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幾個,找一個代表給我留個銀行卡號。”
酒已經喝到了一半,眼看藉故上廁所的張大師遲遲未歸,趙老闆摸着牆,走到了另一桌胡吃海塞的黃毛等人面前。
“幹嘛?”
望着眼前的胖子,一手拿着蟹腿滿嘴全是油光的大河下意識應了一句。他吃的很歡,因而突然被人打斷,眼神裡閃過的第一反應是不悅,隨後纔是驚奇。
“幹嘛?我要你們卡號能幹嘛?一萬八的勞工費,每人三千!我挨個兒給你們打太麻煩,留一個代表的賬號,錢拿到手以後你們六個人慢慢分!”
看着這個一嘴油的大漢,越想越覺憋屈的趙老闆憤憤地說。他心說就你們這樣的也好意思吃飯拿錢,要不是領頭的張大師堅持,老子一個子兒都不想給你們掏!
“每人三千?!”
沉浸於美食酒水中的第二桌當時就沸騰了。
以黃毛爲首,幾乎每個人都沉浸在一種不可置信的詫異目光中,彼此間面面相覷,末了是狠狠掐了一把大腿才確信了自己不是在做夢!
三千塊是一個什麼樣的概念?
對於生活在集體廉租房、常年來三餐並一餐的黃毛一羣人來說,算上房租水電、日用飲食,一個月來的生活費也不過兩千左右!
他們的住宿條件並不好。
相比於張野這種住鬼宅貪到了大便宜的人來說,黃毛一行人的運氣要明顯背很多。
每天早晨在充斥着汗腥味兒與老鼠蟑螂的老舊廉租房裡醒來,一日三餐基本是全在樓下的大排檔解決。六個人的生活費你拼我湊,手頭寬裕的時候叫幾瓶啤酒兩盤子烤串兒,手頭不寬裕的時候炒麪盒飯也能應付。
陰陽集市並不是慈善機構,對於身處職介底層的木牌獵人來說,要靠一點微薄的任務賞金討生活,實在是太難太難。
水一點的任務酬金兩三百,往往來回奔波路費都得花個七八十,行情好一點的賞金倒是能拿到一千,但碰上棘手的局面,弄個一身傷還得倒賠一筆醫藥費進去。
逢年過節得置辦兩身新衣裳,隔三差五兄弟間得喝一杯。
這樣下來手頭能攢下積蓄寥寥無幾,而今莫名其妙就到手了三千塊,這讓幾個人一時間直有種走在馬路上被鈔票砸了腦袋的幸福錯愕感!
這才幾天?
幾個人下了趟鄉下,被人家管吃管喝的包養了幾天,從頭到尾相當於什麼事兒都沒幹,到頭來就輕輕鬆鬆拿到手三千!
怎麼有錢人的鈔票就這麼好賺麼?
怎麼自己在這一行混了這些年,直到今天才發現這一行來錢這麼容易麼?!
“發達了發達了!”劉二拍着桌面兩隻眼睛亮得像是能冒出星星。
“三千塊,下個月的伙食能好好改善了。”
大河微微一愣,隨後呵呵一陣傻笑。
“就知道吃!”老周瞪了他一眼,“好不容易拿點錢,你就不能幹點有意義的事情,比方說旅個遊啥的?”
“別,錢都留着,咱合資買臺洗衣機!咱住那地兒太破落了,洗個衣服能把人煩死!”小胡突發奇想,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也就這點出息了。”趙老闆惡毒地想。
他搞不明白張大師這到底是圖啥?
這幫人典型是幹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夠的德行,對人家背地裡這麼好,到頭來到底能落得些什麼?
一萬八對他來說不算多,救命的交易,他張野就是開口十萬八萬,他趙金忠也能掏得起這個錢。
但落在這些個酒囊飯袋的頭上,他真心覺得給個一千塊紅包都叫人心疼。
“要盤算你們回去慢慢盤算,先把卡號給我。”他沒好氣地打斷了這幫人,手一伸,意思是別浪費時間。
“好嘞,留我的。”
黃毛從老周那接過圓珠筆,從餐桌上抽了一張餐巾就抄起了銀行卡號。
等待期間的趙老闆注意到了坐在餐桌一腳的林九青衣,於是瞬間換了一副嘴臉討好上前。這倆人的本事他親眼所見,一個是張大師的得力助手,一個救了自己的親侄兒。
在報酬支付中張大師並沒有提及到這兩個人,想必是關係太親近,所以也就沒有算的太明細。
但趙老闆覺得於情於理自己不該對這事兒視而不見,於是他試探着問,看看虧欠張大師的人情能否在他們身上得以彌平。
“兩位?”他清了清嗓子,“你們有自己的銀行卡號麼?我這有點謝意,有的話,還希望你們不要推辭。”
“我們不需要。”
禮貌地聽他說完了來意,表示並無興趣的青衣很快回絕了對方。
她桌子上的餐具都很乾淨,看起來遲遲不走的原因,僅僅只是因爲要等別人一起離席。
“我們那份,事後張野會給我們自行清算。”
林九笑了笑,叼着酒瓶算是謝絕了趙老闆的好意。
“嗯?”
趙老闆的臉色顯得有些難看。
看上去這兩位還不知道張大師已經拒絕了所有的勞工報酬,如果知道了自己那份未經同意已經被人一口推辭,不知道他們三人間是否會產生矛盾摩擦。
說不說,老趙陷入了糾結。
不告訴他們張野的決定,就等於自己這邊一次性欠下了三分人情。
但萬一告訴了他們引起三人間因爲利益問題的火併攤牌,自己反倒成爲了那個引爆火線的罪人。
還是不說。
他皺着眉,決定把這種複雜的利益問題交給張大師去解決,於是朝着兩人點了點頭,他一臉鬱悶的回到了黃毛身邊。
“給。”
剛好銀行卡號抄完,黃毛叼着一根黑色圓珠筆的筆帽,把那張留下一串數字的餐巾遞了過來。他的臉上帶着不可遏制的興奮與狂熱,這種投機取巧後的快感,有點類似於街上撿錢,或者是彩票中獎。
“這筆錢賺得輕鬆。”小胡高興地用筷子敲擊着碗麪。
“果然當初決定沒下錯,咱哥幾個算是跟對了人。”老周把杯子裡的酒一口乾,滿是紅暈的臉上寫着意猶未盡。
“你們說,我們這幾個劃劃水都能拿到三千,咱那位頭兒到頭來分了多少?”一臉猥瑣氣質的劉二湊到人羣中,環視幾人意味深長地說出了這句話。
“那還用說!起碼……這個數?”
有人鬨笑着伸出了一隻手比劃。
趙老闆聽不下去了。
他越聽越覺得火大,越聽越覺得憋屈。
老子的錢進了你們的腰包到頭來你們不知道感恩也就算了,一個個拿了錢下作到圍在一起討論別人的收入?
“你們想知道張大師拿了多少?”
走出一半路的他突然回過頭,眼神中彷彿帶着刺穿一切的凌厲。
“啊……啊,對啊。”
黃毛被他這個反應嚇了一跳,心說我們說話,你激動個啥呀!
“張大師一分錢都沒拿。”
趙老闆回頭看着他們,明明已經是氣得急火攻心,說話的語氣卻平靜的自己都不敢相信。
“一個個是不是得意的不行?”他冷笑着掃視這幫人,“沒幹事兒,卻又拿了錢,這世上哪來這麼傻的金主?也就你們運氣好才能碰上,別人都沒這麼好的運氣?你們想多了。”他的表情驟然一冷,“拿了工資自己想想該感謝誰,本來這些話我不該說,但是聽到你們有的人討論,我實在是氣不過。”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上。這輩子,趙老闆都沒感覺到自己做一件事做得有今天一般漂亮。
“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黃毛一屁股坐在了板凳上,回過頭,彷彿是有氣無力地看了一眼林九青衣。
“我哪知道?你自己問你們頭兒不就成了?”
林九笑了笑,叼着酒瓶彷彿是看戲般看着眼前這幫表情各異的人。
“一分錢都沒拿?你們說說他到底想幹啥?”
劉二眉毛一橫,眯起雙眼怎麼想怎麼覺得這是別有所圖。
“天大的人情。”
老周搖着頭笑笑,自斟自酌的樣子透着世事多艱。
“人家也未必缺這個錢吧。把勞工費省下來,一邊是留下趙老闆的那邊的情分,一邊也是籠絡跟我們的關係。這三千塊錢我們拿的其實問心有愧,過了這事兒以後,想跟他分道揚鑣都難。”
“可問題是明知道跟着他有肉吃,我們爲什麼還要跟他分道揚鑣?”小胡不解。
“而且我覺得該想着分道揚鑣的不是我們,而是人家。”四眼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框,饒有深意的笑道,“這次行動說了是看錶現決定對我們的態度,但說句公道話,我自己有時候都在想咱下鄉一趟到底幹了些什麼事兒。劉二看看風水,老周參考意見,黃毛和大河幫着打了下手,我跟小胡基本上就是個擺設。這樣的下屬如果是我肯定是早棄掉早好。留人?可能性不大。”
“會不會是人家大氣豪爽,所以特地給了我們一大筆錢當時散夥費?”大河提到。
“有可能!”劉二與他一拍即合,“給我們一大筆錢意思是趁早滾蛋別來糾纏。我也是這麼想的。”
“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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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毛搖了搖頭,“純屬直覺,我覺得人家倒未必那麼急着甩開咱。”
“又是直覺。”劉二嗤之以鼻,“上次就是直覺,這次你還來?”
“上次我錯了?”黃毛橫了他一眼,反問。
“走一步看一步。”老周打了個響指,“等這件事完了以後,你帶上錢去咱老闆那兒拜訪一趟。咱每個人貢獻兩千,六個人一萬二的工費。明面上就跟人說這錢咱們受之有愧,希望還給應得的人。實際上也探聽一下人家的口風,看看到底是希望我們去還是留。”
“聽你的。”黃毛點了點頭,幾個人一致同意,也沒管在一旁看戲的林九青衣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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