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無回退去了以後,顧重樓看了看牀榻上的葉驚玄,掖好被角又細細地再看了一遍才離去,去尋找一個答案。只是他卻不知道,找來的答案卻不是他想要的……
顧重樓隻身到了和恩堂,藥店裡只有一個夥計在候着,已經是晚膳時分了,這時候鋪子裡來的人本來就少,夥計正在打着小盹。忽然聽得一聲簾子動,進來一個身穿蟒袍的男子,夥計雖然眼力不好,卻也感覺到眼前來的不是尋常客人,連忙撇下睡意趕緊上前去招呼。
“小的給爺請安了,請問爺您是要抓藥呢還是問診,若要問診請您上後堂,若是抓藥還請您給張方子。”夥計平時雖然懶得很,這時候卻殷勤極了。
顧重樓沒有多說話,只是從袖子裡默默地遞出一個盒子來,問道:“這是從你們和恩堂出來的,看看裡頭有些什麼?”
夥計一看那盒子,眼珠子一轉就記起下午纔有人拿着這盒子來問過,於是連忙回話道:“爺,這是咱們和恩堂所出,裡頭是上好的珍珠粉,個頭大粉質細,徽城裡大戶人家的小姐、夫人都愛上和恩堂來買珍珠粉子。”
此時整個藥鋪子裡只有顧.重樓和夥計二人,最後的一點點斜陽暖暖地從簾子的縫隙裡照射進來,顧重樓在一片溫暖的橙色調子裡沉聲問道:“這珍珠粉裡,加了什麼東西?”
夥計湊過去看了一眼道:“下午爺.府上的人不是來問了麼,是青砂末子,原本加在珍珠粉裡能讓氣色看起來更好,但是有喜的婦人卻萬萬用不得。”
顧重樓冷冷地看着夥計,夥計.只覺得渾身上下都跟掉冰裡了似的:“你們沒有告訴她嗎?”
夥計只覺得這話冷到了骨子裡,連忙應聲道:“爺,瞧.您說的,怎麼可能不告知,小店的珍珠粉除非客人要求加青砂,否則是一律不加的。小的還記得買珍珠粉時,小的告知了夫人,夫人點頭說知道無礙,小的纔敢加進去,否則給小的十個膽子小的也不敢啊!”
顧重樓沒有再說話,夥計的這幾句話說得雖然囉.嗦,但他卻聽明白了,珍珠粉裡有青砂,而這青砂能讓有喜的婦人小產,但夥計卻說……她知道……顧重樓忽然長出一口氣,轉身就走,挑了簾子卻沒看見站在原地的夥計一臉的詭笑。
顧重樓不知道自己怎麼一路走回府裡的,一路.上他都在想着同一件事,葉驚玄知道珍珠粉裡有青砂,她知道……可是她卻依舊用了,他不明白葉驚玄不是和他一樣很期待這個孩子嗎?那這一切哪裡出錯了?
到現在顧重樓.依舊不相信夥計說的話,仍然堅定地認爲,是哪裡出了錯,才導致了這一切,這或許也正是杜無回不說出實情的原因之一。一路走着一路的冷風,吹得他渾身上下發涼,雖然說不信,可心卻到底是涼透了。
一路火急火燎地回到碧園,卻忽然在屋子門口站住了腳步,門裡頭有些輕微的聲音讓他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只聽得裡頭是一個丫頭的聲音,不是霜葉也不是桐月,而另一個卻是葉驚玄的聲音……
只聽得丫頭說道:“娘娘,您怎麼還是悶悶不樂的?”
“我是不是做錯了,這是個孩子呢,有血有肉,或許有一天會叫我孃親呢,可是……”
“娘娘,可您心裡還惦記着九殿下,您不願意把這孩子生下來呀,要不然也不會……”
“是啊,我忘不了,可孩子終歸是無辜的,我是不是太狠心了,再說七王爺向來待我好,若是知道了只怕也是傷了他。一個已經去了,一個卻不得我心,我到底該怎麼辦啊……”
後面的話顧重樓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只記得那些聲音一點點在他的耳朵裡轉來轉去,他卻壓根聽不清說得是什麼,只有一句話在他的腦子裡回來蕩去:一個已經去了,一個卻不得我心……
就那麼站在門外,手貼在門上原本是要推開的,現在卻就這麼站住了,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了,天不知何時下起了雪,風絲雪片夾雜着枝上的枯葉落在腳邊,偶爾還有那麼一兩片雪花飄到了他衣襟裡,這一刻他的心早已經冷得麻木了,完全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臉上忽然有些冰涼的感覺,他用力地擡起手抹了去,卻發現原來不是雪花,而是淚……顧重樓看着手指上的那點溼潤光澤,心卻在不住下沉。如果說在藥鋪裡他還能相信葉驚玄不會,那麼此刻聽到了這席話,他不可能再那樣認爲。相信……憑什麼相信,這個女子從頭到尾心裡都沒有他,沒有他卻能對他那樣笑,沒有他卻能躺在他身邊說不要轉身,不要拿她換天下的話……
他卻那樣傻傻地信了,原來一直以爲是她傻,卻從來沒有想過,真正傻的那個人……卻是他自己……
這時候丫頭來開了門,是那個新來不久的叫小雪的丫頭,看見顧重樓站在門外連忙拜下來叫了聲:“王爺……”
顧重樓卻似是沒聽見似的,就那麼站在那裡,小雪又喊了兩聲發現依然沒動靜,連忙往外跑去叫人,卻在跑出院門的一瞬間,臉上笑得分外詭異。
小雪叫來了張懷廣一行人,杜無回也跟着來了,看見顧重樓這麼愣神兒地站在門外,肩頭身上都積了雪花,連忙問道:“老顧,你這是怎麼了,幹嘛站這兒,要進去就進去呀!”
“進去……她未必想見我,進去做什麼呢,進去……”顧重樓身子一晃,張懷廣正好在後面撐住,杜無回再看時顧重樓已經緊閉雙眼昏了過去。
杜無回一邊搭上脈一邊讓張懷廣和陸煥川拖着人往側室走,內室他們不能進,只好一邊叫人升爐子,一邊弄來厚實的被子給蓋上,杜無回一邊搭着脈一邊說:“也不知道他在門站了多久,全身都涼透了,懷廣你先拿了黃酒來把藥化開給他服下去,按說他也是習武的人,怎麼會把自己弄成這樣。”
張懷廣去拿黃酒,陸煥川在一旁想起晚膳前顧重樓就出府去了,於是說道:“杜先生,約摸是晚膳前王爺出過府,至於去哪裡,王爺沒讓人跟着,我們也不知道。”
杜無回一拍額頭,道一聲糟:“老顧莫不是去了和恩堂,我怎麼就沒想到他會去呢,早知道不該瞞他,直接告訴他或許還不會出這些事。”
陸煥川在一旁聽得一頭霧水,連忙問道:“杜先生,到底出了什麼事,看王爺的樣子似乎很不妥。”
“不妥,如果他信了,起止是不妥,只怕是傷心傷大發了。”杜無回埋怨自己,當時把聽到的和他的疑惑一併說了,說不定顧重樓只會去察,而不是片面的相信。
陸煥川還是沒弄明白,接着又問:“杜先生,這……是怎麼一回事?”
“你家娘娘有喜的事你知道吧,孩子沒了你也知道吧,這孩子去的突然想來你也聽說了吧,下午我拿着盒珍珠粉去和恩堂,那珍珠粉裡有青砂粉,可致婦人小產。別看我,我跟你一樣震驚,更震驚地還在後頭,夥計說珍珠粉裡有青砂的事,你家娘娘知道,而且似乎是特意要加的,那就意味着是你家娘娘不想要這個孩子……”杜無回收回搭在脈上的手,走到桌邊提筆寫方子,由着陸煥川在一邊震驚得回不過神來。
陸煥川跟在顧重樓身邊許多年,當然知道顧重樓這人情最重,待人也極厚,這回孩子沒了本來就難過得不行,這……猛一聽說孩子是葉驚玄……陸煥川想想都覺得顧重樓受不了:“杜先生,王爺無礙吧?”
“心脈不穩,邪侵入肺腑五臟,無礙……太有礙了,幸好發現得早,要不然老顧就得把自己的命搭進去了。看來這回,他是真信了,也真傷了心了。”杜無回一邊配着藥,一邊搖着頭說道。
這時張懷廣拿着溫好的黃酒進來了,化開了丹藥喂顧重樓服下,陸煥川把張懷廣拉到一邊說了剛纔聽到的事兒,張懷廣比陸煥川還要震驚,連問了幾聲:“是不是弄錯了,不能啊……”
可再一聯繫顧重樓的樣兒,心下又不由得信了,可是真讓他認爲是葉驚玄狠下心把孩子給……他還是無法接受,連他都無法接受,張懷廣便認爲顧重樓成這樣情有可原了:“杜先生,你看這事兒,是不是還有什麼我們沒看明白的?”
“眼下我也不清楚,似乎是坐實了,可讓我就這麼認爲這是事實,那也不可能。只是你們王爺怎麼就信了呢,這也許就叫關心則亂了。”杜無回放下筆,終於把藥方配好了,拿給了侍候在外面的丫頭拿到王府的藥房去配齊。
“這不是真相的話,王爺怎麼就這麼輕易信了,王爺平時不是這麼容易下結論的人啊!”張懷廣覺得有些意外,看了陸煥川一眼,陸煥川點點頭也這麼認爲。
他們再不相信也沒用,顧重樓是個執拗的人,認定了是就是,只怕除非找到證據,否則他就會一直認定他所以爲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