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入了二月,邊關來報,開春以來遼人屢次冒進,雖及時驅逐,但秧苗破壞嚴重,再行播種已誤了時息。預計收成將只有往年的一兩成。
皇帝勃然大怒。
邊境屯兵,本就需大批糧草。
往年邊關自己還能解決一部分,而今年就只能靠內陸補給,這不但給內陸造成糧食短缺的壓力,還有人力船隻等的消耗。
皇帝冷聲責問羣臣,可有良策。
徐僕射看了眼閉目不言的程僕射,垂下眼。
作爲兩大宰相之一,他很清楚本國不以武力論長,若要與遼人硬碰,損失的怕不止這麼一點。
大皇子而今最迫切立功,立刻跳出來,揚言要去給遼人個教訓。
皇帝很欣慰,兒子這般有血性,以後定然不會是個慫的。
只是這事事關重大,不能僅憑一時熱血便決定下來。
皇帝安撫了大皇子,道:“諸位以爲呢?”
皇帝雖然這麼問,眼睛卻一直盯着程徐二位。
這樣一來,兩人也就不能裝傻充愣。
程僕射表示宜以和爲貴,派人過去安撫一下,若是有什麼困難,作爲世代聯姻的鄰國,自然不會袖手。
徐僕射複議,並可有可無的添了兩句,算是發言。
但這番話在那些擅武的眼裡卻是示弱,立馬錶示反對,樞密院副指揮使更是跳起來反駁,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公主才嫁過去半年,他們劫掠不算,還毀我秧苗,滅我百姓希望,這等惡劣行徑,必須要教訓一頓,才能讓他們長記性。
以門下省代表的主和立刻反駁,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若要打仗,大軍還沒開拔就需幾十萬貫,一場仗打完,國庫起碼空了一半以上。
一點耕苗和大半國庫,到底是意氣爲重,還是國力興旺更重!
何況大胤乃是泱泱大國,大國就該有大國的氣度,怎可爲了一點小事,就大動干戈。
洋洋灑灑,長篇大論,大有隻要開打,便是要亡國的意思。
武將氣得臉膛漲紫,但他們素來不擅口舌之爭,怎會是擅長口誅筆伐的文人對手。
好在他們這邊有大皇子撐着,兩位僕射多少都給幾分薄面,便是不佔上風,也沒落敗下來。
皇帝耳聽兩派爭論不休,卻遲遲沒有定論,不由臉頰抽搐。
如此僵持幾天之後,皇帝待到下朝,便留了兩位僕射以及樞密院兩位正副指揮使,至酉末纔出宮。
當晚,徐僕射便前去三皇子府,戌時將近又急忙趕往皇宮。
翌日,便有詔令頒佈,任三皇子爲安撫使前往邊關,安撫一衆百姓。
這令一出,主和的文官們揚眉吐氣,志得意滿。
但對於大皇子來說,就是與自己爭位的眼中刺再次崛起,他絕不能容忍。
當即,他召來手下心腹密探。
翌日,便有朝官奏本,兩國邦交乃是大事,三皇子年輕有爲,然缺少歷練卻是實情,當有老成持重的老臣在旁協助,方能穩妥。
皇帝略一沉吟,便同意了。
點了禮部新上任的鄭侍郎爲監司,隨同而行。
纔剛得以踏足朝堂的三皇子微笑的看着上前謝恩的鄭侍郎,待到他回到隊列之時,還頷首一禮。
三日後,三皇子便與鄭侍郎帶着糧草等物,啓程前往邊關。
大皇子立在府裡最高的小樓上,盯着遠去的船隊,冷聲道:“都安排下去了?”
身後,一面容普通的小廝小聲道:“殿下放心,此番已派了幾波好手,定讓那廝再無可憑依。”
大皇子冷冷一笑,“跳樑小醜,我看他還有幾天可蹦躂。”
春日和風日暖,一艘平底艙船停靠在裡阜頭。
顧明旭從憋悶了的船艙出來,望着闊別幾月的宅院有些感嘆。
陶氏帶着兒子去隔壁艙室,笑吟吟的道:“弟妹,咱們到了,二弟正在下面等着呢。”
崔九低柔的應了聲,帶着懷抱小兒的乳母以及婆子丫鬟們出來。
兩妯娌相攜着前往甲板,顧家兩兄弟已對面而立的說話。
略微站後些的玳瑁上前見禮,又道:“外面風大,兩位奶奶且進去安歇,我讓人把物什搬進去。”
大包大攬,倒是有了當家做主的派頭。
陶氏略一皺眉,側目去看崔九。
卻見她略微含笑的點頭,交代先把幾個箱籠先搬出來後,便提步離開,似乎半點也不介意她的僭越。
這般的胸襟,陶氏敬佩。
崔九來到西廂的遊廊,與陶氏作別。
回到屋裡,那羣簇擁着崔九的婆子丫鬟們便動了起來。
一干物什全部收攏了,等到箱籠一到,便把所有牀墊軟褥更換一新。
伺候玳瑁的丫鬟香兒乾巴巴的說了聲“這些都是姨娘新換的,”只是話纔出口,就被丫鬟拔高的音量蓋住,生生沒傳到崔九的耳裡。
香兒立在邊上有些手足無措,被人左一推右一搡的,硬是推到了門邊。
玳瑁過來看她幾乎要哭出來的模樣,抿了抿嘴。
沒等發問,就見兩個婆子擡了箱籠去二門口,因着沒有蓋嚴,邊上還搭着遍地錦的一角。
那是她特地繡了半月才制好的桌圍,專門套在顧明晙的棋盤上的。
耳聽得婆子大聲吩咐小廝立刻處置了,玳瑁眼底極快的閃過一抹不忿。
她用力揪着帕子,長長吸了口氣,才擠出一點笑容。
兩個迴轉的婆子像是這會兒纔看到玳瑁,兩人意思的點了個頭,便進去回稟。
崔九將兒子交給乳母,慢悠悠的理了理沒有半點褶皺的衣袖,才道:“讓她進來吧。”
丫鬟立刻走過去,引她過來,順便擺了個蒲團在崔九踏着的腳踏跟前。
玳瑁盯着那張蒲團,用力捏緊手指。
崔九淡淡瞟了她一眼,朝一旁招手,便有丫鬟端了早前準備好的茶水過來。
崔九慢悠悠的喝了口,略一蹙眉,“有些涼了。”
“廚下應該生了火,我這就去重新煮來,”丫鬟忙上前來道。
“還是不要了,”崔九道:“太過麻煩。”
“奶奶寬厚,”丫鬟笑着略提高几分音量:“只是咱們做下人的伺候主子本就是應當,豈能因奶奶敦厚寬仁,便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該有的禮數本分?”
丫鬟話裡有話,句句直指玳瑁。
崔九微微一笑,將茶盞擱在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