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歸天,服喪九十九日而終,而孝三年。
喪期的這九十九日誰也等不得,次日,拜祭完先帝的棺槨,朝臣們請奏國不可一日無君,宗正們商議了一番,宗輔大人請出了仁定皇帝的詔書,奉立地殿側。
衆王爺們在殿下引頸而盼,有的盼得,有的盼自此逍遙。贏了今天這出才能算是真正的贏家,才能笑到最後……
禮正大人先確定了詔書的完整,朱泥金印,龍騰蠟封,無誤後才緩緩地開啓。
“……帝命天授,今傳二子,名雲崢,字子嶸,餘子皆復其爵……”前面大段的場面話後,終於等來了這一句。
衆皇子左看看,右看看,似乎都不是特別意外的模樣兒,而老四也是一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樣子,倒是讓人看了覺着奇怪。這些前些時候還爭得頭破血流的傢伙,怎麼轉眼間就表現得那麼灑脫。
朝臣們看了暗暗咂舌,正欲拜見新君時,嚴正大人上來了,抽出一封密信,與禮正大人的信合而爲一,老臣們看一眼就明白,這是密詔。明詔封,密詔殺……想來想去也不知道,該會是誰倒黴,三大家都隱退了,定國候一家也撒腳丫子跑了。這密詔,真是有點讓人拿不準。
“諸位大人明鑑,此乃先皇密詔,還請諸位大人一一查驗過後,由宗輔大人當堂開啓。”
宗輔就是宗正府裡最高的頭頭兒,平時不去宗正府,只在這樣的時刻纔會被請到堂前來,現在沒有人比宗輔更有資格代君掌殺立大權。
宗輔是一白鬍子老頭兒,那眯着眼的樣子,讓人感覺他連字都看不清了,卻在打開密詔的那一刻,雙目大睜:“臣替天宣詔……妃齊氏,入宮數十年,慣敏順而柔婉,甚得朕心,朕特賜齊妃陪葬定陵。而餘衆妃,則可隨子就蕃,亦可自留宮中。”
密詔的內容,連宗正們都不知道,這猛地一聽全驚住了,整個大殿鴉雀無聲。
朝臣們反應過來時,皆齊齊出了一身冷汗,殺母立子,先帝爺這出真是絕……當朝到先帝五代,沒有一朝不受外戚干擾。到了先帝朝算是好的,外戚諸如姚家等,都聰明地自請離朝。皇帝這一出啊,算是徹底替兒子把外戚給除了,兒子捨不得,那老子來替你捨得……
顧雲崢聽到這封密詔,跪在殿下久久沒能回過神來,顧重樓在一旁細想想,這還真像是皇帝會做的事兒,於是對於傳位詔書一事,也就不疑了。
“臣請新皇臨朝,行登基大典。”殿外禮樂齊鳴,煙花嘭嘭幾聲臣響,顧雲崢卻還是沒能從地上起來,顧長卿看了顧重樓一眼,似乎在問有什麼內幕,顧重樓搖頭嘆息一聲,這需要什麼內幕。
子位極天下,而母卻一命嗚呼,擱誰身上誰都接受不了!
顧長卿和衆兄弟互看了一眼,齊昌跪在顧雲崢身後,現在開始,這就不再是二哥了,而是皇帝:“臣弟啓皇兄,請皇兄臨朝登基,莫誤了吉時。”
顧雲崢聞言回過頭來,看着這羣拜倒在他身後的兄弟們,忽然心頭一陣悲切。母死親疏,他不過才初得,卻已經感覺到了,帝王……是何其的孤涼:“衆皇弟請起,衆愛卿起。”
顧雲崢擡頭看着那近在眼前,已經屬於他的龍椅,忽然有些怔愣,卻還是緩步走了上去,待坐定之時,王爺們又領着朝臣們一道跪下,嘴裡高呼着:“臣弟、臣等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諸卿家平身!”顧雲崢看着滿地拜倒的人,心裡感覺不出什麼滋味兒。
而在新帝登基的同時,宗正們帶着“三件兒”到了齊妃的芳辰殿。齊妃已經得了消息,正面如死灰地坐在正殿裡,見宗正們進來眼都不擡,只是一時笑一時淚。
宗正們奉上盤子城的“三件”,齊妃看了一眼,竟然笑着道:“本宮的兒子是皇帝,本宮是太后,你們爾敢逼死本宮。”
“回齊妃娘娘,就算先帝爺不賜你陪葬,太后也不是您,嫡庶有別。娘娘爲了皇上,請自行……臣等告退。”宗正們也不敢上手,這好歹還是皇帝的親孃咧……只是先帝的意思,大有齊妃不死,新帝可以另立。
宗正們想了想,還是覺得冒這個頭兒,既然顧雲崢這時候能在殿前行登基大典,就說明他在情與權之間,選擇了後者。是啊,不論選則前者後者,都不能挽回齊妃的命!
先帝爺真是一上來,就明明白白的給了新皇一個當頭棒喝,皇帝不是這以好當的,取捨取捨,要取先得學會舍。
齊妃最終還是選擇了一杯毒酒,一飲而盡,安寧地躺在牀上去了。九日之後,帝妃一同下葬,仁定帝葬於定陵,齊皇貴妃葬於陪陵。
一切事定後,已是初冬,諸王們也都閒了下來,卻還得等喪其過了之後纔可以離京就蕃。
“重樓,現在不是可以接母親來府裡歇着了嗎,怎麼不去接母親出來?”葉驚玄抱着小容若,想起了姚思敏前幾天的來信,說要請德妃……現在是仁德太妃了,姚思敏覺得顏朝雨在宮裡悶了一輩子,未必以後還得被兩小輩纏着,不如去和她一道,遊覽天下,逛遍五湖。
“驚玄,母親說她不想走,她想留在京裡,說是……離父皇近些。”顧重樓以前常聽德妃說要隨他就蕃,於是認定了有一天,母親會隨他一起遠離京城,卻沒想到事到頭了,他的母親卻不願意去了。
葉驚玄抱得手痠了,把小容若扔到顧重樓手裡:“怨了一輩子,盼了一輩子,想了一輩子,敬了一輩子,母親說不想走,我也能理解。不如我進宮去再說說,把孃的信給母親看了,說不定母親會願意的。”
……說完了,才覺得這話真的很瓊瑤奶奶……MS某女還說過……
顧重樓聽了卻深有體會,他們這些兒子,何嘗不是又孺慕,又敬愛:“驚玄,隨母親去吧,或許過些日子她自個兒就想通了,我們去說,只的是很難說得通。母親啊……跟父皇一樣的固執!”
“他總算當了皇帝了,這回該開心了吧!”葉驚玄忽然這麼說了一句。
顧重樓其實一直在等葉驚玄談起相關的話,她陰晴不定了好長時間,竟然到現在才說出來:“開心,不見得,父皇說得沒錯啊,得到這位子,是得了一切,失了一切。我可不認爲,有什麼可開心的,這些日子皇上一直挺沉鬱。”
“心軟王爺,你的心軟如決堤的海……”葉驚玄哼哼嘰嘰地唱着,雖然心裡多少有些同情,但往事一想起,這些同情就被抵消了。聽到顧雲崢做了皇帝,初時她確實憤怒,可細細想想,只要不是顧重樓就很好了。以前先帝略略有立顧重樓的苗頭,幸好皇帝還是放了他們一馬,那就很好了!
顧重樓很想再加一句,他還沒有立後,以付晨兮出身寒微爲理由,配爲皇貴妃,一聽到這個消息,別人或許不會多想。而顧重樓,竟然能稍稍體會到,顧雲崢的真正意思。
如果不是她,那寧可空着,也不給別人,那個位置始終是最特殊的。顧重樓心裡暗暗一陣嘆息,這樣做皇帝,不累死纔怪。
微微想了想,還是把話說出了出來:“驚玄,皇上還沒有立後。”
“咦……爲什麼,不是謫妻爲後嗎?”。葉驚玄反問了一句,她壓根就沒往別的地方想,不過在她看來,那位付皇貴妃,哪都很好,就是太柔順了,爲後一朝肯定會被人欺,還不如給個皇貴妃。有個孩子傍身,比什麼都好!
“說是付皇貴妃出身低微,若生子,便立後,若生女,仍是皇貴妃。”雖然都是正一品,可這嫡庶一別就差了千萬裡去了。皇后可與帝王合葬一穴,貴妃是陪陵,皇妃們則是陪園了。
葉驚玄皺眉,半晌吐出一句話:“重男輕女,重樓,要是我生個女兒,你會不會嫌棄?”
顧重樓呃了一聲,明明是說顧雲崢,竟然一下子又扯回到他身上了:“女兒纔好,你不說女兒是爹前世的情人,我是上趕着想看看前世的情人是什麼個樣子。”
葉驚玄橫睨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些許笑:“重樓,幸好不是你坐那張椅子,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這隻小狐狸,肯定會跑得比什麼都快,說不定還要拐走小石頭。你和小石頭走了,我一人還有什麼意思,真個要稱孤道寡,我沒父皇那麼偉大。”顧重樓笑着把小容若往半空中一拋,高高低低之中,小容若笑得分外燦爛。
葉驚玄在一旁看得膽顫心驚,男人怎麼都這樣玩孩子,活像孩子是世上最好的玩具一樣,但小容若也那麼開心,本想勸阻卻又收住了手:“小心些兒,摔着了我會心疼。”
“怎麼可能摔着我們的小石頭,石頭是摔不着的……噢,小石頭,爹帶你去騎馬遊東山去嘍,小石頭去問問你母親跟不跟咱們一塊兒去。”顧重樓回望葉驚玄,這些日子他們都悶着了,騎馬賞玩一番,去去心裡的煩悶。
張懷廣在旁邊張了張嘴,心說您二位終於打算出去噁心別人了,謝天謝地……
“皇上,前頭是白林獵場了,初冬裡白林獵場虎狼多,皇上還是別進去了。”
顧雲崢聽着侍衛們的話,想了想還是調轉了馬,他本也不是爲了打獵來的,不過是想鬆泛鬆泛:“易之,朕該許你個什麼位子才合適?”
袁易之心說,要不是您不放心我走,我早遁得沒形兒了,何至於在這爲了個官銜而左思右想:“皇上,微臣就是個閒散之人,您惹覺得還可用,不如讓微臣去修史書吧。”
“修史書……易之,這是殺雞用牛刀了。”顧雲崢緩緩行着,順帶地掃了眼袁易之的小心翼翼,以及袁允之的粗放不覺,難以察覺地笑了,這兩兄弟啊……
“皇上就當這牛刀不上進吧!”袁易之這麼說道。
“易之,朕答應了!”
袁易之心說,真是伴君如伴虎啊,連忙下了馬拜倒:“謝皇上恩典,微臣明日就去崇文殿。”
“誰讓你去崇文殿了,你不是一直想歸鄉嗎,帶着允之一起去吧。”顧雲崢倒是真心惜才的,袁易是棟樑之才,袁允之則是直臣,這兩人卻要在這時候退身而出。除了做爲了一帝王來考慮,不免會有些私人因素在裡面。
忽然袁允之沒頭沒腦的來一句:“皇上,您看那邊兒……”
顧雲崢於是擡頭看了一眼,三人兩騎,後頭還遠遠的跟着一騎,正是顧重樓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