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氏忍着淡淡的不屑，把林琪拎到跟前，似訓似嗔的道：“還不快給先生認錯。”
林琪眨巴了兩下眼睛，抱着兩個帶着肉窩的小手，半躬着身，一板一眼的行了個書生禮，道：“早上是學生魯莽，還請先生見諒。”
林琪說完這句就抿緊脣，她不覺得自己那些話有錯，錯得只是她的表達方式，她不該坦率直言，而是應該多繞幾個彎，把先生繞暈了纔對。
甄先生垂着眼看林琪頭上的髮帶，心裡有點發堵。
女童小小年紀，行起事來卻如此張揚，偏偏她態度恭謹，神態自若，即便跟自己爭辯時，也是十分從容，言談舉止隱透名士的隨意灑脫。
這讓甄先生實在無法忍受。
甄先生一生追求的就是規矩在框框裡的教條，而這些在林琪眼裡不值一文，就算被顧氏帶來致歉，也死不悔改的堅持己見，這讓甄先生如何能夠原諒。
林琪等了一會兒，見甄先生遲遲不開口說話，她歪着腦袋去看顧氏。
意思是自己已經道歉了，先生不原諒那就跟她無關了。
顧氏輕蹙眉頭，清澈杏眼轉向甄先生。
甄先生察覺旁邊灼灼的視線，恍然回神，強笑着道：“令愛舉止風流，自有一番氣度，就連我都看得呆住了。”
顧氏頓時得意起來，言語間帶着一絲自己都沒留意的誇耀，“她還差得遠呢，不及她太婆十分之一。”
甄先生微微怔了下，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顧氏覺得禮數已經盡到，招手讓芸心把東西送上。
甄先生掃了一眼，立刻上面泛出的光澤吸引住了。
青翠如湖面波光裡，隱帶一株株閃着銀光的竹紋，陽光清淺的落在上面，映得竹紋好似活了一般，輕輕擺動。
一瞬間，她似乎聽見了竹林微動的簌簌聲。
甄先生幼年時也曾富貴過，類似的錦緞她不是沒有見過，雖然沒有這般精細考究，但也價值不菲。
甄先生忍着驚訝，趕忙推拒。
顧氏微翹嘴角，柔聲道：“先生不必客氣，這只是我的一點小小心意。”
甄先生中午時就已經收了顧老夫人送過來的賠禮，且曹嬤嬤也說了，林琪歲數還小，以後就不來課上給她添亂了。
既然林琪以後不會再來，那她又怎能收顧氏的賠禮？
可顧氏又豈是被人推拒的性子，她眼眸微微一掃，芸心就轉身，強硬的把幾匹布塞給伺候這裡的丫鬟，顧氏淺淺柔柔的一笑，帶着林琪飄然而去。
反正她禮數盡到，至於甄先生是否氣堵，是否爲此難爲，這些都不在她的考量之中。
成功挽救女兒的聲譽，顧氏心情放鬆，她帶着林琪在綻放着春天氣息的花園裡慢慢走着。
汲古軒裡，結束了課業的顧家幾個小娘子結伴走來，見到顧氏，都福身行禮。
顧氏微微頷首，柔聲細語的詢問兩句，便讓她們各自去忙。
顧清薇對顧氏母女沒有好感，做來該有的禮儀便抽身離開。
顧清菱一直以顧清薇馬首是瞻，見顧清薇頭也不回的走了，她怯怯的朝顧氏笑笑，聲音又柔且細的跟顧氏和林琪道謝，多謝她們的禮物後，便急忙忙的往前追去。
顧氏對自己這位二嫂暴躁跋扈的性子很是瞭解，見顧清菱這般小心怯懦的樣子，輕輕一嘆。
好好的一個小娘子生生被二嫂給養壞了。
顧清菲纔不理其他人的閒事，見顧氏要走，趕忙朝林琪使了個眼色，見林琪微微點頭，便笑眯眯的跟顧氏借人。
顧氏很喜歡顧清菲的活潑性子，也喜歡她親近林琪，很痛快的放行。
顧清菲便拉着林琪的手，歡快的走了。
顧氏看着林琪明顯輕快的腳步，淺淺一笑，朝顧清蓮淡淡點了個頭，轉身離開。
﹏﹏﹏
端玉苑西邊的小跨院裡，顧清菲和林琪兩人各自抄了兩遍書，便停了下來。
丫鬟們擺上茶點果子，顧清菲只吃了兩口，就一門心思的擺弄林琪送給她的香丸。
香丸氣味清幽淡雅，僅帶着一點點芙蓉花的香味，但又不很明顯，只在被體溫暖熱了，纔會慢慢散逸出來，如同自身散發的體香一般。
顧清菲喜歡這些清雅的東西，她也制香，自然見獵心喜，很快沉迷進去。
林琪也不打擾，自顧自從腰間的荷包裡摸出一塊茶餅，開始泡茶。
林琪的泡法與旁人相同，又有些不同，從烤茶起便有着極爲細微變化，用茶舀搗碎之後，研磨時更是忽快忽慢，暗藏韻律的樣子，待到篩茶時，也同樣如此。
紅泥小爐上的水咕嚕嚕翻花，她提着茶壺傾瀉入杯，手指輕捻竹筅，輕拂快打，另一邊有條不紊的加水，眨眼間墨色的茶盞中央便開出一朵漂亮瑩白的芙蓉花。
林琪把茶盞放在桌几上，“嚐嚐。”
顧清菲這會兒鼻翼間都是香料的氣息，根本聞不出茶香，她放下香丸，招呼人伺候着淨手，這才重新回到榻上。
這會兒林琪已經換了茶盞，墨色茶盞裡又從杯沿邊斜斜開出一枝石榴花。
幾朵花生仁大小的石榴花若隱若現的開在枝丫間，隨着是時間的推移，不斷展開一片片花瓣，緩緩露出一點嬌蕊。
顧清菲驚異的瞪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一旁伺候着的巧月也微張的小嘴，半天沒有說話。
林琪放下茶瓶，拿了一塊甜甜的芭蕉幹嘎吱嘎吱，歡快的咬着。
丹霞對自家姑娘的分茶手藝早已見怪不見，她的眼睛只盯着林琪的手，瞧見她又拿了塊脆硬的果子，便把攢盒轉了個圈，只留綿軟桃條，冬瓜魚兒在她跟前。
林琪轉着烏黑的眼珠，撅嘴看丹霞。
丹霞眼觀鼻鼻觀心，絲毫不被她委屈的小模樣打動。
顧清菲費力的嚥了口唾沫，“你這一手是跟誰學的？”
林琪端起茶盞，大大的抿了口，精緻的石榴花頓時少了一朵，“翁翁喜歡喝茶，太婆沒事就給翁翁泡，我在一邊看着就學會了。”
顧清菲低頭看着浮在茶盞裡，徐徐打開花瓣的芙蓉花，有些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