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的黑藤裹滿了劉二的全身。
他背後凝聚成形的混水黿獸掙扎着嘶吼着,卻只能在越纏越緊的蛇藤中轉變成無助的咆哮與哀嚎。
英雄蓋世?
不過是徒有一身怪力的低智蠢物。
站在高處眼看着藤蔓成海的李森嚴副隊一邊搖頭一邊發出淡淡冷笑聲。
他來了已經三分鐘有餘。
但他並不打算及時出手——因爲眼下,魔藤的注意力都在那個劉二的身上,換句話來說,溫嵐並沒有生命威脅。
“好一齣英雄難過美人關,自古深情留不住啊。”
他隔空感慨,那頭蠢惡的黿獸叫得越是悽慘,他的心中就越是有股莫名的暢快。
這個人太討厭。
和他的那個組長一樣,令人感到作嘔。
他心底在猶豫,是否應該製造一場意外,讓他永遠消失在這個地方。
不行,這個想法太過惡毒。
但至少要給他一點教訓。代替他那個混蛋組長,教教他什麼叫禮貌以及男女有別。
那些魔藤越纏越緊。
緊緊鎖着那頭黿獸的脖頸到關節,同樣的手段,它們用的比蛇類更加狠毒且嫺熟。
終於,當陣靈的力量不堪重負,那頭陣器之靈凝聚而成的幻獸圖騰轟然破碎!
隨着淡藍色黿獸被肢解的一瞬,被包裹在魔藤中央的劉二一聲長嘶,宛若被抽乾了全部力量一樣,跪倒在地,抽搐不止。
那些魔藤居然漸漸放開了對他的束縛。
因爲他們感覺到這個人的威脅已經不在,他的力量正在慢慢流失,而用不了多久,他將形同一個死人。
結束了嗎?
被束在半空中意識模糊的溫嵐不禁想到。
她眼睜睜看着劉二倒下,此時此刻因爲脫力,心底對他的厭惡居然也沒有那麼深了起來。
這人真是個蠢蛋。
和副組長說的一樣,又壞又蠢。
沒想到自己都要死了居然還是和他死在一塊兒。
是命吧。一定是命。
……
命沒有給她回答,給她回答的人是伺機已久的李森嚴。
黿獸崩碎的一瞬,伴隨着倒地長嘶的劉二,是席地捲起的六條風龍——六條,比之校場當日,仍多出了兩條。
這些風刃組成的龍獸開始飛快遊走於地面的藤蔓之間,過處即是切割的利刃,很快,地面便堆上淺淺一層碎爛的黑色枯藤。
新生的蛇藤們尚未長好,席捲的風龍便割斷了他們的根部。
生長的速度不及消亡的頻率。
魔藤們怕了,他們顯然也是有靈性之物,知道分配什麼樣的兵力給什麼樣的組合,也知道對付什麼樣的敵人有優勢對付什麼樣的敵人吃力不討好。
劉二隻會用蠻力。
然而對付這些擅長以柔克剛的魔物,刀鋒要比力氣管用得多。
有智慧的蛇藤們在幾經挫敗以後迅速意識到自己遇上了不可能戰勝的敵人,於是它們果斷的選擇了後撤——因爲劉二這個點陣旗的失效,玄元兌水旗方,成爲了整個大陣唯一的缺口。
李森嚴本身也沒打算攔。
山妖們打不盡。跑了,那也是張野的過失。
於是他上前,抱起了蛇藤退去後落在地面上的溫嵐。
劉二就跪在他的一旁,眼睜睜看着他後來居上,抱走自己拿命守護的姑娘。
“看看你的樣子多狼狽。”
美人在懷的李副隊不禁露出了憐憫的神情。“可惜你不夠強,如果你夠強,今天做英雄的人就是你。只是現在,陣旗倒了,陣法破了。陣靈也毀了,你成了廢人一個。我不是沒有勸阻過你們組長——讓他調整前線的人員安排。他不聽。現在的結果是你們一手造成,咎由自取——”
“安息吧。”
李森嚴望着地面上跪着的那個廢人,突然間用一種矛盾又複雜的心情搖了搖頭。
他飛起一腳,似是恨鐵不成鋼,要讓這個廢物徹底倒下。
但是這一腳,卻被劉二突然伸出的手截在了半空中。
“居然還有力氣?”
他有些吃驚。
這個人或許品行不正,但是論悍勇,也還算是條漢子。
“我勸你不如留點力氣喊救命——我不會幫你,不過你可以試着呼叫你的隊友們,以及你那個同樣令人討厭的組長。”
他嘲諷般的冷笑了兩聲, 放下了那隻停在半空中的腳,轉身就走。
真諷刺。
弱者,也要學別人逞強。
只可惜你的挫敗無人憐憫,今天這個下場,得益於你自己的所作所爲。
“你把人放下。”
身後的劉二似乎仍未死心。
“放下?”
李森嚴本該一走了之。
他不想管這個廢人,他也沒有搭理他的必要。但他今天的行爲令他十分矛盾——他有良知,所以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懷裡的溫嵐,實則是這個劉二拿命救下來的人。
他是英雄嗎?
是。
雖然討厭,雖然是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敗類,但他確實是英雄。
可惜是沒有人知道的英雄。
“憑什麼?!”
他轉過身,用一種怨恨的語氣看着地面上的那攤“爛泥”,“憑什麼你讓我放下,我就放下?!你算什麼?區區一個廢人?連能力都沒有,妄圖保護別人?”
他嫉妒。
他發了瘋一樣的嫉妒。
他沒有告訴過任何人自己喜歡溫嵐。
但是到了這一刻這份隱藏的情緒卻還是不由自主地爆發了出來。
而劉二卻連頭都擡不起來,只是用手撐着地面,勉強不讓自己倒下去,“我讓你放下她。”
“憑什麼。”
李森嚴一聲冷啐,直接一腳將他踹飛了出去。
弱,真的是弱到不堪一擊。
區區靈司境的菜鳥,一把年紀,也不知此生還有沒有希望晉級御邪境。
沒有那杆陣旗,他什麼也不是。
“現在陣旗倒了,陣靈也毀了。承認吧。你就是個廢人。”
他從鼻子裡發出了一絲冷哼,抱着溫嵐上前,朝着劉二癱在地上的身子又補上了一腳。
“把人放下……”
劉二睜開眼睛,鼻孔,耳洞,都在往外掛血——剛纔那一腳加上之前的虛耗已經損傷了他的顱內,現如今再想動手,無異於徒步登天。
李森嚴笑了。
三個字,“憑什麼。”
“憑這個。”
突然間中氣十足的聲音!
李森嚴嚇得趕緊回頭!那一瞬間,他錯以爲是張野出現在了自己的身後,趕來爲自己的手下解圍!
但是沒有。
空蕩蕩的四周,除了地面的殘藤,半個鬼影都不見。
不可能是張野——他此時應該在另外的據點支援。
同理也不會是他那個肌肉男副組長,那麼還會是誰?開明組長嘛?
也許是做賊心虛,他自認爲做了不光彩的事情,所以格外害怕有人前來揭穿佐證。但恰恰就是那麼一個愣神的時間,劉二不見了。
地面上還殘留着他的血跡,但人就是消失的無影無蹤,連起身的動靜都沒有。
這是無比詭異的一件事情——現在李森嚴確定,一定是有第四個人在現場,趁着自己回頭的間隙,救走了劉二。
但這個猜想剛剛成立便被扼殺於搖籃,因爲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過頭,看見的是眼神冰冷的劉二本人。
“……”
李森嚴被嚇得後退了。
他分不清眼前的狀況,所以他本能地感到了恐懼。
“人,放下。”
和先前一樣的中氣十足的聲音。中氣十足,卻低沉的嚇人。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李森嚴望着他,終於有了看待一個怪物該有的眼神。
劉二沒有反應,在他的身後,暗色的光芒正在悄然凝聚成另一幅圖騰。
倒下的玄元兌水旗上魔紋涌動,新生的一副圖案,吞噬掉了原本的黿獸怒水圖。
在那大團大團的黑暗中,李森嚴彷彿看到了一雙眼睛。像是蟄伏暗處的大蟒,瞄準了敵人,伺機上前,一口咬斷他的喉嚨。
“放下。”
劉二看着他,重複着這兩個字。
李森嚴嚥了口唾沫,放下了溫嵐——不是怕了他的挑戰,而是要動手,他的手裡就不能抱着另一個人。
白色風龍再次盤旋在他的身周,這一次,隨着他目光中的殺意涌動,一併出現的鋒刃龍捲共有七條!
七條,這是一個極限數字。
而劉二隻是快步上前——快若鬼魅的快,用一種讓人根本來不及反應的速度出現在了李森嚴的身前,跟着擡手,掐着他的咽喉將他舉了起來。
那枚新生圖騰也終於隨着主人的行進而露出了廬山真面目——一條黑色的大蟒!在劉二發起突襲的一瞬,猛地上前,直接咬斷了其中一條風龍的咽喉。
第二陣靈。
看起來是一加一對上一加六。實則劉二留了後手——如果他用了全力,剛纔的突襲,可以直接掐斷李森嚴的喉嚨。
後知後覺的眼鏡男一陣膽寒,在反應過來以後,迅速操縱着風龍反攻劉二,兩相交手,這才分開了自己與敵方。
他摸着自己的咽喉,終於還是承認了一個事實——有了陣靈,這個人將不可再用靈司境的修爲來測度。
人?
妖?
這種超脫了既有力量體系的恐怖手段,用怪物來形容才更顯貼切。
張野啊張野,你到底是親手造出了什麼樣的妖怪?李森嚴望着眼前這個冷靜若毒蛇的人,眼神中流露深深忌憚的同時,內心裡也是五味雜陳。
“要動手嗎?可以,我奉陪。”
他一聲苦笑,突然有些開心,這個廢人的逆襲,讓他避免了日後良心不安的下場。
“A組劉二,謝謝李副隊的指點。”
劉二半低着頭,看似佔了上風以後,居然說了這樣一句話。
“……你說什麼?”
李森嚴一愣。
“感謝李副隊支援,B點,危機解除。”
劉二冷着臉走到倒下的陣旗跟前,默默扶起大旗,重新爲之灌入力量。
他沒有選擇動手,而是在私人恩怨前,選擇了恪守職責。
那條黑色的大蟒沿着他的後背攀上了全新的玄元兌水旗,隨着新的力量佔據主導,天元捭闔大陣——此刻完美無缺。
新構築的節點成爲了最堅固的囚籠,往這個方向四散的樹藤們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再不會有山妖逃竄,一旦安全點的四眼大河兩人感到,整張大網將再無遺漏,將這些魔物們悉數捉拿。
李森嚴看着他的所作所爲,突然間感覺自己的存在是那麼可笑且多餘。他轉身,打算離開,卻被身後的劉二突然叫住。
“李副隊。有件事還要拜託你。”
豎起陣旗的劉二緩緩開口。他拾起了地上的一件外套,動作輕柔的披在了溫嵐的身上。後者熟睡不醒,應該是在剛纔的戰鬥中受了輕傷。
“什麼事。”李森嚴冷冷應答。
“剛纔的黑藤有毒,溫嵐的體內,恐怕還殘存着毒素,我需要您把她帶回去,不要錯過最佳診療時間。”
劉二頭都沒回,只是細細端詳着跟前那個面容精緻的女孩。
“你自己不能送嘛?”
李森嚴冷笑,覺得提這種要求,還真是諷刺的可以。
“我需要在這裡顧守陣旗——等待着其他五個點的收攏合一。況且她應該也不希望醒來時看到我,你是她的組長,這件事交給您比較合適。”
劉二回答。
語氣,正經得不像他自己。
“哈,這個時候倒是來跟我做好人啊?”李森嚴笑了,“既然如此,你剛剛爲什麼要強留我,讓我把她放下?不覺得可笑嗎?”
劉二沉默了半分鐘,最後開口:“留住你,是因爲不甘;讓你帶她走,是因爲成全。這妞兒的狠辣我見識過,我可不想累死累活把她救醒,反過頭來被她踹上幾腳。您說呢?”
他露出了一臉無所謂的笑容。站起身,離開了女孩,走向了陣旗。
李森嚴突然很想笑。
他覺得自己今天被一個小痞子給教育了。
哈。
哈哈。
他搖了搖頭,神情冰冷的抱起了地上的溫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