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產神嬰 古洞誅惡蟒 警異獸 絕壁採朱蘭

話說元兒、南綺聽老頭說他二人如離榴花寨境,性命難保,忙驚問何故。老頭道:

“這裡山人只有曾、聶兩性。曾姓族人最多,老漢曾經救過他們酋長曾河的性命。加上老漢以醫藥雜貨爲業,俱合他們的用處,連沙洲前這點小產業,也是衆山人合力贈送的,本來極爲相安。那聶家族人雖然極少,卻很有幾個厲害的人物,並且都是女子。最厲害的,便是適才茶棚中醜女的兩個姊姊,一名玉花,一名榴花,不但武藝出衆,而且邪術驚人。這裡人大半養着一種惡蠱,專害路過漢客。玉花姊妹又是神月山沒羅寨天蠶仙孃的義女,她那蠱放出來,又勝過別人十倍。起初對於老漢無恩無怨,見了面也和衆人一樣行禮,叫我一聲幺公。只因前年這地方來了一個漢客,乃前明忠臣、從福王在廣西殉節的瞿式耜的幼子瞿商。因避網羅,逃隱南疆,也和老漢一樣,以販賣雜貨爲生,與老漢在石籲縣城內曾有一面之緣。

“那日來此採辦藥材,歇腳在聶氏姊妹茶棚之內。他久走南疆,原也看得出,凡是門庭整潔,沒有絲毫塵土的人家,主人一定養有惡蠱。也是他一時少年氣盛,仗着自己武藝高強,又學會許多破解之法,見茶棚裡兩個女子公然與過客挑戰,在茶棚上斜插着兩股對尖銀釵,便走進去討茶吃。不料聶家姊妹所放的蠱受過天蠶娘傳授,非比尋常。

所以別人養蠱,俱都掩掩藏藏;惟獨她們,不但毫無隱諱,而且棚插銀釵,耳戴藤環,便是蠱王的標記。休說久走南疆的人一望而知,便是本地山民也不敢走進去一步。這等狂傲,本地山人也個個恨她,只是怕她如虎,奈何她不得罷了。

“其實玉花姊妹雖然養着許多惡蠱,學會許多邪法,卻是情有可原。一則她們因爲父母雙亡,人單勢薄,自己眼界又高,不願嫁與同類,有此便可防身;再則她們的本心,只爲擇婚,門口明擺着有蠱王的標記,即有上門的人,也是願者上鉤,並不勉強。再若是來人不中她們的意,只要不將她們惹翻,也從不輕易加害。因此算起來,受害的人沒幾個。

“瞿商一進去,先就說了幾句行話。聶氏姊妹當他是明知故犯,愛慕自己的姿色本領,有爲而來。見他本人既英武,相貌又好,當時便中了意,益發殷勤款待。正打算探他的口氣,姊妹當中要哪一個。誰知瞿商本是去和她們開玩笑,並無室家之想,只管得理不讓人,和她姊妹一再取笑。玉花愛她最甚,還不怎樣着惱;榴花卻早惹翻,不但飲食之中給下了蠱,還用一種邪法禁住他,他如不歸順,定遭慘死。可笑瞿商少不更事,仗着自己帶有解藥,學會破法,以爲白臊了一陣皮,不會怎樣。吃完給了些酒茶錢,又說了幾句便宜話,才行揚長走去。這時除那個名叫叉兒的醜女還在忍怒照應外,五花、榴花業已發怒,進了屋子。因爲後來瞿商的話太刻毒,行時榴花已轉愛爲仇,惡氣難消,連起初想他歸順玉花之心全部收起,準備他一離開寨子百里之外,便將禁法和惡蠱一齊發動,使他發狂慘死。

“還算玉花情重,再三和妹子說好話,追到棚外,給了他一道符篆,說道:‘論你行爲,死不足惜。不過你究竟是漢人,不知我們山人的忌諱,稍爲學了兩三句三字經,便在人前賣弄,死了也真冤枉。這符和酒茶錢你都拿去,一出榴花寨,你如遇見兇險,可將此符燒了,和水吞下,急奔回來,還可活命。’瞿商哪知利害好歹,不但把那道保命神符扔在地下,還辱罵了幾句才走。

“我當時正在他棚外石欄上歇腳,他們這些事早看在眼裡,不過老漢深知山人忌諱,不便進去招恨結怨。正等他出來,再揹着聶氏姊妹,趕上前去指點明路。一見瞿商出來時,背上現了蠱影,才知中毒太深,縱有解救能人,也是遠水不救近火。心中雖代他焦急,因爲殺身之禍,由於他本人自取,難怪別人。既是無能爲力,何必去犯這渾水,徒樹強敵?正打算避開他,省得見面招呼,忽又見玉花追出棚來,贈他靈符。方以爲他有了一線生機,他偏恃強任性,辱罵不要。氣得玉花將腳一跺,撥轉身便走了回去。

“當時休說他的對頭敵人,便連老漢也恨他少年輕薄狂妄,無心再去救他。也是他命不該絕。那符被他扔在地下,玉花氣極回身,沒有去撿,被老漢拾起。知道那符可以脫難,終念他是忠臣之後,雖然一時無知,誤蹈危機,平時尚沒聽人說過他有什麼錯處,見天已黃昏,左近無人,便追上前去,將他喚住。說明厲害,又給他指了徵驗。他歷試破法解藥,俱都無效,才着了慌,求我相助。我便對他說:‘如要二女爲妻,事極容易,只須將那神符火化,服了以後,掉頭便走,急速回去,跪在二女面前,再三苦求,說什麼,聽什麼,無不惟命是從。以後只要不背叛她們,另行改娶,不但你身可以無恙,你便有時看她們不順心,再打她罵她,二女俱都非常恭順,不會反抗,傷你半根毫髮。他卻執意不願屈膝醜女之前,除回去登門跪求外,別的如有生路,皆可依從,否則寧死不辱。

“我見他頗有志節,便給他出了主意,引他去求一位異人。這人是竹龍山中一位隱居的漁父,名叫無名釣叟。我先只知他專破惡蠱,醫道如神,曾從他學過幾年醫。他對老漢,並不以師長自居,相待甚厚,極爲莫逆。當時我並不知他尚有別的驚人的本領。

那時瞿商情勢甚是危急,不但身背後己隱現着惡蠱的影子,連頭上也隱隱蟠着一條張牙舞爪的金蠶。他自己往溪澗中一照,便看得清清楚楚。況且聶氏姊妹的邪法又甚厲害,吞符之後,如往回路走還可,若改道另往別處求救,不過當夜子時,百里之內尚可苟延殘喘,否則簡直沒有萬一之想。救人須要救徹,老漢於是捨命陪他前去。

“那竹龍山離此約有二百多里程途。他照老漢所說,先取了碗涼水,將符焚化,吞向腹內。立時隨了老漢起身,往竹龍山跑去。起初不見有什麼響動,剛走出百里之外,便聽身後呼呼風起,惡蠱怪叫之聲吱吱大作。總算未交子時,腹中惡蠱同所施禁法還未發作。在這存亡頃刻之間,我二人嚇得連頭也不敢回,忘命一般在前飛逃。腳步後面風聲和怪叫越來越近,天又昏黑,路更崎嶇,時辰也快到了,活的希望甚少。正逃之間,瞿商猛覺頭背俱被許多鋼爪抓住,心裡一害怕,腳底被石頭一絆,便即跌倒在地。已經過了限定的地界和時間,性命在呼吸之間,哪還經得起這麼一下。老漢跑在他前面,聞聲回視,料他必無生理。正待想法先保住自己,日後再去爲他報仇,眼看千鈞危機繫於一髮,忽然來了救星。也沒看出怎樣,只見幾條比火還紅的長線,比電還疾,射向我二人身後,便有兩條三尺多長金碧光亂閃的金蠶惡蠱,彷彿吞鉤釣魚一般,吃那紅線鉤起,直往紅線來路上飛去。接着一片紅光一閃,那無名釣叟已出現在我二人的面前,將瞿商扶了起來。

“我二人隨無名叟到了他的家中,問他怎會來得這般巧法。才知他不但醫道通神,還會法術。練有三口飛劍,能取人首級於百里之外。這日本也不知我們遭難之事,因爲新從都勻去看望一個故人之子,還在那裡耽擱了些日,也是我二人五行有救,不前不後,偏趕他那一晚回來,不想無心中救了我們。

“那南疆七十二種惡蠱中,以金蠶蠱最爲厲害,飛起來帶着風雨之聲。有時養蠱人家放它出來,在野外遇見,望過去好似一串金星,甚是好看。知道的人必須趕緊噤聲藏躲,否則被它迎頭追來,腦子和雙眼便被它吸了去。不過如非養蠱人與人尋仇,以及一年一度惡蠱降生之日,須放它出來打野覓食外,愈是惡毒的蠱,愈不肯輕易放它出來。

這晚無名釣叟所擒的三條金蠶惡蠱,俱長有三尺多,通體金黃色,透明如晶,蠶頭百足,形如蜈蚣,胸前兩隻金鉗鋒利己極。那時我二人如被它抓上,焉有命在?在事後想起,還是不寒而慄。

“老漢便勸釣叟,這樣害人的惡蠱既擒到手,還不快運用飛劍,將它殺死,爲世除害。那無名釣叟先是不置可否。等到問明結仇經過,才說聶氏姊妹的爲人他所深知,又是天蠶孃的義女,這事起因,原怪瞿商不好。不過,她也做得太狠毒些。一則,異日有用天蠶娘之處,此時須留一點香火情面。二則,南疆少女多煉惡蠱,本意多屬防身自衛。

聶氏姊妹所煉之蠱,共是六條,俱用本人心血祭煉過,與性命相連。這三條金蠱如果當時殺死,說不定便要了她姊妹二人性命。她們平日並未妄害無辜,只是未免過分。三則,瞿商腹內所中蠱毒已深,非法力可解,縱有靈藥,不是一日半日可以除根。如今她姊妹禁法一破,惡蠱遭擒,必已知道遇見剋星,驚惶萬狀。如將惡蠱制死,她姊妹七個化身才傷三個,內中只要有一人活着,一狠心,豁出性命報復,仍可制瞿商的死命。她知惡蠱未死,必不敢妄動取禍。且先把瞿商的性命保住,他纔可以運用靈藥緩緩收功。

“那瞿商禍變餘生,忽然福至心靈,謝完救命之恩,定要拜在無名釣叟門下爲徒。

我初遇無名釣叟時,也曾有拜師之念,他卻執意不允。瞿商想是和他有緣,只一說便即答應。拜完師後,才把他真實姓名說出。他本名叫作邱揚,乃峨眉派小一輩劍仙神眼邱林的叔父。當時叔侄二人一同出外訪師學劍,先投在南疆有名異派劍仙麻老僧門下。後來麻老僧兵解,邱林改投峨眉。他因承襲乃師衣鉢真傳,不忍改投他人,立誓要爲本門發揚光大,爲異派中人放一異彩。偏偏所學終是旁門,除他一人正派外,餘人都是爲非作歹。沒有多年,許多同門大都因爲作了惡事,不是惡劫,便是伏誅。只剩了他一個,在自氣惱,也無用處。於是自稱無名釣叟,隱居竹龍山。每遇見好根器的子弟,總是給他指引明路,往別處投師,自己從不收徒。收瞿商的原因,乃是他自己近來鑑於這多年潔身自好,內外功行俱將圓滿,超劫出世之期將近,纔想給師門留一條根脈。選一個好的門人,將本門所有邪法異術足以貽禍將來的一概收起,只傳吐納功夫、本門的劍術和安身立命之學,以備承授自己衣鉢。瞿商雖然年紀已有二十五六,但是宿根深厚,人也義俠正直,又是忠臣之後,所以一見就看中了意。老漢自代他師徒喜歡。

“在竹龍山住了三五日,老漢便即回家,以爲人不知,鬼不覺,聶氏姊妹不會怪到我頭上。誰知那玉花心愛瞿商到了極點,以爲中途必被迫逃回,婚姻定然有望。及至等到子正過去,不但瞿商沒有被迫逃回,忽然心神一動,見蠱神壇上的七根本命燈有三盞滅而復燃,光焰銳減。猜是出了變故,不由心裡害了怕。榴花忙又搶着一收禁法,竟無響應。再一收那放出去的三條金蠶,不收還可,一收,那滅而復燃的三盞蠱神本命燈,越發光焰搖搖欲滅。這才知道不但遇見能手,將所有的邪法破去,連那三條金蠱也都作了籠鳥網魚:生死在人掌握。因爲那三條金蠶的生死關係二女自身安危,哪裡還敢作害人之想。欲待登門去求人家寬放,一則不願輸那口氣;二則對方法力甚大,簡直無從尋蹤。所以只是提心吊膽,焦急如焚。

“偏偏玉花又甚情癡,到了這般地步,仍是戀着瞿商。暗忖:‘瞿商並非慣家,行時明明見他將符扔去。自己當時氣急,忘了收回。後來再去尋,也未尋見。這符並非平常紙片,如無人取,不會被風吹起,前半夜沒有動靜,明明仍仗那符出的境。否則惡蠱中途必然發動,哪有這等平安?’先還疑心,以爲他走出不遠,又害了怕,回來將符拾去。後來方想起瞿商行時決絕神氣,哪有自行回來之理?必另有人看出破綻,拾了符前去相救。然後又遇見能人,破了法術,擒去惡蠱,始合情理。否則瞿商一出門便遇能人,禍事早就發作,不會等到半夜纔有驚兆。玉花思來想去,放蠱行法之時,茶棚中並無外人,只她自己追着送符出去,曾看見一個老頭影子,在石欄前閃了一下。素常恃強,料定外人不敢來管閒事,也沒注意看那人面目是否相熟。及至喊來醜女叉兒一問,她卻早已看清是老漢我。第二日一早天還未亮透,便帶了醜女叉兒前來尋我,威嚇利誘,無所不至。未後,竟跪下哭求起來。老漢見她雖是山女,卻甚貞烈,相貌操持,無一不好,娶了她,也不爲辱沒。便答應代她勉爲其難。她才歡然走去。第三日,我又到竹龍山,先向無名釣叟一談,才知他當初不弄死金蠱,也是有此心意。反是瞿商卻另有私意,執意不肯。

“原來瞿商的父親瞿式耜是錢牧齋的門生。牧齋妾柳如是,自牧齋死去,便即殉夫。

遺有一個孤女,名喚琴言,才只三齡,寄養在他表叔家中。那表叔姓翁,宦遊四川,琴言自然隨往任所。瞿商自父死後,當道追尋式耜遺族,當時年尚幼弱,全仗一個義僕瞿忠帶了小主人,輾轉逃亡了好幾年,來到四川。因與翁家爲世交至好,望門投止,當時琴言已有十三歲,比瞿商小不了兩歲。那姓翁的先還不錯,爲瞿商改了姓名,留他住在後衙,對人說是他表侄。因恐走漏風聲,長年不許出門。又與琴言在一處讀書,時常見面,兩小無猜,兩三年間便定了終身之約。便是姓翁的,也有爲表侄女相攸之意。後來老翁忽然續絃,有一寵妾扶了正,不但對琴言日加欺侮,而且對瞿商更是包藏禍心,屢次慫恿乃夫出首。琴言知道老翁雖然不肯,日久恐瞿商遭了毒手,私將多年積下的花粉錢和首飾贈他逃走。

“誰知瞿商還未起身,這一晚正值中秋月明,琴言供完瓜果,獨自對月沉吟,使用”

廠頭連催她睡不應。第二日早起,後門未開,竟會失了蹤跡。只庭心供桌上留着一個紙條,說已爲雲南碧雞山未生大師度去修道。那妾卻咬定是與瞿商有私,被他藏起,每日吵鬧不休。老翁無法,既懼內寵,又恐鬧將出去惹禍,去喚瞿商進來,用銀子打發他走。

瞿商業因琴言不知去向,當日憂急成病,臥牀不起。老翁便給了些銀子,命原來義僕瞿忠扶了他,另覓存身之處。瞿忠含淚,領了小主人出走。瞿商行時,得知未生大師留字,定要瞿忠僱了舟轎,往雲南碧雞山去尋琴言下落,否則寧願投水而死。可憐瞿忠一路服侍,到處延醫,剛將瞿商的病調理好,便因年老不堪久勞,中了傷寒之症,死在途中。

瞿商慟哭了一場,將他覓地埋葬以後,獨自仍往雲南進發。

“到了雲南,除碧雞山不說,所有五百里滇池周圍的山峰巖洞全都搜遍,哪有絲毫跡兆。盤川逐漸用盡,眼看落在乞討之中。多蒙雲南一位姓潘的俠士收留回去,學武三年,有了一身本領。心中終是苦想琴言,便辭師出來尋訪。偏巧又遇見一個精於星算的道人,算出未生大師現在雲南南疆之中行道,他年必可重逢。他也和我一樣,改作販貨售藥的漢客,一半尋人,一半爲謀衣食。直尋了好些年,始終沒有影子,可是仍不灰心。

他既如此堅定,怎肯悔了前約,去娶山女?

“當無名釣叟和他一說,他便跪下,哭訴所苦。無名釣叟和未生大師有些淵源,當時並未說破,只誇獎了他兩句,便命我轉告玉花,三條金蠶,再隔些日一定放回;婚事已然無望。老漢回來和玉花一說,當時只見她臉上顏色慘變,忽然吐了一口鮮血。我勸她天下美男子甚多,何必如此相戀。她說瞿商同他取鬧,無心中碰了她的乳房,雖然看出無心,可是照甫疆習俗,就非嫁此人不可,否則這人便是生死仇敵。如果瞿商要她做妾,也所心甘。否則早晚狹路相逢,必與他同歸於盡。

“過了月餘,三條金蠶果然給她放回。玉花本不願傷瞿商性命,我救了他,並不怎樣怪我。榴花先雖對我仇視,因那金蠶是由我給說開放回,又經玉花一勸,也就罷了。

惟獨那醜女叉兒,自幼父母雙亡,全仗玉花恩養。玉花自從婚事不諧,便跑到天蠶娘那裡,哭求爲她設法。天蠶娘一聽是無名老叟所爲,不敢招惹,並未答應。玉花回家,一氣成疾,病了一年。雖然痊癒,由此傷心閉門不出。叉兒見玉花如此,便遷怒在老漢的身上,見了總是怒目相視。

“老漢已有好久沒打她門前經過,今日無心中又在那裡歇腳,忽見有人在內飲食。

她那裡雖然鎮年開着茶棚,飲食俱備自用,除誠心相訪外,從無人敢公然爲入座之賓,因此未免心中詫異。及至一看二位品貌根骨,迥非常人,心疑是有爲而來,正在窺察,叉兒便出來和我爭執。我聽她行時之言可疑,她們近年的蠱又煉得越發厲害,說不定已下了毒手,纔將二位引來老漢家中。適才據老漢診看,二位身旁必然藏有辟邪奇珍,所以惡蠱不敢近身。但脈象那等急促,只恐在飲食之中下了蠱毒,因二位精通道法,暫時縱然發作不快,至多三日,也必病倒。不知此時可覺得有點心煩嗎?”

一句話把元兒、南綺提醒,果然覺着微微有些心慌煩惡。南綺首先大怒道:“我們乃過路客,與她素無仇怨,爲何暗中害人?我們一時失察,中了蠱毒,如非攜有仙師靈丹,要是真個發作,死得豈不冤枉?不將賤婢殺死,不獨此恨難消,日後更不知要害死多少人的性命。”老頭忙問:“尊師何人?”元兒便將矮叟朱梅說出。老頭拍手笑道:

“如此說來,更不是外人了。老漢是紀光,朱真人門下大弟子長人紀登便是老漢之侄。

自從幼年分手,多年不通音信,直到七年前在貴陽才和他路遇,老漢已然衰邁,他還是少年的神氣。一問他,才知已拜在朱真人門下。二位有此仙人爲師,不致危及生命。不過玉花近來死守瞿商,不會再戀旁人,此事必是榴花所爲。聽無名釣叟說,她們這蠱毒甚是厲害,縱有仙家靈丹,僅能保住性命。如不用解藥將它打下,頗難除根,時常仍是要在腹中作怪,疼痛不寧。既然靈丹現成,何不趁它未發作時服了下去,早些見功,豈不甚好?”

元兒、南綺這時腹中僅只微有煩惡,並不甚重,本未在意。因紀光是紀登之叔,算是長輩,再三相勸,便取出靈丹,各自服了一粒,雙方重新敘禮落座之後,依了南綺,當時便要去尋榴花、醜女算賬。

紀光道:“聶氏毒蠱,能解破者甚少。便是此地山寨酋長,也都沒奈何她。她平時雖不生事,早已目中無人。瞿商那一回事,榴花並未受到切身痛苦。今日她對二位下蠱,不是蹈乃姊覆轍,看中了裘道友,便是二位身旁帶有寶物,被她識破,起了貪心,行此毒計。醜女叉兒眼見二位與老漢同行,必疑到老漢又引二位繞道去往竹龍山求救。這裡去竹龍山只有一條極險巇的窄徑,名喚桐鳳嶺烏牛峽,乃是必由之路。我們行了半日,不見榴花追來。在她想來,只要老漢不往竹龍山求救,無論躲向何方,足可無慮。她必先往那要口上攔堵,暗用邪法下了埋伏,我等插翅也難飛過。等候過今日晚上子時,如不見老漢與二位經過,再跟蹤到此,與我們爲難。

“老漢早料到她們有此一着,明知闖不過去,仗着無名釣叟防她姊妹尋仇,贈有信香。只要在相隔八百里之內將香點起,他即前來救援。因此索性領了二位來到寒舍,問明一切詳情,再行相機處置。據老漢推測,今晚一過子時,她如不見動靜,必定背了當初她父母與酋長曾河的盟約,潛入此山,暗算我們。老漢雖然不能飛行絕跡,卻也略知奇門遁甲,生克妙用。目前只近黃昏,我們一見如故,又是自家人,正可盤桓些時,以逸待勞。等晚飯後,老漢按陰陽生死,略佈陣法,等她前來,看是如何。如陣法爲她所破,二位上前動手不遲。事若不濟,再將無名釣叟信香焚起,自信必無敗理。二位乃朱真人高足,飛劍道法定非尋常。老漢並非意存輕視,故加攔阻,實緣此女不但慣使邪法,詭計多端;且這裡山人素極愛羣,頗重信義。見二位未曾中毒,尋上門去,彷彿釁自我開,老漢日後便難在此立足。她父母在日,原與當地酋長立過盟約:不得擅入適才來的山口。不如由她自來,既可層層防衛,更可操必勝之券。擒到手後,儘可隨意處治。豈不是好?”元兒、南綺投鼠忌器,只得允了。

談了一會,紀光便命那小孩捧出晚飯,山餚野蔬,倒也豐盛。飲食中間,方談起那小孩的來歷。

原來紀光自從明亡以後,便獨身攜了年才十三歲的女兒淑均,隱居南疆之中。仗着父女二人俱會武功,懂得醫道,體健身輕,不以跋涉爲苦,不時往來川湘滇黔一帶,販些貨物藥材,附帶與山人治病,以供衣食之需。當時意思,因爲自己頗得山人信仰,只打算積些銀錢,等女兒長大,物色一個好女婿。那湖心沙洲地勢隱僻,當時尚未被他發現,每來多半寄居在酋長曾河家裡。到第二年上,因爲當地山人感他治病之德,便給他在山口裡蓋了一所倚崖而居的竹屋。於是以此爲家,一住年餘,父女出入總在一起,倒也相安無事。

偏巧這一年紀光接着湘南一個至友的急促函邀,說有要事相商。起身時節,偏巧瘟疫流行,山人留他醫治,不讓他父女起身。同時邀他的那個湘南至友,又是他生死患難之交,事情重大,關係着身家性命,不容不去。衆山人又那般環哭跪求。沒奈何,只得把女兒紀淑均留在那裡,獨自一人前往。及至事畢回家,疫勢已止,淑均卻不知去向。

曾河正帶了許多山人,到山中尋找蹤跡。這一急非同小可,忙問原因。才知自己走後沒有幾天,淑均曾帶了兩個山人往山深處採藥,一去不回。曾河派人一尋,只尋到那兩個同去山人的屍首。傷處全在頭上,似被一種不常見野獸的利爪裂腦而死。接連搜尋了多少天,都沒發現一絲跡兆。

紀光生平僅此一個相依爲命的愛女,自然不肯罷手,活着要入,死了也要尋着她的屍骨,好查出被什麼東西所害,爲她報仇。便挑了數十名力大身輕,長於縱躍的山人,帶了刀槍毒箭,親自又往山中搜尋。那山面積甚大。紀光窮搜亂找了兩天,無意中尋到離湖約有兩裡多路之處,忽然發現淑均入山時所用的暗器。再找到湖畔,又尋到淑均所用的一根長矛和一口腰刀,所有暗器也零落遺散在地上,血跡屍身仍然不見。才知淑均被那野獸追逼,一路抗拒,將所有兵刃暗器全都用完,始行遇害。後一想:“那野獸雖連傷兩個同去的山人,身上並無咬齧之痕。淑均如果遇害,屍骨和野獸的巢穴定在近處。”因那東西厲害,不敢大意,便命衆山人加緊防備,把毒箭搭在弦上,隨時備發。

誰知圍着那湖尋了一日,除了湖心沙洲因河水太深沒有去外,所有附近一帶全都尋到,人獸都不見影子。

到了傍晚時分,紀光正準備將四面散開的山人召集起來,進些飲食,連夜搜尋,忽聽林椒響動,音聲疾驟,由遠而近。覺出有異,不顧得再喊衆人,忙將身往一塊危石後面一縮,看看來的是什麼東西。身剛藏好,只瞬息工夫,那東西已到面前。紀光一看,乃是一個渾身黃毛,龍眼金睛,爪若鋼鉤,似猿非猿的怪物。兩臂夾着許多野生果實,一路穿枝跳葉,帶起呼呼風聲,眨眼已從危石下面一閃過去。紀光一看,便看出淑均和兩個山人定是爲這東西所害。無奈那東西穿越起來疾如電射,未容紀光動手,已被它縱到湖旁,只聽一聲極淒厲的長嘯過處,已離岸百尺,縱向波心。身子依舊人立,並不沉下去泅泳,恰似點水蜻蜓一般,在水波上連縱幾縱,便到了沙洲之上,沒入密林深處。

那些散開的山人,有幾個站在遠處看見的,俱都害怕起來,跑了來告知紀光。紀光知道山人素畏神鬼,見了這種怪異之物,定要疑鬼。恐怕惑亂人心,未曾動手,先自心驚,自己益發勢孤力弱。連忙喚齊衆人,造了一番言語,說那東西是個猴類,只是力大身輕,並無足慮,只要衆人心齊,自有除它之法;否則日久天長,被它跑向山外,所有的人全得被它抓死。衆山人一則畏懼曾河的規條,私自丟下紀光回去,必受刑罰;二則想起紀光平時許多好處,當時雖然異口同聲,願效死力,心中兀自提心吊膽。紀光看出衆人有些內怯,知道不足仗恃。反正自己愛女一死,痛心已極,決計舍了命,與怪物拼個死活。便命衆山人:怪物來時,無須上前,只往四下裡埋伏,用毒箭射它致命所在。

分配好後,各自匆匆進了些飲食,重又散開,尋覓適當地方藏好。紀光算計那危石居高臨下,好似那怪物常經之路。便命山人在石下掘了一個陷阱,上面用藤草蓋好,鋪上浮土。又撥四個山人,準備乾柴火種備用。自己仍藏身石後,等怪物出來相機行事。

這一等直等到半夜,仍未見怪物出來。這時月明如晝,湖中波平若鏡,空山寂寂,呼吸可聞。有時湖心裡游魚在水皮微一騰躍,撲通一聲,旋起一個大水圈,銀光閃閃,往四周大了開去。聽在耳裡,越顯幽靜。紀光暗忖:“這般好地方,卻被怪物盤踞。即使今晚僥天之倖,將怪物除去,愛女已然玉碎珠沉,只剩自己一人形影相弔,有何生趣?”

紀光正愁恨交集,忽然有一陣狂風吹過,傾刻之間,四山雲起,瀰漫天空。一會風止,雲卻未收,月光全被遮住。四外黑沉沉,只剩湖中一片水光的白影。紀光身側一個山人因候久無聊,徑將身旁火石取出,擊火吸菸。紀光看見,忙將他止住。話還沒說幾句,便聽前面湖中水面上有了響動。定睛一看,一條黑影和兩點似紅似綠的星光,正從水面上飛來。只是天色陰黑,看不甚清。正在暗中叫苦,那黑影已飛上湖岸。因爲身臨切近,紀光又有內外武功根底,目力本強,黑影一立定,便看出是日裡所說的怪物。尤其那一雙怪眼,黑暗中比起日裡還要光亮,看去更爲清晰。紀光先從爲自己伏處是怪物必經之地,只一近前,便可下手。誰知怪物一到岸上,便停了腳步,睜着那雙時紅時綠的變幻不定的怪眼,在湖岸邊往來盤桓,不住東張西望。有時又把前爪放下行走,好似尋找什麼東西一般,只不往危石下面走來。似這樣走跳了一會,紀光猛想起:“適才山人才一取火吸菸。怪物便即出現,定是那點火光將它引來。”湖岸離紀光和衆山人存身埋伏之處,相隔尚有四五十丈,一個打草驚蛇,一擊不中,說不定便有多少人要遭它毒手。再拿火去引它入阱,又恐有了響動,將它驚覺。

這時那些埋伏的山人,也都看見怪物縱躍如飛,行動矯捷之狀,個個膽寒,手中弓箭雖然上好了弦,誰也不敢首先發難。紀光正在委決不下,離紀光不遠有一個埋伏山人,不知怎地看出了神,手一鬆,一技毒箭早朝怪物身側飛去,並未射中怪物,恰巧正射在怪物身側的石上,射得火星飛濺,那枝毒箭也因反激之勢墜落湖中。說也真巧,箭射出時,恰值怪物轉身向湖之際,剛一聞聲回首,山石上火星濺處,箭已落水。怪物見石上冒火,便飛撲過去,一看沒有東西,又在附近尋找,並未被它發覺箭從何處發來。否則紀光等人,至少也得死傷幾個。紀光見山人失手,發了空箭,好生提心吊膽。及見怪物圍着山石尋找,越猜是在找那點火光。

又相持了一會,怪物好似尋得有些煩躁,不時朝着湖心河洲昂首怪嘯。紀光暗忖:

“怪物不入埋伏,終難下手,事非行險不可。”便乘怪物迴向湖心長嘯,輕輕從身畔取出火石,打了火,點燃一袋裝得極滿的旱菸,解了一根帶子繫住,從危石上面綻了下去。

那怪物嘯聲淒厲而長,紀光一切動作,均爲怪聲所掩。等到他縋好了火,怪物見沙洲上面沒有迴音,又回身尋找。這次神態益發暴怒,正在亂蹦亂跳,忽然一眼看到危石上面的火光,長嘯一聲,一兩縱,便到危石之下。怪物身長力大,來勢又猛,一下縱到浮土上面,撲通一聲,便墜下阱去。

那陷阱原是衆山人懸着心,倉猝掘成,只有丈許方圓,兩丈高下。原定計策,只想略緩怪物之勢,以便下手,並不一定打算將它困住。紀光早就屏氣凝神等待,見怪物一落阱,口裡一聲暗號,滿想衆山人亂箭齊發,加上火攻,不愁怪物不死。誰知怪物縱跳咆哮了許多時候,衆山人個個心驚膽寒,又在黑暗之中,箭雖發出去,卻少了準頭,一箭也未傷怪物要害。那怪物何等精靈,身已落陷阱,又聽有人吶喊,便知中了道兒。狂吼一聲,從阱中直縱起來。紀光身旁準備放火的四個山人,嚇得手忙腳亂,連火也未點燃,將整束成抱的枯藤亂草往危石下面一拋,撥轉身,忘命一般四散奔逃。那浮土下面原是些藤蔓草枝之類,怪物落勢本疾,中心雖被踏穿了一個大洞,四外浮土藤草全被激盪起來,再加縱上來的勢子更疾,那些浮土藤草正照定怪物迎頭落下。怪物驟不及防,反因上下過於輕捷,吃了大虧。口張處,先鬧了一嘴的土。同時滿頭滿臉,俱被藤草浮土瀰漫糾纏。急得它暴怒如雷,啞着怪聲連連吼叫,正要順勢往危石上面縱去,尋找敵人。

紀光見怪物落阱,就在衆山人零亂髮箭之際,還未容自己下手,怪物已帶着阱中藤土,像半截黑塔也似從阱中往上縱起。知道這東西如從阱中逃出,自己性命一定難保。

事已至此,除了與它拼個你死我活,決難逃免。就在這端着弩弓,毒鏢待放在當兒,忽地眼前一亮,空中一道電閃。同時那怪物身子也縱起七八丈高下,剛與紀光存身的危石平頭。電光影裡,照見怪物滿頭滿身藤蔓交纏,一面上縱,一面兩隻前爪正向上亂抓亂扯,怪口開張,不住亂吐。一眼看見石上站得有人,吼一聲,便要抓將過來。

紀光知道危機瞬息,性命繫於一髮,哪敢絲毫怠慢。左手連珠毒藥弩,右手毒藥梭鏢,早分向怪物口眼一個要穴打去。那怪物捷如飛鳥,力能生裂虎豹,而且目光敏銳,性又通靈,周身除口耳眼等處要害外,刀槍不入。若在平時,就是萬箭齊發,也休想傷它一根毫毛。這時一則天時人事,般般湊巧;二則自從出世以來,不曾吃過苦頭,一旦連遭失利,身上又中了山人數十箭,雖未傷着皮肉,山人箭勁力猛,多少總覺着有些疼痛。怪物本就急怒攻心,再加上鬧了一口的土,急於噴出,不住張口亂吐;頭上又糾纏了許多藤蔓,雖然力大,應手而折,可是藕斷絲連,一時撕扯不清。驟見敵人,更是急欲得而甘心。鬧了個手忙足亂,顧此失彼,在在授人以隙。紀光弩箭先發,怪物剛用前爪一擋,口裡已中了一毒藥梭鏢。一着急,紀光第二枝連珠毒弩又射中了一隻右眼。立時痛徹心肺,狂吼一聲,舉起前爪便向紀光抓去。倏地一個震天價響的霹靂從天空中打將下來,怪物重傷之下,猛地吃了一驚。加上縱得過高,勢子已成強弩之末。紀光終是腳踏實地,易於閃躲。一見怪物抓來,也不知究竟打中它的要害沒有,存亡頃刻,到底有些惜命,不敢再發手中暗器,忙將身往後一縱,響雷業已打下。

怪物一把抓了個空,人未抓着,正抓在危石尖上。身上奇痛,又被雷一震,立時神志昏亂,忘了身子尚在懸空,不就勢攀石而上,反用力抓住危石,往懷中一扳。咔的一聲,一塊二尺來寬,三尺多長的危石尖端,竟被怪物用力半腰扳折,連身帶石墜落下去。

這時四外山人全都逃散淨盡。雷聲過處,大雨傾盆而下。紀光難定怪物死活,不敢憑石下看。又知逃起來,決沒怪物跑得迅速。因此一脫利爪,見怪物落下阱去,首先照着相反方向,擇了一個適當地點藏躲。準備萬一怪物跟蹤尋來,憑着手中兵刃暗器,與它擠個你死我活。

待了一會,只見電光閃閃,雨勢越大。雷雨聲中,隱隱聽得怪物在危石下面狂吼怪叫,騰撲不休,響成一片,始終未見上來。紀光估量出怪物不死,至少總受了一兩處重傷。所用弩鏢,俱是南疆秘製,百草毒藥煉成,只一見血,任是多麼厲害的野獸,也不出一個時辰之內必死。紀光驚魂乍定,想起愛女慘死之苦,不禁悲喜交集。

又過有半個時辰左右,雨勢漸止,不聽怪物聲息。紀光心想:“這類猛惡之物,如非身死,或傷勢過重,縱不尋來,決沒這般平靜。”這才輕腳輕手走向危石前面一探,見下面陷阱只剩一些雜亂的藤草,用盡目力觀看,也不見怪物蹤跡。試拿一塊石頭丟了下去,只聽撲通一聲,彷彿積了許少雨水,卻不見有什反應。這時雨勢忽止,一輪明月漸漸從密雲層裡涌現出來。新雨之後,照得四外林泉竹石宛如初沐。新瀑流泉遍處都是,月光下幻成無數大銀蛇,由高往下蜿蜒着,直往湖中駛去。真是風景如繪,清絕人間。

直到這月光現後,纔看見湖岸邊上爬伏着一個毛茸茸的東西。試探着近前一看,果是怪物屍首。見它業已死去些時,上半截屍首浸在湖中。猜是受傷之後,想逃回巢穴,到了湖岸,才毒發力竭而死。

紀光恨到極處,把怪物屍首拖上岸來,拔出身畔腰刀便砍。誰知那怪物雖然死去,身了仍如精鐵一般,那麼快的腰刀,竟會砍它不動。再一查看它那致命之處,一隻眼睛還光閃閃地瞪着,另一隻眼卻剩了一個茶懷大小血淋淋的深洞,裡面插着小半枝毒弩。

想是受傷之後,痛極一拔,將弩箭折斷,連着眼睛拔出扔掉。又找到怪物口裡還插着一枝毒藥梭鏢,那鏢很長,鏢尖業已深插喉際。那粗有寸許的鏢頭,竟被怪物的牙咬缺。

怪物如此猛惡,渾身刀箭不入,紀光居然僥倖成功,未遭毒手,鏢箭俱都打中它的致命所在,真是幸事。事後回憶,猶有餘怖。望着怪物呆立了一陣,因爲提心吊膽,悲恨交集,忙了一夜,未免腹飢力乏。左右山人已不知逃往何方。欲待過湖尋找女兒屍首,恐怪物還有同類在沙洲上潛伏;湖水又深,也沒法飛越。只得等到天明,再作計較。

紀光正打算將身上溼衣服脫下吹乾,取些乾糧果腹,忽聽湖心沙洲上有女子的叫喊。

仔細留神一聽,竟是女兒淑均的聲音,不禁喜出望外。連忙高喊了幾句女兒,竟有迴音,夜靜空山,聽得分外清晰。只是相隔過遠,沒法問答。這一喜,把餓渴憂勞全都忘卻,知道非將衆山人找回設法,不能過去,忙即向迴路上連喊帶尋。幸而那些人並未逃遠,俱在附近十里以內的隱僻巖恫之中潛伏,一會工夫便相率找到。紀光把怪物已爲自己射死,女兒現在湖心沙洲之上等語一說,山人本是打勝不打敗,聞言個個欣喜若狂,隨着紀光一窩蜂似跑向湖邊。人多手衆,山人又多會水,一會工夫,便砍倒一株樹木,各用腰刀削去枝葉,做成獨木舟,推入湖中,請紀光站在上面,衆山人紛紛跳下水去,泅泳着推木前進。

頃刻到了沙洲上面,再一循聲尋找,在一個傍着丈許高土崖的深穴以內,將紀光女兒找着。她身上衣服俱已撕破,兩臂被一種極堅硬的荊條捆綁了個結實。怪物還恐她逃走,又在土穴外面堵了一塊數千斤重的大石。紀光和衆山人費了許多氣力,纔將她救了出來。父女相見,自免不了抱頭大哭一場。紀光見她赤着半身,忙把溼衣脫下一件與她披上,仍由衆山人用獨木舟渡過湖去,紀光見女兒形容憔悴,委頓不堪,好生痛惜。便命衆山人砍了些樹枝藤蔓,將各人身畔帶的繩索取出,做成網兜,將她擡起。又命幾個山人將怪物屍身也擡了回去。到家以後,全山的人俱都轟動,見紀光單人除了這等巨害,益發敬畏不置。

父女二人到家,等人走後,才談起遇怪經過。原來那日紀女因配製瘟疫的藥草不敷應用,特地帶了隨身兵刃暗器,往深山谷中採取。那種藥草原產在一個山崖絕壁上面,路程相隔約有百餘里路,路又極其險峻,當日不能迴轉。爲防萬一,還帶了兩個素有勇名,極其矯捷精悍的山人相隨同往,以防遇見成羣野獸,一人應付不了。清晨入山,傍午在半途上歇了一會腳,始終也沒看見一個野獸。方對同去的山人笑說此行順遂,正要起行,猛聽身後風聲呼呼。回頭往坡下面一看,離身數十丈外的茂林草中起伏如潮,塵沙滾滾,樹折枝斷之聲響成一片。紀女和山人久住邊山,知有大批野獸過山。仗着本領,雖不敢速櫻其鋒,卻也沒有害怕。只打算避開正面來勢,擇一隱僻地方藏起,等這羣野獸過完再走。恰巧三人存身的所在,是一個形勢險峭的孤峰下面。當時也未及細看地形,一縱身便上峰去,各將身藏在危石後面,探頭注視下面動靜。

三人剛藏好,風勢越大,那些獸羣已從叢草密菁中竄到坡前,紛紛從腳底下經過,亡命一般往坡上跑去。盡是些漳鹿狼兔習見之物,一個個跑起來都是比箭射還疾。只管各不相顧,搶前飛駛,雜沓奔騰之聲,震得山谷皆應,卻沒聽出有一個吼叫。三人暗忖:

“往日野獸過山,都是各自爲羣,是鹿便都是鹿,是狼便都是狼,從不混合一起。而且此吼彼嘯,互相應和,跑起來也沒這般迅疾。如是羣獸後面有打獵的山人追逐,一則來時沒聽說起,二則逃的方向只是一面,情景又覺不像。”

三人正在互相猜疑,忽見羣獸來路上似有一個黃影跳躍,時隱時現。因爲草樹茂密,非跑到近坡一帶無草之處,看不清楚。又因爲下面羣獸奔馳,還在騷亂,耳目應接不暇,也未在意。一晃眼工夫,坡前叢草中先竄出兩隻又高大又肥的鹿,一出草際,朝着土坡一躍,便是十餘丈遠近,正要從三人腳底下竄過。內中一個人看見這麼高大的肥鹿,忽然起了貪心,想用毒箭射死,剝了皮帶回去,賣與漢客。念頭一轉,弩弓隨手發出一箭,正中一鹿股際。心中大喜,知它數百步內毒發必死,少時便可下去尋覓。就在這發箭之際,倏地眼前一道黃影一閃而過。那中箭和未中箭的逃鹿本是比肩疾馳,忽然停步躍起,喲的一,聲悲鳴,便已倒在地上。三人定睛往下一看,一個似猴非猴,比入還要高大,長臂利爪,通體黃毛的怪物,不知何時躍到坡上,已將那兩個逃鹿一爪一個抓住,扔在地上。那怪物弄死二鹿,長嘯一聲,又從地上將鹿抱起,舉爪朝鹿腦上一抓,一個鹿的腦蓋連着五六尺長枝椏也似的大角,竟然被它揭起,接着張開怪嘴,對準鹿腦一吸,一團帶着鮮血的鹿腦髓,咕嘟一聲,被怪物吸進嘴去。接着,第二隻鹿也被它如此處置。

彷彿吃得甚是鮮美。吃完放下,並不吃肉。

這時羣獸業已逃盡,只剩怪物一個在坡上。紀女和兩個山人俱都看出那怪物目光如電,疾逾飛烏,兩隻前爪比刀劍還要鋒利,俱都噤聲不敢妄動。滿以爲再待一會,怪物必要前去追那一羣獸,與自己所行方向相背,不足爲患。誰知山人先前那一箭卻惹出殺身之禍。山人弓勁,如深射入肉,本不易於墜落。但是這一箭只射在那鹿的胯骨上面,箭頭沒入只有三四米深,經怪物神力擒鹿之時一扔一放,業已活動欲墜。因爲隱在胯骨之間,先時怪物並未覺察。偏巧怪物吃完兩個鹿腦,意猶未足,又將兩鹿抓起,吮吸餘瀝。不知怎地一甩,那枝毒箭自行鬆落,錚的一聲,墜在山石上面。怪物循聲拾起看了一看,又拿在鼻孔間聞了又聞,便昂起頭來四處亂看亂嗅。紀女便知情勢危急,一面手持兵刃暗器暗中準備,一面尋找逃脫之路。這時纔看出那座孤峰上豐下銳,只離地有兩三丈高,有一塊丈許方圓,石筍般森列的危石突出在外,做了三人存身之所。初上來時因爲匆忙,只道便於藏身,不料卻是一個不能上下繞越的死地,這時不由心慌起來。怪物行動如飛,下去必爲發覺。除了照舊潛伏,候它走去外,更無善策。只得朝二個山人打了個手勢,不許妄動,以免一擊不中,反無退步。於是各自緊持兵刃暗器,伏在石筍後面,連大氣也不敢出。

待了好一會,忽然怪物怪嘯了一聲,以後便沒了聲息。三人試一探看,只見怪物來路上有一點黃影閃動,轉眼失蹤。死鹿和那隻毒箭俱有地上。估量怪物行遠,放箭山人便將箭撿起。紀女因爲那一箭幾乎弄出大亂子,便再三告誡:山中既有了這般兇狠東西,以後不可再去惹事。誰知山人天生愚蠢,才得免禍,貪念復熾,二人俱執意要將那兩張鹿皮剝走。紀女勸說不聽,也是年幼心粗,以爲怪物剛去,不見得就會迴轉。又想這般兇惡的東西,如不除去,終是本山大患。先時因見怪物爪利若刀,身輕力大,自己藏處形勢大惡,誠恐一個弄它不死,弄巧成拙,反受其害。如今身在坡上,可以隨意所如;山人毒箭,見血必死。萬一怪物再來,只要自己機警一些,三人分別用毒箭射它要害之處,縱被它乘着餘力,弄死個把山人,給大衆除害也值。紀女想到這裡,反悔適才爲怪物兇威所懾,沒有下手,任它從容自去,大已失策。便任二山人自去剝開那鹿皮,不再阻止。吩咐如怪物回來,不可慌亂,應該用毒箭去射它的要害。

這時紀女忽覺內急,便在附近擇了一個隱僻之處便解。事完,剛將衣衫整好,忽然聽山人驚叫之聲。情知有變,忙即飛步跑出前面一看,一個山人業已死在山坡腳下,血流滿地;另一個山人手持着斷了半截的刀把,正從坡上面亡命一般飛縱下來,後面追的便是先前所見的那個怪物,兩下里相隔僅止四五丈左右。紀女眼看兩個同伴一個慘死,一個危急萬分,當時激於義忿,也不暇顧及怪物兇狠,一手擎刀,一手按定毒藥弩箭,一聲嬌叱,照着怪物兩隻怪眼,接連就是好幾箭。誰知那怪物行動迅速,疾如飄風,目力又極敏銳。紀女的箭發出去時,那跑的山人已吃它從後飛縱過來,一爪抓向後腦,立時腦漿迸裂,死於非命。正要落地吮吸腦髓,一見箭到,另一隻長爪往上一伸,那箭竟被它擋落在地。

說時遲,那時快,紀女弩筒內一排十二枝連珠毒藥弩,照準怪物身上要害已一齊發出。除打怪物雙眼的幾枝俱都被它撥落外,餘下七八枝,雖然枝枝打中在怪物咽喉等要害之處,可是怪物通未絲毫覺察。它也未來撲,站在坡前,先朝紀女齜着獠牙怪笑了一聲,又用爪護住面目,一爪抓起山人屍首,張開大口,對着腦門只一吸,咕嘟一聲,和先前那兩隻逃鹿一般,山人一團腦髓帶着鮮血,全被它吸到口中,嘴巴動了兩下,便咽入腹內,然後舉爪一扔,那重有百多斤的山人屍首,像拋球一般,被它扔出去十餘丈高遠,墜入山溝之內。接着又是一聲怪笑,兩臂一伸,搖着兩隻利爪,向紀女慢慢走來。

紀女見它生吞人腦這等慘惡之狀,嚇得神志昏亂,反倒忘了轉身逃走,還想再裝第二排毒藥弩箭。箭剛裝好,未及發放,忽見怪物走來,猛地心裡一驚,這纔想起逃走,連忙回身便跑。論起紀女的武功,雖比兩個山人要強得多,但是穿山越嶺,縱高跳遠,卻與二人不相上下,怎地能脫怪物爪牙?本可死得清清白白,無奈孽緣註定。怪物見紀女生得美麗,竟動了淫心,不肯傷她性命,只管追逐不捨,她快也快,她慢也慢。不時一縱二三十丈高下,攔向紀女前面。等到紀女驚恐亡魂,回身逃跑,它又緊緊追趕,口中不時發出極難聽的怪笑,兩爪連比帶舞。

紀女也不知怪物是何用意。追逐了一陣,漸漸逃到離那湖不遠之處。紀女見怪物三面攔堵,保有一面不攔,猜出前面定有怪物巢穴。以爲它今日人腦必已吃飽,想將自己逼了回去,留待明日享用。暗忖:“左右是死。這一路追逐,所帶兩排毒藥弩箭俱都發完,現在武器只剩手中一把腰刀,背上斜插着的一技毒矛和三枝家傳的梭鏢,自己又已逃得身疲力竭。那怪物大概除口鼻耳眼等處外,周身刀箭不入。何不緩了步法,等它追近,先用三鏢打它口眼。若再不中,索性迎上前去,朝它口鼻等處,用虛中透實的手法,刺它一下。萬一刺中,似這樣飽喂毒藥的兵刃暗器,只要些微透皮見血,不過一個時辰,定要毒發身死。那時能逃脫更妙,身縱因臨切近,怪物行動矯捷,被它抓住,同歸於盡,也算爲同伴報仇,爲世除害,總比白死要強十倍。事已至此,不如死中求活。”

紀女想到這裡,把心一橫,膽力便壯了幾分。忙把左手空弩筒丟了,將右手兵刃交給左手,探囊取出三枝梭鏢,腳步由快而慢,一面跑,一面不時回望。見怪物咧着一張撩牙外露的血嘴,一路歡蹦而來,離身約有三四丈左右。知道危機已迫,怪物只要輕輕一撲,便可抓到自己,不敢再爲遲延。跑着跑着,覺着腳底下踏着一根軟東西,當時也未細看,一面跑,一面把周身力量全運在右手指上,猛地一回身,仍用連珠手法,兩鏢打怪物雙眼,一鏢打怪物張開的怪口,同時發將出去。紀女弩弓學自山人不久,雖也是百發百中,還不如家傳救命連環三鏢的神奇。以爲這次按定心神,死生已置度外,不比先時射箭是情急逃命,心悸神昏,匆迫之中差了準頭,自信縱沒十成把握,也有八九。

那怪物雖然身上堅韌,不怕刀箭,到底中到身上,不無痛癢。起初也恐兩眼爲人射中,甚是留神,及見紀女棄了弩筒,知道射它的東西是從筒中發出,原以爲敵人暗器發完,疏了防犯。這三枝梭鏢本難一一躲脫,只要中上一鏢,便可了賬。誰知冤孽逢時,紀女先時所踏的軟東西,乃是一條橫越山徑,有茶杯粗細,兩丈長短的大紅蛇。身子已差不多過完,只剩一點尾巴,被紀女腳踩上去,一負痛,立時返身掉頭,迴轉來咬。偏生那蛇身子太長,前半截已鑽人道旁密菁之中,迴旋不易,比平時要遲緩些。紀女回身發鏢,正值那怪物跑近蛇前;那蛇也剛剛昂頭穿起,一見怪物,以爲是它仇敵,張開毒口,紅信焰焰,朝怪物頸間便要咬去。三方面俱是不前不後,同時發動,那蛇恰好做了怪物的擋箭牌。怪物此時已是情動美色,專心致志,註定前面逃人。猛地看見這麼長大的毒蛇,驟不及防,也甚心驚。連忙將頭一偏,伸爪便去抓時,嗖嗖連聲響亮,紀女頭一鏢。竟將大蛇後腦蓋打碎,第二、三鏢俱擦着蛇身滑過,墜落在山石上面,一鏢也未將怪物打中。

那蛇也真兇惡,頭雖然被毒鏢打碎,頸子又被怪物利爪抓住,那身子卻還似轉風車一般接連幾繞,便將怪物上半身連一條左臂纏住。纏到未了,那尾巴叭的一聲,打在怪物背心上面。這一下何止數十百斤重的力量,直打得怪物野性大發,連聲怪嘯,又將那條未被蛇纏的右爪抓住蛇的七寸,只一用力扭扯之間,竟活生生地被它扭斷,那蛇才真正死去。蛇的勢子一鬆,怪物從蛇環中縱了出來,想是恨怒到了極處,身子脫困,就地下抓起死蛇尾巴,連抖幾下沒有抖直,又用兩隻利爪亂抓,往山石上亂甩,激得腥血四濺。約有頓飯光景,才行住手。那蛇竟被它躁蹭成了個稀軟膿包,仍和先前弄死人畜一般,朝空中一甩,陽光之下,活似吸水赤虹,箭一般往澗那邊射去。

紀女這三鏢只要晚發一步,那毒蛇不中那致命的藥鏢,穿起時恰巧怪物趕到,兩下里必要拼個死活。準都是猛惡非常,不死不止,結果非到兩敗俱傷不可,豈不可以坐收漁人之利、或者將鏢稍爲早發些時,打中怪物固妙,即使不中,使其傷重而不死,也有那條毒蛇去向它糾纏不休,何至把一個文武全才的好女子弄到那未悲慘的結局。可見冤孽註定,無可避免。閒言少敘。

紀女見三鏢同時發出,怪物好似並未警覺,心正暗喜。倏地瞥見怪物身前竄起一條紅東西,恰好擋在怪物頭前,代怪物捱了一鏢,接着便聽鋼鏢擊在石上之聲。那紅東西竟是一條朱麟長蛇,已將怪物上身絞住。初意還以爲蛇挨一鏢未中要害,這種不常見的紅蛇,其毒無比,只要把怪物咬上一口,自己便可脫難。及至仔細一看,那蛇雖將怪物纏住,不但沒咬着怪物,蛇的七寸反吃怪物抓緊。只見它只管兩爪亂抓亂扭,連身往山石上磨擦撞擊,一時血肉紛飛,知道蛇必無幸,怪物一脫身,仍然要尋自己晦氣。

紀女剛想就此逃走,猛又想到怪物行動如飛,自己腳程萬跑它不過,何況又累了這大半日。仍抱着適才拼死之心,把牙一錯,鼓起全身勇氣,右手持矛,左手橫刀,翻身朝怪物跟前跑去。準備趁怪物與蛇廝並之際,對準怪物要害,刺它一下,只一失手,立刻橫刀自刎。主意打好,剛一起步,怪物已從蛇圈中脫身出來。前爪抓住蛇尾掄將起來,一路亂抖亂舞,整塊山石挨着便碎。人如被它打上,怕不成爲肉泥。不由膽怯氣餒,哪裡還敢上前。就在這進退兩難之際,那怪物倏地將蛇一扔,便朝紀女奔來。知難免死,便也不再作逃走之想,暗將氣力運在右臂之上,等怪物近前拼個死活。

那怪物又是新勝之餘,獸性發作,一見紀女立而不退,正合心意。長嘯一聲,身子一縱,便到了紀女面前,相隔數步遠近落下。仍和先前一樣,咧着一張怪嘴,垂着長可及地的一雙前爪,緩緩走近。紀女見怪物快到,更不怠慢,猛地一聲嬌叱,雙足一點勁,端着右手毒矛,對着怪物口中刺去。原以爲怪物老是張着大嘴,只要稍微刺破點皮,便可成功。卻未想到怪物前爪連臂長約丈許,那根短矛不過五六尺左右。身剛縱起,矛還未刺到怪物口邊,吃怪物兩臂一擡,兩隻前爪伸處,一爪輕巧巧地將矛接住,一爪已向紀女抓到。紀女見勢不佳,心中一害怕,昏亂中也忘了用刀自刎,反一刀朝怪物來爪砍去。刀剛砍在怪物爪背上面,耳聽咔嚓一聲,矛已折斷。怪物雖中了一刀,並未怎樣。

自己只覺眼前一花,膀臂間一陣奇痛,怪物猙獰兇惡的面目,相隔自己頭臉僅只尺許,不由嚇了個膽落魂飛,連驚帶痛,立時暈死過去。

過了一會,紀女覺着身子凌空,臂間似被什麼東西抓緊,耳邊又聽水響。睜眼一看,身子已被怪物擒住,凌空捧起。經行之地乃是一片湖蕩,怪物就在那湖面上踏波飛行,並不往下沉溺,腳打得水皮直響。紀女知難活命,暗用氣力,想往湖中掙去,讓水淹死,也許能落個全屍。偏那怪物十分把細,紀女剛一挺身,便被怪物抓緊雙臂,勒骨也似疼痛起來。掙了兩次沒掙脫,只得聽其自然。

紀女明知必死,漸漸心定膽大起來。定睛看那怪物,除身長力大,爪利如勾,遍身黃毛,生相獰惡外,最奇的是那一雙怪眼,眸子一半突出,精光閃爍,時紅時綠,滴溜溜亂轉,變幻不定。還有那兩條臂膀也長得駭人,乍看去頗似那通臂猿猴的一類東西。

細看胸臂短毛生處,竟隱隱生着一片細密的逆鱗,無怪乎刀箭都不能傷它分毫。正想不出是什麼山精野怪,業已抵岸,怪物竟輕輕將紀女放下,喜得大嘴怪笑不止。

紀女四外一看,存身所在乃是湖中心一座沙洲,四面俱被水圍,與陸地隔斷。暗忖:

“此時不急速尋一死法,等待何時?”想到這裡,見怪物相隔自己約有丈許,立足處正在湖邊,一個冷不防,雙足一頓,便往湖中躍去。怪物好似早已防到她要尋死,紀女方纔縱起還未落人湖中,便被怪物一爪抓住,依舊捧起,走向沙洲中心離水較遠的一片樹林之內,輕輕放下。紀女以前目睹怪物生裂人獸頭腦慘狀,以爲這次擒回,必將怪行惹惱,去死愈近,便將雙目一閉等死,誰知半晌沒有動靜。再睜開眼一看,怪物仍站在身前嘻嘻怪笑,目不轉睛註定自己,幾次欲前又卻,看去歡喜非常,大有小兒得餅之樂。

怪物何等猛惡,這半日工夫,無論人獸毒蛇,都是遇上便死,何以單不傷自己?正在猜疑,猛一眼看到怪物肚腹底下一物翹然,忽然靈機一動。再證以怪物慾笑神氣,想到難堪之處,真個比死還要難過。不由急得渾身是汗,兩淚奪眶而出。

紀女正在失魂喪膽,張皇四顧,忽見身側不遠豎着一塊崚嶒石筍,高約丈許。還恐怪物察覺,強提着心緩步移近前去。等到距石只有四五尺之隔,倏地將頭一低,雙足一頓,直往那石上撞去。眼看頭離那石僅只尺許,隨將雙眼一閉,自分這一下必定腦漿迸裂,死於就地,就在死生瞬息一際,忽聽叭的一聲,臂間一陣劇痛,接着又是叭的一聲巨響,身子又被抓住。驚亂中回頭一看,怪物已將自己抱住,一張毛臉正向兩腮上挨來。

連怕帶急,狂叫一聲,便自暈死過去。

紀女這大半日功夫,本已飽受辛勞驚恐,又當亡命奔馳之餘,心力交敝,哪還經得起這麼一下,由此便不知人事。過了好一會,才漸漸醒轉,覺的渾身上下都在作痛。鼻間還聞着一股羶氣。睜眼一看,怪物正趴伏在自己身上,手臂全被壓住,動彈不得。怪物的一顆頭還只管在自己臉上聞嗅不休。立時急怒攻心,狂叫一聲,二次又暈死過去。

等到紀女再醒轉來一看,怪物已不知去向,四外黑沉沉的,用盡目力,只依稀辨出一些景物。那地方彷彿是一個洞穴以內,睡的在是一塊大石條上面,還鋪有獸皮。全洞大有三四丈,並無門戶。紀女想將身掙起尋找出口,昏惘中猛一使勁,才知兩手已被怪物用東西捆住。腳跟上面亦捆着一根山藤,藤一端用一塊大山石壓住。休說掙下石來,連起坐都十分費事。身已被污,先是急憤求一速死,幾次用力想將手足的藤掙斷,以便起身尋一自盡。偏偏那種南疆中出產的山藤異常柔韌結實,而且怪物事完之後防她尋死,連捆了好幾道。紀女雖會武功,當時力已用盡,哪裡掙得它斷。只急得兩淚交流,心如刀割。

紀女正在情急無計,猛又想起:“老父年邁,隱身南疆,只自己這麼一個相依爲命的女兒,平日愛如性命,如果歸時知道自己失蹤之事,怕不急死。勢必問明人山根由,前來尋找,怪物那般厲害,遇上豈能免禍?”想到這裡,不禁汗流泱背,心膽俱裂。後來勉強鎮定心神,沉着氣仔細想了想:“自己反正是死,何不稍緩須臾,如果怪物不速下毒手裂腦生吃,索性假意順從,由它擺佈,哄它鬆了綁索。只要能夠過湖,尋着一兩枝毒箭毒鏢,便可乘它熟睡之際,拼着被它粉身碎骨,照準兩隻怪眼刺將下去,與它同歸於盡,既可報仇,又免老父回山尋來遇禍。”越想越覺有理,便靜靜盤算,耐心等候。

過有個把時辰,忽聽洞壁外面有大石挪動之聲。一會,日光透入,現出一個洞口。

跟着便是怪物走了進來,兩臂上好似捧有許多帶着枝葉的東西。紀女才知道這洞門戶就在面前,洞並不深。只因怪物出去時用大石堵死,黑暗中看它不出。正在尋思,那怪物已直往身前走來。一到先把兩爪所捧之物放在石上,睜着一雙怪眼,仔細朝紀女察看。

見她已醒,好似高興非常,歡笑了一聲,將一顆頭低將下來,兩爪按定紀女,渾身上下一陣亂嗅亂舔。紀女被它舔到癢處,再也忍耐不住,不禁笑出聲來。怪物見紀女發笑,沒有像初擒到手時那般死命亂掙,越發心喜,先將紀女腳上捆的山藤除去,那麼堅韌的山藤,被怪物的利爪一抓一捏,立時寸斷,卻又未傷着紀女的皮膚。紀女見了好生駭然,愈知用武不行。因爲腳被捆麻,只微伸了幾伸,稍爲活動點血脈,便即止住。怪物捧起兩腳,嗅了一陣,又看了看紀女面色,連手上綁藤也給去掉。紀女也不理它,只將兩手連搓帶搖,少解麻癢。怪物見她始終沒有動,喜歡得亂蹦亂叫,不時仍伸下頭來亂聞亂舔。

似這樣騷擾了一陣,忽伸怪爪,從捧來的那一堆枝葉中取了一技,遞給紀女。紀女接過一看,乃是十幾個批粑,被怪物連枝採來。看見食物,猛想起自己正在飢渴萬分,便摘下來吃了七八個。將要吃完,怪物又遞過一枝。除批粑外,還有桃杏和許多不知名的山果。紀女才知道怪物通人性,適才出洞竟是爲自己去找食物。飽餐了一頓,才吃了十分之二。怪物似嫌她吃得太少,又強着她吃,紀女連連搖頭方止。

吃完之後,以爲怪物必然要上身躁蹭。誰知怪物除了不住滿身聞舔外,並不似先時那般狂暴。後來竟將紀女抱出洞外,放在石上,口中怪叫,兩爪上下四面亂指,意思好似說那裡就是它的巢穴。紀女見那洞穴位置在一座泥石混合的矮崖以下,地勢極爲隱僻。

這時皓月當空,碧霄澄霽,襯着四外清波浩浩,湖平如鏡,花木扶疏,因風凌亂,真個是清景如繪,幽絕人間。若換平日與老父同此登臨,豈非快事?不想爲了救治山人,力行善事,深入荒山,遭此慘禍。與自己並肩把臂的,卻是一個獰惡無比的山精野怪。蒼天無知,恨其夢夢,一陣心酸,不由淚流滿面。

怪物倒也情重,見她如此,也着起慌來,不住口叫爪比,意在勸解。紀女恐露破綻,以後難於破解,只得勉抑悲苦,強作笑容。怪物時刻留心,見她不再尋死,說不出的心喜欲狂,想盡方法,作出諸般醜態,以博紀女的笑臉,紀女不示意進洞,它也在身側陪着,寸步不離,直到月落參橫,東方漸曉。紀女先是怕它又動淫邪,樂得捱過一刻是一刻。後來委實體憊難支,便在石上倒下。怪物見她臥倒,便輕輕將她抱起,走入洞去。

紀女情知難免,強又強不過,只率由它。誰知怪物竟老實起來,將紀女放到石上,自己便伏臥在紀女的腳頭,動也未動。紀女困極,一切均聽其自然,倒頭便自睡着。

及至一覺醒來,覺着手腳依然作痛。睜眼一看,洞口漆黑,怪物已走。只洞口石縫裡有幾點漏進來的日光,手腳仍和昨日一般,被怪物用山藤捆了個結實,知道怪物雖不傷害自己,可是防逃防死之心,決非一二日內可解免。欲速不達,只得過些日再說。不過心中奇怪:“自己怎會睡得這般死法?被怪物捆得這麼緊,竟一絲也沒覺察。”好生不解。

不一會,紀女便又聽洞口移石之聲,怪物走進,除和昨日一般攜來許多山果外,還夾着一條生鹿腿。到了紀女身前,彷彿比昨日又略鬆些。一到,先解去她手腳的捆藤,後來聞舔了一陣。取了帶來的東西,抱着紀女去至洞外,一面遞過山果,一面又指了指那條鹿腿。紀女暗想:“日以山果爲食,也難充飢。”見那鹿腿生劈下來未久,十分新鮮,便取向湖邊,用水洗剝乾淨。一摸身上,衣服雖然被怪物昨日裂成條片,幸而兜囊完好,剩有一種火種,也未失去。只是這麼大一條鹿腿,沒有刀,不能整個吃食。明知刀矛等物俱遺在對岸,只是無法取用。無奈何,只得拾了些乾柴,把火點燃,持着鹿腿往火上去烤。那肉太厚,外面已焦,內裡未熟,又不能再烤下去。只得停了手,打算冷一會,再試撕着吃。

那怪物先見紀女烤肉,只在一旁歡躍,也不擾她。及見她把肉烤好後,對肉發呆,竟識得她的心意:走向前來,抓起那條鹿腿,兩爪一陣亂扯,俱都撕成一二寸粗細的肉條。紀女見它能解人意,便和它比手勢,要那遺落的刀矛鏢箭。怪物只是呆笑,意思未置可否。紀女以爲它不懂,比了一陣,也就罷了。

因爲一日一夜工夫,紀女只昨晚吃了些果子,腹內空虛,便挑了兩條熟而不焦的鹿肉一嘗,竟是香美異常。又比手勢叫怪物吃。怪物卻搖了搖頭,只吞吃了幾十個山果。

紀女吃完鹿肉口渴,也跟着吃了些山果。又將餘剩沒有燒熟的肉條在火上烤透,準備晚間餓了食用。由此起,那怪物便歡歡喜喜地陪伴着她,寸步不離。除不時捧起身子聞舔外,並沒有別種淫邪舉動。

直到天近黃昏,紀女將存烤的鹿肉又吃了個飽,怪物忽要紀女進洞。紀女想連鹿肉帶回洞去,怪物又將頭連搖。紀女恐明早未必有鹿腿帶來,仍然拿了。怪物也未強加阻止,只笑了笑,就進了洞。先把紀女聞舔了一陣,忽然連聲怪叫,用爪朝石旁抓起一把山藤,便去捆紀女的手腳。紀女自是不願,忙連說帶比,哀聲央求。心想:“一次免捆,日後便可乘機下手。”誰知怪物並不理睬。紀女看出怪物不願傷她,舉動甚是留心,便和它強爭。正在手舞足動,猛聞一股奇香透腦,面上似有枝葉拂過,立時便不省人事。

醒來一看,黑洞洞的,手腳已被捆好。知道怪物一時決不肯放鬆自己,在被污辱。見怪物如此機靈,要是報仇不成,豈不更冤?如就此尋一自盡,又恐老父尋來,遭了毒手,不得不含垢忍苦,以待良機。

紀女傷心悲哭了一陣,怪物又從外面回來,與上兩次一樣,把紀女抱出看月。到了洞外一看,不特火已升起,火旁還堆着兩條肥鹿腿和日前遇見怪物失去的一把腰刀。才知怪物竟似明白自己的心意,怪不得適才不叫取那殘肉。照此下去,不難有機可乘,不禁悲喜交集,便用刀割了些鹿肉烤吃。乘着怪物歡躍高興之際,紀女又比手,要那失去的鏢矛,怪物搖了搖頭。及至連比了幾次,怪物竟怒嘯起來。紀女見不是路,忙即止了手勢。暗忖:“這東西如此性靈,看它每次出門那麼防備嚴密,說不定用心業已被它看破。”不禁又愁急起來。當晚怪物雖無別的不利舉動,卻沒有昨日對待紀女親暱。紀女對月閒坐了一會,示意回洞。怪物仍將她抱了進去。

紀女心雖憂急,且喜那怪物好似生有特性,自從被擒第一晚受了姦污外,一直沒再受過蹂躪。每日都是刻板生活:怪物臥在紀女腳頭,總在天未明前出去,交午回來。申西之交叉走,入夜方回。每次出去,必將紀女用山藤捆綁。回來必帶許多山果獸肉之類與紀女爲糧。似這樣過了好些天,紀女在自焦急,無隙可乘。幸而怪物心靈,言語雖然不通,手勢比上兩次就懂。

紀女漸漸也聽得出嘯聲用意,因和它一要鏢矛,怪物便即怒吼,也就不敢造次。又恐老父尋來遇上,只得和它比手勢,勸怪物遇見生人不可傷害。怪物對這個倒似解得,將頭連點,方略放心。因每次怪物回洞解綁時,山藤全被掐斷,而沙洲上花樹雖多,那種山藤卻不見有。用時怪物往石旁一撈就是,而且綁時總是聞着一股子異香,即行昏迷,不知人事。因而想查個究竟。

這一日又值下午怪物出去之時,紀女乖乖地任怪物捆綁,暗中留神,將氣屏住細看。

那土穴不封閉時本來透光,又值斜陽反射之際,看得甚是清楚。果見怪物捆身之際,忽然在石後取出一根長才數寸,生得極緊密的五色小花,朝着自己鼻間掃了一下。猜是那花作怪,忙即裝作昏迷,把眼一閉,耳聽怪物轉身,才眯縫着眼偷偷一看,見怪物已往洞外走去,洞口也未用大石封閉。約有頓飯光景,正想脫身之際,怪物忽又轉來,一爪仍拈着一技小花,一爪卻抓着一大把去了枝葉的山藤,匆匆塞向長石之後。又朝自己周身聞嗅了一陣,然後縱出洞外,將大石移來堵好洞口,長嘯一聲而去。

紀女想起:“那種五色異花,在沙洲後東面生有一大叢。那日自己無心中想採一技聞香,被怪物搶去扔人湖內。原來有迷人的功效。如能在暗中藏起一兩枝,乘怪物和自己親熱,一個冷不防給它聞上,至少必有個把時辰昏迷,豈不可以下手?”盤算了一陣,怪物便已迴轉。同時紀光也領了山人尋到湖邊。紀女想採那花,特地強爲歡笑,要怪物伴着往沙洲後面深林之中閒走。因怪物寸步不離,剛一走到花的前面,便遭攔阻。恐惹怪物疑心,越不好辦,只得暫且忍耐,遇機再行設法。這時天已昏黑,便取些魯肉飽餐了一頓。

紀女終是急於報仇脫難,趁着月色,仍邀怪物陪往沙洲後遊玩。到了半夜,花未偷採到手,忽然颳起風來,拔木揚塵,勢甚猛烈。紀女身旁遺留的火種本來不多,二日前業已用完,每次烤完鹿肉,總將餘火留着備用。這時因是一心專注在花上,通未在意。

不想狂風驟至,等到想起,跑向藏火之處,一些餘燼全被大風颳滅吹散,一點火星俱無。

紀女不由着起急來。正和怪物在比手勢,怪物忽朝對湖連指。紀女定睛從藏身的密林中往隔湖岸上一看,竟有一點火星明滅了兩下。當時還疑是螢光木火之類,正想和怪物比說,怪物已將她抱起回到洞中,匆匆用山藤將紀女手腳綁好,放在石條上面,出洞用石堵好而去。

回洞時節,紀女偶一計算被困時日,猛想起:“適才所見,頗似山人吸菸發出來的火光。莫非老父回家,聞得凶信,帶了山人尋來?若被怪物發覺,怎生得了?”剛想到這裡,怪物業已動手將她捆好,走出洞去。紀女越想越覺所料不差,只急得通體汗流,無計可施。身子在石條上一陣亂掙,滾下地來,滾到洞口。就着石隙往外一看,外面黑洞洞的,那洞又在叢林深處,有草樹阻隔月光。只聽大風呼號,恍如潮涌,與湖中波浪擊石打岸之聲響成一片。湖對岸的情景,除有時發現怪物那一對放光的怪眼一閃而過,以及間或從狂風中傳來的一兩聲怪嘯外,別的什麼都難聞見。提心吊膽在黑暗中過了好一會,忽然雷雨交作,對面景物更難窺察,又是好些時候才止。

紀女心想:“怪物這次出洞不在預定時間以內,對岸如果是老父帶人尋來,兩下里決不會遇上;老父如爲怪物所傷,怪物必早回洞。一去許久未歸,再加上適才所見怪物一雙怪眼閃爍往來之狀,必與來人在那裡爭鬥馳逐。這半夜工夫,雷雨全住,反聽不見一絲聲息,難道老父業已看出自己和所帶山人俱爲怪物所傷,特地往竹龍山桐鳳嶺請了無名釣叟之類的能人前來除害報仇不成?自己失蹤業已多日,老父先見同行山人屍首,必當自己也爲怪物裂腦而死。倘如斬了怪物,便行回去,自己即使將被綁山藤磨斷,洞口大石也推移不開,豈不活活困死洞內,臨死也不能見老父一面?”紀女心裡一着急,便哭喊起來。夜深山靜,容易及遠,果然不久便有了迴音,竟聽出是老父口音。紀女這時又恐怪物他去,並未伏誅,又是欣喜,又是憂惶,不知怎樣纔好。直到紀光將她尋見,擡回家內,方哭訴了經過。

當時紀女便要尋死。紀光因只生此女,自是不捨,再四溫言哭勸說:“我年將入暮,只你一女承歡。雖然禍生不測,爲怪物所污,至多不嫁人,也就是了。你縱不念自己,難道也不念及爲父麼?”紀女聞言,纔去輕生之念,拼以丫角終老,忍辱偷生。

山人們經此一來,越發感戴,都把他父女當作親長看待。紀光除偶然出門行醫,代山人販運應用東西外,倒也相安。誰知三兩個月過去,紀女肚子漸漸大起來。起初天癸逾期不至,還只當是上次涉險,受驚受寒所致,又羞於出口。後來紀光看出有異,一診脈,竟是懷孕,才知紀女與怪物雖只春風一度,已然成胎,一則因是怪種;二則當地山人對於少女貞操雖然不看重,到底心中慚愧。父女商量,決計用藥將胎打落。紀光醫道原好,打胎卻是初次,又是自己女兒,自然格外細心從事。誰知那胎竟非常結實,紀光連用重藥,想盡許多方法,一絲也沒效果,反令女兒白受了許多苦處。萬般無奈,纔想起往桐風嶺去求當初傳授醫道與自己,誼兼師友的無名釣叟醫治。

紀光到了那裡,把女兒所有遇難經過一說。無名釣叟細間了怪物的聲音形象,大驚說:“此乃深山木客一類,名爲葛煙。目如閃電,爪若利鉤,行動捷于飛鳥,力能生裂獅象,爪能活捉鷹隼,專食生物腦髓和松柏黃精山果之類。因它行動舉止像人,喜把人當作同黨,並不輕易傷害。一生只交合一次,雖然兇狠異常,對於配偶最是情重。而求偶之期,每年只有一日。在此春情發動前後十餘日中,暴烈無比,人獸遇上,均無幸理。

只要過去那前後十幾天,或者將配偶得到,人如遇上,不將它激怒,至多受些羅唣,不致送了性命。以前莽蒼山玉靈巖左近曾出過一隻,被武當派一位名宿收去,看守洞府,甚是得用。我有制它之法,並能用藥化去它先天中遺下的那一點僅有的淫根,使其歸入玄門,得歸正果。可惜事先不曾知道,被你弄死。此物天性最靈異多疑,滿身逆鱗,除七竅要穴外,刀箭不入。這也是它犯了淫孽,活該死在你的手內。天時人事,般般湊巧。

否則除了仙人飛劍法寶,休說你傷不了它,一旦讓它發覺來者是它的仇敵,當時你和同去的人任是逃避得多快,也休想活命。令愛所懷異胎,休說藥力難施,就是我能將其打落,於心也是不忍。此於有此異稟,除相貌稍醜外,一切俱勝似常人十倍。依我之見,令愛元氣大傷,生子之後恐難永年。你膝下無子,正可留下此子,以娛晚年。將他害死,豈不可惜?你且回去,臨產之前,必定難產,到時我自來解救。”

紀光聞言,只得帶了女兒回來。紀女依然恐爲人知,哭泣欲死。紀光心憐愛女,只得遷到無人之處隱居,到了生養之後,再作計較。想了想,昔日怪物盤踞的沙洲,不但地勢隱秘,而且四面環水,湖光山色,水木清華,端的似仙靈窟宅,人間福地,遷到那裡去住,豈非一個絕妙所在、便去和酋長說,湖心沙洲容易藏妖,打算移去坐鎮,就便清除餘孽,請他派人相助,建兩間房舍。酋長聞言大喜,便派了數十名山人,帶了用具,隨同前往,只一二日工夫,就蓋了一所房舍。紙窗竹屋,淨幾明窗,加上四周的嘉木繁蔭,湖風嵐影,越顯得景物清幽,勝似圖畫。父女二人督率山人,造了一隻小舟,才行遣散回去。閒來無事,便去湖心打槳,洲旁垂釣,養鳥府花,讀書習武,倒也怡然自得。

那裡以前是怪物窟宅,紀光父女遷去未久,惟恐還有別的異物前來侵害,除偶然日裡盪舟過湖,到山寨中去與山人治病外,從不輕易遠離,一直無事可紀。

那孕竟懷了一年多才行臨薛,生時甚是難產。生前三天,無名釣叟到來,紀光延接進去,見紀女腹痛如割,正在掙命。無名釣叟一按脈象,說還有三日才得降生。便給了一粒止痛丹藥。又吩咐紀光速將預先找來的幾名山婦喚至面前,擇出兩名強健聰明的,授了方略:將產婦房中打掃乾淨,除產榻外,所有什物一齊挪走;等後日嬰孩一降生,便將產婦抱往隔壁一間靜室之內,大家迅速退出室外,將門窗緊閉;等嬰兒縱躍力竭,無名釣叟才行人室,去他先天中帶來的野性。一切吩咐停妥。

紀女服藥之後,疼痛漸止。紀光才放了心,陪着無名釣叟,出來觀賞沙洲風景。無名釣叟看了,說道:“你以前可聽人說起過,這裡有此湖蕩麼?”紀光道:“起初因爲採藥,這一帶南疆的山水形勝,差不多足跡殆遍。以前除妖時,忙於救人報仇,還不甚覺察。自從移居到此,越看湖那面的一片山崖泉石,都似曾經來過。依稀還記得起這沙洲四外,只是一片微凹的草坪,花樹叢生,左側崖上還有一道大瀑布,並非湖蕩。後又尋到那崖上,雖然崖石大半崩墜,瀑痕猶在,越發猜是前數年採藥人人山舊遊之地。看這湖面其圓如鏡,湖底平坦,沙洲恰在湖的中心,頗似有人開浚,心中奇怪,便問那晚除怪同來的許多山人。竟有好幾個說這裡以前數年確曾來過,所見瀑布林密,均極相同,並無湖蕩。如是人爲,何人有此妙法?至今疑團未解。道長動問,敢是看出有異麼?”

無名釣叟笑道:“此物真個神奇,可惜淫孽殺孽大重,落到這般結果。”紀光道:

“聽道長之言,莫非這湖也是怪物葛魍所浚麼?”無名釣叟道:“誰說不是?此物身輕如葉,長於踏波飛行,性尤靈異。極喜修治山林,開闢泉石,最愛濱水而居。它必見這裡羣山環拱,曠字中開,景物幽麗,仗着識得水土之性和天生的靈心利爪,把這草坪上蕪雜草樹之類全行拔去,將凸出地上的餘土堆在中央,積成一座沙洲。然後推倒岩石,引那條瀑布由源頭下注,從地底灌人草坪,成此湖蕩。又在沙洲上面種了許多奇花異草,嘉木繁蔭,以爲它的窟穴。不想枉費許多心機,白白送你享受了。”

說到這裡,正行經沙洲後面。無名釣叟了眼看到那一叢備具五色的繁花,便問紀光道:“此花也是原有的麼?”紀光移居之後,才聽紀女說起,那花聞了令人昏迷不醒,並不知道那花的來歷和用處,本想請教,聞言便將花的作用說了。無名釣叟道:“此花乃人間異寶,名爲夜明草,又名雪桃,生在川滇黔一帶高山絕頂積雪之中。花形如梅,分九片,一枝八十一朵,貼莖而生。雖然聞了使人昏迷,卻專治蠱毒,靈效無比。因爲產自雪山高寒人跡不到之區,休說是人,產花之處必有冰崖雪屏,鳥獸也難攀援立足。

而且極爲稀見,連我到處留心,也只得到過一株,業已用完。這花還有一樣功效:服了輕身、明目、益智、只是服時須要掩鼻屏氣,方不爲花香迷醉。除了像怪物這種身輕力健,能踏雪飛行的異獸,便是仙人,也還得預先查出產處,才能得到,你休要輕視了它。

不過這種靈藥移植在此,恐難生長。這裡奇花異草雖多,獨此最爲難得,又是這般多法,怪物移來,必有用意,日久自會發現。等令愛產後,可將此花交我帶回山去。此物非極寒之區不能久植,我也沒有保養之法,只好把它製成解蠱毒的靈藥,用來救人罷了。”

紀光近日正因此花原是終年長開,不知怎的,這一年多工夫竟會無故減少,遠不似初來時那般繁茂,先並不甚看重,只當作玩賞的花草而已。一聽無名釣叟說得這麼珍奇,是解蠱聖藥,好生心喜,連忙應了。二人在沙洲上游觀談笑了一陣,義回屋去看了會產婦,談到夜深,才行安歇。

兩日無話。到了第三日夜晚亥子之交,產婦忽然發動,腹痛如割。紀光因無名釣叟說過,此時藥力難施,好在一切均已準備停當,安排就緒,只得任那幾名健壯山婦扶持紀女,在室中掙命。可憐紀女疼得通體抖戰,面目鐵青,所出急汗都如豆大。似這樣疼到快交子正,無名釣叟知是時候了,忙命紀光傳語,室中山婦千萬小心,迅速行事。話剛說完,嬰兒已從紀女產門中掙將出來。緊接着,紀女身側扶持的兩個山婦便將紀女捧起,走往隔室。

那按着嬰兒的兩個山婦,只覺嬰兒異樣,也未看清面目手腳。正斷了臍帶,大家忙亂之際,那嬰兒一出孃胎,天生神力隨着增長,哪裡還按得住,山婦手剛一鬆,便被他身子一挺,縱將起來,滿屋飛躍。山人婦女原極怕鬼怕怪,雖然事先再三交代,因知紀女不夫而孕,所懷乃是神胎,動手時節俱都是提心吊膽,哪裡還經得起這麼一來,嚇得紛紛奪門而逃。嬰兒見人逃走,莫名其妙,秉着先天野性,長嘯一聲,便即躍追上去。

剛到門口,無名釣叟早在那裡相候,手一晃,朝嬰兒迎頭一按,推人室中,急忙將門關閉。嬰兒被關,哪肯老實,立時跳躍起來。那幾問屋子,山人建得本來結實,又經無名釣叟指點,窗外面橫七豎八釘了許多粗竹。嬰兒雖然天稟奇資,畢竟還是初涉人世,純然一片混沌,雖在門前吃了一掌,始終不曾想到衝門而出,只管在室內蹦跳叫嘯,也無人去理他。

無名釣叟又給產婦眼了些寧神補氣的丹藥,對紀光道:“嬰兒降生,令愛已無危險。

只是尚須將息數月,才能勉強康復。我不想此子天性竟野到如此。這裡四面環水,有我在此,也不愁他跑脫。你已然累了一日一夜,儘可前去安歇。索性等到明晚他餓極之時,我再去收伏他便了。”當下將嬰兒交由山婦把守,如衝出室來,即來報信;不可攔他,以防爲他所傷。吩咐已畢,仍一同回到紀光房中安歇。

紀光一面心疼愛女,一面又因無名釣叟說嬰兒稟賦特異,雖是怪物的種,總算是自己的外孫,女兒的骨血。女兒現在已誓不適人,只要產後平安,異日此子長大,也可稍解她的寂寞。想了一陣,不特把以前厭惡之心全都冰釋,反倒憂喜交集起來。

紀光滿肚皮思潮起伏,哪裡還睡得安穩。偷眼一瞧無名釣叟,盤膝端坐在當中榻上,業已人定,鼻間兩道白氣,筆直也似射出三四尺遠近,不住伸縮舒捲。暗忖:“無名釣叟劍術驚人,已有半仙之分。可惜自己相遇大晚,不允收歸門下,只在半師半友之間,略得了點養生安命之訣,平時想起來就悔恨無及。當初想令女兒拜他爲師,他又說女兒前生孽重,與他無緣,執意不肯。後來遇見怪物,果然應驗。他既讚賞新生嬰兒資質,不知肯收不肯收?”

紀光想到這裡,側耳一聽,嬰兒房中,跳躍叫嘯之聲已止。打算往女兒房外問一問產後有無痛苦,就便揹着無名釣叟,撥開一點窗隙,看看嬰兒是何形象。便輕腳輕手走下榻來。回頭見無名釣叟鼻間白氣越發粗勁,吞吐更疾,猜是人定已深,便往外走去。

紀光到嬰兒室外,天已大明,見防守山婦因熬了一夜,俱都沉沉入睡。貼壁一聽,室中靜悄悄的,忙將山婦搖醒。先繞過嬰兒室外,也不顧甚骯髒,探頭往女兒房中一看,只愛女仰臥榻中,室外朝陽正射到她臉上,面容仍然難看,人是早已瘦剩了一把骨頭。

所幸睡狀穩熟,沒有呻吟之聲,略覺放了心。兩個山婦,一個伏几而臥,一個正揹着身子整理湯藥。恐她看見自己,出聲招呼,將嬰兒驚醒,輕輕退了出來。

然後走向嬰兒窗外一看,除非將窗板下了,將窗紙戳破,否則雖有一兩處細縫,卻看不清裡面。窗板俱被竹皮釘牢,去時又極費事。紀光轉身尋來一把小刀,想將窗縫挑大些,以觀室中嬰兒動靜。正用刀輕輕在撥,忽聽一種噓噓之聲,由遠處傳來,只叫了兩聲,便即停止。一會又遙聞潮水作響,浪起潮鳴。因爲一心在撥那窗縫,以爲起了大風,是潮浪擊蕩之聲,並未在意。不多一會,水聲又止。這時,窗縫業被紀光撥成一指多寬,並將刀上沾了口唾沫伸進去,將窗紙弄溼挑破,全屋景物,已可一覽無遺。一看那嬰兒,身長不像初生,約有三四個月大小。只是骨瘦如柴,手足細長,生着半寸來長的指甲,形如獸爪,滿身細茸茸的黃毛。面貌雖不似怪物那等醜惡,卻也有幾分相像之處,看上去頗爲結實堅強。想是叫跳了一夜,有些力乏,赤條條拱背環身,臉朝外側睡在地下。牆壁上木石剝落,盡是指爪痕印。

紀光剛看得有趣,猛聽身後竹籬搖動作響,立時便有一股奇腥之味襲來。紀光覺出有異,偶一回頭,不知何時從竹籬外面爬進許多五顏六色,千奇百怪的毒蛇。有的上半身已穿過竹籬,下半身還盤糾在竹籬之上。最前面幾十條小的,已蜿蜒着過來,離身只有丈許光景。個個昂頭怒視,紅信焰焰。最大的幾條,竟似有大碗口粗細。不由嚇了個眼花繚亂,膽落魂驚,哪裡還敢細看,將足一點,往外屋內縱去。腳才落地,想起這蛇既多且毒,斷非人力所可驅除。嬰兒室門雖然封閉甚固,產婦室中門窗俱是竹葦等物所造,如被蛇衝進去,怎生是好?心裡一着急,驚惶忙亂中,也忘了招呼無名釣叟,順手摘下外屋的腰刀毒弩,拔步便往產婦室內跑去。自來產婦避風,門窗全行關閉。紀光到了一看,大蛇已從外面天井中竄向產房窗前。那兩扇窗戶吃它們一兩撞,便將柵撞斷,緩緩探頭而入,目同電射,毒口開張,磨牙吐信,腥涎四流。室中兩名山婦早嚇得失聲怪叫,亡命一般奪門逃去。

紀光這時心疼愛女,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一手緊握腰刀,一手端着毒弩,看準那蛇的口睛等處,正待發放。誰知窗外如兒啼一般,呱呱叫了兩聲,那蛇倏地撥轉頭,退了出去。紀光知道今日來蛇大多,其怒難犯,見它們自行退走,愛女在側,投鼠忌器,不敢再去招惹,連忙停手。用刀尖點着窗門,將它關好。然後將室中桌椅移過去抵住。回顧牀上愛女並未驚醒,於是不敢遠離。因聞蛇叫甚急,就着窗榻上紙破處往外一看,只見大小羣蛇業已聚集一處。內中一條朱鱗大蛇,頭上生着肉角,白腮三棱,聲如兒啼,在數十百條大小羣蛇環拱之下,昂然翹舉,正面四面顧盼,猜是羣蛇之首。因見羣蛇久踞不退,遲早是禍,正在焦急。不料那爲首朱蛇忽然怪叫了兩聲,撥轉了頭,直往房側土坡下穿去。其餘大小羣蛇,也都婉蜒抽身,似錦帶一般,緊緊隨在朱蛇之後。轉眼之間,俱都鑽人以前怪物所居的洞穴之內,一條也沒剩在外面。

紀光這時纔想起,自己忙中大錯,眼前放着無名釣叟在此,不去求救,卻來與蛇拼命。幸而下手稍慢,否則一擊不中,將蛇惹惱,父女二人豈不是要同歸於盡?事在危急,再也不暇顧及污穢,正要回身抱起女兒,逃往無名釣叟的室中求救,猛見窗外打一道電閃。再往窗隙外一看,無名釣叟手正抱着那初生的怪嬰,已端端正正地盤膝坐在離洞穴兩三丈遠近的一塊大石之上,一雙炯炯有光的眼睛,註定穴口,面容甚是嚴肅。紀光知他爲了除蛇而來,心中大喜。膽子一壯,便停了手,索性用手中刀將窗格挑破了一個小洞,往外觀看。

紀光起初聽見洞中羣蛇一片奔騰之聲,甚是囂雜。未後只聽呱呱叫了兩聲,羣蛇頓息。忽然洞口一花,數十顆五顏六色、千奇百怪的蛇頭同時鑽將出來,約有七八尺光景,下半截身子還在洞內,俱都將頭向上昂起朝外,環成一個圓圈,如數十根光桿蓮蓬相似,定在那裡動也不動。再看無名釣叟,仍和適才一樣,無甚動作。手上怪兒似已睡熟。

稍過片刻,無名釣叟忽從大袖內取出一個黑葫蘆。不知怎地一來,便將手上嬰兒驚醒。那嬰兒先天性子極野,醒來見身體被人抱住,立時怪叫了一聲,手腳齊施,亂掙亂抓。無名釣叟目光註定前面,只回手摸了兩下,嬰兒便即老實,不再作聲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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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嬰兒方始寧靜,洞中若干蛇又是一陣子奔騰騷動。接着呱呱兩聲怪叫過去,從那數十條羣蛇圈成的蛇環當中,倏地鑽出那條肉角朱鱗的怪蛇。這條想是蛇中之王,羣蛇都似在聽它號令進止。朱蛇一樣是上半身先出來,一顆頭卻在環中翹舉,昂得更高。

一出現,先昂着那顆怪頭,吐着二尺長火焰一般的紅信子,往四處一看。一眼望到前面無名釣叟和那手上的怪嬰,猛地一聲怪叫,其聲慘厲,令人心顫,形容不出,比起適才所叫數聲還要難聽十倍。那怪蛇叫後,三角形的兩腮便怒脹起來,立時比鬥還大。口裡發出噝噝之聲,身子不住微微屈伸,身上逆鱗急浪也似顫動。環中羣蛇好似有些畏懼,不約而同將頭一低,紛紛向外避開,中間空隙越大。那怪蛇的顫動也越來越疾。

紀光知道那蛇見了生人發怒,就要作勢衝出。這般兇毒之物,休說被它咬上,難以活命;便聽它那一聲怪叫,也覺體麻寒噤,周身毛根直豎。無名釣叟既來除它,爲何將嬰兒也帶了出來。好生不解。打算乘怪蛇全神貫注前面之際,對準它口眼等處,給它射上兩毒藥弩箭。又因事前沒與無名釣叟知會,看無名釣叟神態甚爲慎重,恐於事有礙,不敢妄發。

紀光正躊躇不決,那怪蛇倏地將頭向後微縮,再往前一伸,朝着無名釣叟將大口一張,便有數十道顏色灰黃的毒氣,比箭還疾噴將出來。哪知這裡蓄勢噴毒,無名釣叟那邊也早有準備,覷準怪蛇之口,雙目微一開闔之間,兩道白氣便射將出來,長約二丈,散佈開來,將毒氣完全包住。接着舉起手中葫蘆,將蓋揭開,朝着前面那兩道白氣,怪蛇所噴毒氣便似一團雲煙,往裡飛滾而入,只聽一陣陣噝噝之聲,一會都收入葫蘆之內。

說時遲,那時快,怪蛇見內丹已失,不禁萬分急怒,一聲慘叫,連身竄起。無名釣叟已將葫蘆蓋好,兩條白氣吸入鼻中,大喝一聲:“孽畜劫數已至,還不授首!”說時一道光華從身畔飛出。兩下里相隔原不甚遠。蛇身並未出盡,正似一道赤虹往前竄起。

還未下落,無名釣叟的劍光已繞向蛇身,一下將它斬爲兩截。那下半截蛇身搭落洞口。

上半截蛇身仍和未死一般,張口吐信,呱呱怪叫,朝無名釣叟衝去。那道光華真也神速,將蛇一斬兩段,早又回頭追來,朝着斷蛇頭上又是一繞。先將蛇身直劈兩半,然後一陣亂絞,只見光華閃閃,轉眼問成了碎段。怪蛇伏誅,洞口羣蛇立時一陣大亂,紛紛作勢向前逃竄,無名釣叟將劍光一指,便朝羣蛇飛去,齊洞口橫着一繞,這數十條很毒很粗的惡蛇,蛇頭像山石暴崩一般,紛紛斷落。蛇羣乍見劍光,自是害怕回竄,蛇頭被斬,又是一陣亂縮亂擠,那麼大一個洞口,立被死蛇殘身堵死,蛇頭和血肉堆了一地,奇腥之味刺鼻欲嘔。

紀光知道洞中還有不少毒蛇,恐留後患,剛想出聲呼喊,無名釣叟已走向窗前說道:

“紀賢弟,我已見你令愛,適才想已受了虛驚。此時洞中還有餘蛇,連這洞外死蛇腥毒,俱須除盡,以後此間便是樂土。嬰兒性野,被我用法禁住。先時用他爲餌,此時已無用處,可將窗戶打開,接抱過去,使他母子先行相見。等我把這裡清除完了,再說詳情吧。”紀光聞言,忙將窗戶打開,接過嬰兒。方要稱謝,無名釣叟已迴向洞口,將手一指,一道光華飛進洞去。只聽洞中羣蛇慘叫與騰躥之聲亂成一片,約有頓飯時光,騷動方息。

這時紀女已醒轉。見紀光抱着嬰兒站在窗前,好生奇怪,忙問:“爹爹,怎的不怕污穢,進房則甚?”紀光正略說前事,忽聽窗外無名釣叟呼喚,連忙跑出去問。無名釣叟笑道:“羣蛇已被我用飛劍斬盡殺絕,總算替世人除了不少大害。只是先斬的那條蛇王其毒無比,身軀又極龐大,甚難處置:此地四面皆水,無法運走;火化土葬,也是不妥。一旦遺毒,禍患無窮。山人膽子極小,此事難命他們去。你去將鋤箕等物取來,我給你口裡銜了靈丹,先由我將堵洞蛇屍消盡,你可將這外面的死蛇斷體運入洞中。等我用消骨神藥化去之後,再連那有蛇毒的石土掘去,填入洞口,就此將洞堵死,以免爲害。”

紀光領命,忙去將應用之物取來。無名釣叟早從身畔取出一個白玉瓶兒,用指甲連挑出了好幾次粉紅色的藥粉,彈向洞口死蛇身上。紀光便幫着用樹枝將那些死蛇叉起,塞進洞去。過不多一會,洞口那麼多的蛇屍漸漸由大而小,化成奇腥無比的綠水,順洞口凹處往裡流去。最後才收拾到那蛇王的殘屍。紀光正一段段搬運之間,忽見死蛇斷腮問露出一團肉紅東西,細一看,竟是新生嬰兒的胎胞,不知何時被蛇吞人口內,還未化盡。記得嬰兒生時,無名釣叟曾命人將胎胞丟向昔日怪物所居洞內,莫非羣蛇來犯,已有前知?剛要發問,無名釣叟已然笑道:“今日之事,全從嬰兒身上引起。少時我進屋,將此子野性化去,再詳說吧。”紀光道:“聞得毒蛇大蟒,大都頭骨等處藏有寶珠,這麼些厲害的大毒蛇,怎的一顆無有?”無名釣叟道:“奇蛇毒蟒大都藏有寶珠。這僅是些尋常毒蛇,年代也不夠。那條蛇王雖是奇毒無比,但是條雄的,所煉丹元已被我行法收去,所以沒有珠子。經此一來,本山附近百里之內,毒物已然除盡,儘可高枕無憂了。”

二人隨談隨動手,個把時辰過去,所有地上帶血肉腥涎的泥土俱都剷起,填人洞內。

無名釣叟又彈了一些消毒的藥,然後用劍光斬斷岩石,封了洞口。因湖水被羣蛇泅過,難免有毒,又留了數十粒靈丹備用。這才一同迴轉室中,吩咐將嬰兒抱來,看了看,驚問道:“嬰兒吃過母乳麼?產婦性命休矣!”紀光聞言,連忙走至產房外面去問。

原來紀女本把怪物恨如切骨,懷胎之時,恨不能把胎兒打掉。被無名釣叟力阻,說所懷乃是異胎,無法打落,更是添了羞忿。產前嬰兒在腹內轉身,又受了許多痛苦,愈把嬰兒恨如切骨。及至降生下來,服了無名釣叟靈藥,疼痛漸止,沉沉睡去。醒來時,正值紀光出去收拾污穢,將嬰兒交她暫抱。紀女初接過來時心中還是厭惡,隨手將嬰兒放躺在榻上,連手都懶得撫摸。這時室中山婦全都嚇得躲向一邊。工夫一大,紀女覺着無聊,偶對嬰兒一看,雖然生相奇醜,那一雙眸子卻是光芒炯炯,靈活非常。試一摸他周身肌肉,竟是比鐵還硬。而且剛生嬰兒,竟知戀母,見紀女一摸他,便咧着怪嘴,朝着紀女直笑。因爲手足被無名釣叟點了穴道,不能動轉,只將頭往懷中直拱,口裡咯呀不絕,迥不似適才在隔室騰躍時怪嘯之聲那般難聽。紀女想起無名釣叟所說許多異處,自己爲怪物所污,萬不能再適人,此子雖是怪種,到底也是自己骨血。一邊想,一邊撫視,漸漸轉憎爲喜,動了母子天性,慈愛起來。一把將嬰兒抱過來,臥在自己腕上,只顧逗弄,不禁越來越愛。未後見嬰兒老是仰面注視自己,一顆頭直往胸前連拱,一時情不自禁,便開了懷,喂嬰兒吃乳。產婦初生,才只幾個時辰,哪有多少乳汁。乳頭才被嬰兒咬住,便覺吮吸之力甚大,渾身麻癢,禁受不住。欲待不與,嬰兒又求乳甚急,只得強忍着由他吮吸。不多一會,紀光便來抱走。

無名釣叟看出有異,問知前情,嘆道:“令愛前生孽重,我只說人定可以勝天,誰想依然難保,枉費我許多心力了。”紀光驚問其故。無名釣叟道:“令愛全身精血,五分之二耗於怪物,五分之二耗於嬰兒,只有五分之一留待自己苟延殘息。否則,只要常服我的靈丹,未始不可多活一二十年。如今骨髓俱枯,元陰已竭,縱然多服靈藥,也不過是一二年間的事罷了。”紀光聞言,自是悲苦。無名釣叟勸道:“數由前定,哭也無用。我此次事事謹慎,一切均早有防備,卻未料到產婦會給嬰兒乳吃。且莫愁苦,好在還有些日壽命,許能從死中求活,也說不定。此子如不遇我,自是難料;此番化去他的惡根野性,便是仙佛中人,也算你不幸中之大幸了。”說罷,將嬰兒禁法一解,那嬰兒便從紀光手中縱起丈許高下,伸出兩條比鐵還硬鳥爪一般的小手,對準無名釣叟便抓。

無名釣叟命紀光速去,將應用食物果子取來,一面閃躲。一會食物取到,無名釣叟先取了一枚果子,咬了兩口拋掉。等嬰兒拾起學樣,剛咬一口,又給他劈面搶來吃了。

然後又將別的食物果子,擎在手內不與。嬰兒已是餓急,不由怒發如雷,兩條細長手臂像雨點一般朝無名釣叟頭臉上抓去。嬰兒雖有異稟,怎能捱得上,只急得口中怪嘯連連不絕。無名釣叟也不理他,等他跳叫力乏,意欲少息,又用食物上前引逗。約過有兩個時辰,嬰兒通未停止,漸漸目露兇光,野性大發,口中涎沫亂噴,幾次伸出手爪,做出攫拿之勢,與怪物在日生裂獸腦時的神氣一般無二。無名釣叟知是時候了,便不住抽空去拔扯他身上的黃毛。嬰兒又疼又惱,欲罷不能,不由急怒攻心,連身縱起,怪嘯一聲,口張處,噴出一團半寸方圓的紅塊。立時兩腳一登,四平八穩,由近屋頂處跌將下來。

紀光上前一看,業已暈死過去。無名釣叟忙從懷中取出一把極鋒利的小刀,匆匆將嬰兒後腦剖開,從腦門附近割下一塊比鐵還硬的三角骨頭,放入另一個玉盒以內。然後取了一粒丹藥,手研成粉,灑在創口。從法寶囊內取出先準備就的生鹿皮與收口的靈膏,將創口貼好。無名釣叟動作甚快,等到一切準備停妥,嬰兒已然回醒,睜着兩隻怪眼,不住東張西望,口邊帶着一絲微笑。雖然仍舊醜怪,已露出初生嬰兒的天真,迥不似先前那般兇悍猛惡之態。無名釣叟給了他些果子食物,嬰兒笑嘻嘻接過便啃。人小食量卻大,又加生來就長着上下四個門牙,不消一會,便吃了好些。越發歡喜,賴在無名釣叟懷裡,只管呀呀學語,甚是依戀。

無名釣叟便命紀光將嬰兒抱了進去,吩咐產婦不可再給乳吃,餓了只可給他飯食果餌之類。因爲產婦懷着這種怪胎,精血元氣已然耗損大多,他生具異稟神力,再給乳吃,精血更要被他吸盡,縱使華、扁復生,也無能爲力了,紀光稱謝領命,抱了嬰兒進去,依言吩咐,將嬰兒暫交山婦抱持,紀光二次出來,無名釣叟才說起除蛇經過。

原來那頭生肉角的朱蛇,名爲獨角吹蚺,其毒無比。便是慣產異蛇的南疆,也不常見。原是一對,以前被怪物葛魍弄死的,乃是一條母蛇。無名釣叟先聽紀光說起紀女曾發毒藥鏢弩誤中大蛇,沒有打中怪物之事。因知怪物力大無窮,爪利如刀,差一點的蛇蟒不敢輕櫻其鋒,怎會鬥了好一會,才被怪物弄死?雖覺那蛇不比尋常,也未斷定是這獨角吹蚺。再加紀光父女移居沙洲前後,並無異兆,也就罷了。

直到紀女臨產前三日,無名釣叟來到紀家,第二日無心中在沙洲上游玩,行經怪物所居的舊洞,看見洞口草色有異,洞外沙土中隱隱有蛇蟠之跡,細一觀察,知有奇毒異蛇來過。暗忖:“這裡湖蕩沙洲俱是怪物新闢不久,聽紀光說,平時連個蟲舅影子都無,怎的會有這般大而毒的蛇?而且洞口土石,有幾處都被蛇口啃碎,痕跡新舊不一。分明來此尋仇不遇,怒到極處,恨而如此,其來並且不止一次。”無名釣叟正在奇怪,猛想起紀女遇怪時,誤中大蛇之事,覺得有些暗合。二次又一細問紀光前事,那蛇形狀竟似獨角吹聰。這東西專愛尋仇,些須忤犯必報,越知所料十有二三不錯,當下便留了心。

晚間入定時,澄神息慮,運合陰陽,按先天易數細一推算,才知雌蛇死後,被怪物扔落山澗,身上帶有怪物爭鬥時遺留的氣息。隔了好久,才被雄蛇尋去聞見,雄蛇四出尋找怪物報仇,幾次尋到怪物所居的洞內,這東西也頗有靈性,只當怪物未死,不在洞中,所以沒有擾害旁人,徑自迴轉。這次怪嬰兒一降生,那蛇就在湖蕩左近潛伏,它如聞見嬰兒從先天中帶來怪物的氣息,定要跟蹤尋來。無論人畜,只要被這種毒蛇吹上一口毒氣,準死無疑。

無名釣叟說了上述經過,接着說道:“當時我恐嬰兒受了傷害,所以才吩咐將嬰兒室中門窗封閉嚴緊。我知嬰兒將生在半夜,彼時正是天地交泰,毒蛇尚在洞中蟠伏吐納,來時必在天明以後,特地命你前去安睡,由我一人暗中處置。我本不難迎頭用飛劍將它殺死,一則它那毒氣如能當它噴時收斂了去,日後頗有用處;二則這蛇又是蛇中之王,遠近百里以內的毒蛇聽見它的嘯聲,俱要趕到,這次前來與前幾次不同,必定帶有許多同類,正好誘它入洞,一網打盡。嬰兒胞衣氣味最重,我已預先命人等嬰兒一降生,便扔在昔日怪物所居的洞內。同時我將本身真氣調勻,準備同蛇鬥時,將它內丹化成的毒氣包住,收人玉瓶之中。

“那毒氣非常厲害,我不知它年份的深淺,一絲也大意不得。我還未十分將氣煉凝,正在入定之際,你已然悄悄出去,隔窗偷看嬰兒,又私將窗板挑破。如非那蛇聞得胎衣氣味比嬰兒濃厚,趕尋了去,此時嬰兒焉有命在?等我煉好真氣,忽聽蛇嘯之聲。再一看你不在榻上,忙出來一看,那蛇已從屋前繞向後洞,那先前拱破產婦室中窗戶的一條大蛇剛剛退出。我隔窗看見你父女無恙,才放了心。便隱過一旁,等羣蛇蜂擁人洞,才行現身,朝着洞口坐下,引它出來就戮。當初未有湖蕩前,那洞原是平原中僅有的一塊大石,雖有洞穴,裡面全是堅石,並無出路。蛇到裡面,只見胎衣,不見仇敵,越發急怒發威,亂咬了一陣,吞下肚去,我在洞外微一引逗,便將它引了出來。先用真氣收了它的丹元,然後無分大小,一齊殺死。

“如今毒蛇已盡,俱化血水。只是那一股奇毒之氣閉在洞中,無處宣泄,日後必定生成一種五色彩菌。這東西配治蠱藥,以毒攻毒,大有功效。日後發現,不可用手去挨,速往桐鳳嶺送信,我必親來採取。令愛除非打得千年靈芝,終難永年。我走時再給她留下數十粒丹藥,至多可保五年壽命。嬰兒萬不可憎他異種。須要好好看待,異日也是我輩中人呢。”

紀光聞言,含淚稱謝,當下便要將嬰兒拜在無名釣叟門下。無名釣叟笑道:“若論我爲人,卻也介乎仙俠之間。可惜當初投師走錯了路,誤入旁門,所學除行醫外,俱非玄門正宗。還算我心術端正,見機又早。當先師遭劫之際,我剛學成劍法,觸目心驚。

想改投正教,又覺不報仇而事仇,有負師門恩義。這才立誓積修外功,力行善事,使各派道友知道旁門之中一樣也有正人。但等功行圓滿,再行兵解,轉這一劫,以求正果。

如收徒弟,異日便兔不得有了門戶之見,將來學成在外,定必生事,反而累我。當初不肯收你,只允傳你醫道,也是因此。此子有這般奇特的稟賦,異日自有機緣相就。如今剛生下他,我就肯收,也難傳授,何必忙在一時呢?”紀光知道無名釣叟性情古怪,不敢再爲深說,只得罷了。

三朝之後,無名釣叟作別走去,紀光挽留不住,只得恭送過湖。回家見紀女伏臥病榻,甚是清瘦,好生痛借。除盡心愛護外,又將無名釣叟留下的丹藥按時與她服用。紀光醫道本已得了無名釣叟真傳,這幾日又在百忙中抽空領教,益發精進,每日診治,紀女病體自是逐漸有了起色。就這樣,還是過了百天才能下地。大半年以後,表面上看似復原,細按脈象,真元仍是虧損到了極處。紀光知道愛女決難長壽,心中異常愁苦。還算嬰兒靈敏,自生下地以來,身健力大,不需乳食。又經無名釣叟去了腦中惡骨,除性情古怪外,天性最厚,一點點的年紀便知孝順,還可略慰母懷。紀光給嬰兒取了個名字,叫做紀異。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妙法懲兇淫 電掣雷轟 姦夫畢命 宿緣多孽累 會稀別遠 孺子思親第五十回 引袖拂寒星 良夜幽清來鬼女 潛蛟破危壁 洪流澎湃動雷聲第九十四回 斜日景蒼茫 姑射仙人逢俠士 洞庭波浩渺 岳陽樓上對君山第六十八回 羣仙盛會 古鼎煉神兵 二女長征 飛舟行蜀水第十三回 續命無方 二仙憐孝子 返魂有術 九載待靈芝第六十一回 矢射星投 飛撬馳絕險 冰原雪幕 獵獸入窮荒第九十三回 鐵硯峰飛叉擒鬼老 紅菱嶝烈火煉梟魂第五十八回 涉險渡危峰 獸遁森林失旅伴 儲甘劇野筍 人歸峽谷斬山魈第 二 回 三千里俠客走風塵 百丈坪神童殲異獸第十二回 產神嬰 古洞誅惡蟒 警異獸 絕壁採朱蘭第五十六回 嶺列峰遙 穿山尋古洞 紅嫣紫奼 平野戲兇猩第七十二回 封地竅 奇寶奠靈川 鬥妖人 神光降魔火第五十回 引袖拂寒星 良夜幽清來鬼女 潛蛟破危壁 洪流澎湃動雷聲第九十一回 孽儘可憐宵 生死纏綿終一痛 功成生滅火 去來惆悵又分飛第七十四回 芟妖孽 二女馳蠻荒 尋巨靈 羣仙搜怪跡第二十八回 指揮若定 深峽藏兵 恩怨分明 元兇授首第三十八回 玉積晶堆 踏橇滑行千嶺雪 雷轟電舞 拿舟騰越萬山洪第二十七回 信奸讒 酋長背德 承重囑 捕快泄機第四十二回 故交情重 象使賚糧 敵愾同仇 蠻人縱火第 二 回 三千里俠客走風塵 百丈坪神童殲異獸第七十一回 雷雨撼川峽 三吸金船尋異寶 煙光耀巖谷 同驅邪魅斬蠻僧第八十六回 雷叱霆奔 烈焰千尋騰海起 雲籠霧裹 金光百丈自天來第二十四回 同是避秦人 異域班荊成宿契 別有傷心史 深宵促膝話前因第六十一回 矢射星投 飛撬馳絕險 冰原雪幕 獵獸入窮荒第八十二回 劍氣縱橫 銅鼓山下誅邪祟 煙波浩渺 香蘭堵上拜仙真第三十七回 赤手屠千犀 大雪迷茫歸路遠 慈心全五友 冥巒迢遞使星飛第十八回 揮慧劍 心斷七情索 覓沉竹 力誅三腳怪第七十回 橫江白霧 絕壑運蛛糧 匝地金光 荒崖探怪跡第六十回 飛鳥傳書 荒崖求靈藥 開門揖盜 古洞失珍藏第五十八回 涉險渡危峰 獸遁森林失旅伴 儲甘劇野筍 人歸峽谷斬山魈第八十九回 再訪仙靈 小往玄龜殿 重尋正果 同登度厄舟第四十八回 爭羚乳 智服山酋 點啞穴 獨擒醜女第七十回 橫江白霧 絕壑運蛛糧 匝地金光 荒崖探怪跡第十五回 兩探妖窟 雷雨竄荒山 載訪仙娃 願言申宿契第四十三回 浩劫慟沙蟲 把臂悽愴生何着 甘心伏斧鉞 橫刀壯烈死如歸第 七 回 成孝道子職託靈猿 賭放邪腐心哀舊雨第九十三回 鐵硯峰飛叉擒鬼老 紅菱嶝烈火煉梟魂第十五回 兩探妖窟 雷雨竄荒山 載訪仙娃 願言申宿契第四十四回 靈符幻影 斬蟒鐵花塢 接木移花 驚狐斑竹澗第十七回 韓仙子幽壑綰雙姝 紀神童深宵驚異獸第九十四回 斜日景蒼茫 姑射仙人逢俠士 洞庭波浩渺 岳陽樓上對君山第六十二回 揮鐵掌 狹路肆兇謀 放飛簧憑 崖傷巨寇第十九回 飛霜掣電 雪魁伏辜 旨酒佳餚 殃神借洞第四十八回 爭羚乳 智服山酋 點啞穴 獨擒醜女第三十四回 妙法懲兇淫 電掣雷轟 姦夫畢命 宿緣多孽累 會稀別遠 孺子思親第十二回 產神嬰 古洞誅惡蟒 警異獸 絕壁採朱蘭第七十六回 淨妖氛 議覓雙童蠱 急友難 言尋比翼鶼第八十四回 靈桂飄香 珠宮談異跡 佛光度厄 黑海拯仙姝第九十一回 孽儘可憐宵 生死纏綿終一痛 功成生滅火 去來惆悵又分飛第八十四回 靈桂飄香 珠宮談異跡 佛光度厄 黑海拯仙姝第 三 回 斬蟆獅 初結火仙猿 阻山洪 再謁銅冠叟第 三 回 斬蟆獅 初結火仙猿 阻山洪 再謁銅冠叟第二十九回 沙飛石走 神虎鬥兇猱 霧涌塵昏 仙猿驚怪鳥第二十三回 大澤深山 頻驚怪異 奇人神獸 同蕩毒氣第七十一回 雷雨撼川峽 三吸金船尋異寶 煙光耀巖谷 同驅邪魅斬蠻僧第八十回 鑄錯信奸讒 忍教雹散春霆 霜凋夏綠 銳身赴急難 誓結三生鶼鰈 同命鴛鴦第六十四回 掘眼問供 扼項復仇 耿耿孤忠拼一死 靈鳥前驅 明珠照路 茫茫長路走孤第一○○回 雷雨鎖雙鬟 魂悸魄驚悲死劫 晦明爭一瞬 水流花放悟玄機第二十二回 憂危難 千里走蠻荒 撒兇頑 三峽擒巨寇第六十六回 旭日照幽花 頓失陰霾登樂土 狂飆撼危壁 突飛寶刀斬妖狐第四十六回 折同儕 古鑑識先機 遇異人 飛刀殲醜類第十六回 銀燕盤空 幽壑森森逢禁侶 鐵鏈曳地 清琴泠泠喜知音第九十九回 情殷舊友 鞏霜鬟婉語進良箴 巧遇真人 張錦雯荒山聞異事第六十三回 靈丹續命 穴地安親魂 黑夜尋仇 穿山誅首惡第三十一回 往事愴神 銳身急難 故人第宅招魂祭 長路關山仗劍行第四十二回 故交情重 象使賚糧 敵愾同仇 蠻人縱火第五十六回 嶺列峰遙 穿山尋古洞 紅嫣紫奼 平野戲兇猩第十五回 兩探妖窟 雷雨竄荒山 載訪仙娃 願言申宿契第一○○回 雷雨鎖雙鬟 魂悸魄驚悲死劫 晦明爭一瞬 水流花放悟玄機第五十九回 冒雪吐寒芳 萬樹梅花香世界 圍火傾美酒 一團春氣隱人家第四十回 探虎穴 絕壑渡孤身 斬妖巫 羣雄張盛宴第九十四回 斜日景蒼茫 姑射仙人逢俠士 洞庭波浩渺 岳陽樓上對君山第八十回 鑄錯信奸讒 忍教雹散春霆 霜凋夏綠 銳身赴急難 誓結三生鶼鰈 同命鴛鴦第 一 回 白雪麗陽春 奇峰由地平涌起 青芒搖冷月 故人自天外飛來第七十八回 山川險阻 首涉仙都 洞壑幽深 重逢愛侶第六十回 飛鳥傳書 荒崖求靈藥 開門揖盜 古洞失珍藏第八十九回 再訪仙靈 小往玄龜殿 重尋正果 同登度厄舟第三十九回 片語結朋歡 即席同傾金珀酒 輕飆搖燭影 捲簾驚現黑衣人第 十 回 下仙山 初逢伏蟒 入古剎 巧獲奇書第五十一回 惡怪伏誅 明珠入抱 仙山在望 靈鳥來歸第七十六回 淨妖氛 議覓雙童蠱 急友難 言尋比翼鶼第九十七回 明月開樽 小集湖洲招蠱主 清波盪槳 重探妖窟過君山第四十九回 銀羽翩躚 火焰山前觀山舞 蘆笙幽豔 月明林下起蠻嫗第七十回 橫江白霧 絕壑運蛛糧 匝地金光 荒崖探怪跡第六十一回 矢射星投 飛撬馳絕險 冰原雪幕 獵獸入窮荒第六十一回 矢射星投 飛撬馳絕險 冰原雪幕 獵獸入窮荒第六十六回 旭日照幽花 頓失陰霾登樂土 狂飆撼危壁 突飛寶刀斬妖狐第 三 回 斬蟆獅 初結火仙猿 阻山洪 再謁銅冠叟第五十四回 奇寶輝騰 暗暗森林尋異士 精芒電射 轟轟烈火蕩妖氛第一○四回 苦志求師 囀春鶯嬌啼婉轉 輕舟泛月 遊碧水夜景空明第六十八回 羣仙盛會 古鼎煉神兵 二女長征 飛舟行蜀水第六十四回 掘眼問供 扼項復仇 耿耿孤忠拼一死 靈鳥前驅 明珠照路 茫茫長路走孤第六十五回 碧焰吐寒輝 大雪空山驚女鬼 銀虹誅醜魅 神雷動地起靈嬰第八十九回 再訪仙靈 小往玄龜殿 重尋正果 同登度厄舟第二十三回 大澤深山 頻驚怪異 奇人神獸 同蕩毒氣第八十三回 狂颶起遙天 飛斧玄雲傷怪士 祥氛消劫火 沉舟碧海訪珠宮第五十回 引袖拂寒星 良夜幽清來鬼女 潛蛟破危壁 洪流澎湃動雷聲第九十三回 鐵硯峰飛叉擒鬼老 紅菱嶝烈火煉梟魂
第三十四回 妙法懲兇淫 電掣雷轟 姦夫畢命 宿緣多孽累 會稀別遠 孺子思親第五十回 引袖拂寒星 良夜幽清來鬼女 潛蛟破危壁 洪流澎湃動雷聲第九十四回 斜日景蒼茫 姑射仙人逢俠士 洞庭波浩渺 岳陽樓上對君山第六十八回 羣仙盛會 古鼎煉神兵 二女長征 飛舟行蜀水第十三回 續命無方 二仙憐孝子 返魂有術 九載待靈芝第六十一回 矢射星投 飛撬馳絕險 冰原雪幕 獵獸入窮荒第九十三回 鐵硯峰飛叉擒鬼老 紅菱嶝烈火煉梟魂第五十八回 涉險渡危峰 獸遁森林失旅伴 儲甘劇野筍 人歸峽谷斬山魈第 二 回 三千里俠客走風塵 百丈坪神童殲異獸第十二回 產神嬰 古洞誅惡蟒 警異獸 絕壁採朱蘭第五十六回 嶺列峰遙 穿山尋古洞 紅嫣紫奼 平野戲兇猩第七十二回 封地竅 奇寶奠靈川 鬥妖人 神光降魔火第五十回 引袖拂寒星 良夜幽清來鬼女 潛蛟破危壁 洪流澎湃動雷聲第九十一回 孽儘可憐宵 生死纏綿終一痛 功成生滅火 去來惆悵又分飛第七十四回 芟妖孽 二女馳蠻荒 尋巨靈 羣仙搜怪跡第二十八回 指揮若定 深峽藏兵 恩怨分明 元兇授首第三十八回 玉積晶堆 踏橇滑行千嶺雪 雷轟電舞 拿舟騰越萬山洪第二十七回 信奸讒 酋長背德 承重囑 捕快泄機第四十二回 故交情重 象使賚糧 敵愾同仇 蠻人縱火第 二 回 三千里俠客走風塵 百丈坪神童殲異獸第七十一回 雷雨撼川峽 三吸金船尋異寶 煙光耀巖谷 同驅邪魅斬蠻僧第八十六回 雷叱霆奔 烈焰千尋騰海起 雲籠霧裹 金光百丈自天來第二十四回 同是避秦人 異域班荊成宿契 別有傷心史 深宵促膝話前因第六十一回 矢射星投 飛撬馳絕險 冰原雪幕 獵獸入窮荒第八十二回 劍氣縱橫 銅鼓山下誅邪祟 煙波浩渺 香蘭堵上拜仙真第三十七回 赤手屠千犀 大雪迷茫歸路遠 慈心全五友 冥巒迢遞使星飛第十八回 揮慧劍 心斷七情索 覓沉竹 力誅三腳怪第七十回 橫江白霧 絕壑運蛛糧 匝地金光 荒崖探怪跡第六十回 飛鳥傳書 荒崖求靈藥 開門揖盜 古洞失珍藏第五十八回 涉險渡危峰 獸遁森林失旅伴 儲甘劇野筍 人歸峽谷斬山魈第八十九回 再訪仙靈 小往玄龜殿 重尋正果 同登度厄舟第四十八回 爭羚乳 智服山酋 點啞穴 獨擒醜女第七十回 橫江白霧 絕壑運蛛糧 匝地金光 荒崖探怪跡第十五回 兩探妖窟 雷雨竄荒山 載訪仙娃 願言申宿契第四十三回 浩劫慟沙蟲 把臂悽愴生何着 甘心伏斧鉞 橫刀壯烈死如歸第 七 回 成孝道子職託靈猿 賭放邪腐心哀舊雨第九十三回 鐵硯峰飛叉擒鬼老 紅菱嶝烈火煉梟魂第十五回 兩探妖窟 雷雨竄荒山 載訪仙娃 願言申宿契第四十四回 靈符幻影 斬蟒鐵花塢 接木移花 驚狐斑竹澗第十七回 韓仙子幽壑綰雙姝 紀神童深宵驚異獸第九十四回 斜日景蒼茫 姑射仙人逢俠士 洞庭波浩渺 岳陽樓上對君山第六十二回 揮鐵掌 狹路肆兇謀 放飛簧憑 崖傷巨寇第十九回 飛霜掣電 雪魁伏辜 旨酒佳餚 殃神借洞第四十八回 爭羚乳 智服山酋 點啞穴 獨擒醜女第三十四回 妙法懲兇淫 電掣雷轟 姦夫畢命 宿緣多孽累 會稀別遠 孺子思親第十二回 產神嬰 古洞誅惡蟒 警異獸 絕壁採朱蘭第七十六回 淨妖氛 議覓雙童蠱 急友難 言尋比翼鶼第八十四回 靈桂飄香 珠宮談異跡 佛光度厄 黑海拯仙姝第九十一回 孽儘可憐宵 生死纏綿終一痛 功成生滅火 去來惆悵又分飛第八十四回 靈桂飄香 珠宮談異跡 佛光度厄 黑海拯仙姝第 三 回 斬蟆獅 初結火仙猿 阻山洪 再謁銅冠叟第 三 回 斬蟆獅 初結火仙猿 阻山洪 再謁銅冠叟第二十九回 沙飛石走 神虎鬥兇猱 霧涌塵昏 仙猿驚怪鳥第二十三回 大澤深山 頻驚怪異 奇人神獸 同蕩毒氣第七十一回 雷雨撼川峽 三吸金船尋異寶 煙光耀巖谷 同驅邪魅斬蠻僧第八十回 鑄錯信奸讒 忍教雹散春霆 霜凋夏綠 銳身赴急難 誓結三生鶼鰈 同命鴛鴦第六十四回 掘眼問供 扼項復仇 耿耿孤忠拼一死 靈鳥前驅 明珠照路 茫茫長路走孤第一○○回 雷雨鎖雙鬟 魂悸魄驚悲死劫 晦明爭一瞬 水流花放悟玄機第二十二回 憂危難 千里走蠻荒 撒兇頑 三峽擒巨寇第六十六回 旭日照幽花 頓失陰霾登樂土 狂飆撼危壁 突飛寶刀斬妖狐第四十六回 折同儕 古鑑識先機 遇異人 飛刀殲醜類第十六回 銀燕盤空 幽壑森森逢禁侶 鐵鏈曳地 清琴泠泠喜知音第九十九回 情殷舊友 鞏霜鬟婉語進良箴 巧遇真人 張錦雯荒山聞異事第六十三回 靈丹續命 穴地安親魂 黑夜尋仇 穿山誅首惡第三十一回 往事愴神 銳身急難 故人第宅招魂祭 長路關山仗劍行第四十二回 故交情重 象使賚糧 敵愾同仇 蠻人縱火第五十六回 嶺列峰遙 穿山尋古洞 紅嫣紫奼 平野戲兇猩第十五回 兩探妖窟 雷雨竄荒山 載訪仙娃 願言申宿契第一○○回 雷雨鎖雙鬟 魂悸魄驚悲死劫 晦明爭一瞬 水流花放悟玄機第五十九回 冒雪吐寒芳 萬樹梅花香世界 圍火傾美酒 一團春氣隱人家第四十回 探虎穴 絕壑渡孤身 斬妖巫 羣雄張盛宴第九十四回 斜日景蒼茫 姑射仙人逢俠士 洞庭波浩渺 岳陽樓上對君山第八十回 鑄錯信奸讒 忍教雹散春霆 霜凋夏綠 銳身赴急難 誓結三生鶼鰈 同命鴛鴦第 一 回 白雪麗陽春 奇峰由地平涌起 青芒搖冷月 故人自天外飛來第七十八回 山川險阻 首涉仙都 洞壑幽深 重逢愛侶第六十回 飛鳥傳書 荒崖求靈藥 開門揖盜 古洞失珍藏第八十九回 再訪仙靈 小往玄龜殿 重尋正果 同登度厄舟第三十九回 片語結朋歡 即席同傾金珀酒 輕飆搖燭影 捲簾驚現黑衣人第 十 回 下仙山 初逢伏蟒 入古剎 巧獲奇書第五十一回 惡怪伏誅 明珠入抱 仙山在望 靈鳥來歸第七十六回 淨妖氛 議覓雙童蠱 急友難 言尋比翼鶼第九十七回 明月開樽 小集湖洲招蠱主 清波盪槳 重探妖窟過君山第四十九回 銀羽翩躚 火焰山前觀山舞 蘆笙幽豔 月明林下起蠻嫗第七十回 橫江白霧 絕壑運蛛糧 匝地金光 荒崖探怪跡第六十一回 矢射星投 飛撬馳絕險 冰原雪幕 獵獸入窮荒第六十一回 矢射星投 飛撬馳絕險 冰原雪幕 獵獸入窮荒第六十六回 旭日照幽花 頓失陰霾登樂土 狂飆撼危壁 突飛寶刀斬妖狐第 三 回 斬蟆獅 初結火仙猿 阻山洪 再謁銅冠叟第五十四回 奇寶輝騰 暗暗森林尋異士 精芒電射 轟轟烈火蕩妖氛第一○四回 苦志求師 囀春鶯嬌啼婉轉 輕舟泛月 遊碧水夜景空明第六十八回 羣仙盛會 古鼎煉神兵 二女長征 飛舟行蜀水第六十四回 掘眼問供 扼項復仇 耿耿孤忠拼一死 靈鳥前驅 明珠照路 茫茫長路走孤第六十五回 碧焰吐寒輝 大雪空山驚女鬼 銀虹誅醜魅 神雷動地起靈嬰第八十九回 再訪仙靈 小往玄龜殿 重尋正果 同登度厄舟第二十三回 大澤深山 頻驚怪異 奇人神獸 同蕩毒氣第八十三回 狂颶起遙天 飛斧玄雲傷怪士 祥氛消劫火 沉舟碧海訪珠宮第五十回 引袖拂寒星 良夜幽清來鬼女 潛蛟破危壁 洪流澎湃動雷聲第九十三回 鐵硯峰飛叉擒鬼老 紅菱嶝烈火煉梟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