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泥小爐裡煮着一鍋湯藥,秋紅一時看看火候,一時看看寧慧,公主已在這巴掌大的地方轉了無數個圈了,繞的她頭都要暈了。
外面除了嗚嗚的風聲,一瞬間別的聲音都沒了,一陣緊似一陣的北風颳過來,像連帳子都要掀起來似的。
“秋紅。”寧慧道,“你看好藥,我要去校場。”她裹上夾衫,也不管秋紅欲言又止的挽留,徑直走了出去。
外面除了崗哨和巡邏的士卒,便沒有別人了,那些人都被集中在了校場上,前一刻她在帳子裡準備熬藥時便聽得整齊的腳步聲嚓嚓嚓地挪過去,往校場去了。她提着一盞油燈,煢煢而行,往校場去時有一個大大的轉彎,突出的山體遮掩了校場上的燈光,那一聲一聲棍杖落在人身上聲音卻裹在風聲裡傳過來,她轉過那個大大的轉彎,看見那裡透亮的燈火,也聽見流景終於忍不住的痛呼,她兩腿發軟,幾乎要跪倒在地。
但她必須強撐着走過去,像是被校場上亮如白晝的燈火刺盲了眼,她一路跌跌撞撞,像個盲人一樣摸索着前進。流景被吊在那裡,夾着風聲的棍子落下去,她便像一片枯葉一樣在風中不停地搖擺,卻又被另一棍子抽的向另一個方向晃過去。她一直擠進人羣裡,臉色蒼白的像一隻鬼。雷乾看到她,只微微抱拳。
流景也看到她了,她擡起蠟黃的,冷汗與淚水交混的臉,對她輕輕一笑,脣形開合,只說出“無妨”兩個字來,那無情的棍杖便將其餘的囑咐與擔憂都逼回了嗓子眼裡,流景痛呼出聲,再擡頭時只有慘然一笑。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挺直背脊站着,揪着衣襟的手幾乎要把衣襟扯下來,避風的燈盞被她提的太用力,燭光一陣晃動,雷乾察覺異樣,犀利的目光射過來,她也只能昂首挺胸,別過臉去,怕別人看見她臉上的神色。
行刑完畢,校場上的士卒聲振屋瓦地喊了些什麼,她一句也沒聽清,只是覺得流景那隻握着她的手似乎都沒有力氣,她說,“沒事,叫他們擡我回去。”似乎還擠了一抹笑意問她,“凝神陣痛的藥熬好了麼?”她咬破了嘴脣也沒控制住眼淚,雷乾對她的淚臉露出了一個深惡痛絕的表情。
夜已經什麼深了,秋紅託着下巴,腦袋一點一點地打着瞌睡,忽覺被人推了一把,立即驚醒,斷喝一聲:“誰!”看清是寧慧,不覺有些羞赫,扭着衣角叫了一聲,“公主!”真是該死,當主子的還衣不解帶地忙着,倒是自己先困起來了。
“沒事了,去睡吧。”寧慧神色倦怠,那雙清泉般明澈的眼眸有些發紅,聲音也黯啞了。
“可是……”
寧慧苦笑一下,“其實無妨。”她垂手走過去,流景合着眼瞼趴在榻上休息,也不知睡熟沒有,她眉頭時而抽動,緊緊蹙起來,大概是疼的。她沿着榻邊坐在地上,伸手握着流景一隻手,將臉頰湊上去,輕輕挨着。
她以前也罰她,打她的,有時手段不可謂不嚴厲,那時她看不清她痛楚的模樣,也無謂她的痛楚,她只是恩威並重,籠絡人心罷了。她其實薄情的很,她只要精通算計,能保住自己,便好了。哪像如今,看着這個人被欺凌懲責,她恨不能替她。
或許她想錯了,她該像千面和慕懷那樣,繁華雲煙,盡皆拋棄?憑她和流景的本事,逃過寧荼的耳目,並非不可能,從此隱姓埋名,不問世事,那麼也不必再在這裡爲一席之地廝殺……
可是……她心裡一痛,不由蹙緊了眉頭。一隻手輕輕地劃過她的臉龐,在她眉心處停了一下,慢慢地撫平了她蹙起的眉頭,她擡眸,流景不知何時醒了,帶了幾分笑意看着她。
“上來睡吧。”她說,往裡挪了挪,讓出一塊地方來。寧慧還在猶豫,流景手上用勁,已將她拉了上來,“都是外傷,真不礙事。”她把寧慧圈在懷裡,手指順着她的頭髮劃拉着,“傷藥真是好,都不太痛了。”
寧慧見她傷成這樣總還要開解自己,便也帶了幾分笑意,“不知葛素從哪裡得來的消息,送了藥來。”
“嗯?”
“她留了許多在秋紅那裡,說以備往後不時之需。”
“誰沒事總捱打來玩!”縱使出自千離院,三日一小打五日一大打,更有熬刑的訓練,可到底是凡胎□□,沒有一次不疼的,只是自知求告無望,只能忍着罷了。她緊一緊懷裡的寧慧,“睡吧,你今日累壞了。”
寧慧卻轉過身來,兩人面對面躺着,離得極近,呼吸可聞,她抿脣良久,像是下了極大地決心,“流景,不然我們,或許,可以……”她終於一口氣說出來,“我們走吧。”
流景忍痛欠起身來,“怎麼?”
寧慧眼睫輕輕顫抖,連着身子都有些發顫,“你一定不喜歡這裡,我們逃出去,從此海闊天空,像葛素一般來去自由,我們……嗯……”她從鼻子裡哼出一個音節來,有些發怔的看着流景。
流景素日太冷清太剋制了,她縱容她寵溺她,卻極少說動聽的情話,極少主動與她親密接觸,她倒不知道怎麼此刻這個人忽然就親了她一下。在她說這麼嚴肅這麼重要的事情的時候。她難得的臉紅。
然而流景卻意味深長的看着她,看得她有些意亂情迷,做了個自己也不甚明白的動作——擡起手臂遮住了自己的胸口。流景哧地笑了,她衣袖揮過,帳子裡的燈燭全都熄滅,黑暗溫柔的擁抱了她們,流景摟緊她,手一滑就進了她的領口,她都不知該順從還是拒絕,明明這是個嚴肅正經的時候,她們的問題還沒有討論完。可深夜裡流景的聲音又柔又軟又輕,帶着一絲鼻音地嘟囔,“睡吧,又累又疼又困,都要暈過去了。”
寧慧愣怔了一下,這是……撒嬌……吧。可若是撒嬌,難道不該我摟着她麼,怎麼她只輕輕一帶,就把自己禁錮在了懷裡……這……究竟是在抱人還是抱被子?怎麼手腳並用起來……唉,罷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