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門上的‘手術中’信號燈已亮着六個小時。
韓育陵坐在手術室外,身上的擦傷都已經過處理。警員在蘆紹宗送到醫院後不久就和他作了筆錄。配合寺廟僧人提供的有利線索,警方兩小時前已找到匪徒作案使用的電單車,當場逮捕其中一名匪徒,另一人還在追捕中。
警員請韓育陵到警局指認匪徒,韓育陵拒絕,警員便拿了匪徒的照片來,韓育陵表示只有服裝他認得,樣貌實在看不清。警員不久後便歸還蘆紹宗的皮夾,稱皮夾是在坡下尋獲,裡頭只剩下沒有金錢價值的證件和會員卡。警員十分熱心,表示可幫助致電銀行取消信用卡,韓育陵卻不能確定蘆紹宗擁有哪些信用卡,便表示他會請蘆紹宗的秘書處理。
熱心的警員再接再厲,給韓育陵送飯送水,問他下榻酒店在哪裡?需不需要洗個澡?是否已經聯絡蘆紹宗親人?甚至還表示可派警車接送。韓育陵給警員弄得煩不勝煩,當警員要他出席記者會,還給他一份講稿,內容大篇幅誇讚警方的效率和熱心助人,韓育陵立即火冒三丈,若非敏銳的護士注意到他拿起不鏽鋼餐盤要往正在垂頭細心給他念一遍演講稿的警員頭上砸而及時阻止,他已犯下了襲警罪。
“炎先生,你不聯絡人來接你嗎?醫院樓下已經很多記者在等你。”一名護士給韓育陵送來熱茶。
韓育陵無力尋思記者是如何得知自己入院,他疲憊地應:“請不要理我。”
韓育陵盯着蘆紹宗的手機,夏穆半小時前上線,回了蘆紹宗的簡訊,答應巴厘島之旅。韓育陵不敢回,夏穆沒多久就下線,接着蘆紹宗的秘書和小炯同時打來,韓育陵接聽蘆紹宗的電話,蘆紹宗的秘書詢問新聞是不是真的?不管新聞稿怎麼胡編亂寫,主題總會是蘆紹宗緊急入院,也可能有人寫韓育陵入院。
“我沒事。”韓育陵回答。
“那太好了,蘆先生呢?”
“沒事……”韓育陵一開口就哽咽,“宗哥的皮夾……給搶了……信用卡……你處理一下……”
“老師你在哭嗎?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韓育陵立即掛斷電話,這一實驗證實他騙不了夏穆,夏穆如果撥電來,他若是想說服夏穆不要相信媒體的報道,可心思細膩的夏穆一定聽得出他在撒謊。
正苦澀地思索如何向乾爹們據實報告這件事,手術終於結束,韓育陵心中卻沒有期待,只有害怕,他渾身僵硬地坐着,眼睛雖乾澀得刺痛,卻一眨不眨地盯着推開的門。
醫生率先出來,韓育陵的視線在醫生淡漠的雙眼停留了數秒,醫生除下口罩走近來,與此同時,護士推着蘆紹宗出來,手術牀的滾輪摩擦地面,那聲響把韓育陵的注意力牽引過去,韓育陵起身追,來到了牀邊,見乾爹插着呼吸管,插管即表示乾爹無法自主呼吸。
韓育陵無法接受這一情景,一直以來,乾爹們在他的記憶裡都是猶如擁有鋼鐵不壞之身的英雄,韓封雖曾患病動過手術,但韓育陵只在韓封痊癒後才得知。此時面對不省人事的乾爹,還有可能會從醫生口中聽到的噩耗,韓育陵內心的不安彷彿一枚爆裂的子彈,碎片深深刺入他的血肉,他渾身發冷,不由自主發顫,擡不起手去觸碰乾爹,視覺被眼淚給模糊。
護士們見韓育陵沒有進一步的舉動,便徑自推走手術牀,韓育陵身子一震,回身拉住一個護士的臂膀,他無法判斷自己是否過度使力,他只想把阻擋了自己看見牀上的乾爹的障礙物拉開。
“啊!”護士背撞上牆後大叫。
韓育陵感覺有人從後面抓住自己肩膀,他正要甩開,手腕就被一溫暖的手掌輕柔又實在地握着。
“育陵,冷靜點。”
韓育陵轉頭看向說話的人,起初只是模糊的人影,但這把聲音很熟悉,而且莫名地讓他頓時有股安全感。
“育陵,我們來聽醫生說說。”這人影邊說邊伸來另一隻手,輪流拭去韓育陵眼中蓄滿的淚。
原來是何幸恬。
“這位先生!你剛纔的行爲可以構成傷害罪!”一起推着車的一個男護士厲聲斥責。
何幸恬立即向所有人包括試圖阻止韓育陵的醫生彎腰道歉,“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抱着自己肩膀的護士說了聲沒關係,就推着手術牀離去,韓育陵要跟,何幸恬擋住了他。
何幸恬咬着脣,看得出她處於手足無措的狀態,韓育陵因此而得以冷靜下來,對何幸恬藏於內心深處的內疚,讓他擁有無論如何都得保護這女孩的強烈認知。
韓育陵掙脫被握住的手,反握了回去,嘴角顫抖着揚起些許:“幸恬,我一個人行的,你回去吧,沒多大事。”
何幸恬眉心皺起,她不迴應韓育陵,轉向醫生詢問蘆紹宗的狀況。
醫生吞了吞口水,看了眼韓育陵,再看向何幸恬說:“傷者主要是後腦受到重創,目前已脫離危險期,但是人的腦部非常脆弱,現代醫學對腦部的掌握還很淺,難以保證傷者甦醒後會否有後遺症。”
何幸恬感覺韓育陵的手突然鬆開,她馬上緊緊握回,接着問醫生:“那蘆先生什麼時候醒來呢?我們可以留在病房裡陪着他吧?”
醫生的下巴緊了緊,初次之外沒有其他表情變化,他的語氣平穩得像個時事新聞播報員。
“蘆先生的麻醉藥效大約回維持四小時,那之後是否會醒來,現階段還無法預測。”
韓育陵瞪大雙眼,伸出另一隻手去抓醫生肩膀,醫生卻迅速避開,何幸恬也馬上把韓育陵兩隻手都緊緊抓住,可她阻止不了韓育陵開口。
“你他媽說什麼廢話!”
面無表情的醫生臉色立馬變黑,嚴肅地道:“這位先生,醫院裡禁止喧譁!”
“對……對不起!”何幸恬又趕緊道歉,一邊把韓育陵拉開,醫生即大步離去。
韓育陵十分不滿,他要追上去,何幸恬卻攔住他,站在他身前,用力地抓住他胳膊。
“育陵!你……你知不知道你剛纔拉住護士,甩開護士,還有和醫生說話的樣子有多可怕?這裡是醫院啊!你如果不相信這裡的醫護人員,就等蘆先生情況穩定後申請轉院,你這樣胡亂發神……發脾氣,對現況完全沒用!”
韓育陵怔了怔,問:“那該怎樣做,纔會有用?”
看着韓育陵茫然的眼神,何幸恬鼻子一酸,爲了不讓韓育陵看到自己流淚,她倏地把韓育陵抱緊,輕輕拍着韓育陵背脊安撫,“沒事的,育陵,我會留在你身邊幫助你,你不要怕。”
不遠處的走廊轉角處,譚峻默默注視妻子和朋友相擁的畫面,而後轉過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