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陳、石二人先聽敵人口氣雖兇,隱寓和緩,行徑又與少陽神君不類,早料是旁門中前輩高明之士。因他知衆人來歷,不願與諸正派長老結怨,又見法寶、飛劍俱都神妙,勝之不武,不勝爲笑,故此遲不發揮全力,將衆人困住,欲俟日久勢蹙,略爲服低,以便見坡就下,並非定要如何爲仇。正尋思此人是誰,已然佔了上風,爲何不肯現身通名,是何原故?及聽未後一段答話,忽想起一個旁門中的極厲害人物,也是這等習性:
人如不知他來歷,誤有侵犯,只要肯服輸,向不計較;否則,必置對方於死,決不甘休,但輕易也不與入結怨。
此人姓蒼名虛,業已得道千年,左道旁門中人能夠連御四九重劫,終致長生不死仙業的,自古迄今只有三數人,蒼虛便是其一。自從元初躲過第三次魔劫,便隱居大鬼山坐鐵嶺青汗谷中。生平只有兩個門人、兩個服役小童。因知所習不是玄門正宗,自身脫劫全由機緣湊巧,一時僥倖。門下弟於決難學步,任怎勤修,到了劫運臨頭,依然躲不過去。因此門下弟子俱使在應劫以前先期兵解,等到轉世以後再接引入門,重又隨他修煉。所以門下弟子雖然轉了好幾世,仍是當年的人。此老性情古怪,卻重情義,恩怨分明。所居乃洞天福地,仙景清麗。正邪各派中長老多知其厲害,往往告誡門人,遇上時務要小心迴避,不可與爭,免爲所傷。由於蒼虛近數百年來益發深居簡出,不與外人往還,從未聞有人相遇。陳、石二人還是初次下山時,聽師父說過他的相貌舉止以及一切與人有異之處。如果真是此人,卻是得罪不起。只不知怎會來此爲火行者等應援?
陳、石二人剛想到這裡,李洪已經開口喝罵。”無法攔阻。二人方料不好,忙打手勢令衆留心戒備,果然李洪喝罵方完,當空已厲聲大喝道:“無知乳臭,有何倚仗,竟敢出言無狀,侮慢先輩?別的小狗男女尚猶可恕,獨你休想活命。我便現出法身,使爾等知道大鬼山青-谷太虛一元祖師蒼虛老人的厲害。”
這句話一說,衆人中只有裘元、李洪尚在夢中,餘人均在以前各聽師長父母說過,俱都吃了一驚。石玉珠忙朝李洪搖手,不令答話。李洪初生之犢,既已斷定對方是左道旁門,又非父執師交,如何肯放在心上,連理也未理,徑自還口罵道:“老怪物,不要臉!你如真個有名有姓,小爺怎會沒聽說過?不知何方妖孽,無故來此惹厭。小爺名叫李洪,如說出我的來歷,顯我倚勢欺你。是好的,和我一個對一個,快現原形動手,不要牽連別人,被我打死認命,不許打聽我的師長,又去訴冤告狀。”
石玉珠見蒼虛老人遲不現身施爲,知他仍想轉圜,只要對方聞名知畏,便可作爲不知不罪,免卻這場仇怨。及見李洪不聽攔阻,罵得更兇,斷定禍已惹上,至少李洪一人無可挽回。同在一起,自然禍福與共。心正焦急,果然話還未完,忽見面前天紳倒掛般凌空飛懸下兩丈方圓、十丈高下一幢青光。光中現出一個身材高大的怪老人,蒼顏鶴髮,頷下一部青色美髯飄拂胸際,青衫芒鞋,手持鳩杖,周身衣着俱是蒼色,相貌奇古,與吳道子所畫《列仙傳》中人物相似,威儀儼然,神情倒並不怎嚴厲。指着李洪哈哈笑道:
“無知豎子,你當老夫不知你的來歷麼?你不過是齊漱溟前生蠢子罷了。我己得道千餘年,屢經天劫,成了不死之身,難道還見你不得?起初念你屢世修爲,能有今日殊非容易,幾次姑寬,給你點明生路,你偏是執迷不悟,定要自投羅網,怨着誰來?”說罷,一擺手中鳩杖,鳩口內立即噴出大片紫光,離口分散,化爲箭雨,朝衆人頭上射來。
李洪原極機智,儘管口中喝罵,早聽出敵人口氣不是易與;又見衆人多半面帶驚惶,不還一言,石玉珠並在旁搖手;再見蒼虛老人現身時神情氣勢,必爲強敵。身已在人家陣中,恐又吃虧,暗中早在準備,將佛家降魔大法波羅神焰施展出來。
蒼虛老人鳩杖中紫光先前已吃李洪破去,原意敵人法力雖不如己,那護身之寶香雲寶蓋威力至大,以爲李洪年幼不知輕重,紫光一出,必用香雲寶蓋來破,想以此誘敵,聲東擊西。等香雲寶蓋稍爲離開衆人,現出絲毫空隙,便再下手。哪知全出意外,李洪功力既不似所料之淺,而降魔禦敵尤得佛門真傳。更因李洪事前和衆人商定:敵人陣法尚未怎看出細底,玄妙莫測,惟恐別的飛劍、法寶不足爲功,那面香雲寶蓋決計用以護身,不令離開,不求有功,先求無過。因此不特香雲寶蓋未被紫光引開,那佛家波羅神焰早飛將出來。蒼虛老人正在暗中行法,伺機而作,瞥見敵人護身金光並未迎着紫光飛來,只在中間突然開裂一孔,紫光如雨,也將飛到。同時由金光孔內電一般飛出一朵形如燈焰的金花,才一出現,立即暴長丈許,爆散開來,化爲萬千朵與初現時同樣的金花火焰。隨又爆散,生生不已,勢疾如電,晃眼彌滿天空,迎面飛來,那紫光才與相接,便被消滅,化爲烏有。
蒼虛老人生性好強,起初沒想到那是佛門波羅神焰,只當是件厲害法寶。自恃身有神光圍擁,雖知此寶厲害,但是對方俱是後生小輩,被人叫陣出去,才一照面,便即嚇退,空中還有火行者等離朱宮衆在彼觀戰,未免面子不好看。再者自己已煉成不死之身,玄功變化無窮,也不至於受傷。微一驚疑未決,那無量數金花火焰已潮涌飛來,近身全都爆裂,身外青光立被震破了一半。如非見機得快,一覺兆頭不好,立即施展玄功變化,隱卻身形,遁出陣去,照樣也會受傷。蒼虛老人由不得羞惱成怒,憤不可遏,暗忖:
“是何法寶,如此厲害?”惟恐敵人辨明門戶方向,盪開陣中煙雲,乘機衝出陣去。愧忿之下,把心一橫,決計復仇結怨,樹此強敵。一面催動陣法,全力施爲;一面把火焰連招,將千餘年來所聚煉的乾天罡氣發放出去。跟着又將腰間葫蘆取下,手掐靈訣,把所煉太乙星砂儘量往下倒去。
這太乙星砂乃蒼虛老人每逢六辰之夜,在山中當天設下法壇,乘天空流星過渡,餘熱尚存,乾天元磁精氣未在九天飛散以前,用極玄妙的法術攝取下來。分別去留,擇那合用的收入丹爐以內,化成靈砂,然後行法祭煉,曾費千百年聚煉苦功。用時再以乾天罡氣鼓盪,分合聚散,無不如意,具有絕大威力,爲平生所煉第上件至寶,比起散仙姬繁所煉天藍神砂還要厲害得多。任有多高法力,多麼神奇的法寶,均難抵禦。尤其像飛劍和五金精英煉成之寶,只一遇上,便被星砂粘上,無法消滅,越聚越多,終被吸緊捲去。如是身劍合一,連人也同被捲走。
衆人哪裡知道,見神焰飛出,敵人便已挫敗,都覺李洪法辦高強,委實可佩;蒼虛老人不過徒負盛名,並無什了不得處。李洪更是得意笑罵。因那波羅神焰頗耗真氣,畢竟功候尚淺,不宜久用,見敵人已逃,忙即收回。晃眼由分而合,仍化一朵金花,飛入法寶囊內。石玉珠問他怎不乘勝衝出陣去?爲何收轉?李洪知敵陣尚存,敵人未退,不便明說自己短處。心想:“反正破陣已有把握,不如先收回來,等把真氣調勻,運足全力相待,如仍衝不出去,然後一鼓作氣,二次施爲,破陣出險。”便使了個眼色,笑答:
“老怪物這等膿包,不值用它,破陣容易。”話纔出口,忽聽怒嘯之聲又尖又厲,陣中煙雲雜沓,越發昏暗,隨即罡風大作,自空飛墜。衆人黨着比在高山絕頂和高空飛行時所遇罡風還要猛烈得多。
南綺舊居長春仙府高接靈空,從小便與罡風相鬥,煉有反風禁制之法。見那罡風來勢絕猛,立即行法,手掐靈訣,往外一揮,風勢便被擋住,怒嘯之聲越厲。同時李洪、石玉珠、陳嫣、桑桓四人見那罡風來得異樣,也不約而同紛紛發動神雷和五行禁制,欲將風頭擊散,反衝回去。一時霹靂連聲,煙光四合。眼看風頭擊散,成了好幾十股,往四面和當空來路排蕩倒退。猛地眼前一亮,上下四外俱是極細的火星;漫天蓋地齊往身前飛來。遇上反退回去的罡風,立即絞在一起,先化成百十條火龍滿空飛舞,上下四外同時夾攻。當空一面更是火海倒傾,銀河怒瀉,奔騰而下。到了陣中,一半往衆人頭上壓下,一半便向四外分散,再往中心圍攏。其勢越來越盛,晃眼之間,那百十條火龍也合成一片。罡風更助勢相迫,無量數的火星自相激撞擠軋,發出震天價的怒嘯,越添威勢。
衆人適才雖然連經兩三次火海烈焰圍困,見過大陣,也由不得爲之驚駭。起初多當是蒼虛老人力絀計窮,與人行者等合力重用火攻,那無量火星乃三陽真火所化。休說還有香雲寶蓋,便這許多飛劍、法寶和天一真水,敵人也無可奈何,便各施展法力抵禦。
哪知來勢神速已極,未容如何施展,便被圍攏在護身寶光遁光以外,密得更無一絲空隙。
內中桑桓動手較快,放出一件專破風火之寶,竟吃火星重重裹住,忙想收回已是無及,隨見一團青煙爆散,立即化爲烏有,桑桓自是痛惜非常。
經此一來,衆人方知厲害。幸虧李洪因石玉珠再四叮囑不可輕敵,已然因爲粗心被陷,所以儘管得勝高興,依然不敢鬆懈,始終以守爲攻。覺着敵人不應再使三陽真火,又看出漫天火星有光無焰,又是不斷增加,並不變化長大,忽想道:“前年歸省,在峨眉凝碧仙府遇見父親昔年初成道時所收弟子阮徵轉劫重歸,正值金蟬、石生等七矮世兄弟回山參謁師長,在朱桐嶺魚樂潭香波水榭設筵爲他接風,自己也同在座。因阮徵前生持有兩件至寶,神妙無窮,新由父親發還,清其當衆施爲:一名金陀寶幢;還有一葫蘆神砂,發出時滿空金星,便與敵人火星大同小異。果是這類法寶,卻極難敵。”念頭一轉,空中火星已如泰山壓頂罩下。李洪存有戒心,試將香雲寶蓋往上略起,覺着重如山嶽。暗道:“不好!”不顧招呼衆人,慌不迭將手一指,四外金光倒卷而下,電也似疾,將衆人遁光由上至下一齊包住,這才保得無事。就這樣,仍有好些火星包在夾層以內,散附在衆人劍光之上,急切間無法除去。否則,稍遲一會,衆人即便不致受害,這遁光中好幾件飛劍、法寶俱多是五金之質煉成,必被星砂粘附,始而不能運轉,一會越聚越密,非被卷吸去不可了。
衆中陳、石二人最是當行,以前雖未遇見過這類法寶,都有耳聞,這時也看出此砂威力果是不凡。因桑桓失去了一件法寶,另外好幾件飛劍、法寶俱吃那隔斷在內的殘星緊緊粘住,用盡方法去它不掉,又有香雲寶蓋隔斷,不敢再妄用嘗試,只得困守在內,甚爲憂疑。李洪氣忿道:“老怪物不知用什邪法?他這鬼砂子,峨眉阮世哥便有這類東西。據他說,此砂有邪正之分,異派中所用的還附有千百兇魂魔鬼在內,最爲陰毒。一旦遇上,如若無力抵禦,第一先用法寶之力將全身護住,不可稍露空隙。否則,此砂見縫就鑽,如被粘上,輕則神昏體戰,身冷如冰,當時暈倒,事後或者還能救轉;重則一被侵入,便難封閉,後面邪砂奪隙鑽入,晃眼通體上下全被擠緊填滿,人更早已失去知覺。不是陰火發動,將人化煉成灰,便是元神被他吸去,受那煉魂之苦,永遠沉淪,助他爲惡,更無出頭之日。便他惡貫滿盈,或爲正人所殺,或伏天誅,那邪砂也隨以消滅,與之同歸於盡,連那受苦受難的殘魂剩魄都化爲烏有了。我看他這鬼砂子聲勢雖惡,與阮世哥所說邪砂好些不像。我們被他困住,長久相持也不是法,並且還叫老怪物笑話,實在可恨屍爹孃和師父原傳有好些法術,傳時曾說,不到萬分危急,不可妄用。現在施展,想必不會怪我違命冒失。敵人深淺難知,就此衝出,惟恐有失。那鬼砂子被我隔斷了些在內,附在諸位道友飛劍、法寶之上,正好拿它一試。如能破去,拼着誤傷少陽門下,日後回山受責,和他分個高下存亡。不是我心狠,這是老怪物逼我的,父師責怪,也說不得了。”
裘元、南綺二人聞言,首先慫恿急速施爲。陳、石二人卻較持重,料他所說必是佛道兩傢俱有無上威力的降魔大法,便問是何法術如此厲害?李洪道:“一是家母傳授的道家十二都天寶篆,具有無窮妙用,專能以暴制暴,敵人邪法越厲害,反克之力越大。
可惜家父怕我年幼不知輕重,只許學了一多半,還有小半不令家母傳授。所以只能和左道旁門對敵,遇上玄門正法,效力便小得多,不能反克傷人。一是前年隨家師往謁白老禪師,因我和小神僧阿童交好,他對我說他師不久成真,本門降魔大法除大小旃檀之外,還有金剛巨靈神掌,現在佛門諸長老只三四人有此法力,定在日內傳授與他。因練此法頗難,須時四十九日,教我稟知家師多留些日子,井揹人默禱,虔求傳授。我聽了自是歡喜。哪知老禪師佛法高深,動念即知,已同家師說好,我二人才走進去,老禪師便說阿童饒舌。阿童看出他師父有了允意,又經我一再跪求,老禪師笑說他本和我有緣。當年引度上峨嵋時,天蒙禪師曾將曉月禪師這柄斷玉鉤取來相賜,他老人家已有多少年來身旁不帶法寶,一時無以爲賜,我又年幼,本心是爲將來長大再遇時賜我一件合用之寶。
問我是要法寶,還是要傳授此法?我答:‘自從峨眉開府,完成九生夙願,自返佛門以來,海內外前輩諸仙迭有恩賜,所得法寶頗多。去年歸省家母,因弟子已蒙禪師傳授道法,再等三數年便下山行道,又將靈嬌諸仙和昔年代存之寶發還了一半,足可應用。只求老祖禪師傳授佛法,不要寶物。’禪師笑答:‘佛家最重因緣報應。你雖爲佛門弟子,但是過去多生備受妖邪惡人侵害欺凌,受盡千災萬苦,應在今生報復,所以殺機頗重。
你尚年幼,到時決難化解。此法威力甚大,恐你妄加施爲,多犯殺戒,無心種下孽因,又誤今生正果,所以我有點躊躇。念你誠求,傳授以後,務須謹慎。好在你法寶甚多,無一不是希世珍奇,只要臨事小心,善於運用,足可抵禦,多高法力的左道旁門也難傷你,非到真正危急,萬難脫身之際,不得任性妄用。’我敬謹受誡之後,家師辭別先走,將我留下,和阿童一起練法。練了四十九天,我二人全都學會,方始辭別回山。此外我還有斷玉鉤和靈嬌三仙所賜三寶,都是專門抵禦邪法的。起初因他雖非正主人,既來助陣,也必是少陽好友,惟恐傷人,日後受師父責罰,未肯輕下殺手。又因我們人多,應共安危,諸多慎重。他偏不知好歹,一再苦逼,那有何法?就多傷人,也是他自惹出來的。現既無所顧忌,我就不怕他了。諸位道友不必愁慮,等我試將這些殘砂鬼火化去,便能破陣出去了。”
衆人因平日只是聞名,知他法力高強,竟不在金蟬七矮之下,到底不曾親見,聞言還在驚疑,哪知李洪九世修爲,夙根至深,福緣尤厚,從小起到處都有奇遇。不過初遇大敵,天性又厚,知道敵人雖與父母無交情,三陽師徒卻有淵源;又想起新近誅戮妖屍,火行者還曾相助。恐把亂子惹大,致使父母師長不快,許多顧忌,連那波羅神焰均只打算對付蒼虛老人一個,未曾全發威力。所說句句實話,說罷便即如法施爲。先回手由腰間一個薄如蟬翼,大才五寸的素絲囊內,取出十二面小旗,託在左手掌上,右手另掐靈訣,口噴真氣,往空中一舉,立化成十二道不同顏色的光華,結成六座旗門,懸空不動。
衆人本在裡層遁光之內,與李洪隔光相對,外面還有香雲寶蓋所化的一層金光,那六座旗門夾在中間。李洪隨對衆人道:“這十二都天寶篆,共是生、死、幻、滅、晦、明六座旗門,與長眉師祖在峨眉仙府所留六合微塵陣彷彿,威力雖或不如,此中妙用無不具體而微。至於門戶方位,因奉命保密,不便明言。諸位道友可把遁光縮小,隨我往各旗內遊行一轉,那些鬼砂子必能化去。再如無效,我只有豁出受責,拼百日苦練之功,損耗一點真元,將那金剛巨靈掌施展出來,將老怪物除去。至於火行者等一些少陽門下,是否遭受池魚之殃,只好聽天由命了。”
衆人久聞長眉真人兩儀六合微塵陣威力,想不到李洪竟有如此神通,好生驚異,忙把遁光收縮,由李洪當先引導,先向西北旗門飛進,然後穿出東方,轉向東南,再穿東北,繞走正西方,由西南方穿出。似這樣循環往復穿行,把六座旗門向背十二面,全都穿行了一遍。所過之處,只見煙雲漠漠,祥氛騰涌,耳聽水火風雷之聲一齊交作,光霞明滅,變幻無窮。等到繞行完畢,到了中心,一片金霞隨身而過,那些附有火星的飛劍、法寶本極沉滯,己難運轉,忽覺輕鬆自如。出陣一看,全都復了原狀,所粘附的火星業已消滅淨盡,俱都大喜。李洪笑道:“我剛纔被困入陣,便想到用金剛巨靈掌破陣而出。
一則此法太狠,白眉老禪師傳時再三告誡,恐多傷亡,不敢違背;二則我的功力尚還不到,用時要耗去些真神元氣,更恐傷得敵人大多,結仇太深,不好化解,傷了父師情面,所以不肯妄用。不料老怪物如此可惡。現在十二都天寶-已能破他鬼砂,想必不用此法也可破陣出去了。”
李洪說罷,轉向空中大喝道:“老怪物聽着:你這類妖術邪法有什希罕?我因此行只爲助幾位道友脫身回去,並踐昔日括蒼山之約,不想傷人,所以遲不還手,你偏再三相迫,逼我不得不下辣手。你本旁門左道,不在山中閉門修煉,躲避天劫,無端出來管人閒事,興妖作怪,你如伏誅,咎有應得。火行者等一千少陽神君門下,只不合夜郎自大,仗勢欺人,尚無別的過惡。我所行乃玄門無上妙法和佛門降魔大法,一經施爲,此陣立破。只是這方圓五十里,直上三百六十丈以內的人物全成齏粉,我不知他們是否在這死圈以內,不願傷及無辜,先行告誡。你如自問不是我的敵手,急速縮頭逃走,念你修行不易,我也不跟你一般見識。否則,你一人闖禍一人當,莫令旁人也受連累。叫火行者等少陽門下急速離開,回島最好;如若不甚相信,也須遠出五十里以外,看我到底能否有此神通,如是假話,再來尋我不遲。”
蒼虛老人見敵人機智異常,竟未容星砂近身,便將香雲寶蓋施展開來,包沒全身,毫未受到傷害,漫天罡風也無所施其技。再運慧目定睛一看,敵人竟用六座旗門將隔在內的一些星砂全都化去,認出是當年長眉真人的六合旗門,不禁大驚,益發老羞成怒。
正打算一不作二不休,索性施展毒手,將所有敵人全數殺死。聞言厲聲怒喝道:“無知乳臭豎子,知什天高地厚?爾等死在臨頭,還敢口發狂言。這六合旗門便能奈何我麼?
稍等片刻,爾等便悔之無及了。”
石、陳二人久聞此老難惹,情知勢成騎虎,非拼不可,聞言忙教李洪不可大意,敵人已識旗門妙用,必有抵禦之法,索性連金剛巨靈掌一齊使用。李洪想了想,心仍慎重,先掐靈訣指定香雲寶蓋,將頭層金光往大里撐開;一面運用十二都天寶篆,將那六座旗門也往長大里展布開去;一面默運玄功,施展白眉和尚佛門降魔大法金剛巨靈掌,以防萬一。
如換別人,雙方勢成騎虎,實逼處此,破陣之法已被敵人識破,年輕好勝,又經衆人慫恿,自必急於脫險,那還計及利害。只因李洪屢世善報,心地慈祥,雖然少年心勝,疾惡如仇,卻極不願多傷人命。儘管晴中準備,一想到此法具有極大威力,一掌發出,休說少陽門下衆弟子多要波及,不死必受重傷,而且從上到下,偌大一片地域,知有多少大小生靈在內?就說先前海面上烈火籠罩,此時又有敵人陣法,所有生物不死也必驚走,但是上空還有數百丈殘留的,想也不在少數。何況聲音極巨,遠勝迅雷,不必打中,就這一震之威,也禁受不住。如用此掌,當時天搖地動,風雲變色,海水羣飛,矗如山嶽,稍小一點島嶼也被震碎。上自空中飛烏,下至海中魚介,凡是在左近的決被震死無疑。又不比功力到了火候,可以隨意運用,大小由心,一發便不可收拾。勝是必勝,這些生靈遭劫何罪?就說強以真元控制,專向上空發去,海中生物或可保全許多,到底不免有所傷害。李洪爲此欲發又止,重又付度了一下,心終不敢。心想:“敵人並不知道這都天寶篆之名,只看出是六合陣法,也許略知名目,不識此中微妙。好在有至寶防護,還是先用六合旗門試上一試,真到危急,再用此掌不遲李洪想到這裡,也沒向衆人說。恰值外層金光已暴長了百十丈,六合旗門也繼續增高,與之相等。隨將左肩一搖,背上斷玉鉤化爲兩道光華,如金龍剪尾,飛舞而出。跟着一拍前胸,靈峙三仙所賜玉辟邪立由胸前發出大片銀光,一同將身護住。然後與衆人遁光會合,飛人旗門以內,將手…指,外層香雲寶蓋所化金光立即縮小,往身前飛來,仍包圍在遁光外面。李洪笑道:“我因金剛巨靈掌太狠,用時難免多傷生靈,不到萬不得已,不肯使用,情願多費點事。如今我們身在六合旗門之內,身外又有香雲寶蓋圍繞,敵人多大本領,也決沒奈我何。諸位道友可將遁光收起,各持一兩件得力之寶備用,我要和他拼了。”衆人應諾,各將飛劍、法寶收去。
蒼虛老人想不到對方一個小孩如此厲害,愧忿交集之下,知非易與,同時也在施爲,恰好雙方…齊發動。李洪說完了話,便把旗門轉動。陣中本是煙雲瀰漫,火星如潮,自從李洪率領衆人施爲以後,煙霧茫茫中突然矗立起高約數十丈的六座旗門,只見霞光萬道,瑞彩氖氫,隨着煙光明滅。變幻一停,看見一個人影,四圍煙霧火星紛紛擁來,到了門前便即阻住,絲毫不得侵入。始而蒼虛老人見狀大怒,將手連指,一面催動陣法,一面把葫蘆中的天河星砂儘量往下倒去。乾天罡氣再一鼓動,增長威力,罡風烈烈,火星閃閃,泰山壓頂,奔濤墜流,齊朝那六座旗門擠壓下去。哪知壓力越大,抗力也越強。
到了旗門跟前,忽然一陣煙光迸裂,當前的星砂全都爆散,儘管隨滅隨生,前仆後繼,那旗門反倒威勢越盛。
蒼虛老人方在氣忿,待要改下辣手,李洪也已運用停當,將手一指,六座旗門一齊轉動。光霞連閃了幾下,倏地同時暴長數千百倍,發出萬丈光芒,撐空匝地,分六面向外盪開。滿空星砂受乾罡之氣催動,本極猛烈,兩下勢子都是迅疾異常,撞在一起,當時光霞電閃,互相激盪,雷霆齊震,罡釗怒發,滿空火光煙霧宛如雪山驟崩一般,往四方八面排盪開去。那旗門仍在繼續增高,往外開拓不已。
蒼虛老人見六合旗門竟有如此威力,知道不再急速施展辣手,不特無法下臺,少時旗門越發開張,把全陣震破,連那千年苦功煉成的天河星砂也要一齊葬送在內。咬牙切齒,把心一橫,決計不再姑息,寧拼去轉一劫,也不輸這口惡氣。忙把手一招,收回星砂,將幾番躊躇、備而不肯妄用的玄武烏煞羅喉赤血神罡發動。在空中披散頭髮,踏罡步鬥,咬破舌尖和十指尖,一口鮮血噴將出來。又由腰間取出寶盒,口誦靈文,往外一甩,便有四十九股黑煙噴將出來,加緊催動。
衆人在六合旗門之內,眼看旗門越長越大,越布越廣,晃眼高大了千百丈。那由乾罡之氣催動的無量火星,到了旗門前,便被祥光金霞衝散,自行擠壓激撞,發出一種好看的彩煙火花,紛紛消滅。儘管前滅後涌,來勢越急,一點也衝不進來。李洪心中高興,再一行法連連催動旗門,伸展越發神速。李洪方料破陣出險在即,敵人雖識此法來歷,實則無什伎倆。忽然罡風頓收,星砂也似狂潮倒流一般往四面來路退去,一時俱盡。正在留神查看,猛見旗門外倏地一暗,上下四外都被極濃黑的黑氣包沒。跟着便有無數暗赤色的箭光暴雨一般射到,雖吃旗門阻住,沒被射入,可是箭光齊指門內,好似強弓引滿,蓄勢待發,陰森尖厲之聲如潮,祥光金霞只能阻往,不能盪開。
李洪九世修爲,煉就神功,心靈首先起了驚動。暗忖:“此是從來未有的景象,是何妖法如此厲害?”料知不可疏忽,忙把十二都天寶篆妙用盡量發揮,六座旗門頻頻轉動,專一抵禦邪法,暫停伸展,欲待改攻爲守,看準情勢如何,再作計較,旗門光焰立即大盛,祥雲如雨,精芒如電,紛紛往外狂噴出去。眼看凝聚門外的黑煙箭光盪開了些,空中忽起異聲,那剛退下去的箭光忽然融合,成了一片赤暗暗的血光圍涌上來。那六座旗門竟被上下一齊包沒,連人帶旗門,直似沉浸在血海以內。血光僅有旗門所隔,不得涌進,一任李洪加緊行法施爲,光霞怒涌,休想衝突得動。
衆人見狀大驚。陳嫣更識得此法厲害,惟恐旗門伸張太大,一個照顧不到,被這血光涌進,便難抵禦。忙即告知李洪,速往小處收縮,徐圖善策;並令衆人將護身諸寶重又施展,以防不測。李洪也看出邪法厲害,不比尋常,心中憤恨。一面以目示意;一面運用法力,故作猛力抵禦,等來勢越緊,忽用收法突將旗門縮小,由千百丈高大縮成二三十丈;…面暗運玄功,施展金剛巨靈掌,準備如真無法抵禦,萬一危機到來,仍以全力報之一擊。
原來蒼虛老人也和李洪一樣,以所行之法過於惡毒,又是多少年未用的旁門左道,心中顧忌甚多。只因顏面所關,迫不得已,出此下策。此法最耗行法人的精血真元,如不能傷人,己必受傷。見六合旗門祥光萬丈,妙用無窮,上來並未攻進,反而倒退了些,沒奈何,只得拼着多耗真元,運用全力化成一片血光,將它包沒。起初只料敵人必以全力相抗,後被血光強壓,方始漸漸縮小。一面盡力運用,一面留神查看敵人縫隙,只要有一隙可乘,便可成功。因求勝心切,差不多把全身真氣悉數施展出來。那旗門共有千百丈高下方圓,眼看火焰如潮,六門齊發,往外狂噴。蒼虛老人益發不敢大意,正運全力緊緊下壓,沒想到敵人會使狡檜,欲退先進,改攻爲守,冷不防猛然縮小,勢子比電還急,收得如此快法,大出意外。那上下四外的血光本來齊往中央擠迫,其力之大,不可數計,忽然壓空,失了平衡,相互擠撞,無形中行法人便吃了大虧。幸虧是修煉多年,法力高強,一見不好,不顧迫敵,先忙運用真氣收勢,免去自相鼓盪,才未受什大害。
如若法力稍爲不濟,即便少時得勝,這一下先受傷不輕,至少也須幾年苦功才得修復了,自然氣憤到了極處。調勻真氣,將勢緩住以後,重又加緊包圍上去。這次力量更大,六合旗門竟被緊緊包沒,壓擠得寸步難移。衆人雖仗法寶之力,暫時不被血焰攻入,要想脫身卻是萬難。
李洪心仍不服,試用香雲寶蓋衝蕩,只覺血焰力大,重逾山嶽,法寶雖是神妙,自身功候不到,又要主持都天寶篆,無力兼顧,奮力前衝,也只衝出丈許,不能再進。收回時,差點沒被血焰乘隙攻進。衆人知道危機已迫,敵人不知還有什別的毒着,力主先發制人。桑桓並說:“現時旗門外面已成火海,還有千尋烈煙邪霧,除卻敵人,所有生物不是死傷便是逃亡。實逼處此,脫身爲上,還有什麼顧忌?”李洪也覺這類邪法過於狠毒,敵人決非善良,平日不知要害多少人,除了他,功過足可相抵。念頭一轉,重又鼓起勇氣,意欲用金剛巨靈掌往上擊去,免傷海底生靈。便喝道:“老怪物再三苦逼,我可顧不得了。”說罷,面囑衆人留意防守,自將頂門一拍,盤膝坐定,運用玄功,按照佛門真傳如法施爲,反手向上一掌,待要打出。
衆人見這金剛巨靈神掌果然神妙不可思議。李洪才一坐定,周身便已金光圍繞,耀眼生纈。等行完了法起立,手才一揚,便有一片形如大手的金光,由香雲寶蓋中離手飛起,轉瞬便二三十丈,將六座旗門上空佈滿。李洪手再一指,旗門上護頂祥氛便自分開。
眼看那隻大手發出極強烈的金光,發出轟轟震耳的雷聲,就要由旗門上面往空迎擊上去。
猛聽遠處傳來一聲清叱,喝道:“洪弟且慢魯莽!”傳聲極快:聽頭一個“洪”字,好似相隔極遠;說到第三、四個字,聲已由遠而近;等聽到未一字,來人已離身側不遠。
李洪聽出是小寒山二女的口音,心中大喜,忙對石玉珠道:“小寒山兩位世姊來了。”
這時那金剛巨靈掌正往上擊,旗門上面千重血焰已被震動。因是李洪緊記白眉和尚叮囑,臨時慎重,初發不敢太猛,僅用了全力的百之一二,欲俟那隻金手離開旗門,方以全力發揮妙用。否則聲勢還猛十倍,血焰因要分裂擊散,蒼虛老人元神受了重創,也必以全力拼命,決不甘休,解圍人晚來一步,大禍便闖出來了。
李洪知小寒山二女雖然素嫌自己冒失,但對方使出這類邪毒法術,分明是妖人,又在自己被困危急之際趕來,自然同仇敵愾無疑,只當來了救兵,所以聞言絲毫不以爲意,並未收法停手。和石玉珠=句話還未說完,人隨聲到,先瞥見一幢五彩金霞由斜刺裡橫飛過來,將那金剛巨靈掌強行壓住,不令上擊。緊跟着一片祥光裹住三個美如天仙的少女,一同落向面前。內有二女同聲喝道:“洪弟怎不聽招呼?還不速將巨靈神掌收回!”
李洪尚欲爭論,二女又忙喝道:“我來自有道理,再如膽大妄爲,我便要傳聲稟知爹爹,叫你回山了。”李洪見二女急怒神色,料有緣故,只得運用神功收回神掌。金光閃處,那隻大手由大而小往下飛降,李洪揚臂一接,印在了手臂之上,兩下一湊一合,便即不見。
同來一個霞據云裳的少女,本用一手指定上空彩霞,神情更顯匆遽。金剛巨靈掌一收,才復了原狀,搖頭微笑道:“佛門法力玄妙,果是不同。如非李道友功候還差,我真成以卵敵石,不知自量了。”石玉珠認出來人中兩個容貌相同的是小寒山二女謝瓔、謝琳,那霞據云裳、儀態萬方的道裝少女是靈嬌三仙中甘碧梧的大弟子陳文現。聞言才知擋住金剛掌的彩霞是陳文現所發,金剛手一收,採霞便將上空封閉。因在峨眉開府時見過,忙即向前爲禮。正待給衆人引見,陳文現已向向衆道友敘談,說先了此事要緊。
李洪便問二女:“這類妖人理應誅戮,世姊爲何攔阻?”小寒山二女同道:“你點點年紀,初出茅廬,不過倚仗白眉老禪師一點傳授,師父憐愛,在外惹事,曉得什麼?
你且隨諸位道友在這裡,等我事完回來,再和你說吧。”李洪道:“你說什麼?我還借有人家好些玄陰真水沒收回呢。那老怪物更是可惡,事不幹己,逞強出頭,興妖作怪,他來時還傷了我們一人,決不是什麼好東西。就有什淵源,看什情面,此事和他善罷,也不能向他服輸。否則,將來如再遇上,我仍放他不過。休看你們助我,沒有你們,我照樣也能除他。要去都去,想瞞着我向人說好話,那個不行。我倒看他有多大本領,好便罷,不好,闖出禍來是我的事。”話未說完,謝琳道:“呸!你自己先就賢愚不分,當那借玄陰真水與你的就是好人麼?以爲我們愛管你的閒事呢,還不是爹爹叫我們來的?
你不聽話無妨,我們回山自會和爹爹說去,關我們什事?”李洪方要還言,陳文璣勸道:
“蒼虛老人性情孤僻,今日之事終不免於芥蒂。反正一半情面,一半強得住他才行,令弟只要不插口,同去無妨。”謝琳道:“洪弟說話氣人,誰肯好端端向人服低?我們不說,陳仙子也隨我們丟人不成?”
李洪原因二女來勢匆迫,又將陳文現請了同來,再聽那語氣,分明對方雖是旁門,來頭甚大,那金剛巨靈掌也未必傷得了他。既恐代自己向人說軟話,又想觀察敵人神情心意,到底有多大法力,以便異日相遇好爲之備,所以執意非去不可。及聽許他同往,笑答:“我想兩位世姊也不是服人的,不過你們來得如急風暴雨,活似我得罪了吳天大帝一樣,二世姊又慣善拿我做人情,有點不放心罷了。既不壓我一頭,還有什話說?”
謝瓔笑道,“只有你討厭,什事都有你的份。本只防你一人多事,又生枝節,索性請諸位道友也同去吧。”
陳文璣道:“我們身在六合旗門以內,任是多大法力,外人也查聽不出。飛遁神速,血焰千重,甚是濃密,此老只覺煙光明滅震動,未必看得見我們,他那乖僻自恃之性,不上來先給他見點真章,也難說話。還是請賢姊妹就勢先把這血光暫時代爲收斂,或是緩緩衝蕩下去,然後再與他相見如何?”小寒山二女笑道:“愚姊妹恐難做得合適,還是請陳仙子施展法力吧。”陳文鞏道:“他那玄武烏煞羅喉血焰神罡實是厲害,要是我代賢姊妹動手,卻無這大本領,只好借用師父的青靈囊了。”謝纓笑道:“我們原爲此老連歷多劫,修爲不易,欲加保全,奉命化解此局而來,不管陳仙子如何施爲都好。愚姊妹此時僅得家母伏魔真傳,尚未到那爐火純青地步,如若出手,這漫天血光便被佛光擊散,此老受了重創,固是恨同切骨,血焰餘氛乘風飛散,到了中土,豈不又是流毒人間?與其這樣,還不如任憑洪弟胡鬧呢。”
陳文現笑了笑,便把長袖一揚,一片形似紗囊,薄如蟬翼的青雲,立由袖口內往上飛起。轉眼變大,遮滿全陣,巨吻箕張,囊底在下,微微鼓起。陳文璣再將手一擡,收了陣頂金霞,那團青雲便代金霞堵塞陣頂,發射出萬條奇光。上面血焰立似潮水一般往大口中灌入,勢絕迅猛。衆人隔着青雲向上仰望,只見那麼狂盛的血焰到了囊口裡面,宛如石沉大海,只見一絲紅影在囊中急轉,那雲囊仍是輕飄飄地浮懸頂上。
約有半盞茶時,陳文鞏道:“此老這時已有警覺,我們一同去吧。”說罷將手一指,雲囊往側一偏,小寒山二女一同護住,謝琳道:“洪弟,你還不快將那寶貝旗門收去,一同走麼?”李洪道:“我見血光還未收完,當是連這旗門同去呢。”隨將六合旗門收下,隨了衆人,在祥光環繞之下,往上空飛起。旗門一收,青囊也相隨浮空暴長,上下四外的無邊血焰直似磁石引針般被青囊吸住,齊往大口之中涌進。衆人雖見殘焰不住由身側飛過,因血光稀薄,力已大減,又有祥光護體,通無所覺。陳文現回首向衆道:
“休看這些殘焰無力,仍是惡毒非常。人如沾上,固是重傷中毒;如被佛法擊散,消滅未盡,殘留空中,飛向中土,只要有一片絲縷,當地便能發生大疫,引起許多災害。你道毒是不毒?”李洪便問:“老怪物如此惡毒,爲何還要解和,不將他除去呢?”謝琳道:“叫你不要多口,怎又說了。”李洪便不再說,因要收那血光,飛行較緩。衆人一看,所行正是往離朱宮的去路,才知適聽敵人發話好似近在頭上,實則人在磨球島行法遙制,大家竟未聽出。別的不說,就此而論,法力已非尋常,怪不得遠居靈嶠仙府的地仙也爲此事前來。如非三位女仙來此解和,勝敗恐未易卜呢。
正飛行間,忽見左側遙空雲裡有大團黑煙包着大團火焰,外面又有紫色煙光環繞,光焰絢爛,奇麗無比,沸聲如潮,勢頗驚人。原來正是那玄陰真水和敵人的真火紫光,一層層相互包圍、相持,已被敵人引遠,離了原地。另外還有數十道光華火焰在空中急鬥,也是勝敗未分,兩不相下。李洪心想:“這是何人,也來助戰?事前怎不知道?”
忙運用慧目法眼定睛一看,一面是火行者等一干離朱宮衆,另一面約有七八個着黑衣的,竟是西極教中人物裝束。方始省悟小寒山二女之言果然不假,西極教下不特假手自己用玄陰真水去破三陽真火,並在暗中跟來相機行事。李洪暗忖:“西極教下必是看見自己和衆人被困血光之內,意欲乘隙侵犯離朱宮,去破少陽神君真火發源的根本重地。蒼虛老人恐火行者等抵禦不住,趕往島上坐鎮,就便防護。因他要兩頭兼顧,適才自己的一掌雖未全發出去,他也必小受創傷。那漫天血焰又吃陳文現青靈囊吸收了去,益發不敢大意。所以只用五行挪移之法將水火煙光互相結成的光團移近島邊,守住根本重地,以防不測,尚無餘力去助火行者等宮衆消滅西極教下來敵。照此看來,這時手忙腳亂,可想而知。西極教雖然巧使自己,不說實話,到底同仇敵愾,並無惡意。”也就不曾放在心上。
李洪想到這裡,只見前後左右的血焰已被青靈囊吸收淨盡,天光早現。前面血焰漸成了一股,由大而小,直達磨球島上,前半仍有數十丈粗細,好似敵人尚未覺出有人收去,只管源源發來之狀。陳文鞏一面搖手,不令衆人開口,只指定青靈囊靠近血焰,順着來勢緩緩往前收去。衆人心想:“蒼虛老人法力如此高強,那血焰又是運用本身真氣發出,稍有動靜,靈元便有感應,便看也看出來,怎似毫無所覺?”俱都奇怪不置。
原來蒼虛老人自從發現敵人六合旗門神妙,又有香雲寶蓋爲助,急切間無可奈何,便把血焰大量發出,準備以全力運用,費上數十日工夫,將旗門和敵人一齊煉化,以消胸中惡氣。忽見十來道青黑光華電駛飛來,與火行者等鬥在一起。另有三道玄色精光如黑虹經天,直往磨球島一面電駛而去。知是少陽神君夙仇西極教中能手乘隙來犯,欲壞火源根本重地。暗道:“不好!”忙運玄功,暫舍下面敵人趕去時,西極來敵已快侵入島上。尚幸五火使者性情倔強,因適才爲了取藥人和火行者等爭論負氣,又無人防守,始終在島遙望,不曾離開,一見西極強敵來犯,立即迎敵,尚未失陷。
蒼虛老人剛用法力將西極教三長老打退,李洪已將金剛巨靈掌發動。因他不捨玄陰真水,只顧施展五行挪移之法,將空中水火雲團移往磨球島附近,欲待收取真水,等移來以後,再助火行者殺敵,以爲己用,正打着雙管齊下之計。猛覺前面血光大震,真氣幾乎受創,大吃一驚,不暇再顧左近敵人,忙運玄功固住真氣。因血光只震動了一下便即寧息,他還不知小寒山二女和陳文現業已飛人陣內;以爲李洪不耐久困,一時情急,又用香雲寶蓋猛衝。見血焰強盛,並未衝動,略震即止,心中一寬。一面將血焰大量放出助長威勢,一面將陣勢往回移近。更恐玄陰真水被西極教中長老收回,也在加力施爲。
同時還須防到人行者等宮衆不是西極教中的對手,自己在場,仍爲人所傷,面子上不好看。把一條心分作三四方面去用,自然不免疏忽。
陳文現心思既巧,法力又高,成心不使敵人看出。青靈囊妙用無窮,那漫天血焰雖往囊中鑽進,仍如佈散空中一樣,毫無異狀。同時暗用法力,將最前面一段隱蔽,直到島前方始突然出現。所以蒼虛老人絲毫不曾警覺,一心以爲勝算在握,所差只是時間早晚。正在高興。打算勻出心力,先給西極教來人一個重創,不料對面敵人已把空中血焰吸收殆盡,相隔已然不遠。他這裡辣手還未及施爲,猛覺真氣微微一緊,又不似受什震盪情景,競似被人束緊,從來無此異狀。心方奇怪,跟着真氣又是微微一頓,離身十餘丈的血焰便即不能再進,好似一種極大的力量擋住退了回來。忽然祥光閃處,現出一夥人來,除先見敵人外,爲首還有三個美如天仙的少女。前頭一個十分面熟,頗似在初成道時曾經見過,手指一團青色雲囊。那漫天血焰只剩面前十丈遠近一股,餘者俱被雲囊收去。那血焰一頭在囊口內,一頭在葫蘆口內,兩頭銜接,不進不退,筆也似直,好似一道赤樑橫亙空中。
蒼虛老人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知道自己靈元已然受制,幸是留神未下毒手,否則血焰已被吸收殆盡,以敵人的法力,加害自己甚爲容易。現雖發覺,不致再中暗算,但如自將血焰截斷,同敵人拼命,休說勝敗難料,即使能勝,真氣也必受重創,決非百年以內所能恢復。平時雖喜尚氣,到底千餘年苦功修煉,能有今日地步不是容易,當此緊要關頭,也不得不加慎重。又想起那面熟的少女乃赤杖真人徒孫,靈嶠三仙門下高徒陳文現,人還未見,便行所無事,把自己漫天血焰從容收去,無形之中已然判出法力高低。
何況另兩孿生少女不知是何來歷,竟會發出萬邪不侵的大乘佛光。別的不說,即此而論,敵人已有勝無敗,如何能敵?心氣爲之大餒。
蒼虛老人見對面爲首三女妙相莊嚴,面帶微笑,只把正往外發的一股血焰阻止,也不再往囊中吸收,妙目湛湛,一同望着自己,也不再有動作,似在觀察自己心意:自己如能見機,便可無事;否則便把血焰截斷,或是全數收去,再行對敵。本是萬分緊急的局面,卻現出緩和情景。蒼虛老人生平從未向人服輸,這話如何說法?越想越不甘服,暗中咬牙切齒。正待把心一橫,拼着身受重傷逞強到底,冷不防自將血焰截斷,先以全力應戰,如若鬥法不勝,到了力竭勢窮之時,再自斷一條肢體,用化血分身之法遁回山去。那時索性一不作二不休,豁出再遭一劫,把屢次想和自己結納、均被嚴拒未允的左道妖邪全數召集攏來,把昔年成道時恐傷生靈、不肯祭煉的幾種邪惡窮兇的陰魔邪法祭煉成功,然後再尋仇人師徒報仇泄恨。
蒼虛老人念頭還未轉定,陳文鞏見他瞬息之間面色陰晴不定,兩道長而斜垂及顴的灰白壽眉忽然往起微振,早看出他心意。不等開口,先微笑道:“蒼虛老人,一別千年,何幸相晤?適往峨眉訪友,得遇小寒山忍大師門下兩位高足謝家姊妹,談起忍大師由大乘心光中看出這裡有人用毒禍生靈、最幹天忌的玄武烏煞羅喉血焰神罡將諸位道友困住。
大師所持大乘佛法心光遠照,威力至上,凡在靈空天域以下,宇宙之內,無論遠在極邊,只一運用,對方任多厲害的法術、法寶俱失靈效,破法並非難事。因見行此法的人只爲一念貪嗔,迫於不得已,又是初次施爲;大師專以慈悲普度,自從得道以來,從未傷人。
她小寒山坐關三百餘年,每日虔修佛法,外人知者絕少,便由於此。惟恐心光反應,行法人驟出不易,難免傷害,不欲自開殺戒。同時又見內有寒月禪師高足李洪,因爲久困六合旗門不能脫身,也橫了心,竟欲將白眉禪師所傳佛家降魔大法金剛巨靈掌施展出來。
此掌一發,赤血神罡必要擊散,一個消滅不盡,流毒無窮。而李道友又是峨眉掌教真人前生之子,與大師也有淵源。如施爲稍遲,便難挽救,而李道友喜事躁妄,也須告誡。
因謝家姊妹恰在峨眉訪友,立以心聲傳示,命即稟知齊真人,即時起身來此解圍,就便向李道友規勸。同時我又接到家師飛書,並附有致道友的小簡,令我隨同和解。到時正值火焰彌空,李道友金剛巨靈掌正往上發,禍機瞬息。尚幸李道友還恐殃及海底生靈,初發極緩,道友當時想也有所感覺。經我與謝家姊妹強行制止,才得無事。但是火焰阻路如不衝散,我三人雖可勉強通行,諸位道友卻過不來。如由李道友以巨靈掌開路,不特有違來意,更恐殘焰被天半罡風吹散,飛往中土和各海島上,日久化成瘟疫,爲害生靈,遺禍造孽。彼此都有過錯,沒奈何,只得以家師青靈囊代道友沿途收來,此寶尚能勝任,一切運用悉由鄙意。血焰神罡幸無損傷,敬以奉還主人,請道友收回吧。”
蒼虛老人因那血焰頗關自身利害,初見敵人時便想收回。只因看出敵人法寶神妙,而且尚留有情面不曾截斷。自己如稍爲冒失行事,一個收不回來,弄巧成拙,不特丟人貽笑,還不免於損傷真氣,毀卻一件法寶,顯得外強中乾,故不敢造次。及聽陳文現語氣緩和,並未使己十分難堪,又持有乃師手書,越知有意居間,來爲雙方排解釋嫌,心便放了一半。但是千年威望,一旦敗於孺子之手,終是忿忿。想了想,且不收回血焰,強笑答道:“我與道友師徒一別千年,不想今日相遇。其實我素不喜多事,只因少陽神君與我至交,他應一要約他出,不在島上,昨日忽向我神火傳書,說是適接門人火行者等兩次神火告急,經所去之處的主人行法照影,看出內有一個小孩與西極教敵人聯合,大舉來犯,欲妄用玄陰真水毀壞島上火源根本重地。又照出那小孩是峨眉掌教愛子、寒月神僧之徒。此子父師兩方與少陽俱有淵源,素無嫌怨,不知怎會行此毒計?料定他是受了仇敵蠱惑,決非出自父師所教,他自己分身不開,請我來此相機應付。本意問明情由,稍爲做戒,便即放卻。不料此子依仗父師之勢,甚是狂妄。我到時,他正用西極玄陰癸水真氣將神火包圍。如非此火乃丙火真精乾陽靈蛇所化,與往日三陽真火不同,滿空真火豈不全爲所毀?他父師便有如天法力,這千萬年凝鍊的天生至寶丙靈陽精也是無能補償。就這樣,我仍苦口婆心幾次開導,此子偏是執迷不悟。等我說出姓名以後,反更狂謬無禮。同時西極敵人也相繼蠢動,乘機侵犯。我實忍無可忍,方下毒手。本意決不寬容,等到他們爲我赤血神焰煉化以後,不必乃父乃師尋我,我自尋往峨眉、武夷兩處,看妙一、寒月二人到底有何法力,如此溺愛縱容,放任子弟出來爲非惹事,目無尊長?我得道千餘年,難道還見不得一些後輩童豎麼?既令師出頭,只要此子和這些盜藥諸後輩悔罪服輸,交還靈藥,我便應允,至於西極鼠輩,我自有法處治,不與他們相干。”
小寒山二女近年道法精進,忍大師授以佛法,力戒嗔殺,聞言還不怎樣動氣。李洪在旁早已忍耐不住,幾番想要開口,俱吃陳、謝三仙女以目示意,強行禁止,氣得鼓着一張嘴,怒視蒼虛老人,不住冷笑。等聽到未句,李洪剛怒喊道:“世姊莫攔,我實忍不住了。”未及上前,謝琳把手一擋,攔住李洪,不等蒼虛老人再往下說,面揹着陳文鞏,空身離衆,上前笑道:“你老是得道千年,連免三次天劫的人了,真正玄門之士,似你這樣福厚神通的也沒有幾個。至於我這小弟,今年才十餘歲,誠如尊言,是個小孩,要專論人年紀,連他九世修爲算在一起,也未必有你一半歲數。常言道:‘大不與小鬥,老不與少鬥。’何苦爲他生這麼大氣呢?此事如按情理來論,少陽神君當初煉此靈藥,原欲救助有緣,爲苦行修道人成功之助,並非靳不與人。只不願人得之太易,又防一干左道妖邪生心僥倖,爲此將它藏在靈焰潭內。照着舊規,只要來人以禮來求,便許其自憑法力入潭尋取,甚或釜底抽薪,樂幹玉成。數百年來,後輩修士仗以成道者頗不乏人,用意良美,人多讚佩。
“陳嫣道友以散仙清修,遭劫被困,仗着素日根基法力。於請般險厄中煉就元嬰,終於孽滿超劫,煉成法體。所差只此兩九靈藥便可成道,故虔誠拜山,來此尋求。她既非左道妖邪一流,又未觸犯島中禁忌,以禮來求,允取與否,主人自有權衡。如不允取,儘可明言,令其退去。即神君未在,門人不能作主,也應善言相告。而一班離朱宮衆氣量偏狹,性復貪吝,以爲神火厲害,自來外人人潭求藥,多半傷折,十九無成,心料來人不能如願,正可藉以顯揚火宮威勢。始而既然應諾,等陳道友等取藥出來,又讓鬼女喬喬蠱惑,心生吝惜,發動諸般埋伏,欲將來人殺害。此等居心行事,左道妖人所不屑爲,何況堂堂主者少陽門下。
“當時諸位道友以事屬求人,靈藥已得,只圖脫身飛遁,並不欲與之爲敵。火行者等宮衆偏欲趕盡殺絕,迫人太甚,竟發動千尋烈火,苦苦追逼不休,將衆道友圍困火海之內。似此挾勢凌人,以衆暴寡,行道之人均所不平。世弟李洪與諸道友本有淵源,值與少陽門下訂有舊約,前來踐晤,無心相值,仗義拔刀,本意也未想怎十分爲仇。火行者等宮衆平日欺凌良善,佔慣上風,小有挫折,便即悲憤難堪,見風不順,遂發警報向師求救。神君未暇查明底細,自己又不能來,轉請你老相助。你老與諸位道友路道雖有不同,年歲總大得多。明知雙方師長俱都交好,不過勢成騎虎,兩不相下,本非深仇大怨,勢不兩立。你老到時如以前輩身份向雙方曉偷化解,自必遵從,斷無不了之局。爲何推波助瀾,使事情越鬧越大?你始而藏頭露尾,一到先用法寶暗算。傷了一人。他們見自己人受傷,自然不免同仇敵愾,怎肯善罷?至於說洪弟師父縱容門人,目無尊長,更非事實。他師父與你既無淵源,又非同道。在你以爲得道千年,法力高強,威名遠震;在他卻從未聽人說過。正經佛道門下,專爲降魔誅邪爲務。他年幼初出,怎知你平日能知自愛,不與異派妖邪合流?一見連番使出那樣陰毒法術,自然心生誤解了。
“我想你老齒德俱尊,勝之不武,不勝爲笑。如若強令服罪,洪弟年輕氣盛,未必肯從。我們與他都是世交朋友,不是他的尊長,適才強令他將巨靈神掌收去,心已不甘,倘再相強,豈不有違陳仙子爲雙方化解美意?與其迫令鑷而走險,萬一冒犯威嚴,轉不如聽從陳仙子的化解,暫時罷休,免傷少陽神君與峨眉齊真人的和氣,你老如不服氣,心猶芥蒂,這等新進後生也不值與之對敵。誠如尊言,他父師一在峨眉,一在武夷,你老不是不知,事後仍可尋上門去質問。齊真人與寒月家父震於你的威名,也許當面處罰洪弟,迫令認罪。事既光明,又復安然無慮,不強得多麼?至於行宮靈藥,神君原許人來取,事前宮衆並未攔阻,陳道友到手應得之物,無庸交還,更是不值一提。尚望你老暫息雷霆之怒,稍平盛氣,略爲忖度情理,語無輕發,便易使人敬服了。”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