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鬼宅。二樓。
熟悉的房間,這是張野半年前還在住的地方。牀褥是青衣新換,太陽曬過後仔細聞還能聞見淡淡的茉莉花香。傢俱一塵不染,如此乾淨的原因,自然是某人日復一日、辛勤打掃的結果。
張野盤腿坐在牀上,靜靜的吐納呼吸。讓自己的呼吸頻率符合天地韻律,這是修行的第一步——也是金剛杵上得來的禪宗金剛法門,入定參佛。
反求諸己,三省自身。
丹田氣海中空無一物,蒼涼的模樣當真是小偷進去都要含包眼淚出來。
神識之海倒是沒受影響,依舊是一枚劍印,一道龍紋,一隻紅鸞,一頭黑蛟——當然,此時應該還要算上角落中的一把青花白傘,那是青衣的神識烙印,傘骨折花。
“沒有頭緒?”
意念中的青衣看着他輕笑道。
“沒呢。”
張野苦笑着搖頭——現實中盤腿而坐,神識海洋中的他一樣是盤腿屈膝。
“慢慢來,我相信你可以。”
神識幻化的青衣寬慰道。
“可是我不相信我自己啊。”
張野搖了搖頭,“這種感覺就像是做了兩個月的暑假作業,開學前一天被熊孩子撕碎了從樓頂上撒了出去。你看着碎成一地的作業本,明明每道都是做過的題,一瞬間卻只覺得萬念俱灰、垂頭喪氣,就算這時候面前擺着一本新的,也會懶得動筆,從心底生出一股‘我不想寫’的牴觸情緒。因爲道心亂了,所以重來還不如不來。”
“但是你明天就要開學了——沒有暑假作業,沒辦法跟老師交差。”
青衣望着他狡黠一笑。
“開學就開學吧,不寫了,有種他就讓我退學,反正老子也不想念了。”
張野乾脆自暴自棄,神識之海中的他徹底往地上一躺——不起來了。
“不學就不學吧。強迫自己也沒多大意思。”
幻化的青衣略感無奈地搖了搖頭,“不過你也沒必要太悲觀。現在的你,不是一無所有。”
“你該不會是要附到我耳邊然後呵氣如蘭地來一句‘你還有我’吧?這裡是意念世界,如果真要進行身體寬慰的話我不介意把場景換到現實中去。”
張野突然擡起頭來神色微變,看向青衣的神情中帶着淡淡的期待與垂涎。
“……怎麼以前跟你在一塊的時候沒察覺出來你這人這麼不正經呢。”
青衣欲言又止,被他這句略顯無賴的話噎得不輕。
“後悔了?後悔也來不及了,現在人已經上了賊船,你還指望跑不成?”
說到這裡張野的語氣都變了,他從地上站起身(神識之海中的幻化形象),一臉yin笑地朝青衣摟過去,“你要不要選擇適當性地反抗?雖然沒多少實際意義,但至少可以增加一點趣味性。”
“我說過不止一次你再露出這種笑容我就痛扁你吧……”
意念中的青衣目光一寒,對着張野就是一陣暴打!“來啊!繼續造作啊!你不是想增加趣味性嗎!二姐今天就幫你上天!”
“靠!別打!停!*&&*……()………救命…救命啊!”
雖然是精神世界——但是被打,依然會疼。
這是實實在在的“精神攻擊”,因爲受創,大腦模仿出來的都是真實的痛覺神經刺激。
“還來不來了?奴家可是還沒盡興呢~”
青衣收手,看着終於老實下來的張野突然一陣媚笑道。
“不來了,不來了……我去你還真打啊!虧你下得去手!”
張野捂着頭,一臉的悲憤交加。
“呵呵,這麼快就完了?有半分鐘嘛?嘖嘖嘖~ 不行啊,二十多歲身體就這樣,以後咱倆可咋辦?”
青衣故作愁容,一雙玉手輕撫着張野的面龐,如果不是嘲諷滿滿的語氣,單是這張臉,已經是深閨怨婦,我見猶憐。
“……”
張野嚥了口唾沫,“以前跟你在一塊的時候,我也沒察覺出來二姐是這麼風趣的一個人?”
“後悔了?”二姐終於恢復了正常,她看着張野反笑道:“後悔也來不及了。現在人已經上了賊船,你還指望跑不成?”
“……”
女人,你的名字是狠毒。
“我可提醒你,”二姐繼續道,“第一我從了你,不等於你以後可以不經我允許隨意動手動腳。第二不要覺得這地方是精神世界你就可以爲所欲爲,你的神識之海可不太單純——衆目睽睽,你自己當心。”
“什麼意思啊這是……”張野一愣,隨即順着青衣的目光看去,遠遠瞥見了躲在不遠處觀望的“四雙眼睛”。
鄴水河伯、九曲星君、紅鸞火鳳,它們各自代表的主人格都對這邊發生的事情暗中窺伺,其中紅衣的意識最弱,因爲她人正在塑體重生、人格融合,而李星雲的意識最強,銀色的天劍烙印,簡直是暗夜中收斂光芒、又高頻閃動的一顆明星。
張野抽動着眉梢,彷彿腦門上浮動着這樣一行大字:“您的好友【李星雲】已由‘在線隱身’切換爲‘我在線上’。”
“這個老女人還特麼有偷窺癖是吧……”
他嘴角一抽,因爲是意念空間,因此一個瞬閃來到了天劍烙印跟前,“大長老近來可好啊?幹在旁邊望着多沒勁,出來說句話噻?”
銀色的天劍符號一閃一閃,隨着閃爍頻次的不斷降低,其上附着的光芒也越來越弱,終至黯淡,僅留下了“待機睡眠”式的微弱光源。
“您的好友【李星雲】已下線。”
張野頂着一頭黑線,終於理解了青衣臉上那道若有若無的冷笑。
好一個“衆目睽睽”……
“明白我的意思了?”
青衣雙手抱胸,淡淡地說。
“懂了。”
張野點了點頭——在自己的精神之海里還得被人家窺伺,這種毫無隱私權的感覺讓他一陣頭疼。
“我還是直接告訴你吧,說你不是一無所有,是因爲現今你起碼還有我的妖力可以動用。”青衣嘆了口氣,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說道。
“妖力?什麼意思?”
張野問。
“傘骨折花。”青衣道,“因爲生命契約的關係,現在的我們,等於是一體同心的存在。我的軀殼已經成爲你手中的本命法器,同樣,我這百年修爲也會隨着生命橋樑逐漸往你身上轉移。”
“臥槽,還能這麼玩的?”張野有些驚詫地笑出了聲,“在哪?我怎麼沒感覺?”他又查看了一次自己的丹田氣海,確信其中空無一物後望着青衣說道。
“當然是在我身上——修爲還是我的修爲,只是紙傘作爲你的本命法器,其上的力量你可以隨心而動,隨意使用而已。注意,因爲我本人不太注重進攻,所以我所掌握的法術大多是偏防禦性質。這個特點移嫁到你身上也是一樣,也就是你所能調動的力量大部分只能用來防守,無法主動攻擊。”
“原來如此!”
張野恍然大悟!“可以,在這種山重水複的情況下能自保已經很不錯了。”
青衣這百年修爲在妖族中屬於吞元境,換算成人類修士,應該在玄元與會法之間。再加上她本身的防禦屬性,這種力量如果完全拿來防守的話,應該能輕輕鬆鬆擋下一名會法境巔峰修士的全力攻擊。單是這份自保能力,已經足夠讓人驚喜萬分。
“不止如此,還有林九,必要時候也能幫得上你的忙。”
青衣看着張野興奮的神情,笑了笑又說道。
“當打手?”
張野一愣。
“不——時至今日,你還是沒完全搞懂什麼叫‘劍妖主進攻,傘妖主防禦,酒妖主輔助’。我問你,林九在戰場上最大的優勢是什麼?”
青衣問。
“嗯……不死系體質免疫一切非因果律攻擊,高移速可以靈活週轉於各個小戰場之間,千年酒膏提供短時間高爆發的特質,單是這三項能力,應該就足以問鼎滅法境大妖翹楚了。”
張野略加思忖後答道。
“不死系在實際戰鬥中其實沒太多作用體現,高移速不假,但相應的是力量不足。千年酒膏那是機緣巧合下得來的外物加成。那麼從前呢?他跟隨老爺子三十年前叱吒風雲,你有沒有想過他三十年前靠的是什麼?”
青衣笑了笑,又問。
“三十年前?”張野腦補了一下這個老酒鬼不邋遢不頹廢的模樣,“該不會是憑一張玉樹臨風的臉和不羈放蕩的瀟灑作風吧……”
“玉樹臨風他還差得遠,不羈放蕩倒是算得上——不過騙騙人類小丫頭就算了,打起架來,沒用。”二姐咯咯一笑,“我直說吧。‘酒妖主輔助’,這句話的意思是酒妖的體質,可以在戰鬥中提供一種‘醒神酒’,從而大幅提高宿主的戰鬥能力。”
“……”
我擦嘞??
張野一陣結舌,“他還有這種能力?怎麼從前沒聽他說過??”
“和我一樣,生命法術,一輩子只能用一次——也就是隻有和他簽訂契約的人才能享受醒神酒的高額增幅效果。”青衣嘿嘿一笑。
“問題來了。”張野一扭頭,“你的生命法術保留到今天我可以理解,畢竟傘骨折花就等於把自己給嫁出去。林九呢?他這個生命法術爲啥還能留到今天??難不成這東西也附帶着啥奇奇怪怪的設定不成?”張野眉頭一擰,一想到呼之欲出的那個答案,整張臉上都寫滿了惡寒。
“你特麼想哪去了?”青衣瞪了她一眼,“老爺子不籤,是因爲不需要籤。你知道我們‘護法三妖’一人一個生命法術都是來自於哪裡嘛?”
“哪裡?”張野一頓,突然意識到這東西來得未免巧合了一些。
生命法術這東西很玄乎。
有的來自於禁術秘典,有的則是與生俱來。但毫無疑問,不管哪一種,其誕生條件都極爲苛刻,基本上是人羣中萬里無一。
那林九青衣是怎麼同時得到的?
而且還不止林九青衣,按二姐的說法,護法三妖一人一個生命法術,這如果全部嫁接到一個人的身上,兼具進攻、方式與短時間內爆種!這該是何等的牛逼!
“六甲天書。”青衣語出驚人。
“這名字好耳熟……”張野嚥了口唾沫,他確信,自己一定曾在什麼地方聽過這個名字!
“不用想了,我直接告訴你,是三十年一度的‘六元甲魁’。”青衣呵呵一笑。
“差點把這個給忘了!”
張野一拍腦門,這時候纔想起老道士當初收他爲徒時說過的話。
六元甲魁,三十年一度。決出劍魁、丹魁、術魁、武魁、兵魁、靈魁,獲勝的六人,可以一睹傳說中記載千年秘術的“六甲天書”。而根據上一次的開啓時間,新一輪的六元甲魁,就在一個月後。
“我已經覺得這信息量有點大了。”
他略微苦笑,看着青衣眨巴着眼睛。
“大麼?我都這麼說了,你應該能猜出來三十年前的‘術魁’是誰了吧?”
青衣笑笑,背後的答案昭然若揭。
“老爺子是嘛?”
“是。”
青衣一頓,隨後接道,“六甲天書。說是‘書’,實則更像是一門法寶。它記錄了千年來無數頂尖的道家秘典。負責道統傳承,以及秘術的保留延續。三十年前,老爺子技壓羣雄,憑藉一身陰陽術數奪得術魁。按照約定,獲勝者有希望一睹六甲天書,但是時間有限,半個時辰之內,能看多少是個人的悟性問題。”
“所以呢?看六甲天書,和你們仨的生命法術有什麼關係?”張野不解。
“有關係,因爲六甲天書分六部分,劍、丹、靈、術、武、兵。而當時的老爺子作爲獲勝者沒有去看‘術’的部分,反而是看了‘靈’的部分——也就是傳聞中流傳千載、最爲頂尖的馭靈之術。”
“嘶——!”
張野一聲驚呼,倒抽了一口涼氣!
“爲什麼??”
他滿臉的問號,錯愕的神情就差把眼珠子瞪到地上了。
“你問我幹啥?我哪知道他怎麼想的?”
青衣冷冷一笑,“但是結果是,半個時辰的時間,他成功從‘靈甲天書’中找到了馭靈之道——正是這種馭靈術,幫我和其他兩妖度過門檻,修爲大幅提升的同時,一人獲得了一門獨有的生命法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