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不必那麼麻煩了。”淨戈說話的同時,我已看見幾裡開外綠楊河畔的那雙人影。
彳亍而來的兩人皆衣衫凝水,散發如瀑,一個素白清俊,一個蔥蒨妖嬈。
我勉強地站了起來,泡過水的腦袋仍有些發脹。
“嘖嘖嘖,小美人也有這麼風情萬種的時候呢。”蘇玳不懷好意地笑了笑,一雙烏黑的杏眼滴溜溜地轉着,如同一隻狡黠的狐狸。
對於她的調戲,我從不理會,目光只落到她旁邊的青衣女子身上。
蘇玳順着我的視線望向了身側,突然擡起長臂,在對方的後肩上重重一推,人便頃刻間向我倒來。
我略微驚訝地接住了那個軟綿綿的身軀,在凌亂溼潤的秀髮下,阮潮的一張嬌顏異常蒼白,眉宇間還蘊藏着巨大的痛苦之色。
“難道……”我微微皺眉,拋給蘇玳一個詢問的眼神。
蘇玳撩開了搭在肩頭的溼發,得意洋洋地點頭:“我把她的武功廢了。”
臂彎間的身軀輕顫了一下,感覺像極了一隻被傷害了的小動物。就在不久之前,這個妖豔的女子還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輕功高手,只一個恍然,十幾年的努力便已付諸東流。
“我找不到你是因爲你去抓這個人了?”淨戈走上前來,看了看我懷中的阮潮,又看了看正撫弄着自己長髮的蘇玳。
“她以爲我們已經中了她的計,我就將計就計。”蘇玳停下了動作,伸手將阮潮扳了過去,“我搜過她的身了,什麼瓶瓶罐罐香袋錦囊的全部沒收,即使她想耍什麼花樣都耍不了的。”
阮潮又怒又恨地瞪着蘇玳,緊咬着的下脣都滲出了殷紅的血絲。
我使她折損陽壽,蘇玳令她形同廢人,我們兩人,她更恨是誰?
“在船上時,你不是中了她的毒嗎,下水後還怎麼抓她?”淨戈站在了阮潮身前,用手輕輕地戳了戳她蒼白的臉。
“小……”我的“心”字尚未出口,阮潮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咬住了淨戈的手指——與此同時,蘇玳的玉手也已扣住了阮潮的下顎。
“如果不鬆口,我就把你的下巴整個都卸下。”蘇玳的嘴角掛着迷人的笑容,話語緩慢輕柔,卻讓人不寒而慄。
阮潮的雙眼閃過了一絲惶恐,薄脣聽話地張大,淨戈慢慢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指。
我吐了口氣,衝到淨戈身邊,抓起她的手細細查看。玉蔥般的指頭上,隱隱一圈粉紅的牙印,不深,並沒有造成什麼傷害。
看來,現在的姑娘們都很兇猛,生人勿近。
“本小姐喜歡聽話的乖孩子,要記牢啊。”蘇玳溫柔地摸了摸阮潮的溼發,對方卻縮瑟了一下。
淨戈盯着蘇玳看了好一陣,直到蘇玳發現了她的目光爲止。
“大美人,手指痛嗎?胡亂傷人的小野獸是需要一點懲罰的。”蘇玳笑眯眯地道。
“變態。”淨戈別開臉唧咕了一句。蘇玳沒有聽清楚,卻也沒再追問,她把視線轉到了我的身上。
“剛纔讓你擔心了,其實我沒有中毒。那條繩子,我根本沒有用手去碰。”蘇玳低下頭,眯起雙眼似笑非笑地盯着神色戒備的阮潮,“明知道是隻毒蠍子,怎麼可能不提防。”
我不去接話,清楚她的個性,知道她還有下文。
不想淨戈卻在這時開口問道:“你還不叫她將解藥交給蓉兒?”
如果有所謂的解藥,阮潮早就葬身河底了吧。得罪過蘇家二小姐的人從來就沒有好下場,那夜阮潮害她差點失身,足以令蘇二小姐對她刻骨銘心了。
“你以爲就你關心小美人嗎?”蘇玳睨了淨戈一眼,柔柔地笑道,“解藥沒有,但可以製作。”她撥開了阮潮額前的亂髮,用手甜蜜地圈着她的頸項,湊到她耳邊低聲地道:“毒美人,告訴我什麼時候可以制好解藥。”
阮潮艱難地轉動着眼睛,既恨又怕地斜瞪着蘇玳。蘇玳笑意盈盈地迎上她的視線,直到對方先垂下眼瞼。
“我家的後山有藥草,配製只需十天左右。”阮潮說起話來有點吃力,語音微微發顫,但神色卻依舊傲然,即使眼中隱藏着畏懼,也沒有表現出絲毫畏縮。
十天左右。我暗中計算了一下時間,從阮潮那裡到龍城約莫要五六天的路程,而距離主人給出的時限還有半個月,非常緊湊。
“你家裡面連一點現成的解藥都沒有?”蘇玳原本帶着笑意的目光瞬間轉爲凌厲。
“半點都沒有。”阮潮的眸子充滿了憤恨。
“那我限你三天之內……”
“少一天都制不成解藥。”針鋒相對的兩人,白衣傲慢,青衣張狂。
蘇玳頓時目露兇光,伸手抓起了阮潮的玉手,捏住了她其中的一個指頭。
“不是有句話叫‘十指連心’嗎,我倒要看一下是不是真的。”
阮潮的瞳孔驀地縮小,表情驚慌中帶着恨怨,卻死死地咬着下脣,沒半句討饒。
“傷了她的手,還如何配製解藥?”我看了蘇玳一眼,“衣服溼成這樣,不舒服得很,找個地方換套乾淨的吧。”
蘇玳眼底飛快地閃過某種複雜的情愫,頓了半刻鐘,終究放開了阮潮的手。
“小美人,你的心,太軟。”
經過我身邊時,蘇玳輕輕地嘆息道。
我卻如遭雷殛。
心……太軟?是說我婦人之仁嗎?從我第一次握劍到如今,手下的亡魂已不計其數,誰不知道龍城蘇家的第一殺手花邀是個冷酷噬血的人?
蘇玳的話在耳邊迴旋不散,心底有股難以名狀的情素洶涌翻騰。綿軟的四肢更覺乏力,甚至僵冷麻木。
恍惚間驀然感到手上一暖,低頭便見一隻小巧纖細的素手覆上了我的手背,那裡的牙印依舊清晰可見,被那股溫暖包圍着,隱隱的泛起痠痛。
“我喜歡藍色的衣服。”淨戈一邊拉着我向前走,一邊低頭審視自己溼淋淋的粗布衣。
“沒問題,本小姐對美人有求必應。”走在前面的蘇玳回頭笑嘻嘻地看了淨戈一眼,“那麼我的小美人喜歡什麼顏色啊?”
“紅……”不自覺地便接上了她的問話,隱隱覺得有點怪異,卻又指不出結症何在。
腳下的青草沿着河畔瘋長了數十里地,植物的氣息混和着水氣在陽光熾熱的河岸繚繞不散,是夏天特有的味道。
從來孤身一人獨來獨往的我,在回到客棧後才驚訝地發現,自己就這樣被人牽着手,走了大半個村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