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個習字多年的人來說,想要改字形遠沒那麼容易,她拼命的習字,每次勾畫錯了,便會攥拳捶自己的腕子,她的腕子都被捶腫了,依然會不經意中勾勒出慣性的筆畫,她是個固執的人,甚至連對自己也能狠下心來,這也便是爲什麼元晦會看到那樣的她,與她爭吵起來的緣故。
後來她的腕子腫的連筆都握不住了,更是難過,隨即便想起戈承雙手寫字的事兒來,於是乾脆的另闢蹊徑,改爲左手寫字,完全生疏的左手就如稚童一般,所以從新習字竟然要比用慣用的手來的容易。
隨後幾日,她又發現雙手寫字也可以,而且只要寫字的時候心無雜念,由着左右帶着右手一起寫字的話,便可以慢慢糾正字形,於是便開始沒日沒夜的練習着雙手寫字。
但這種事兒想在短時間內學會談何容易,這也便是爲什麼她會這般憔悴的原因,沒日沒夜的練習,這才成就了此時。
眼看着寫到了一半,忽然聽到下面咯吧了一聲,鼓便不再響,還有些奇怪的傾斜。
“發生了什麼事兒?”小舟輕聲問道,面色卻無異樣,手上的動作也只是頓了一下,便繼續寫着。
但是鼓聲中止,這顯然不能瞞得住,小舟嘆氣,聞重方纔說,是因爲想要轉動方便,他便在鼓下面託舉旋轉,可是不轉動怎麼就手上好像被什麼打中,便略微一滑,連忙抓鼓。結果抓的時候手重了些,鼓被他抓破,不響了。
小舟急壞了,心說這鼓居然一抓就不響了。真是夠劣質的。
正盤算着怎麼能像是跳舞一般躍下鼓時,忽然看到姬廉往這上面走來,心中便有些疑惑起來。腳下動作也便頓了頓。
姬廉上來後,先是抽出劍,劍身以一種奇怪的弧度往鼓面上彈,然後那聞重便被整個扣在了鼓中,只露出上半個身子,手臂也束縛在其中,顯得有鞋稽。
姬廉嗤笑着說道:“哼。嘴上無毛,辦事不牢,你怎麼找了這麼個幫手。”
抿嘴兒,似乎是他將鼓按下的吧。
嘆氣,因爲身高問題。小舟手上的動作被迫停了下來,略微皺眉看着姬廉,不解他的行爲。
姬廉卻衝她一笑,身子一傾斜,手中長劍便到了她腳邊,道:“上來。”
什麼?
小舟傻了眼,姬廉剛纔說什麼,讓她上哪裡?
“到我的劍上來,在我劍上舞動寫完《萬春詩經》便可。”姬廉又重複了一遍。
“爹爹……”小舟眼睛略微睜大一些。輕聲喚了句,想提醒姬廉,他手上舀的那是劍,很細很窄的劍。
鼓面很大,所以自己不怕摔,可是姬廉的長劍卻很細。莫要說在上面舞動了,就是站,也不見得能站的上,故而有徐躇,她甚至不知道要怎麼踩上。
“別怕,不管你到了哪裡,我都接得住你。”姬廉勾勒起嘴角,那笑容有些自負的耀眼,但凡是這般人,多是有自負的資本。
“嗯。”
小舟用力點了點頭,然後小心翼翼地踩在了劍尖上,她選澤相信,不需要理由,姬廉說可以,那便一定可以。
事實證明,她的選擇沒錯,姬廉見她踩上後便手腕翻轉,小舟被挑起了些,然後穩穩當當的落在了劍身上。
姬廉的劍術已經超出了她認知的可能範圍,這是個看起來荒誕的人,卻又是個無所不能的人,無論小舟怎麼舞動,那劍一直都在她腳下,姬廉形似舞劍,其實是在配合着小舟的一切動作。
這姬侍郎本就俊美,這般將劍一舞,衣帶髮絲隨之飄起,不知道羞紅了多少人的臉兒。
小舟卻咬緊了嘴脣,額頭也冒出了細細的汗珠,在劍上舞蹈多少還是有些壓力,她又要雙手寫字,更是有些如履薄冰。
“爹爹,那邊。”小舟低頭輕道,卻在低頭的剎那,一眼瞧見了姬廉額頭上滲出的汗水,那些細細的汗珠凝聚滴落,迅速隱入衣襟,好似不曾出現過一般。
小舟心一跳,迅速擡起頭。
“嗯。”姬廉應聲,然後手中劍一挑,小舟飛至半空中,他旋轉舞動手中劍,然後用劍尖將小舟接住,動作依然瀟灑飄逸。
最後一筆落下,姬廉將小舟高高挑起,然後手中劍入劍鞘,小舟落下時便坐在他臂彎之上,隨後又被他攬入懷中。
小舟抓拽廉胸襟前的衣料,姬廉則低頭看了眼這牽着衣袖便可牽絆自己一生思緒的人兒,然後擡頭對那臺下衆人笑了起來,特別又挑釁的看了那史清名一眼。
那史清名驚訝的看着小舟,方纔他一直未曾仔細瞧,現在才發現那臺上的竟然是自己丟在園子裡的傻子女兒。
何時她已經長得那麼高了,明明尚且年幼,卻也已經瞧得出婿落的美麗,他甚至不知道那傻子竟然會寫字,還是兩手好字。
若說從前的小舟,那便是一塊石頭,只是刻意的隱忍,便是已經嶄露頭角,從而瞧着依然只似塊璞玉,但這璞玉綻放光彩時,卻是如此的驚人奪目,這世間上再閃耀的東西也難以遮蓋住的耀目。
隨後,小舟在先,一衆人捧着那《萬春詩經》上前獻上,得了賞,萬福禮後,小舟起身看向那上位者,盛帝笑着看着她,顯然對劍上舞很感興趣,而盛帝身旁的定安王爺也在看着她,笑着點點頭,顯然還記得她。
“且慢。”就在小舟與衆人要隨着退下時,手捧《萬春詩經》的定安王爺突然開口說道:“本王還作是何人,原來是你這孩子。”
小舟心中一喜,知道這定安王爺必定是瞧出苗頭了,連忙施禮。
“哦,皇叔還認得這孩子不成?”盛帝便順口附道,定安王爺認識史家小舟的事兒,其實並不奇怪,畢竟這孩子跟着姬廉,定安王爺又與姬太師交好,會見過也是尋常事兒,他好奇,只是好奇這定安王爺對這孩子似乎很是不一般。
“這孩子不一般啊。”
似乎是察覺出了盛帝的疑惑,定安王爺說着便將於小舟的事兒說了一遍,還提起了活佛的事兒,莫說是盛帝,便是那太后也來了興趣,瞧着小舟便是一陣喜愛的目光,若非此時此地,怕已經將這活佛都知道的孩子喊上,仔細地瞧瞧。
定安王爺一邊說着,一邊心道這孩子本爲愚鈍之人,失了三魂,只餘七魄,卻不想遇到了仙卿,從而有了大智,行事雖然還是個孩子,但已經初見與衆不同,便是很多話兒能是旁人教導的,這雙手寫字的事兒也不可能是誰教的來的,且這字兒……
“這般說來,這孩子還是個福星了。”
“呵呵。”定安王爺將手攬入廣袖,整個身子向後倚靠在椅背上,然後笑呵呵的說道:“這話可是聖上您說的,咱們可誰都沒說,不過這孩子被聖上說句福星,怕便是災星也得變福星了。”
聽定安王爺這般說,盛帝也跟着笑了起來。“皇叔纔是哪裡的話。”
見盛帝笑了,文武百官宮妃們也跟着或真或假的笑了起來,一時間氣氛緩和了許多,各色的目光都注視在了小舟的身上。
小舟詳裝未曾察覺,跟着環兒她們退了下。
隨後,定安王爺又開口討要那謄抄的《萬春詩卷》,且樂意舀前日得的血珊瑚來換。
聽到定安王爺討要《萬春詩卷》,盛帝雖然不解,但也知道自己這皇叔就好這口兒,太子爺元恆便做了順水人情,將這《萬春詩經》贈與了定安王爺。
得了後,定安王爺很是高興,連聲誇讚這字兒起來,直言這字雖然尚有些稚嫩,但只要多加練習,他日必然能成名家云云,說着還時不時的往下尋找小舟的身影,甚至連餘下的歌舞也不看了,抱着那《萬春詩經》便離開了,臨走時還說要舀回仔細研究。
待他走到了小舟面前,說了一句:“一個孩子可以寫出如此字來,實在是奇哉。”
盛帝聞言,知道這是想走又捨不得這寫字之人,於是便立刻出口讓小舟送定安王爺出重華門,小舟連忙應聲。
小舟一路笑着跟定安王爺一路出了重華門,她此舉本就是爲了引起上位者的注意,那上位者卻非是帝王,而是這定安王爺,這一切從一開始,戈承便告訴過她。
戈承給她的那個字帖,她翻閱了許多典籍也未能查到,最後還是對比了許多書籍才知道,這是前朝的某位大書法家的臨摹字帖,因爲這位老先生寫過很多反骨的話,所以他的文字一直爲大元朝所禁忌。
這麼多年過了,這字體怕是一般人都瞧不出的,那定安王爺卻不一樣,他最喜歡的字兒,怕便是那位了,故而纔將那《萬春詩經》討了走,收藏的可能不高,燒掉的可能更高一些,畢竟這等東西留着了就好比個禍害。
當然,也不排除這定安王爺要保留的可能,甚至可能會讓小舟多寫一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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