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傳來婆子回稟的聲音,林琪牽着他走到門口,想了想,讓雪姣把帶來的攢盒拿着,才隨着來人一塊來到大船上。
甲板上,韓遠之背手立在寬闊的甲板上,掛在桅杆上的燈籠搖曳,燈光輕柔灑下,給他面容鍍上一層微光。
那光微微有些暈黃,明明是溫暖的顏色,可落在他的臉上、身上,卻無端帶着一股刺骨的凜冽,讓人心底發寒,汗毛倒豎。
林琪定了定神,斂襟施禮,“多謝官人仗義幫忙,不然我等就要在城外過夜了。”
韓遠之點頭,淡聲道:“不過是舉手之勞,小娘子不必客氣。”
林琪淺淺一笑,側目看了小童一眼,提步要回去。
小童趕忙拉住她,焦急的頻頻看向阿爹。
韓遠之抿了下嘴,道:“不知府上何處,若方便,能否讓小兒登門拜訪。”
林琪看了眼前方隱現的青色圍牆,道:“江寧顧府,我姓林。”
韓遠之挑眉,順着林琪的視線看了眼,認出那裡就是顧老先生的祖宅。
當年他還未棄筆從戎前,便對以詩詞聞名天下的茅山山長顧老太爺十分仰慕,若不是後來出了些事,或許他還會來此遊學,因此才一來江寧,他便問明顧老先生府邸所在。
丹霞把攢盒塞給跟着小童的小廝,隨着林琪回到船上。
兩船交錯着一前一後的緩緩行進,顧府的船先靠上阜頭,林琪隨顧氏出了艙,纔要上搭板,就聽到順水而過的船上傳來木板敲擊的梆子聲。
幾人同時擡眼望去,顧氏鬱郁轉頭,看到單手背在身後的男人,她微微蹙眉撇開了臉,一旁的卷翠臉色發白,像是受了驚嚇一般。
林琪朝手拿木塊不停敲船板的小童微笑,小童立刻興奮的招手。
大約是腳下墊的東西挺高,此時他肩膀以上都露了出來,韓遠之站在他身後,一隻手壓着他,防止他不小心栽下去。
林琪屈膝行禮,轉身時,挑眉示意小童,她家就在這裡,可以來這裡找她。
小童明白她的意思,彎着大眼,連連點頭。
林琪笑着回身,卻見顧氏和卷翠的臉色都很不對。
她怔了下,便若無其事的扶着顧氏下了阜頭。
進了顧府側邊角門,林琪第一時間讓人去給顧老夫人報信。
老夫人心疼女兒外孫女跑了一天,趕忙派人來說,讓她們趕緊回去歇着,明天再來請安也是一樣。
顧氏心情還沒回復,聞言直接回了屋,林琪有事要問卷翠,便跟顧氏說累了,想回去歇着。
顧氏也沒留,讓她回了小跨院。
進了小跨院,林琪被在家呆了一天的黃嬤嬤從裡到外的洗刷一遍。
完事後,她舒坦的歪靠在涼爽的竹榻上,道:“雪姣,你去上房看看,要是阿孃歇着了,就把卷翠叫過來。”
雪姣應聲,歡快的出去了。
黃嬤嬤端了小半碗糖水慄羹,放在她跟前,道:“今天沒出什麼事吧?”
林琪搖搖頭,端了白瓷薄胎的小碗喝了一小口,她舒服的嘆了口氣,微甜細糯的栗子仁和泡得恰到好處的糯米熬得很爛,黃嬤嬤想來是用甜菊葉水煮的,湯水帶着淺淺綠色,,只看着就讓人特別有食慾。
“事肯定是有,只不過我拿不準到底是不是那邊乾的。”
黃嬤嬤趕忙問怎麼回事。
林琪這會兒懶懶的,不想說話,嘴皮子利落的雪姣又出去了,門口還沒有人把手,林琪就擺手讓她稍安勿躁。
沒一會兒雪姣和卷翠走了進來。
林琪指了指門口,雪姣意會,撩了簾子,站到廊下,正好瞧見白梅從後罩房出來,便道:“姑娘明早要吃鹽醃青豆茭白,你還不趕緊去小廚房剝些青豆出來?”
白梅喏喏應聲,雪姣順便又喊出豆蔻,讓她跟着一塊去。
等到外面動靜消失,林琪才道:“卷翠,你把在觀裡的事跟嬤嬤說說。”
卷翠說話不同雪姣,雖然同樣條理清晰,可她語速不快,好一會兒才把事情將得分明。
黃嬤嬤聽說顧氏兩次三番的想要尋死,沉沉的嘆了口氣。
“姑娘,咱們還是給太太請個郎中回來吧。”
丹霞張了張嘴,道:“可是那樣一來,太太有病這事豈不是全府都會知道,若是傳到外面,那……”姑娘以後的名聲可怎麼辦?
黃嬤嬤也很愁,她何嘗不知道這一點,可若真是任由這樣發展下去,她擔心有一天清早起來,發現她已經……
林琪道:“阿孃現在這情況,光靠環境和飲食調理已經不行了,郎中肯定要請。三舅在福州時就知道阿孃的病,明天我去請他出面,找個嘴嚴靠得住的來,只要處理妥當,想來不會有事。”
黃嬤嬤道“我知道一種蜜丸製法,到時可把藥粉做成小丸子,再用蜜蠟封好,便一點藥味都不會露出來,倒是可以在外面把藥制好,再帶進啦,這樣就沒有人知道了。”
林琪點頭,轉而又問卷翠:“剛纔那是回事?”
卷翠看了眼黃嬤嬤和丹霞,低聲道:“船上的男人就是我說的那個。”
林琪霍然起身,“你確定?”
卷翠點頭,“絕對沒錯。”
林琪慢慢的靠回大迎枕上,這一路,她都在想怎麼處理阿孃被救一事。
那人雖然跟阿孃有過接觸,可沒有阿孃的物件作爲憑證,只憑空口白牙的說,根本不可信,就算那人是蘇氏安排的,她也不會放任把這事張揚開來,畢竟她還有個沒定親的女兒,必須顧及顧家的臉面。
林琪只怕蘇氏會藉機把這事坐實了,藉此脅迫外婆答應阿孃嫁給徐二爺。
現在聽說那人是小童的親爹,她心裡提着的那塊石頭總算是落了地,畢竟沒誰做壞事還要帶着兒子一起的。
“既然是他,那應該就不打緊。”
林琪道:“你去知客那裡打聽的怎麼樣?”
卷翠道:“知客只說這對父子昨天派人過來安排法事一事,具體事情都是觀主親自接待的。”
林琪蹙眉想了想,雲陽子癡迷煉丹,能把他從丹房裡弄出來的只有上好的煉丹材料,估計他是投其所好才能如此吧。
林琪擺手道:“行了,你先回去吧。”
卷翠見林琪放鬆的仰靠着迎枕,抿了下嘴,沒有說話,心裡卻在琢磨,姑娘還是太小,經歷的事情太少,對人心的揣度還不夠。
沒準這就是那人刻意接近太太的目的,先造成事實,後藉着小孩子的關係親近姑娘,再用小恩小惠謀取好感,等到傳言散播開來,他便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把人娶回家。
林琪不知道素來能幹明理的卷翠會有這麼陰暗的想法,她只是知道那人既然可以隨便指使衙役,那想必來頭不小,這樣的人沒必要帶着兒子來行見不得人的事。
心裡沒了負擔,林琪只覺得疲乏的厲害,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黃嬤嬤見天也不早了,就扶着她起身去牀上,丹霞便送卷翠出去。
黃嬤嬤給她通了發,又遮好帳幔,坐在邊上給她扇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