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越傷勢稍好,已被雷乾趕上了校場。秦副將看着雷越有些彆扭地臉色,心裡狠狠懷疑了一下這個雷家公子是不是雷將軍撿回來的。他把雷越這二十來年的點點滴滴瑣瑣碎碎的事情串起來想了一下,很不以爲然地搖了搖頭。
他在搖頭,雷乾重重嘆了口氣。看着這人滄桑而衰頹的臉,秦副將呷了口茶水,勸道:“行啦,這威風你也逞了,人你也罰了,規矩你也立了,還板着個臉做什麼!”
雷乾頗爲惆悵,“哼,說得輕鬆!要不是那個細竹竿一樣的流景還識點事體,你以爲我動得了他!”他搖了搖頭,“真不知那小子有什麼好,把公主迷得五迷三道!”
秦副將嗤了一聲,“他千不好萬不好,那是公主操心的事,他識分寸懂退讓,對咱們來說就夠了。”他揉了揉鼻子,“我知道你存心試探公主的態度,這試出來的結果雖不盡人意,但流景這裡卻是意外收穫……咳,你既已經罰了他,便是認了他是咱們的人,昨晚也打得重了,是不是要去看一看……畢竟他年紀輕……”
雷乾瞪了他一眼:“省了吧,他昨晚宿在公主帳裡,這如今還在公主帳裡,我跑去幹什麼!”打都打了,男子漢大丈夫,受點傷痛也沒什麼值得矯情的。他揮一揮手,要把愈在心頭的煩躁揮散似的,“你叫人來,咱們議一議安定縣的事兒。”
“公主那邊……”
“算了,她如今柔情蜜意,好不快活,哪還有心思管這事,再說……”他灌一口茶水,還沒嚥下去,就聽門口有人稟報:“大將軍,公主到。”寧慧已經掀帳進來了。
“咳……”雷乾一口茶水嗆進去,憋得臉都紅了,咳得快要跌在地上。
秦副將忍着笑謙讓:“公主請上座。”她還是男子裝束,青絲一挽,玉簪一束,白嫩的臉頰,那雙點水般的眸子下兩道淺淺的青色,顯是昨夜沒有睡好。但她勁裝束身,勒出一握細腰之外,也顯得精神奕奕,有那麼幾分英氣。
雷乾終於喘過了一口氣,看着寧慧兩隻黑眼圈道:“公主神色倦怠,應多保重身體,何不多歇一陣。”寧慧聽了只是一笑,“多歇大將軍關懷,慧兒這一夜既不動刀也不動棍,何來勞累。”雷乾氣得重重呼出一口氣來,但他昨晚動手在先,承蒙流景承讓在後,又把公主心尖上的人給打了,今日被搶白兩句,總不能跟個小女孩子吵起來,只得鬱悶地坐在一邊。
秦副將忙着打圓場:“既然公主來了,屬下這就去叫諸位將軍們來議事。”寧慧點了點頭,笑着往雷乾臉上瞥了一眼。雷乾知她在門口聽到了自己出言不遜的話,但也懶得理她,別過頭去,只給她留半個後腦勺。
寧慧閒坐着,細蔥般的手指在粗糙的榆木桌面上輕輕敲着,看雷乾始終憋着一口氣,倒也有些失笑,“大將軍,流景託我向您告假,歇息一日,明日便來。”
“哼!嗯……多歇幾日也無妨。”他對流景的成見比以往少一些,但也少不到哪裡去,憤懣地又補了一句,“最多兩日。”
寧慧站起來,抱拳行禮,脆生生道,“屬下定代爲轉告。”雷乾見慣了她波瀾不驚的樣子,忽見她俏皮起來,倒嚇了一跳。他定了定神,瞥了一眼寧慧,見她還抱着拳頭在自己跟前站着,臉上是有些得意的輕笑,一時也端不起架子來,只揮一揮手,叫她離自己遠點。
寧慧輕輕蹙了蹙眉,斟酌道:“將軍……此事是慧兒關心則亂……不該干涉將軍治軍之事……流景他,他叫我與將軍好生賠禮。”說着斂衽行禮,乖巧起來,她也不過是個小女子。
雷乾蹙了兩道濃眉:“流景,流景?他叫你來的?!”你倒對他的話奉若聖旨,老臣心也比不上枕邊風!
寧慧對流景這般言聽計從,他心裡感慨流景省事之餘也生出幾分別樣滋味來!
寧慧臉上飛上兩道淡淡的胭脂色,神色也忸怩起來,“那也不是,若流景不來警醒,慧兒至多後天就來跟將軍賠禮,他提了一句,慧兒便早來兩日。將軍……”她也拖長了調子,“與公與私,慧兒都不該以身份來脅迫將軍。若有下次,將軍只管打便是了。”
雷乾想起寧慧昨晚那一跪,心頭還是鬱悶,不由冷哼道:“老臣豈敢!”雷乾不習慣寧慧做小伏低,就連寧慧自己,也覺得這般撒嬌賣癡,臉都酸了,卻不得不順着雷乾道:“即在軍中,慧兒做的不對,將軍該罰則罰。”心裡實在有些怨流景的餿主意。只是她亦知道雷乾跟着王靈時曾吃過伶人的虧,心裡總對這些事情有個疙瘩,流景跟在她身邊,便是雷乾心頭一根刺,縱是拔不去,雷乾也總要試一試這根刺的分量。
只是流景分量太重,她容不得雷乾隨意試探。可流景分量越重,雷乾越是難以安心。她決意自己從軍苦行,將流景不更名不改姓推到衆人跟前,便是絕了後路,她自要憑她兩人的本事博出一席之地,好堂堂正正站在哥哥面前,如今大事未定,縱有委屈,也只得受了。而況流景體貼明理,時時提點自己,在這個人身邊,她總有一身孤勇,什麼也不怕了。
她估摸着秦副將即將回來,這邊還得速戰速決纔好,便福了一福:“流景與慧兒數度生死與共,情誼自是匪淺,慧兒確有私心,對流景多有迴護,只怕是要慧兒拿命換她,那也不是不可。可哥哥待慧兒更是手足情深,不怕將軍笑話,若沒有哥哥迴護,慧兒只怕在王府難以立足。此等恩情,結草銜環,慧兒也難報萬一。如今天下狼煙風起,哥哥亦是當局之人,慧兒再是糊塗,也不敢自毀長城。若真做出什麼難以挽回的事,慧兒粉身碎骨,也難贖其罪……將軍只管放心。”
雷乾不想她小小女子,說起話來竟也這等狠絕,對她不由要另眼看待一份,趕忙回禮道:“公主識大體明事理,是老臣多心了。”
正說着,帳外腳步紛沓,是諸位議事的將軍到了。兩人迅速端正舉止,連臉上的神情也肅穆起來,誰也不能從他們臉上窺得一絲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