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姑娘的腳還是跛的,一身樹皮色的衣衫罩在身上,顯得分外寬大。她一聲不吭抱着野雞走在前面,一個小小的倔強的身影。
有那麼一瞬流景覺得這個單薄而沉默的身影在黯淡天色裡有那麼幾分可憐,她想法未歇,便聽她帶着喘息道:“你怕不怕?跟緊我點!”
流景:“……”她幾要扶額,她都輕易聽出她那輕靈的聲音裡夾裹的顫音,卻還能死不承認!於是冷冷一笑,走得更慢一些。前面的身影也跟着慢下來,只聽她絮絮叨叨,“你別怕,這林子雖然黑,但是有我在,不會有事。”
流景:“……”這話難道不應該反着說?
“這山裡從來沒有人煙,你一個人跑出來打……偷別人的雞,不怕被野獸吃了麼?”
流景:“……”
“你怎麼不說話?你有沒有跟緊我?”她又吸了吸鼻子,“這……這路不好走,我怕你摔了,我……我來牽……啊……着你。”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你看就是不好走。”
流景:“……看路,閉嘴!”
“……”才走三步,她大概難耐暮色與寂靜帶來的惶恐,又開始唸叨了,“我給你唱支歌吧,我孃親教我的。”
“會招狼。”流景看着眼前的身影明顯地瑟縮一下,有點想笑。
“你……”她怕招狼,把聲音壓得極低:“我叫卷耳,你,你叫什麼名字?”
流
景實在不知道怎麼跟這個聒噪而嘴硬的姑娘交談,只管沉默,卻走得離她更近一些,就聽她暗暗舒了一口氣,接着東拉西扯起來,“你一個人住在山裡麼?你也是來山裡避禍麼?你是這安定府人麼?你聽沒聽說過陸成海?哎,這麼個大惡人你竟不知道!那你知不知道青山派?啊,你連這也不知道!也是,江湖中事,豈是你一個閨中女子能知曉的!”
流景估摸那最後一句話,必定是她的長輩用來訓她的,卻被她現學現賣,用到了自己身上。
深山之中原本無路,她兩人走的本就是曲折的羊腸小徑,遮天的樹蔭將皎潔的月光廕庇在外,眼前昏暗一片,這叫卷耳的姑娘一路更是磕磕絆絆,遇到上坡難行之處還要手腳並用,流景早餓了,也聽厭了她的絮叨,不耐煩跟她磨磨蹭蹭,伸手一提她手臂,也不管她嚇得一聲驚叫,只管拎着她疾行而去。
不一時便見燈火搖搖在樹影下若隱若現,流景自知再往前一段就是那重重陷阱護衛在內的茅屋羣,便將卷耳放在此處,轉身要走,衣襟卻被人扯住,卷耳一手提着野雞一手扯着她,臉色還是驚嚇後的蒼白,“等等,我分你半隻雞!”
“……不用。”
“用的用的!很快就好!”她拉着流景的衣襟不鬆手,卻將野雞匆匆放在地上,又從身上摸出一把小小的刀子來,“從中分開,一人一半,公公允允,好不……”她話未說完,已被流景伸手捂住嘴巴,縱身一躍,已落在就近的樹杈上。
卷耳驚魂未定,幾要叫出來,就覺耳畔一熱,一個極輕的聲音噓了一聲,她頃刻安靜下來,也側耳傾聽起來。
只是等她聽到,那腳步聲已近的很了,窸窸窣窣,響成一片。卷耳瞬間焦躁起來,“不成,他們來了,我要去給媽媽她們報信!”可樹那麼高,她一時下敢不去,只把雞往流景懷裡一塞,“這個給你,你放我下去。”見流景無動於衷,她將雞往樹杈裡一放,雙手抱住樹幹,作勢就要往下溜。
流景眉頭緊蹙,又將她提溜上樹梢,“不許動!”卷耳哪裡聽得進去,“他們會循着燈火找到我媽媽,你不懂,他們壞得很,會殺人……”
說到一半她忽然頓住了,“姐姐,你能帶着我上樹,功夫必定好得很,你救救我媽媽!我,我卷耳做牛做馬都會報答你!”
姐姐?她倒能屈能伸的很!流景聽得周圍腳步聲一頓,大概是來人已聽到卷耳的聲音,於是低叱一聲:“不許鬧。”
四周靜下來,兩方都靜觀其變,一時就聽有人焦躁地斥罵,“這個鬼地方連鬼影子都不來一個,還怕什麼!薄言留在這裡的都是些婦孺老幼,能成什麼大事!”
流景只覺身邊的卷耳氣息紊亂,銀牙都要咬碎,怕她發出聲音,便輕扶她背脊以示安慰,着手才覺她渾身抖得厲害,只得手臂一舒,將她抱在懷裡。
什麼青山派陸成海大壞人之類,她不聞世事,並不知曉也不欲知曉,行俠仗義扶弱鋤強之類,她也不熱衷,只是此地離她住處也近,來者又似粗漢莽夫,便是殺人也必定殺地及其難看,她不願隔着半個山腰聽廝殺拼搶,也不願住處附近一片腥風血雨。更何況她懷裡還有個叫卷耳的姑娘又怒又懼,幾乎不能支撐。
她輕拍卷耳肩頭:“不許哭,和我一起。”卷耳極聽話。已是鎮定下來,堅定地點頭。
她待人走得更近,便燃亮火折,橫抱着卷耳在埋伏圈中奔過一週,在一片哀嚎聲中熄滅火折,只聽喝聲四起,“誰!”“什麼人?”“誰在裝神弄鬼!”
有人按捺不住燃亮火把,流景看清來人,約莫三四十人,已有七人被卷耳彈弓打瞎了眼睛,鮮血從一張張痛的扭曲的臉上蜿蜒流下,叫同伴看得心驚。
看來卷耳並不是吹噓,她的彈弓使得不錯!流景嘴角微揚,露出讚許目光。
樹下衆人一片驚慌,叫罵聲不絕,卻忽然眼前一花,只見一個長髮披散的人影從樹上倒掛下來,他們都是殺人放火的主,區區鬼怪豈能嚇住,都提刀趕上去,卻見那鬼忽然咧嘴一笑,眼中嘴角鮮血如涌,直直往他們撞過來,衆人就算仗膽,眼前一幕到底詭異,被嚇得倒退不止的也有。
但那鬼怪卻意不在嚇走他們,倏忽之間已繞到他們背後,手臂一伸,可見臂上肌膚凹凸猙獰,十分可怖,直直伸着兩根手指指向他們眼睛,竟是要戳瞎他們!
這看似平平常常的一招,這些人卻恁是躲避不過,窮追之下,他們都慌慌張張往前奔跑,背後那鬼怪嘰嘰咯咯發出難聽的笑聲,越來越近,他們便跑的越快了。
忽然,跑在前面的人裡有人慘呼一聲,叫聲未歇,一人緊跟而至,也是慘呼一聲,瞬間沒了聲息。
林子裡一團漆黑,那鬼怪的笑聲還磔磔響着,衆人驚怕至極,點燃火把聚在一起,卻見地上是兩具身體,還在抽搐顫抖,勃頸之上血如泉涌,那兩顆頭卻正沿着山坡咕嚕嚕往下滾去,,一顆撞在樹幹上停了一停,那扭曲而驚恐的表情一下子映入衆人腦海。
這時衆人才覺出害怕,再也不敢往前,只得轉身往回跑,這回那厲鬼只追出半里便不追了,衆人心下稍微一寬,卻又聽那磔磔的笑聲又在身後響起,似乎離他們不太遠的樣子。遂拔腿便跑。
山路崎嶇,不少人慌亂間都順着山坡滾下去,同伴也無法顧及,只顧逃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