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理課教得很仔細,炎育陵就當作是在學日語,他見有學生陸續打瞌睡,然後一一被嚴格的老師喊起來罰站,炎育陵便更不敢怠慢,用心聽課,儘管他已開始餓得厲害。
下課後就是午餐時間,炎育陵滿懷期待地跟着班長到食堂,排隊取餐時,炎育陵觀察着,發現餐盤裡的食物都分配好,且人人不盡然一樣。身材較豐滿的學生,餐盤裡都是減脂餐,太瘦小的,餐盤裡都是營養充足的食材,沒有身形問題的學生就不一定,有的豐盛,有的單調。
輪到炎育陵時,發餐的人員看了看他掛在脖子的證件,遞了份豐盛的豬排飯套餐給他,炎育陵身後的班長和幾個學生都發出羨慕的低呼。
炎育陵覺得自己想得沒錯,配餐應該也算在了學費裡。看着完全鋪蓋着飯的炸豬排,再看搭配主食的一份精緻握壽司,還有一碗色彩繽紛的蔬菜水果沙拉、一杯蒸蛋、一碗味增湯。炎育陵不敢相信學校的伙食可以辦得這麼好,簡直像餐館,他放眼望去。
班長碰了一下炎育陵手肘,讓他別發呆,快吃。炎育陵拿起筷子,想起韓封,韓封拿到錢了嗎?如果沒有,韓封還得去抓扒手讓人請客嗎?想着,炎育陵起身去向食堂員工要個飯盒,說他洗乾淨了隔日會還,那員工倒是很樂意給他,還說了番話,炎育陵聽不太懂,好像是說什麼太多,也許是覺得那套餐分量太多,他吃不完。
炎育陵也這麼想,自己沒必要吃那麼好,他覺得不該佔韓封太多便宜,他把整份豬排飯都打包起來,想給韓封。班長投來詢問眼光,他說自己吃不下。
午餐後居然上的是英語課,炎育陵抽空拿出課程時間表看,今天就這兩門課,也太輕鬆。然而明天有聲樂和舞蹈課,這就讓炎育陵皺眉,唱歌跳舞,他壓根沒想到自己可以去做,韓封讓他來學這些,是認真要他以後去賣藝賺錢?
炎育陵下午就放學,這表示晚餐是沒得在學校吃,炎育陵滿足地拍拍手裡捧的飯盒,慶幸自己留着了。離開課室不久,校長熱情地來打招呼,說要請吃飯。
炎育陵婉拒,經過了那些慘痛的經歷,他對陌生人不得不避而遠之。
韓封真的沒來接,炎育陵記性本來就好,沿着來時路很快就到地鐵站,他研究了下站牌就進站等車,人潮依然洶涌,炎育陵想起和弟弟在月臺的偶遇,他回頭,看一眼這陌生的環境,提醒自己過去已經不復存在。
回頭的瞬間,炎育陵瞄見一個有些熟悉的高大人影猛然轉身背對自己再閃入人羣,炎育陵要看清卻來不及。車來了,炎育陵被人羣推擠上車,轉了兩班車,晃盪近一小時,炎育陵終於回到那遠離市區的偏僻小區。
炎育陵經過公園時被韓封從身後叫住,炎育陵回頭,看見韓封的一霎那,就想到那個在地鐵站疑是迴避自己的身影,炎育陵眨眨眼,低下頭,韓封便越過了他,走在前頭。
炎育陵跟在韓封身後,眼神不由自主地盯着韓封垂在身側的手,韓封的手看起來比父親的還要粗糙。韓封的另一隻手提着個袋子,裡頭是啤酒,炎育陵張嘴,還沒問出口,韓封就先問:“吃過了吧?我打過招呼,那校長會請你吃飯。”
炎育陵吞口水,好一會兒才低低嗯了一聲,幾步上前去,把飯盒從揹包掏出來,“學校的午餐,多的一份,給你。”
韓封停下腳步,翹着嘴角,用嘲笑的眼神瞅炎育陵,炎育陵頓感臉紅,低下頭不知所措。
“我韓封這輩子,沒吃過剩飯。”韓封握拳敲炎育陵腦袋,炎育陵馬上辯解:“不是剩的,我沒吃過!”
韓封嗤笑,罵:“你個臭小鬼!”然後便轉身繼續走。
炎育陵皺眉,不服,他朝韓封喊:“我特地給你留的!又不是施捨你!你也還沒拿到錢,憑什麼嫌棄!”
韓封只稍微停了下,就繼續走,步伐依然豪邁颯爽,而且居然開始哼歌。炎育陵沒轍,只得跟。韓封沒有否認,表示他猜的對,韓封如果有錢,不會那麼寒酸,只買一罐啤酒。
走到那小店鋪時,年邁老闆正好在搬東西。炎育陵追上韓封,把飯盒和揹包放在韓封腳邊。
“我說過要替你賺錢,我不會白白花你的錢。”說罷,炎育陵就跑去那小店鋪,挑了包泡麪做酬勞,和老闆達成協議,即開始搬東西。
炎育陵已經習慣勞力工作。離家出走前,他想過自己長大會和許多人一樣,成爲一個在寫字樓上班的白領,穿西服,打領帶,領月薪,養家,買車,買房。離家出走後,沒有學歷,只剩下勞力,最平凡的理想也無法實現,只能追求最基本的一餐溫飽。
店老闆多給炎育陵一包烤花生,炎育陵不由自主展開暌違已久的喜悅笑容,然後老闆又給他一條肥肥的蘿蔔。
炎育陵心滿意足地帶着勞作成果回到街上,韓封卻已不見人影,炎育陵的揹包和飯盒還擱在原處。炎育陵無奈,也有點氣憤,他回到落腳處,門虛掩,他戰戰兢兢敲了門再進來。
韓封靠着牆坐在夕陽照射不到的角落,擡眼看炎育陵,即使是仰視的角度,仍然透着讓炎育陵感到窒息的逼人氣勢,鎮得炎育陵沒有了秀出戰利品的底氣。
房裡依舊空空如也,證實韓封還沒有得到錢。炎育陵默默把自己手上的東西拿到牆邊放置,就見韓封又坐到窗臺上抽菸,空的啤酒罐倒在窗臺下。
“和路卡聯繫的人出了麻煩,這陣子見不着他,不過你不用操心,錢的事情,我韓封,只要想要就能得到,今晚就會給你帶回來棉被和電風扇,明天開始也不用省吃儉用餓肚子。”韓封一直望着窗外,臉色很寫意。
炎育陵愣在原處,猶豫了會兒,便自顧自拿着泡麪、 蘿蔔,和飯盒,去找剛纔的店老闆借廚房,煮了面、熱了飯,帶回去。他把面擱在韓封坐的窗臺下,自己捧着飯蹲到牆角吃。飯因爲被韓封放任在太陽底下曝曬,已經有點餿,炎育陵不敢讓韓封吃。
面的熱氣和自韓封鼻子透出的二手菸混合在一起,韓封朝窗外彈了彈菸蒂,跳下窗臺,端起麪碗,往窗外就灑。
炎育陵瞠目,憤怒漫溢在胸腔,他瞪着韓封看。
韓封走到炎育陵跟前蹲下,炎育陵不敢再瞪,撇過了臉,卻被韓封狠狠捏着他下巴,不讓他躲。
炎育陵硬着頭皮看韓封,不看則已,一看就背脊發涼。韓封的眼神很冷,像他下令殺人的時候。
“不準再做這種事,你做,我可以不揍你,我揍那老頭,拆那家店。”韓封一字一句慢慢說完了才放開炎育陵下巴。
炎育陵立即站起身,很不服氣,雙手仍捧着飯,擦了下嘴纔回:“我沒做見不得人的事!”
韓封笑,“喲嗬,你還真敢一而再頂嘴?看來是真的皮厚,不怕捱揍!”
炎育陵咬脣低頭,他心裡很掙扎,想幹脆就此和韓封分開,可是又覺得辜負了路卡。
再看韓封,韓封那囂張的笑顏已經消失,他瞄了下炎育陵的飯盒,沉聲說:“吃飽就去洗澡,房間太熱就到公園乘涼,我要出去辦事,你可得鎖好房門,看好東西,要是給闖了空門,老子揍死你!”
炎育陵眼睜睜看韓封離去,韓封口口聲聲威脅要揍自己,卻始終沒有動手。炎育陵發現韓封真把鑰匙留在房裡,表示他真有責任留守,不能想走就走。
炎育陵無奈地嘆口氣,蹲下來繼續吃飯。他實在想不通,韓封到底不滿什麼。
當晚,韓封真的帶回了那些他承諾的東西。炎育陵熄燈了,但沒睡,因爲房東不允許徹夜開燈。炎育陵起身給韓封開門,他要亮燈,韓封說不用,說要是把房東引來太煩人。
韓封自己把棉被和電風扇扛上來的,放在門外,就讓炎育陵搬,他自個兒則又走了,說去洗澡。
昏暗中,炎育陵見韓封的背影依然硬朗,覺得韓封真是厲害,不過還是有點懷疑,也許韓封是使了壞,和人勒索回來的這些東西。
炎育陵搬完了東西,看見門外還有一個袋子,打開一看,竟是好幾顆又大又紅的富士蘋果。炎育陵特別喜歡吃蘋果。猶記得在韓封的模特兒公司打雜時,有次拍照時用了大量蘋果,拍完照就分發給想要的人,當場沒人要,炎育陵都要了,吃了一個月,不膩。
韓封遲遲不回來,炎育陵是真的困,鑰匙韓封已經拿走,炎育陵就鎖了門睡覺。電風扇是新的,棉被毯子也是新的,炎育陵估計韓封是已經收到路卡送來的錢。
不知道是幾點,炎育陵熟睡中被進門聲吵醒,撲鼻是很重的煙味,他覺得韓封至少抽了兩包煙。
“封哥……”炎育陵揉眼,爬起身,韓封就在他鋪好的牀上躺下。
“閉嘴,睡 。”韓封說。
炎育陵呆了下,還是輕聲說:“明天我還會去替人工作,我的晚飯,可以自己來掙,封哥不用擔心我。”
沉默在兩人間持續了會兒,韓封用不沉也不高的嗓子說:“我告訴你,和我韓封在一起時還擔心着錢的事,那等於是侮辱了本大爺。”
炎育陵抿脣,不敢說什麼了,突然韓封坐起身,炎育陵嚇得也彈起來,幽暗中,韓封面對着他,他似乎能感覺到韓封銳利的眼神。
“你覺得,你這一輩子就只需爲一頓飯而活?”韓封問。
不然呢?炎育陵這麼想,但韓封說這話的態度,似乎並不稀罕他的答覆。
“當你其實可以得到更多,你爲什麼要選擇選擇最少?值得登頂的人,不會因爲山腰長了棵麪包樹,就停止攀爬。”
韓封說完,擡手一巴掌把炎育陵摁回被窩裡去。
聽着韓封打呼,炎育陵心裡想着,麪包樹,長什麼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