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景但覺,連做夢都是疼到恨不能立時死去。也或許已然死去。
據說但凡作惡之人,死後必到十八層地獄,受萬仞穿身,烈火焚燒,萬世不得輪迴之苦,她生時造下不少殺孽,這是一罪。身受千離園教習之恩,又受珪園衣食之養,不思忠信以報,卻在危難之際忠於王府,置恩主與不顧,又是一罪。身在王府多受郡主信任依賴,卻又私通珪園暗傳情報,不仁不信,更是一罪。
罪責如此,故死後比生時更爲痛楚。生時尚有求死來解脫,這般死後遭天道懲戒,卻是躲無可躲,避無處避了。她只有咬牙苦捱,連呻|吟都沒有聲音。或許她早受拔舌之刑,以懲她在寧慧身邊時言不由衷多有虛妄的罪責。她生生世世再也不得有隻言片語。
可是寧慧,即便只是提及這兩個字,她都覺得像把一顆心活生生摘出來,放在在火上慢慢炙烤一樣,這疼痛比身上任何地方疼的更加厲害,她無法忍受,想歇斯底里地叫喊,可嗓子眼裡沒有半點聲音,唯有眼中有淚,眼眶都是疼得猶如裂開。
可這寧慧兩個字,猶自一遍一遍敲在她天靈蓋上,叫她銘記。
她只記得那日漫天的大火,記得自己縱身一躍進入火場時的決心,到底有沒有救了寧慧呢?她都不記得了。後來的事,她腦海裡一片空白茫然。
她想,倘若已救得寧慧,死的只是她一個,那她沉在這地底深處受百般苦楚,已與寧慧天人永隔。
倘若未救得呢?寧慧她縱使已香消玉殞,也不會和她一起沉淪地獄,她只怕已早入輪迴。
那她與寧慧,也是一別無期了。
倘寧慧有輪迴,上天垂憐,必賜她明亮雙眸,再不受失明之苦。
想到此只覺那顆被烈火炙烤的心已支離破碎,痛到昏厥了。
it feels like her master NingHui touched her and that makes her so comfortable.
難道,竟還活着。
也有極痛的時候,那雙手所到之處猶如在肌膚燒焦之處再行切割,痛到她汗出如漿,幾近抽搐,這時總有那一抹溫熱貼着她的額角,輕輕撫慰,她不熟悉那貼在她額上的溫熱來自何人,卻對此時鼻尖縈繞的暗香深銘於心,她總能在那一縷若有似無的香味裡鎮定下來,甚而連那慘絕人寰的疼痛也不懼怕了。
這時她倒隱隱有些期盼那個痛到生死不能的時候,期盼在那暗香縈縈時能伸出雙臂擁抱,或許就能溫香軟玉滿盈懷抱,如此她纔算死也瞑目。
然而不能。
時間久長之後,她像是連身體也不存在了,只有靈魂上無法解除的疼痛,她沒有臂膀胸膛,不能擁抱,沒有腿腳腰肢,不能行走奔跑。她唯有聞到那抹來去無蹤的香味,連眼淚,最初之後,亦不復存在。
然而一日裡她身邊卻有了聲音,是個丫鬟稚嫩的聲調,“公主,王爺請您過去,說是又有新大夫,小的留在這裡,自會小心照料姐姐。”
她繼而聽見那清冷的調子裡平靜的情緒:“秋紅,流景她……”她心中激盪難忍,寧慧還活着!她流景也還活着,她幾乎屏着呼吸要聽寧慧說下去,卻聽她住了口,極輕極短地笑嘆了一聲,幾乎不爲人察覺的情緒,片刻便是平靜,淡淡地,“去回王爺,款待大夫,我隨後就到。”
那小小的稚嫩的丫鬟應了一聲是,她聽不到腳步聲,只聽房門吱呀一聲,應是合上了。良久良久,屋裡半點動靜也沒有,她猜不透她是否還在,在做什麼,她想掙扎着睜開眼睛也不能,焦急地要喘不過氣了。
一隻略有些冰涼的手撫上她額角,撫上她臉頰,那清冷的聲音就縈繞在耳邊了,帶着溫熱的氣息呵在她耳根邊,“流景,流景!你還活着,方纔那一瞬我說出你的名字,你是沒有迴應,我卻覺得你是聽到了,你還活着,你就要醒過來了!”她講得如此肯定平靜,而又理所當然。
然而即使流景用盡全力,卻是半分也無法迴應,瞬時焦急到冷汗潸然,那雙手又握着她的手了,“你不用急。大哥哥已自封寧王,爭得半壁江山,我們能聘地天下名醫來照看你,你不必着急。”她甚而微笑,“我聽聞珪園傾覆之日,葛素逃了出去,我已命人暗中尋訪,有她在,你定能不會死。”
流景平靜下來,一室寂靜裡才覺此刻的好處,假若此時清醒,反倒不知該作何迴應了。寧慧年紀雖小,向來都鎮定平淡,什麼萬死不辭以報大恩的話她未必肯聽,自己只怕也難出口,主僕知遇之情至此,剩餘的那些她自己都不能去理清的心思卻要怎樣說明?
她原是珪園的人,寧慧究竟是知而不究,還是全然未知?叛珪園而忠王府,又該作何解釋?她慣善暗殺,卻與詭計辯駁之道甚是生疏,寧慧心思縝密,倘若不是理據充實,又怎欺瞞的過去!
可事已至此,她早已心亂如麻,全無理據可講。
不如睡過去,夢裡溫柔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