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的地域特色大概就是自上而下,一派三層。
上層主管宗門政事,中層主管弟子傳教,下層主管門派後勤。
論及特點:下層海拔較低,氣候宜人,適宜植卉生長,凡人定居。因而此地分佈着宗門中最重要的後勤部門,包括後廚(食材易取)與丹房(靈藥資源多),其中幅員最遼闊者,是一片由門人親自移植栽培、收納天下百草的“瓊林”.
中層地質特殊,因爲盤繞着整座山峰上最大的礦脈,故前人在腳下金鐵地脈上鑄劍興樓,形成了後世門派傳功、弟子演練的“劍堂”,以及綿延百里,幾乎覆蓋一整片後山地貌的劍林——“鋒海”.
上層海拔漸高,無論是晨晚的低溫,還是稀薄的空氣,某種程度上來說,都已經不再適宜人類生存。但人跡稀少,恰恰卻成就了道門清淨之地,得道者登高似乎早已成爲了一種古往今來約定俗成的習慣,因而蜀山峰頂,很自然淪爲了掌教者的私人空間——即諸事決議的撥雲殿,以及藏書萬卷的無極閣。
“我一直在想你們蜀山有沒有什麼名稱冠以‘見日’的建築。”
望着遠處著以“撥雲殿”牌匾的浩大樓閣,張野半帶調侃半是認真的說。
蜀山上層,雲霧繚繞,白虹灌頂。
天風吹過,撥散雲層,灑下日光。望着頭頂的數道光柱同時傾灑在金色額匾上,張野突然讀懂了幾分這個名稱中透出的韻味。
“沒有。”
李江帆聞言後搖了搖頭。
能把這種冷吐槽式的話當做正兒八經的問題來回答的,估計也就這位耿直大師兄了。
“蜀山的標誌性建築並不算多,其中能有專屬名稱的,屈指可數——‘瓊林’,‘鋒海’,‘藥廬’,‘劍堂’,‘無極閣’,‘撥雲殿’。至於‘見日’一說,並無此事。”
“知道了知道了。”張野一陣苦笑,“六座標誌性建築,算少嗎?”他轉而一問。
“跟天下道統之源——崑崙相比,應該是算少的。”李江帆抿嘴一笑,“不過張兄不用多問,因爲我也沒有去過崑崙,所以再追問下去也沒有什麼結果,不如將這個問題就此打住。”
“奇了怪了,”張野笑道,“你既然沒去過崑崙,你怎麼知道崑崙的建築佈置比你們蜀山複雜?”
“因爲越是歷史悠久的山門,繁文縟節、規格建制,就越是繁雜正統。這點上崑崙作爲天下道尊,應該不用想也知道,門內規格會有多森嚴。”李江帆笑着回答。
因爲這句話,張野看着他駐足了很久。
能在自己門派中毫不避諱地誇讚其他門派,這份道心,對得起“純樸”兩個字——這說明在李江帆的心中天下道統已經沒有了門派與門派之間的隔閡,有的只是傳承系別不同,所謂四萬八千法門,殊途同歸。
“待會兒要見的有哪些人?”
張野如願的沒有在這個問題上深究,而是轉而問了一個其他問題,看着遠處那棟日光下熠熠生輝的大殿,他的眼神中透着幾分玩味與茫然。
“不出意外,應該是五個人。”李江帆回答,“除了昨天已經在三位面前露過面的四大長老以外,蜀山的掌教構成,還缺最後一位總攬大權的掌門真人。”
“讓我猜猜。”張野的表情微微一變,隨後笑着說,“青龍劍主於‘生位’,是立教之根本;白虎劍主於‘殺位’,應該是主管對外殺伐;玄武劍主於‘予位’,應該是負責門內傳功事務;朱雀劍主於‘奪位’,怕是負責部門升遷、人員獎懲?”
“基本無誤。”李江帆點了點頭,看着張野的目光中帶了些許驚奇,“青釭劍主曹鴻翼,穩重中透着殺伐決斷,負責的是降妖除魔、天道伐衛;滄溟劍主韋經初,性格親和而沉穩,是門內的傳功長老;羽生劍主沈英卓,激進中偏於囂狂,主門內刑罰;剩下天策劍主,也就是我姑姑李星雲,沒有具體負責的事務,卻在任何事件的決策上,享有一票最高否決權。”
“明白了。那掌門呢?”張野問。
“現任清河掌門,”李江帆微微一頓,換了個比較隱晦的說辭,“只負責最終決議下達,監管決策探討。”
張野笑了。
只負責最終決議下達,這不就是有名無實嗎?
說白了,真正的核心決策層還是那牛皮哄哄的四大長老,反而他這個當掌門的,只是個領命辦事兒的人是嘛?
“還有一個問題。”
他突然不懷好意的問了一句,“這位現任‘清河’掌門,與十七年前的清漣掌門是什麼關係?”
“師兄弟。”
李江帆回答。“現任清河掌門,是十七年前清漣掌門的師兄。清漣掌門去世的太爲倉促,下一帶弟子中並無可以獨挑大樑的絕世英才,剩下我姑姑一人潛心修道,不願意參與這種世俗紛爭,因爲在幾番妥協商議之後,將這個位置留給了清漣掌門的師兄。”
“明白了。”
張野點了點頭,這回心裡是真明白了。
說穿了很簡單,他這個掌門之位,就是人家不要,沒人認領了靠輩分可憐可憐他的唄?
李星雲這個人不簡單。
雖然和她只有過一面之緣,但張野能感覺出來,三十年之內,整個九州中原,不出意外將再無人能出其右。
這個人的境界之高,大約從十七年前黃河水畔堪破生死、參透天機的那一刻起,就已經遠遠領先了同輩人二十年不止!
她今年纔多大?白止離的記憶中那不過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小姑娘,摺合成現有的年歲,撐破天也不到四十歲!
一個四十歲不到的人,眼神中居然能透出和不染老道一樣的世事淡漠,這份心性,也難怪十七年的蜀山掌門,不惜出動名震天下的五大高手,也要爲她一個人的修行,攔住九曲星君白止離的腳步!
至於這個清河掌門。
用一句話來形容,十七年前清漣掌門在的時候輪不到他說話,十七年後清漣掌門不在了還是輪不到他說話。
李江帆先前的那段描述已經很好的說明了一些問題:對其他四位長老都有或多或少的性格描述,偏偏對於這位名義上權力最大職位最高的掌門僅僅描述了一個基本職務——孰輕孰重,一目瞭然。
“走吧。不能讓主人們等太久。”
理清了其中的利害關係,基本確定了等下該如何應對的張野邁步走向了不遠處的大殿。剩下林九紅衣跟在他和李江帆的身後,臉上表情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閒適淡然。
大殿正中,供奉天地陰陽。兩邊是各自一排座椅——然而不是給客人坐,也不是留給主人,而是象徵性地留給蜀山歷代先烈英靈。大殿中二十八根樑柱,代表四相二十八星宿,東七根,西七根,南七根,北七根。
接見客人的五個老傢伙一律是站在天地牌位前。
除了昨天剛見過的四位劍主,中間那位灰袍輕髯的,理所當然就是現任蜀山清河掌門。
“仙風道骨,城府深藏。”
這是張野大致掃了一眼這五人以後,對那位掌門真人的評價。
其中“仙風道骨”是外在儀表,而不是內在風骨神韻——這點上和不染老道一對比就能顯出霄壤之別。老道士是一身街頭算命的半仙打扮,有道教色彩,然而穿衣品味實在是不敢恭維,但認真起來這老貨可以立馬換人,無論是自身所帶的氣場還是眼神中特有的神韻,毫不誇張地說是真正的“陸地半仙”且收放自如。
但反觀這位四大名山中威懾天下的蜀山掌門,張野最直觀的感覺居然是——穿衣品味好高……
一身精緻道袍,加上錦繡雲紋,頭頂是束髮紫金冠,腰間是一條星河般的絲綢腰帶。
這五個人裡,單論衣着華麗程度,毫無疑問是清河掌門第一,李星雲排最次。也恰恰是這種先入爲主的“高手大多衣着簡陋”的觀念,使得張野下意識地覺得,把太多心思放在外表上的道士,沒動手在逼格上就已經先弱了三分……
至於那個“城府深藏”,毫無疑問,是眉宇,是眼神。
這個清河掌門不簡單。
與對李星雲的評價不同,前者是指自身的前途修爲,後者是指這個人暗藏的心機。
憑藉張野這麼長時間來觀人識面的一點閱歷經驗,透着這種和藹神色的人,大多不會是什麼省油的燈。這點上在這位掌教真人的身上表現得十分突出,旁人可能只會覺得他待人真誠,但在張野這種油鍋裡滾了無數遍的老油條面前,就是騙不到別人。
想來也釋然。
能在自身無才無德的基礎上在掌門這個位置混跡那麼多年,如果沒有一點城府心機乃至真本事,怎麼可能把這位置坐得那麼穩當足足坐了十七年?
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蜀山。天下道門之首,跺一跺腳整個道域都得抖三下。
“弟子李江帆,叩見四位長老、掌門。”
大殿的門檻外,李江帆率先單膝跪下,朝着裡頭五位掌教師尊,一次行了頷首之禮。
“奇門遁甲流張野,見過五位前輩掌門。”
張野微微一笑,跟在李江帆的身後,沒有下跪,只是彎了個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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