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客棧,一樓正廳。
所有的人都在安靜等待,靜等着二樓閨房中的小掌櫃換好衣服。
等待的時間只持續了十分鐘之久。因爲這個還特地讓張野感慨了一句到底是山裡的小姑娘,這如果換做大城市,光是等人家化個妝都得是一個小時往上加。
“衣服換好了?”
看着樓梯上緩緩走下的小姑娘,張野忍不住調笑了一句。
“穿個衣服洗把臉而已,能用多久?”小掌櫃擡起頭來用異樣的眼神掃了他一眼。
“沒啥,我還以爲你出門前得按正常流程化個妝打扮一下什麼的。”張野攤開手說了一句時下比較符合社會現實的大實話,卻沒想到這句話只是徒增了這位小老闆孃的反感。
“呵呵,張先生的幽默感倒是頗有些不合時宜啊。”
她禮貌地應和了一句,“開始吧,需要怎麼破除結界?你特地等到了我們全部在場時再動手,沒猜錯的話,破陣儀式中應該有需要我們出力的地方吧?”
“聰明~”張野笑着豎起了大拇指,“但是你忽略了另一種可能哦,我特意等到你們所有都聚集一處再動手,如果說不是因爲我需要你們大家幫忙,而是我想單純裝個逼,不想錯過在所有人面前表演的機會呢?”
“那我只能說你很無聊。”
小掌櫃仍舊是禮節性的微微一笑,“不用開玩笑了,時間並不寬裕,有什麼動作就趕緊來吧。畢竟你拖得時間越長,只能是徒增你身上的嫌疑而已。”
“好的,不過在此之前我還是要嘴欠的說一句,您猜錯了。”張野突然間很無良地哈哈一笑,“我等到現在才動手的目的還真不是我自己一個人能力不足,而是確實想等到所有人聚集到一處纔開始裝逼。這個嘛,也算是我個人性格當中一點小缺陷了。”
“呵呵,跟您性格當中的其他缺陷相比,這個倒還真算是小缺陷啊。”
小掌櫃揶揄地一笑,換來的是張野臉上一陣不痛不癢的笑容
“多謝恭維~”
在一個巨不要臉的頷首致意下,張大師比了個“OK”的手勢。臨末,用眼角餘光掃了一眼這間暗處逆流洶涌的客棧。心裡說了一句最好的確是所有人全部到場了。
院子裡已經變成了芭蕉魔繭的母巢,鋪天蓋地的蛛網,基本上有活物敢露頭,沒個超絕修爲、金剛之體,三秒內全都玩完。
理所當然,這個所謂的“破陣儀式”得在客棧內部進行,張野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細究,其他人自然也沒有追問。
小掌櫃和跑堂小哥各自站在一旁,用雙手環抱看馬戲的姿態靜靜觀看着這個“京都奇門遁甲流傳人”的表演。短短三天時間的相處如果說性格方面這兩位仍然對張野抱有些許誤解,但唯一能肯定的地方在於,他們從不曾質疑過這個人的實力,以及關鍵時刻出其不意的智計安排。
張大師也不含糊。
平時嬉笑怒罵吊兒郎當的一個人,真的動起手來完全就是另一個人格附體。表情淡然的老酒鬼倒是絲毫不顯吃驚,那六枚從虛空而來的無飾金剛杵自出現那刻起便在他的意料當中,現在看來一切進程也是理所當然。
陣法結界,殊途同歸。
前者以“圍困殺”爲三字核心要訣,後者以“封鎖禁”爲全部追求目標。
原理上,無外乎術數和合,排列重組,形象一點就像是一堆木材,有人用來蓋房子,有人用來造大船。
破陣之道,有取巧,也有強攻。
實力過硬的人一記迫擊炮轟過去,你摩天大樓都給我炸出個缺口;修爲不濟的人找整棟建築身上的薄弱點,一旦承重樑崩毀,再堅固的房子照樣不堪一擊。
而面對自己不熟悉的結界,張野選擇的方法同樣是最普遍常見卻又最簡單有效的方式——暴力強攻!
他的做法簡單而又粗暴,在陣法內部再結一陣!以內部的陣法,去強換外部的結界!
六根金剛杵在他的身周快速成型,方位落定以後,開始往外無限擴大,最後一陣化爲虛影,徹底遁入虛空之中!陣圖中央的張野雙手掐訣,肅穆的神情下,按“上下左右前後”方位各自飛出的金剛杵如星辰閃爍般,在天地六合星辰既定之處,映托出了衆人所在的三千宇宙!
周遭的氛圍變了。
無形的空氣中,像是蒙上一層薄紗般,被人披上了一層特殊的介質。
這種介質是什麼,場中表情或多說少伴有驚愕的幾人沒有一個能說清,陣法拉開的那一刻,於他們而言只是一層細膩如月色的光華掃過體表,除此以外再沒有別的感覺。
院子中傳來了絲絲響動,看上去很像是沉睡的怪物感覺到了周遭環境的變化,在半夢半醒間伸出龐大的觸手抽打地面建築以示不滿,空氣中充滿了躁動而不耐煩的氣息,這種獨特的威壓讓人不由汗毛倒豎,下意識地害怕是否會無意驚醒院子中隱藏的真正BOSS。
“這是什麼?”
跑堂小哥睜大了眼睛問。
“對你一個外行來說,我解釋起來很困難啊。”宛如第二人格附體的張野這時候轉過頭來淡淡一笑,眼神中的淡然自若、生殺予奪,彷彿依然掌控了乾坤運轉、自然法則。
對於一個合格的佈陣者來說,只要身處陣法當中,這種凌駕一切手握規則的感覺,幾乎是無可避免的事情。尤其是模擬天地萬物的六合陣數,舉個最簡單的例子,當有一天一個人的視野擴充到涵蓋上下左右天地八方,往前走一步發現身前身後頭頂腳下的所有景象全部盡收眼底,他看待世界的角度會自然發生一個質的改變。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小天下。
對於此刻的張野來說,飛出去的那六枚金剛杵就是他觀看世界的眼睛。
這種窺盡萬物的感覺,就是你人不動,方圓領域之內的每一個風吹草動、兔起鶻落,都比你肉眼直接看到還要清晰。
“這麼說吧。”他笑了笑,雖然已經換了個語氣,卻還是習慣性地滿嘴跑火車,說謊不打草稿。“這個陣法的作用,大致就相當於外放出六隻眼睛,去測量這個外部結界的具體形狀。”
“測量形狀?”小掌櫃接茬。
“你們的觀念當中,這個外部結界的形狀應該是默認爲‘覆碗’——也就是倒扣的半球體,恰好規則完滿地蓋住了整個客棧所在的方圓地帶。但事實是否真的如此呢?誰也不好說,沒人走到過這道風雪屏障的邊緣,誰也不知道風雪覆蓋的區域,到底是半球形,還是球形,或者是自上而下的圓柱體、長方體。”
“那又如何?”小掌櫃問。“這和攻破結界有關聯嗎?”
“有。”
張野點了點頭。
“這個障壁無法通過鑰匙開門的方式解鎖,唯一攻破的方法,只有用蠻力將其強行打破。而不同的形狀對應着不同的受力分佈,分散打擊顯然不現實,而想要集中力量單點突破,就得先知道,這個屏障的具體形狀。”
“……”
小掌櫃愣了半秒,很顯然,沒聽懂他是什麼意思。
“簡單一點說吧。”張野笑笑,也不見怪,“你們完全可以把我測量形狀的行爲,理解成尋找這個外接結界的最薄弱點,然後集中力量,一點突破。”
如果說信口胡謅可以評定一個等級,小掌櫃這種可以評定到七級——也就是遠超常人,頗爲專業。欺騙小導遊時面不改色,把握對方心理的同時,順帶還能扯得有模有樣,看似很有道理。三分是語氣,七分是氣場,說的話未必真實可信卻很有說服力,親切的外表讓人情不自禁去相信她說的每句話,即便這個小姑娘是在騙人。
而張野這種某種程度上專靠騙人爲生的老油條……真要定的話大概隨隨便便就能上個一百級。
別人說謊講方法講套路,兩句真三句假,半哄半騙,生怕對方起疑!
他說謊是張口就來,自己捏造事實,所有謊言都是基於自己制定的規則之上!
人家的謊話是立足現實,然而現實不容造假,一經對比,終究會有露出馬腳的一天。
但張野不同,他從來不會在已有的事實之上撒謊。他說的每一個謊話,都是建立在“不可考證”的基礎上,憑藉自己捏造的定理,往上建橋鋪路一般填充一個接一個故事般的“事實”!
他說我的陣法是絕對防禦。
對方不知道,因爲對方所能掌控的信息,僅僅只有一點,那就是之前針對這個陣法的所有攻擊,無一例外全都失效了!
他說我這麼做是爲了測量形狀。
別人也沒辦法反駁,因爲在他們看來確確實實就是有六個東西朝着四面八方飛了過去!所有的人對於陣法結界之類的東西都是一無所知,在此之前從未接觸這類東西的小掌櫃,傻傻地信了他的邪,真以爲結界這類規則性領域,真的是有一個具體形狀的!
別人的謊言,隨着事實的不斷驗證,只會逐漸暴露出越來越多的邏輯錯誤,從而讓受騙者越發篤定,沒有看破,便已經確信了對方是在說謊。
而面對張野的信口開河,最可怕的地方莫過於,隨着事實推演,你只會不斷髮現他說的每句話都是對的。從最初的懷疑到慢慢相信,再從相信到確信,從確信到深信,深信到迷信。
就像趙老闆到今天都固執的以爲張大師是國家靈異調查分組的資深警員,並且職位不小,很可能是頭頭。雖然到了今天,這個謊言確實也快變成現實了。
這就是奇門詭道。
張野望着一陣點頭的小掌櫃,眼神中微微閃過的寒芒不經意間瞥向了客棧一角,彷彿那裡正站着某個看不見的人,隔着近距離的時空與他遙相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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