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是中元。
清晨，天才剛矇矇亮，顧氏便起來將提前準備好的穄米蒸上，
曲嬤嬤和芸心把祭桌擺放整齊，用清洗乾淨的竹葉鋪好，四角擺上尚且掛着露珠的雞冠花。
顧氏把明菜花、花油餅擺好，又將穄米飯放在正中。
一切準備妥當，韓遠之從外院進來，林琪和韓守奕也穿着素雅的薄衫走到近前。
韓遠之立在正前，點了三炷香，帶着妻兒遙拜先祖，而後登船前往崇真觀。
今年，觀裡依舊爲林家父子及先祖做了道場，顧氏如今嫁做韓家婦，已不能做主持，改爲林琪立在最前面，顧氏以客的身份跟隨叩拜。
韓遠之在門口站了片刻，還是帶着韓守奕進來。
約莫大半個時辰之後，一聲悠長的磬鳴意味着此次的道場結束了。
新任的觀主朝幾位稽首，而後飄然離開。
顧氏垂着眼，不停的抹淚。
林琪看了眼抿着嘴，表情微冷的韓遠之，見他並沒表現出不耐，心裡微鬆了口氣。
老實說，他能做到這樣坦然大方，林琪已經很意外了。
韓遠之略微側過頭，顧氏哀婉的哭聲好似一條小蛇，盤旋着鑽進耳朵裡。
韓遠之用力抿緊了嘴，努力控制自己不看不聽，可心卻由不得自己。
韓守奕關切的走到跟前，伸了白嫩的小手拉她輕搖。
顧氏哭聲一頓，愛憐的摸了摸他腦袋，再哭起來，明顯緩了許多。
一早立在邊上的小道士見縫插針的上前，請幾位去客院歇息。
林琪客氣的朝小道士一笑，扶着顧氏，往被青竹和香樟掩映的客舍而去。
豔陽明亮耀眼，照得顧氏母女的背影十分模糊。
韓遠之眯着眼看了一瞬，又扭過頭望立在光線暗淡的殿宇裡的牌位，眼底流露着淡淡的羨慕。
隨即他又握緊了拳頭。
不管如何，死者已逝，他還活着。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他相信，只要心誠，哪怕就是一塊頑石也會捂化。
何況顧氏還心軟得一塌糊塗。
來日方長，他總有機會的。
韓遠之在心裡默默的給自己打氣，再看到顧氏紅腫的雙眼，也沒那麼心塞了。
又過月餘，便是八月十五，早幾天顧氏就接到顧家的邀請，今晨便帶着林琪和韓守奕，與韓遠之一起歸家。
韓遠之隨顧氏請了安，見顧老夫人精神不濟，便識趣的領着兒子，與顧博文和顧博寧去了前院。
顧氏推走很不情願的林琪，瞧着顯出幾分蒼老的顧老夫人，擔憂的叫了聲“阿孃。”
顧老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沒事，阿孃這兩天沒歇好，過些日子就緩過來了。”
顧氏癟嘴道：“什麼沒歇好，大嫂都打發人來跟我說了。大哥也真是的，那洛二郎如此不着調，真不知道大哥怎麼想的，硬是要死命的巴着。”
顧老夫人瞧着顧氏嫁過去都已經兩個月了，還是從前那般作態，不由露出舒心的笑。
看來韓文遐很寵她。
顧氏見她不說話，便道：“大嫂給我說，過些天她要我陪她去廬州退親，”她道：“大哥那邊你不用管，他要是不滿儘管來找我好了，反正有韓遠之在，他不敢怎麼樣的。”
顧老夫人點頭，欣慰的同時又微嗔道：“沒有規矩，怎麼能直呼官人大名。”
顧氏撇撇嘴，轉移話題，“好渴啊，有沒有棗湯？”
“有，有，一早就備着呢，”曹嬤嬤忙迎聲，取了棗湯過來。
端玉苑裡，林琪給陳氏請了安，便去小跨院找顧清菲。
顧清菲正怏怏的歪在榻上，瞧見她過來，也只沒精神的揚了揚手。
林琪走過去，問巧月：“你家姑娘這是怎麼了？”
巧月看了顧清菲一眼，沒敢言語。
顧清菲擺手，示意跟前的人下去，纔有氣沒力的道：“別提了，我前天才知道我阿爹給我訂了門親。”
林琪點頭，半點也不意外。
眼見着顧清菱就要出嫁，排在下面的顧清菲定親也是正常。
顧清菲頓了頓，等了好一會兒也沒等來安慰，頓時惱了。
“你還是不是我的好姐妹，我都要所嫁非人，你竟然無動於衷？”
林琪挑眉，“怎麼回事？”
顧清菲道：“這人從前我還聽周七娘提過，是她姨家的表哥，姓洛，行二。聽說在廬州那邊還有些才名，”說道這兒，她撇了撇嘴，道：“不過估計也是誇大其詞，不然怎麼會直到現在也沒弄個功名？”
顧清菲眼前閃過小小少年的影子。
也只有那樣的人才能稱之天降文曲。
洛二郎，他也配！
林琪道：“所以呢，你不願意，就跟大舅母吵起來了？”
林琪請安時，就見陳氏臉色發暗，她心裡還有些納罕，是誰給她氣受了。
現在找到正主了。
不想顧清菲一晃腦袋，道：“你可別誣賴我。”
她道：“阿孃是被洛家和阿爹給氣得，跟我可沒關係。”
林琪蹙眉，“莫非洛二郎有什麼不好？”
顧清菲道：“豈止是不好，簡直是大大的不好。”
她道：“聽說這傢伙自命風流，去年臨要進場了，爲了個伎子連夜去了揚州，結果搞得自己落第，今年入場時，又說去觀什麼紅葉，乾脆連考場都沒入。”
“這樣的人，阿爹卻要把我許過去，也不知那洛家塞給了他多少好處。”
顧清菲譏嘲的咧了咧嘴角，嘲弄的道：“更可笑的是，我也不知道哪兒入了洛家的眼了，竟一門心思的要娶我過去，就連姑母出面，也都不肯鬆口。”
林琪聽說阿孃還參與其中，有些驚訝。
她仔細想了想，這段時間家裡要說請人，也就是阿孃回門沒多久的時候。
似乎周夫人來過一趟，當時她忙着調香，阿孃也沒叫她過去，後來又是接詔書，又是叩謝聖恩的。
一番忙亂下來，她也就把這事給忘了。
原來那會兒還有洛夫人嗎？
顧清菲又道：“太婆因爲這事還給阿爹去了信，結果還被氣病了。”
林琪聞言，皺了皺眉頭。
原來外婆氣色不好是因爲這個。
林琪心裡升起一陣氣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