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三天,崔硒除了跟老夫人那邊說了聲外,就一直在屋裡養着,連門都沒踏出半步。
待到假期結束,已經是年前的最後一天,
天才微亮,崔硒整裝出門。
林琪似醒未醒的從被子裡起來,打算跟着一併去正房。
崔硒按住她,讓她再睡一會兒。
她現在每日都還喝着藥,完全可以正大光明的偷懶,至於請安什麼的,還是等過了年再說吧。
林琪皺着眉頭,很是糾結,“這不太好吧。”
畢竟她已經能起身活動了。
崔硒一笑,道:“沒什麼不好的,太婆都發話,讓你好好養着呢。”
林琪本就不太堅決,聽了這話,立時鑽到被子裡,只露出半個小腦袋。
崔硒笑着揉了一把,信步出門。
厚厚的簾子輕釦在門上,發出細微聲響,崔硒的笑容隨着這點細微的聲音,漸漸消散。
待到上了遊廊,他面上冷峭如高嶺寒風,讓人見之發冷。
門房一早就備好了車子,崔硒正要上去,就見一輛騾車踢踏着過來。
“上來,”車窗被高高撩起,崔鋮露出半張臉來。
崔硒掃了眼車伕,見他已麻利的擺了凳子,便撩了袍腳上去。
車廂裡有些昏暗,兩盞不太亮的壁燈隨着車廂的晃動而微微晃悠,坐在其中之人的面容也有些明暗不定。
崔鋮抄起桌上的銀瓶,倒了杯水,問:“吃過早飯了?”
崔硒冷淡的看他,道:“父親特地在這兒等我,不會是爲了關心我吧?”
崔鋮頓時一梗。
要說他也是縱橫官場多年的人了,自問在朝堂或是對同僚,都能應對自如。
可就對這個兒子,每每他想拉近一些時,就會這般。
崔硒見崔鋮沒有做聲,心裡輕嘲自己的自作多情,面上又冷了幾分。
“父親可是想要說四郎?”
兒子的氣勢有些逼人,心裡發虛的崔鋮不自在的輕咳。
崔硒譏諷的扯了扯嘴角,道:“父親已然懲戒,我自不會再做什麼,父親大可放心。”
崔鋮心頭微鬆,下拉的嘴角平復。
崔硒見了,陡然生怒,話鋒一轉道:“不過,他既不視我妻爲親人,那也就別怪我不當他是弟,以後大家各走各路,若他不識趣,也怪不得我不客氣。”
“三郎,”崔鋮繃緊臉皮,“他與你血脈相連,是你和六郎最親的人,你怎可說出這話?”
崔硒嘴角微勾。
要說親,有誰能比血脈交融,構架血肉的父母更親,可就是這樣的親人生生把他棄與家門之外,任由他自生自滅,就是如今看似親和,和遇到事還是區別以待。
這樣的親人要之何用?
崔鋮還在道:“你四弟年紀輕,沒經歷過事,看到兇徒堵截怎會不驚?一時生了退卻之意,也是難免。你是哥哥,若心裡不舒服,教訓一下也就是了,萬不可因此生分。”
崔硒撩了簾子,見車已經行到朱雀大街,便展手一樣,腳踏車轅,與疾奔中的車上跳下。
車簾飄忽着落下,窗口處傳來崔硒淡淡的聲音。
“此事到此爲止,若我再聽到類似這話,無論誰說,我都會找崔硞,輕則教訓一頓,重了,崔家就少個入仕子弟。”
崔硒輕撫袖邊不存在的灰塵,信步往前而行。
“你,你這逆子,”崔鋮氣得氣血上涌,猛地撩開後窗的棉簾,卻不敢說半句狠話。
年末之時,朝會大多都挑揀好的來說,崔硒含笑聽衆官說沒營養的屁話,又一同山呼萬歲的恭送皇帝,才步態悠然的走出大殿。
“崔侍講,”韓遠之疾步追上崔硒,與他並肩走到人羣外圍,才道:“你可知道琪姐兒的事?”
“你是說她此番落水,寒氣深重,子嗣恐會艱難?” щщщ ▪тTk Λn ▪¢ ○
崔硒聲音平靜,好似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是啊,”韓遠之輕嘆口氣,從打他從張掌櫃那兒聽了這話,這心就沉得厲害。
崔家是大族,講究傳承,嫡子更是重中之重,若琪姐兒當真無法,只怕日子也過不太平。
韓遠之都做好了退步,提出去母留子的提議,不想崔硒的反應十分平淡。
“不過是艱難,又不是一定沒有,便是沒有也無妨。”
子女都是債,無債一身輕。
韓遠之心頭一鬆,一塊大石落了地上。
“那萬一你家中長輩……”
“理她們作甚,我小時沒人管,大了也用不着管,”崔硒淡淡一笑。
韓遠之拍拍他肩膀,沒再言語。
柳大人與一工部郎中相攜過來,崔硒含笑拱手一禮,溫文和善。
柳大人點了下頭,與郎中繼續往前行去。
韓遠之望了眼他背影,道:“柳家不可輕忽啊。”
“柳大人講究風骨,有他鎮着,柳家不會亂,倒是賈家,”崔硒眼神發冷,“賈二陰狠狡詐,爲權勢可以不顧臉面不擇手段,他纔是我們該要防備的對象。”
他望了眼身後走來的人羣,其中正有賈二。
賈二正半側着身與大皇子說話,察覺到崔硒的視線,他淺笑一禮。
崔硒頷首回禮,又朝大皇子一拱手。
大皇子冷睇一眼,只與韓遠之略點下頭,就繼續跟賈二說話。
崔硒臉上仍然帶笑,甚至還略退後半步,恭謹的等兩人走過,才提步緩行。
待到兩人走遠,崔硒低聲道:“琪姐兒出事前才見過賈二,當時他身邊帶着好些人。而現在,那些人忽然都不見了,你說怎麼就這麼巧?”
“你是說,”韓遠之眉頭微動,“那可是鬧市,他怎敢如此妄爲。”
“怎麼不敢,”崔硒道:“當時禎哥兒跟前就那麼幾個禁軍,他若能在援軍到來之前把禎哥兒和琪姐兒解決了,便是立了大功,那位置板上釘釘的留給大皇子。官家便是再惱火又能如何?”
“等到大皇子上位,他立下這等功勞,大皇子還會虧待他?”
韓遠之想起衛大人曾說起,賈二當年曾在他駐地留過一段時日,弓馬騎射也有兩把刷子。
“莫非射那竹箭的是他?”
崔硒咂吧下嘴,只覺得前幾天的苦味還盤桓在嘴裡不去。
他冷冷一笑,道:”去年後續的軍需就是賈家負責,岳丈年時走動順嘴問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