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西城南小靈山下有道幽深的巷子, 外面看着狹窄逼仄,進去才見裡頭的繁華熱鬧。
這巷子的路兩邊擺滿了販賣茶點小吃,胭脂水粉, 竹釵頭花以及布匹成衣, 蔬菜瓜果的攤點, 鄰着路的兩邊也頗多店鋪客棧, 雖然樸素無華, 又兼偏僻,但也住着許多旅人。
這巷子靠近裡面有一家店的門楹上懸着一塊木牌,只寫了“式微”二字, 雖然門廳敝舊,但裡面陳設卻大氣質樸, 是家客棧。
這日下午時候, 一位少年從“式微”客棧出了門, 這少年身量略小,黝黑消瘦, 但一雙眼睛甚至靈動,往四周看了一眼,才擠開巷子裡熱鬧的人羣,低着頭快步地往外走去。
這少年要去抓藥,只可惜這繁華熱鬧的巷子裡幾乎什麼都有, 就是沒有一家像樣的藥鋪, 他不得不走出巷子, 走到對街一家藥店裡抓藥。
藥鋪裡抓藥的學童把藥遞給他後他又很是警惕地環顧四周, 才走出去。藥店離他住的客棧雖不遠, 一路上卻都擺着許多少年人喜愛的物事,這少年卻對這些毫無興趣, 提着藥包低着頭快步地往回趕。
走到巷子口時這少年忽然頓住了腳步,極快地轉過身往後看了一眼,然而身後除了熙攘的人羣和喧囂的叫賣聲,就只剩下秋日落葉的窸窣聲,他稍微愣了一會兒,又繼續埋頭往巷子裡走去。
快到客棧門口時,這少年忽又停住了腳步,只是這次他沒有回頭,而是站在路邊做糖人的老頭跟前,要買一支糖人。
那老人手巧,做出了兔子老虎獅子,還有戲劇裡的人物,都是栩栩如生,這少年卻都沒挑上,他微微怔忪,便要賣糖人的老人做一隻彈弓出來。
老人雖覺得奇怪,但少年人不愛小動物也是有的,只是彈弓簡單,糖也不多,老人便在盤子上用湯汁澆出一隻大大的彈弓來。那少年目不轉睛地看着彈弓漸漸成型,眼眶微紅,卻在沒人注意的時候極快地從衣袖裡摸出了一隻貨真價實的彈弓。
這是他這些年唯一隨身攜帶的武器了。除了這隻彈弓,他還隨身攜帶傷藥,去痕祛疤的藥,只是這些早就用完了。
糖人成型花了一點時間,少年付了幾個銅板,便捉着那隻糖做的彈弓邊吃邊走,這回他再也沒有停頓。
他知道他身後跟着人,他見識過武藝高強的人,那人能夾着他在貴清山茂密的樹林裡穿梭,他熟悉那種高手行止之間的氣息,他知道對方要他死,他絕活不了。
他不回頭的走,路過式微客棧時毫不停頓,頭也沒擡,一直往巷子裡面走去。
巷子盡頭人煙漸少,再順着一個窄小的山洞鑽過去,那裡有一條小路能上小靈山。
少年靈巧地鑽過了山洞,沿着小路往小靈山上走了一段,他似乎累極了,沿着路邊坐了下來。
只聽得一片枯葉碎裂的聲音,少年動作極快地拉開彈弓射了出去,正往山洞中間射過去,山洞裡立刻傳出一聲悶哼,少年再接再厲,迅速地又射出幾枚彈丸,最後一枚彈丸才搭到弦上,眼前人影一晃,少年便捂着肩頭摔了出去。
來人一人手裡鐵鏈抖得嘩啦作響,倏忽便到了那少年跟前,一腳踩在少年胸膛上。另一人一柄長劍握在手裡,冷冷問她,“說,她們藏在哪裡?”
少年前胸到肩頭已被鐵鏈撕開一道血口子,可見傷口周圍的皮膚是淺淺的小麥色,完全不比臉上的黝黑。
這少年被踩住了胸口,有些喘不過氣來,又是莫名其妙,又是氣憤不堪,“誰們?你們又是誰?”
“再嘴硬便要了你的命!”那拿着鐵鏈的威脅,腳底用力,踩得少年白眼一翻,差點背過氣去。
那執劍的語氣雖不嚴厲,卻透着一股子冷氣,“你手裡拿的藥是治外傷和骨傷的,恰巧我們找的人受了這樣的傷。還有……”他拿劍尖在少年臉上輕輕一挑,一層薄薄的面具便掉了下來。
面具下面是一個少女俏麗的臉龐,雖泫然欲泣,卻倔強地仰着下巴,那拿劍的人劍尖抵着少女的臉頰,“再問一句,不答就在你臉上劃一道口子,流景在哪裡?”
那少女咬了咬牙,使勁把眼淚憋回去,傲然道,“流景又是誰?”只覺臉上一疼,強忍着沒叫出聲來,但那劍尖只劃了淺淺一點,便聽一人道,“我在這裡!”那聲音清冷無波,卻含着無限怒氣。
那拿劍的人收劍斜揮,往身後一劍刺過去,那拿着鐵鏈的鐵鏈一抖也一招往後打去。
那少女不顧臉上的傷口,但看一人身影矯健,大刀斜揮,帶着雷霆之勢往欺辱她的這兩人砍去,她凝在眼睫的淚水倏然滑落,叫了一聲姐姐。
三人迅速纏鬥在一處,刀光劍影夾着鐵鏈的呼嘯聲淹沒了周遭一切,流景以一敵二倍感吃力,一時不查已被劍尖劃破了衣裳,她不準備與人纏鬥,狠拼了幾招,搶到卷耳跟前,一臂抄住卷耳,才走了兩步,眼前鐵鏈劃過一道影子,已將她逼了回來。
此種情景她要獨自脫身都難,更何況還有卷耳。
寧慧倒是不用擔心,在客棧久候卷耳不至,出門尋找前已她已把寧慧打暈了塞在了客棧的櫃子裡。只是葛素還醒着,她若見自己許久不回去,定然會尋出來。
葛素受傷頗重,不宜動武。
流景在卷耳耳邊輕語一句,手臂一伸,將卷耳穩穩妥妥丟了出去,卷耳甚是機靈,身上傷痛也不顧了,一閃身已躲進了小靈山的密林裡。
珪園中這兩人兩日奔波,若是單打獨鬥,他們未必能是流景對手,流景料定他們不會單獨行動,纔將卷耳放了出去。
那兩人卻知道流景比那個逃跑的小丫頭難對付,一起向卷耳追去,流景卯足了盡頭,幾步已追了上去,掠過兩人頭頂,兩腳攀折樹枝,倒吊而下,大刀一橫,已是一刀送了出去。
那兩人被流景逼得退了一步,流景身形一展,從樹梢上落了下來,橫刀在手,如攔路羅剎般擋在兩人前頭。
秋風拂動,吹得流景一頭青絲散亂地飛舞,衣袂獵獵作響,她長身而立,大刀在手,周身氣勢肅殺,珪園備受千面讚賞的殺手名不虛傳,她身上自有一股嗜血勁頭,這甚至無關武藝高低。
但大家同源而出,誰又能比誰弱上多少,那拿鐵鏈的珪園殺手罵了一聲找死,鐵鏈已鼓足了勁頭往流景腰上招呼過去,流景腳下不動,身子像是颶風連根吹動的樹木一般倒下去,只貼着地面擦過,躲過了這有千鈞之力的一擊,而後腰身一扭,竟就着這個雙足立在地上,身子擦着地面的姿勢橫生生轉過半個圈來。
那執劍的珪園殺手是一劍向着流景腿上刺過去,不料流景這一躲能躲得這麼徹底,他招式用老,一時收不回勁來,流景橫刀堪堪劃過他小腿,若非他趁勢滾到在地,這一下必要斬了他的雙足。
饒是險險躲避,小腿上也被劃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流景自然也也好不到哪裡去,她尚未來得及起身,已被鐵鏈橫腰打了一道,疼的幾乎要支撐不住。
他們各有損傷,但這時候只要不是致命的傷處,誰也無暇顧及,那執劍者後退幾步,冷笑道,“流景,我們師出同門,你只要交出寧慧,舊朝定然賞賜豐厚,何苦拼命?”
流景一刀直逼他咽喉,“廢話真多!”那人舉劍格擋,流景半路變招,大刀從下而上撩起,要將人劈作兩半。但她運勁到一半,便覺腰腹處疼的一抽,勁力頓散,這是之前那一鐵鏈打得狠了。
流景盡力挽救,到底慢了一步,肩上已捱了一劍,且那鐵鏈如影隨形,又在她背上砸了一下,流景喉頭一甜,已嘔了一口血出來,她倒在地上,眼見着鐵鏈又夾風帶影地砸了下來,她反倒顧不得自己的傷,猛的從地上彈起,幾乎是懷裡抱着大刀撲了過去。
叱地一聲,她連人帶刀撲在對方身上,這一刀刺破對方胸腹,對方是再也活不成了,但那人臨死拼命,她肩頸上也被打了一鐵鏈,那處有幾處大穴,除卻疼,她更被砸的暈暈沉沉,跌在地上再也起不來了。
可是還有一個人,還有一個人只受了輕傷,她若不拿下這一個人,葛素等人還是沒有活路。
想是這樣想,可是流景覺渾身骨骼都碎成了片一般,又疼又使不上勁,胸口更是滯着一口濁氣,她一動,就疼的要喘不過氣。
那執劍者已走了過來,流景掙扎良久,勉強跪坐而起,她一手拄着大刀纔不至於跌倒在地。
她知道,若非這人還要指望着她來找到寧慧和葛素,自己已成了劍下亡魂,但或許正可以利用這點拖延時間,緩上一刻便能有一份力氣。
流景慘笑了一聲,忽然問道,“珪園到底還有幾人?”
那人恨慘了她,劍尖一掃,已在她胸前劃了一道口子,這算刑求,流景忍不住悶哼了一聲,卻也沒動,沒有力氣動,“你現在想回去也晚了,最好老老實實說寧慧在哪裡,珪園的手段你清楚的很。”
流景垂着頭疼的直喘氣,“寧慧,寧慧……我說了,你讓我痛快的死!”她等那人離她再近點,可是珪園的人,怎會輕易上別人的當,那人站在她一步之外,人家長劍一揮,便能劃破她的胸膛,她卻不能耐對方何。
流景似下了極大地決心,“我說,你答應我,我說了,等我我死了將我和寧慧葬在一處。她就在……”她拼盡最後一點力氣將大刀擲出去,離得這樣近,就算刺不死,也該是重傷。
可是她卻沒有力氣支撐,口鼻裡都涌出鮮血,幾乎一頭栽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