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顧氏腳步匆匆的緊跟着進門。
林琪和韓守奕對視一眼,極有眼色的悄悄退走。
曲嬤嬤煮了茶奉上,顧氏接過來遞到如黑麪煞神一般的韓遠之跟前,道:“太太也就那麼一說,老爺覺得不妥,不理就是了,何必當面給她沒臉。”
“若是那樣,她只會以爲我默許了,整日的追着攆着爲五弟討官職,我若拖延不辦,她定爲難與你,倒不如直接回了,也省得以後麻煩,”韓遠之氣沖沖了一道兒,這會兒也緩過來幾分。
擡眼見顧氏純良的模樣,扯了她坐下,難得耐着性子解釋道:“不是我不幫五弟,實在是他太過閒散,又慣是眼高手低,且我本就是武職出身,不比文臣,便是託了關係,也只能放去遠些的地方從典吏主簿一類的小吏做起。”
“可你聽她提的要求,要七品以上官職,要輕省,要肥差,還不能離京半步。這京都城裡,貴胄遍地,高門無數,哪家沒個把進士賦閒在家,有這等好事還能輪到他一個舉人?”
說着說着,韓遠之又氣起來。
顧氏忙把茶往他跟前推了推,等他喝了兩口,臉色微緩,才道:“五叔也是,太太不懂這些,難道他也不懂?只在那兒坐着,聽着,也不知幫着勸勸。”
“他,”韓遠之冷哼一聲,道:“太太不過一女眷,阿爹又不是在朝爲官的,交往的女眷哪個會與她說官場上的門道。定是五弟瞧你我頻頻受賞,心思活絡了,在一旁攛掇的。”
顧氏輕嘆了口氣。
人家是親母子,自然要想着親兒了。
韓遠之多少知道顧氏心軟的毛病,半告誡的道:“你也別慣着那邊,若她提了什麼過分的,你定要立時回了,莫給她什麼想頭,大不了盡數推到我身上便是。”
“她也沒求着我什麼,”顧氏笑回道,“便是有也被老太君罵回去了。”
韓遠之點頭,道:“老太君自來明理,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一次兩次尚可,多了她怕是也不會多說。你且照着我說的,就說是我吩咐。出嫁從夫,這規矩放在那兒都沒錯。”
顧氏知道他這是怕在外當差,護不住自己,這才把所有罪責都攬在身上。
兩人雖然是朋友,可也分怎麼相處。
韓遠之這般擔當,讓她心裡暖暖的,面上的表情也和緩溫婉。
韓遠之打小就是看着人臉色長大,豈能瞧不出顧氏的感動,當下他微挺胸膛,心裡極爲受用,便是在檢園受的氣也化爲了烏有。
吃過午飯,韓遠之一家四口出了府邸,前往街市。
正月裡的京都城格外熱鬧,滿眼都是熱鬧亮堂的紅燈籠,處處都貼着精巧的剪紙貼畫,街市上孩童穿着簇新的衣裳,歡笑着來回跑着。
有那寬綽人家的孩子,手裡或抓着花生糖、糉子糖,或掐着糖人、風車。
每個人的臉上的樂盈盈,好似有笑不完的笑。
林琪和韓守奕巴在窗邊,兩個小腦袋頂着往外望。
韓遠之怕風掃了兩人嫩嫩的小臉,就板着臉道:“這般張望成何體統,還不趕快坐端正了。”
林琪和韓守奕一個對視,默默扭了身子,乖乖坐好。
顧氏見兩人一句一個動作,悄悄抿了嘴笑。
車子又搖晃了一陣,很快停在酒樓門口。
韓遠之一撩簾子,林琪便看到上面匾額端正的寫着會仙樓,三個燙金的大字。
林琪心裡一動,緊跟着顧氏下來。
韓守奕小手一撐,輕巧的挑了下來。
門邊,穿着體面的茶酒博士急忙上前,見帶着女眷,便知機的將人往樓上雅間領。
林琪跟着顧氏身後,姿態端莊,餘光卻在不停掃視周圍的環境。
寬敞的大廳裡擺着十來張桌子,桌面上都插着一枝含苞待放的臘梅,陣陣幽香正從那裡傳來。
正對着門口的牆面附近擺着長長的桌臺,兩邊的牆上掛着極爲風雅的字畫,更遠些的裡面應是通着後院,總有茶酒博士從那裡出出進進。
林琪輕扯衣襬,藉着低頭的機會瞄了眼,卻只能看到遮擋嚴實的錦緞屏風。
前面的茶酒博士已站在了雅間門口,笑問韓遠之,“大官人看這處可好?”
韓遠之朝裡望了眼,見正對着街市,側邊的小窗方向對着遠處耍雜戲小戲的場子,便點頭,又讓他上些時新的果子蜜餞,另備些茶點過來。
幾人隨後進去落座。
關上屋門,屋裡全都是自家人。
林琪走到窗邊,推開半掩着的槅扇朝外張望。
韓守奕見韓遠之聽之任之,也跟着過去。
兩個人居高臨下的往下望,感覺又與之前又有所不同。
忽的街市一陣熱鬧,兩人立刻轉去邊角的窗戶,踮着小腳往聲音最大的地方瞧去。
丹霞忙拿了兩個矮小的杌子過去,讓兩人站在上面看,她和止兒一人一邊,緊把着兩人。
門外傳來一陣稀疏的聲響,片刻傳來幾聲很有節奏的叩門聲。
林琪忙扯了韓守奕下來,兩人似模似樣的坐回了位置。
門很快打開,茶酒博士帶着四個打扮乾淨的婆子進來,婆子顯然訓練有素,十幾樣吃食被幾人排列成花朵狀,就連顏色也次第間隔着,十分好看,其後兩個年歲不大的小童擡着茶桌、茶瓶、水甕、小爐等物進來。
茶酒博士笑着打了個揖,領着人退了出去,又體貼的把門關上。
韓遠之拿了擺在一旁的茶瓶,似乎想要煮茶。
林琪摸了摸荷包,正要拿出來,就見顧氏已將腰間的茶盒遞了過去。
韓遠之接過,朝顧氏溫和一笑。
林琪緩緩收回小手,起身去放着水盆的屋角,順帶拖着小弟一起。
丹霞急忙上前,打溼帕子,給兩人擦手。
林琪十分平靜的把手指一根根擦淨,就連半點水絲都不留,不知爲何,站在一旁的丹霞瞧在眼裡總覺得心驚。
雪姣則在給韓守奕收拾妥當之後,便端着盆子出門。
林琪表情淡淡,回到桌邊之後,順手捻了離自己最近的糖霜梅子慢慢的咬。
一旁的小泥爐邊,韓遠之耐心的烤着茶團,其上覆着的白霜已經落盡,滿室溢滿幽幽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