩q彈。流年似水,再貴的護膚品也回不到那般模樣了。
“學校校慶,何司昭代表他那屆的校友回來參加校慶,上臺發言。他在校園裡找到了我,穆江也在一邊。他把我從穆江身邊拉走了,我們又在一起了。”
楊逸嵐隱去了他們之間詳細的故事,只是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他們有在一起了。
楊逸嵐苦澀的笑着。“在我決定再一次接受何司昭之前,我找穆江談了一次,問了她的意見。我記得她笑着對我說,她早就對何司昭沒想法了,當時也只是一念之間過去就沒了。她還說,之前我們無疾而終,她也覺得可惜。”
“穆江是明這一套,暗地裡又一套!她是不是又開始行動了?”阮清覺得楊逸嵐說的太慢了,她肚腸根都癢了。
“沒有,那次之後她好像沒有那麼心急,後來想起來,或者說她在籌謀十拿九穩的辦法。”
楊逸嵐遲疑了一會兒,可能對她來說,心痛的點纔剛開始。
“我們再在一起後,感情升溫的很快。我除了上課,何司昭除了上班之外的時間,我們都在一起。大四那一年就這樣過去了。我們計劃着未來,何司昭說他在公司努力打拼,我繼續唸書,因爲我被保研了。一切本應該這樣走下去的。”
安靜吃的半飽了,耳聞也到了轉折處,她抽了幾張溼紙巾把手認認真真的擦了個遍。
楊逸嵐把酒瓶握在手裡,這才幾杯的功夫半瓶酒沒了。“後來有人寫了匿名信給校方,檢舉我和我的導師有染。並且特意提及當初寢室裡發生過的那間事情,說我品行有問題。請求校方嚴肅對待我保研的事情。”
“這也是穆江做的?!”阮清緊緊捏着高腳杯,身臨其境似的生起氣來。
“是啊,都是她做的。”楊逸嵐相對阮清來說,還顯得稍稍平靜些。
“因爲此事牽連到了我的導師,所以校方特別嚴肅對待,一番徹查,終於還了我和導師的清白。但爲了不再多生是非,不予以我保研的資格。”
“憑什麼!都已經查清楚了,根本沒這回事情!爲什麼還取消你的保研!”阮清大怒,好像這事情還是正發生着的,她預備要去討個說法的樣子。
“我們那個年代不是現在,風行是一件極爲要緊的事情。我被人針對了,牽連了我的導師。如果事情一旦鬧大校方恐怕牽連學校的聲譽,所以我被犧牲了。”楊逸嵐現在的平靜是一種無奈的麻木。
雖然是麻木了,但還是需要酒精來一波助力,才能壓抑住內心隨時會甦醒過來的悲涼。
“何司昭從來沒有對我沒半點不信任。既然保研沒了,他相信我自己也能考上更好的學校。當時的穆江,還是那般的“貼心”,她甚至還說要到學校那邊爲我討公道。”
楊逸嵐突然笑了起來。“現在想來,好荒謬!人是她,鬼也是她!但當時的我,什麼都不知道。她已經像劊子手一樣,準備把我處死,我卻慶幸在我有難時,她在我身邊!”
安靜皺起眉頭,心裡一層層的浪花翻涌而起。
“這件事情就這樣過去了。我開始忙着寫論文,準備答辯。也忙着考研的事情。有一天夜裡,我們寢室的樓頂上開始飄落起一張張的紙片,越來越多。上面寫着,我偷同學東西。我和導師有不正當關係,校方遮醜隱瞞。每一件事情都寫的罪證確鑿,好似不由得人不信。從那天開始,我就沒辦法在學校待下去了。”
“這穆江還是不是人了!靠!”阮清爆了粗口,然後生猛的把酒杯裡的酒悶了下去。
“到這你就受不了了?這和後來的事情比起來微不足道。”
酒瓶已經見底了。
阮清麻利的起身去拿酒,這回她沒進廚房,走進了書房。
她一共拿了三瓶紅酒來。
楊逸嵐接過看了看。“這回是把私藏好貨都拿出來了。”
阮清拿着開瓶器,擰着酒塞。“我已經想象不出穆江還能做出什麼更陰險的事情來。”
“這兩個字你用的很恰當,陰險。”
楊逸嵐提足了氣,然後巨長的嘆了一口氣。“直到我拼湊出所有的事情都是她做的,直到證據都指向她的時候,我還是不能相信。”
不知是酒勁開始散發,還是楊逸嵐在感傷,她的眼睛紅紅的。
“我再也沒有去過學校。如果不是何司昭的背景,我的四年大學應該算是白讀了。畢業證,學士證,都是他去給我拿回來的。論文寫了一半,也沒參加過答辯。別人帶着學士帽,學士服在禮堂上領着學士證,而我只能窩在家裡。那時候,我每天都做噩夢,甚至連自殺我都想過。”
安靜心疼加速,楊逸嵐這樣如鋼鐵一般存在的女人竟然會想到過自殺!
“後來呢?”安靜小心的問着。
“何司昭把我送出了國,我去了美國讀書。他辦公室桌上的那一張照片,就是我出國前照的。”
阮清剛拔出木塞,楊逸嵐就迫不及待的拿過酒。“我出國了,穆江畢業進了何司昭他們家的公司。可笑的是,還是我臨走前拜託的何司昭。穆江從小就內向,膽子也小,她擔心畢業後工作不好找,所以我就替她安排了。”
“天吶!那不是老鼠跌進米缸裡了?”阮清才又驚呼了起來。
“其實也不全是。何司昭從來對穆江就是冷冷的。他特地把穆江安排在公司工作。”
“既然這樣,爲什麼他們還能到一起去了?”安靜一直沒搞清楚這個問題。何司昭看着那麼愛楊逸嵐,對穆江除了道義沒半點夫妻情分的樣子,她怎麼都想不通,當初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在美國待了三年,何司昭一有空就飛來看我,三年後拿了碩士學位後回國了,他在公司的表現受到他爺爺肯定,在我們的計劃中,我們結婚的事情該提上行程了。”
楊逸嵐雙手抱腿,額頭抵着膝蓋。時間好像停止了,她久久沒有再說話。
阮清看着楊逸嵐,怕是如她想的那樣,真的醉過去了。“嵐姐,嵐姐。”
楊逸嵐沒醉,這些酒還不夠她前菜開胃的。她壓抑太久太久了,奔潰就這樣來了。她再也壓抑不足了,或者說她再也不想忍了。
她的背慢慢聳動着,一下下的。
安靜再也沒有辦法和她鬧脾氣了。
楊逸嵐突然間綿軟了,那起伏不停的背,好像連撫摸都要得要小心翼翼,她悶悶的聲音聽着都讓人心疼不已。
若說林黛玉是惹人憐愛的,落淚吟詩葬花,撒手人寰也最多是讓人嘆惋罷了。
楊逸嵐哭了,卻讓安靜和阮清聽得見她肝腸寸斷,支離破碎。
楊逸嵐哭着,阮清陪着,安靜拿起開瓶器,擰着酒瓶的木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