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琪這會兒已經通好了頭髮,穿着鬆散舒服的家常小襖坐在臨窗的榻上研究太婆留下來的制香手札。
卷翠瞟了眼門口,見是豆蔻在守門口。
她遲疑片刻,想起丹霞曾經跟她提過,說姑娘對後來這些人都很提防,讓她留心。
卷翠踟躕片刻,想着是不是明早借着接姑娘的時候,再來說今天這事。
側間的槅扇忽然動了一下,雪姣拉着橫杆,正要關窗。
卷翠大喜,趕忙踮起腳尖,朝她招手。
雪姣這對眼睛特別的尖,一眼就看到了卷翠,她轉頭看了眼屋裡,見只有黃嬤嬤和自己,她眨巴了下眼,忽然‘哎呦哎呦’的叫了起來。
林琪擡眼見她捂着肚子叫疼,忙叫黃嬤嬤過來。
黃嬤嬤正在給林琪薰牀帳,聽到雪姣叫聲悽慘,立馬放下手裡的活過來。
雪姣擠眉弄眼的朝兩人使眼色,黃嬤嬤順着雪姣的示意,往外望,瞧見卷翠,她便裝模作樣的看了看,只說是氣走岔了,讓她趕緊回去歇着。
黃嬤嬤扶着雪姣走到門口,讓候着的豆蔻扶她回房,再照顧着她歇下。
豆蔻不疑有他,乖巧的扶着雪姣離開了。
小院裡頓時一片安靜,卷翠左右瞧了兩眼,見沒有人,趕忙幾步小跑溜進了屋,長話短說的把陳氏送了好些山珍和柳嬤嬤藉機想要去庫房的事說了。
林琪聽到陳氏什麼話也沒留,只送了些東西,微微挑了下眉,心知陳氏這是不想把事鬧大,破財安撫。
不過這樣被逼着不得不破財,想來大舅母的心裡也很窩火吧。
林琪微微一笑,轉而說起顧氏庫房裡的那些東西。
顧氏是個心大手散的,庫房裡有什麼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們得用的人到底還是太少,就算卷翠芸心滿身長眼,那也架不住有人起賊心。
林琪想了想,覺得總是防着不是個事,如果真是惦記嫁妝,那她得想法子弄出點動靜,把她後面的人勾出來,最起碼得知道是誰在背後放冷箭。
林琪讓卷翠明天大張旗鼓的登記造冊。
卷翠覺得只憑那一點小舉動就推測柳嬤嬤覬覦嫁妝有點草木皆兵,爲了穩妥,她也覺得該試探下。
次日清晨,林琪還沒起身,就聽到外面隱約傳來一陣嘈雜聲。
林琪歪着腦袋聽了一會兒,聲音是從芝蘭院那邊傳來的。
林琪撩開牀帳,叫了聲嬤嬤。
黃嬤嬤早已起身,這會兒正在茶水間給她做木香湯。
丹霞應聲從外間走了進來,見林琪已半坐着起身,趕忙給她套鞋披衣。
林琪攏了下衣領,問她,“外面怎麼了?”
丹霞道:“上房那邊在弄小廚房,太太嫌吵就來咱們這邊,見你沒醒就在竹亭裡歇着呢。”
林琪起牀氣沒消,心情不太美麗,繞過屏風走到窗邊朝外面望。
一彎小小的水池邊,湘妃竹搭建的竹亭裡,一身素色細布長裙的顧氏搖着素面的團扇,側身坐在與圍欄相連的竹椅上,微風徐徐吹來,吹得她裙裾飄動,似乎要帶着她迎風而起一般。
林琪看着那隻隱隱現出青色的手背,鼻子一酸,眼淚都要流了出來。
這些日子阿孃瘦得越發的厲害,若再這麼下去,她擔心阿孃壽元不久。
丹霞端了盥洗用具過來,見林琪面帶憂色的望着窗外,她心裡一嘆,柔聲勸道:“太太的病已經見好,想來過些時候就能跟從前一樣了。”
林琪抿了抿嘴,心知阿孃心有鬱結,又哪裡會那麼容易走出,丹霞不過是寬慰自己而已。
丹霞擰了帕子給她淨面,又伺候她穿了羅裙,挽了髮髻,纔要扶她起來,就見雪姣小臉通紅的從外面進來。
“姑娘,”雪姣快步走到跟前,低聲道:“查到白梅搭了誰的路子進咱們院了。”
林琪精神一震,背脊下意識的挺直,“是誰?”
雪姣一臉神秘的道:“是外院管事趙德發。”
“聽說本來要來的是花房徐婆子的孫女,可白梅不知怎麼搭上了趙管事,趙管事給遲嬤嬤遞了話,直接把人給換了,”雪姣嘴角帶笑,“白梅進咱們院時,徐婆子還氣得在花房裡頭大罵呢。”
雪姣擠着眼,賊賊的笑。
黃嬤嬤端着黑漆方盤進來,正好瞧見,一張帶着笑意的臉頓時皺了起來。
雪姣忙收起怪樣,乖巧的低眉順眼,一副我很老實的樣子。
黃嬤嬤瞪她一眼,才笑眯眯的道:“姑娘,該用早飯了。”
林琪瞟了眼隱帶藥味的甜湯,皺了皺眉,“嬤嬤,我想喝荔枝蜜水。”
黃嬤嬤把時鮮果子,蜜餞糕點擺上,又把木香湯往她跟前推推,哄道:“這湯順氣舒胃,姑娘先把胃口打開,吃些小點,過會兒我再給姑娘衝蜜水。”
黃嬤嬤精通醫理,尤擅以食補人,林琪知道自己最近吃得有些少,讓她擔心了,只好端着碗,一口氣幹了。
黃嬤嬤趕忙拿了指節大小的桂花酥塞到她嘴裡,心疼的道:“這湯還有些燙口,哪能喝這麼快,快吃些東西壓壓。”
淡淡的甜桂香氣立刻在嘴裡鼻腔中散逸,林琪忍不住抿了兩抿,把入口就化了的糕點嚥下,才道:“嬤嬤,你讓王大叔多注意點趙德發,”她想了想道:“最好能塞個人去他身邊,就近盯着。”
黃嬤嬤應聲,又拿了塊糯米豆卷給林琪。
林琪慢慢嚥下軟糯香甜的點心,又道:“要錢打點關節就去匣子裡拿,咱們最不缺的就是這個了。”
黃嬤嬤拿着林琪裝交子的匣子,對林琪的家底很是清楚,百八十貫不過是九牛一毛,可就算這樣她也還是忍不住叮囑,“姑娘,雖說咱們家底不薄,可也不能這麼散着手花,畢竟咱們那些產業離得太遠,就是有了進項也得到了年底,掌櫃的送來才行。”
林琪笑着點頭,心裡卻在暗自吐槽,從打她經歷的夢中之事之後,她就再沒對福州的那些人有過指望。
她還記得太婆過世時,拉着自己的手,讓跟了她一輩子的大總管多多幫忙的情景。
那時那位頭髮花白的老人是怎麼說的。
林琪耳邊彷彿還響着他擲地有聲的話語,“老奴只要還有一口氣,必定會把姑娘的嫁妝守好。”
可在夢裡,她與阿孃被迫分離,流落京都,直到嚥氣也沒有看到老管家和本該屬於她的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