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時分衆人才集齊,就在前一日午時歇腳的地方,清點人數,派去探前哨和後方戒備的人各折了一半有餘,雷越出逃時帶着的人力戰中折了兩個,餘者也是傷殘各半,且一路奔波,形容狼狽,好在受傷者都是輕傷。
要命的是寧慧受了傷,雖只是手臂上被箭擦過,行伍之人這點小傷自然不礙事,但這是寧慧,就分外要緊。
更要命的是,秋紅沒回來。雷越氣得牙都要咬斷了,照着一個俘虜就是狠狠一腳,踢得那人哀嚎不止。
寧慧招手喚他,聲音沉沉,臉上一片肅穆,眼底的冷光叫人一層汗毛都要立起來,“別急,到時一併發落,先叫大家歇息,再派人去抓些藥來治傷。”
寧慧頓了一頓,“去報官,死了幾個人,丟了些什麼東西,一併列出來呈上去。”
雷越不禁滯了一下,“這……來人似乎是江湖人士,報官……”未必管用四個字又被他吞了回去。
他們一路低調而行,若是惹上官費,露了身份,未免更加麻煩,這位公主設計害了袁統領的一茬,還沒被忘記,這裡雖說是新朝地界,但誰保證新朝子民沒幾個舊朝的親戚,誰保證這親戚不爲袁統領悲痛?
再說如今不是太平盛世,一個公主就帶着這麼幾個人長途跋涉,能做的文章太多了!
“新朝州府爲防流寇治安甚嚴,酉時宵禁,卻有人半夜明火執仗靠近驛館,你說是爲什麼?!給朝廷上書,詳說此地情況。”寧慧素來對外人平靜,此時臉色微沉,語氣雖未大變,落在雷越臉上的眼神卻叫雷越有些悚然。
“是!”雷越低頭抱拳,恭恭敬敬應了一聲。
忽而一段藕臂橫在他眼前,雷越看了半夜風月冊子,又被這幫人氣了這大半夜,一眼望見寧慧衣衫不整,白膩手臂上沾着血跡,紅梅落雪,他不過是個十八九歲的青年,被這連番刺激逼,要不然寧慧面冷如冰,他被逼地鼻血差點流下來,原本氣得鐵青的臉上也是緋紅。
寧慧面不改色,“煩請你先略作包紮,再尋身衣衫來。”
這個傷口包地雷越出了一頭汗,待寧慧穿戴整齊,趕緊退了下去,衆人都在歇息包紮,只聽得樹枝亂響,都警覺地站了起來,卻是流景,身後還跟着葛素,兩人一樣的不顧衆人反應,徑自往寧慧跟前走過去,流景懷裡抱着的是秋紅,葛素一手提着一個,一徑丟在地上,瞬間就被捆了個結實。
雷越看秋紅倚在流景懷裡昏昏沉沉的,不覺擔心,走近了兩步,流景順手把秋紅遞給了他,原來還在沉睡,雷越真是哭笑不得。
寧慧遠遠就朝流景伸出了手,兩人牽在一起走了幾步,離衆人遠些,寧慧才問,“怎麼她也在?”瞥了一眼葛素。
“下藥的事,我罵過她了!”流景見寧慧臉上微紅,問她,“你給秋紅下了多少藥?”
“你給我的那一包,全下了。”
流景不知該氣該笑,“秋霰叫不醒她,差點架火烤了她!你沒事吧?”她說着,握着寧慧的手輕輕在寧慧手背上摩挲着。
寧慧低了頭,想着要不要說。流景已有些急,“傷了?哪裡?”
“說了你彆氣,只是輕傷,沒想瞞你。”就着流景遮擋退下肩頭衣衫給她看,“箭頭擦過,已包好了。”要解開,被流景攔住了,只是輕輕摩擦着她傷口周圍白嫩的皮膚,“疼嗎?”
“不要緊。”流景高她半頭,擋住了她的身影,料想衆人看不清她的動作,她便偷偷一環流景腰身,“輕傷,真的。”她靠在流景身上,只半個腦袋露在流景肩頭,旁人離得遠,即使看見也以爲是在說悄悄話,她認真道,“打仗沒有不受傷的,以後有了,你也不要太擔心。”
流景一直過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什麼樣的傷沒見過沒受過,寧慧那傷,若在她身上只怕連傷也算不上,但在寧慧身上,那感覺就分外不一樣。可是寧慧所言非虛,她早已不是香閨中繡花描眉的嬌貴公主,她想起寧慧在火海里從容的樣子,便覺得有些安心,點一點頭,說,“好。”
那邊雷越轉個圈兒打量葛素拎來的那兩個人,一個是個漢子,甚是壯實,埋着頭,那臉上傷痕可怖,慘不忍睹,另一個是個嬌俏女子,身量嬌小苗條,可惜嬌嫩的臉蛋被人劃花了,看起來也有幾分可怖。
他掂量着走到那漢子身後,臂上灌勁,一手將那漢子拎了起來,卻是極沉,想着葛素拎着兩個人從樹上飄然落下時舉重若輕的樣子,心裡歎服,臉上便帶了出來。
葛素倒是理所當然一般,只是輕輕一笑。雷越看着葛素明媚的笑靨一帶,不妨那被捆着的女子聞聲卻是猛的一掙,愣是退出半步遠去,一頭撞到了雷越腿上,被嚇慘了似的,只往雷越身後躲。
雷越捏起她臉龐,一臉都是兵痞樣:“急着投懷送抱呢,若這臉蛋兒沒花,爺倒是願意試一試……”
“你也忒不講究,當着面嫌棄姑娘的面貌!”葛素自顧自笑了,“也是我的錯,原該在秋霰姑娘臉上畫朵花兒上去。”她幽幽淡淡的,非但嚇得秋霰夠嗆,就是雷越,心頭也是一麻,最狠婦人心,果然不錯。擡頭看見寧慧和流景兩個人攜手走了過來,便迎了上去。閨閣密友相互攙扶牽手,實屬正常,一衆人都不在意,只葛素冷冷瞄了她們一眼。
卻有人一頭往寧慧和流景撞過去,雷越急忙一腳踹過去,將人踹出幾步遠,喝道,“這婆娘瘋了,看起來!”有人七手八腳按住了她,秋霰還罵着,“賤人,天殺的!”葛素笑了,“看來該把你這張嘴縫起來。”她立刻閉嘴,嚇得躲無可躲,只得戰戰兢兢跪着。
寧慧在她面前站定問她,“寧敬派你來的?所爲何事?截殺我?”秋霰狠毒了寧慧,縱有葛素在旁也顧不得了,咬牙切齒道,“所爲何事??你即用城池換了那個賤人,就該願賭服輸,幹什麼又背上插刀,讓人上書朝廷?!”
“如你所說,各憑手段,願賭服輸。”她迫於形勢不得不以食邑來換流景,只是滬江,泰維,有池三城富庶,她終究心有不甘,着人給舊朝皇帝上了摺子,說寧敬私下用城池交換人質,且橫徵暴斂,大肆搜刮,民不聊生。舊朝皇帝雖多疑,但也不傻,她沒想借此生出多少事端,不過是寧敬欺流景太甚,無論怎麼她都要動點手腳叫他不得安生罷了。秋霰這樣激動,不知爲何。
“哼哈哈!只怕你也想不到咱們朝中也是有人的,那摺子沒到聖上手裡去,白費了你的心思!那城池,還在二公子手裡攥着呢!倒是你那送信的人,二公子可沒虧待!”
寧慧點一點頭,“那便是我思慮不周,我也願賭服輸。”她頓一頓道,“聽說府上有位琴師名叫竊玉,甚得寧敬歡心,勞你替我問好。”
“你!是你,果然是你!”秋霰恨得目中滴血,卻被又捆又按,動彈不了,嘶聲叫罵起來。寧慧卻吩咐,“秋霰是舊日王府中的人,你們好生送她回去,叫寧敬莫要爲着新歡,虧待了她。”
雷越手下剩餘的人本就不多,哪還勻得出人手送秋霰,不禁爲難,但寧慧有令,不得不從,撥出幾個,押着秋霰走了。
“這一個……”寧慧指着被捆在地上的漢子疑惑道。
“他是陸成海,江湖中人,我在安定府時與他有過節,把他扔進了火裡,不想他倒活了下來。”
寧慧嗯了一聲,叫來雷越,“審一審,該埋的埋,該留的留,逃了的不用管了。”寧慧頓了一下,“不必埋得太實。”
雷越着手去辦,還沒埋完,州府長官帶着一種屬下迎了過來,看着寧慧倒頭便跪,痛哭流涕,自承罪責,鬍子老長的乾瘦老頭哭天搶地鬧了半天,寧慧才扶他起來,安撫一番,一羣人浩浩蕩蕩住進了知州府邸,爲了保護公主,州府兵丁把知府府邸圍了個水泄不通。
夜半外面喧鬧起來,雷越前次失職,這次倒是驚醒,披掛妥當提槍出去,原來是白日裡劫人的流寇同夥,聽說埋得不實,跑去埋人的地方救人,被知州手下兵丁圍捕,雙方激戰,流寇人數不足,都被剿殺了。
雷越聽了,不由往寧慧那屋看了一眼,卻見那屋裡卻悄無人聲,與外面的喧鬧渾然不覺一般,不由蹙了蹙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