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宮中地域廣大,所有道路、宮室,不是黃金、白玉鋪就,便是珊瑚、翡翠砌成,到處光鑑毫髮,纖塵不染。土地多是五色細砂,琪樹瓊林,所在都是瑤草仙葩,燦若雲錦。以前宮中主人天一水姥佈置全宮,費時千年,本是鬼斧神工,無殊天上。嗣爲初鳳姊妹三人竊據了數百年,用天魔大法祭煉神砂,造成千裡甬道之後,又添建了好些宮室園圃、亭樹湖沼,益發集美增華,富麗-皇,窮極精麗,及至峨眉開府以後,掌教妙一真入覺着紫雲宮水仙宮闕仙景無邊,長此封閉廢置,未免可惜。門下弟子齊靈雲、周輕雲、秦紫玲三人,本是宮中主人轉世,道行法力已有深造,便令移居宮中,闢作別府,隨時修積內外功行。
三女到後一看,覺着宮中設備過於奢侈安逸,非修道人所宜。正在籌計更改,功還未半,忽接妙一真人法諭,說:“神仙宮闕多是玉柱金庭,便佛家也是極樂世界,寶相莊嚴。窟居野處,苦行修持,原爲初學時收束身心,並非永遠如此。爾等三人功候將到,只要不有意作爲,儘可各憑緣福,隨遇而安。宮中原有諸景多是前人役使神鬼,費去許多心力建成,改建也非容易。與其多耗人力爲此無關宏旨之舉,何如勤加修爲,一切視如無見,安之若素,方是真正有道之士胸襟。至於恐怕門人、宮侍習於安逸,養成豪侈一節,更無可慮。一則這些後輩門人根骨福緣均極深厚,又多是昔年水母宮中侍者轉世,本系舊地重來;二則現時並未奉命出宮,只是一時權宜,功候稍成,仍須回到峨眉,經由左右二元火宅、十三限等難關通過,始準獨出行道,積修外功,以求正果。現在本門日益昌明,規矩至嚴,不容少犯。取材尤慎,一經選中,準其入門,至多限於根骨緣福,不能求得上乘正果,決不至於中途墮落,有貽門戶之羞。大可不必多慮。”
三人拜讀之後,忙即停止改建。可是宮中蜈蚣殿、寒碧亭、天聲小榭等最繁華富麗、巧奪天工之區,已被廢去了一半。即使如此,尚且到處珠光寶氣,金碧輝煌,當初更是宇宙間的奇觀了。
衆人且談且行,往北面玉路一折,行不裡許,忽見前面兩邊瓊林盡處,現出一座極大的黃金廣殿。殿外白玉平臺之上,有二十多個美如天仙的少女,正奏仙韶迎賓。冷青虹見了這等仙宮一般的景物,不禁笑道:“這等神仙宮闕,幾生修到?如能列爲侍女,長居此地,隨侍三位姊姊清修,於願足矣。”紫玲笑看了她一眼。冷青虹心方一動,紫玲已邀客同升,去至黃金殿內,盛筵已早設就,大家分別落座。
此間酒果又與冷、桑二人含青閣所設大不相同,遍席不見煙火之物。除玉液瓊漿、仙家美酒以及數十種佳餚,如蕉脯瑚膏、翠櫻紫髓之類外,皆是深海中的珍奇食品、千年以上靈藥。常人服了尚可長生,何況有功候的人。這次紫玲因陳嫣助她滅火,格外高興,特意把宮中所有全取出來款客。休說靈姑、裘元、南綺等不曾夢見,便韋青青和展、王二人得道年久,見多識廣,又是海島散仙,也不過知名辨物,好些俱是初次到口。石玉珠前雖來過幾次,因彼時物品無此齊全,有的更連名都不知。餘人是隻有驚讚,無庸說了。這些酒果食品俱用五色盤杯盛着,陳列在一個徑丈的水晶案上。主客十二人分三面而坐,由宮中女侍更番奉上。衆人因珍品難得,盛筵難再,主人情意殷殷,又俱是有益之物,都想每樣見識嘗它一些。隨意飲啖,談笑風生,不覺過了兩三個時辰。一問主人,尚有少半不曾奉上。
石玉珠笑道:“秦姊姊只顧賣弄傢俬,顯得我們這些不速之客都成老罷了。現在我們少說也有二三百樣好東西進口,雖然仙廚珍品,不怕多吃,這千年仙釀已是難於承受。
爲時已久,宮中仙景珍奇者不到十一,諸位道友俱都意切觀光,盛情已領,即請輟宴前往如何?”紫玲笑道:“諸位道友遠臨,深爲光寵。此間珍果本多,又經恩師及我姊妹三人經營培植,近年頗有一些生產,意欲全數取出,請諸位道友一嘗,品第甲乙。其中有的別處仙山也可移植,如若中意,行時便可奉贈一些,略盡地主之誼。既是諸位道友欲先遊覽,待我化整爲零好了。”隨命大弟子金萍傳示,將下餘珍品分設在各處宮殿樓閣亭館之中,以備遊蹤所及,隨意飲用。韋青青笑道:“主人真個情重。幸虧是仙府珍物,如是人間酒食,來客再要是個凡人,怕不把肚皮脹破了麼?”王嫺笑道:“就是這樣,我已不勝酒力了。”紫玲道:“此酒還是紫雲三女初人宮時,採百花百果之精釀成,收藏千年,香醇無比,就是多飲,也只陶然微醺,絕不似山中惡釀一醉千日。道友放心,多飲無妨。”
說時石玉珠見陳嫣朝己使眼色,知她帶有禮物,當衆不便交出。又因峨眉派與少陽神君是知交,主人法力甚高,一被知曉此水用途,便難到手。惟恐夜長夢多,想把天一真水先要過來。略爲盤算,忽向紫玲笑道:“陳道友此次前來拜訪,一則慕三位主人和海宮仙景已有多年;二則求賜數滴天一真水,以備成道之需。因與三位姊姊素昧平生,無故求此曠世奇珍,於心不安,爲此備了幾件寶物,聊當投桃報李之獻。及見宮中到處寶物充盈,珍奇羅列,自慚寒儉,遲未取出。但是中心感佩,其意甚誠,自己慚於啓齒,適託妹子代致衷曲,還望主人笑納。”說着,陳嫣乘機便把來時所備的幾件寶物取出遞過。笑道:“妹子久仰三位主人道行法力,只恨無緣,不能執贄門下。適託石道友代致微意,不腆之敬,幸勿見拒。”
紫玲接過一看,那寶物共是三粒毒龍珠,大如雞卵,奇光電耀。知其功能闢水,帶在身上,無論水行陸行,蛟蜃蛇蟒之屬,望即遠避。若稍用法術祭煉,立可發揮威力,生出許多妙用。宮中照夜明珠爲數雖多,似此神奇卻也罕見。另外還有一柄古玉圭,一件天生成的珊瑚九連環。珊瑚連環,每環徑可二寸許,其色如火,紅光炫彩,映人眉宇。
這雖是一件難得的珍玩,還不怎樣,那柄古玉圭卻是大禹遺物。外觀五色斑斕,只是形制古雅,無甚奇處。及運慧目細看,不特內中晶瑩,若可透視,並還現出風濤洶涌和各種奇異水族之形,飛舞生動,全似活物影子映在裡面,遊行出沒。紫玲看罷上面古篆,驚道:“此乃前古奇珍。天一真水雖然難得,同道之交本有相扶之義,如此厚賜,何以克當?萬萬不敢全領。重承盛惠,這三粒毒龍珠稍經祭煉,可供日後門人外出行道之用,敬謹拜領。嘉惠已多,下餘兩件奇珍敬以奉壁,仍請收回好了。”
陳嫣笑道:“妹子未始不知此是禹王治水遺留之寶。只因初到手時已看出它的奇處,但和另外兩件寶物一樣,一任苦心祭煉,終不能發出它的威力。自知物非其主,不配留用。來時想起三位主人道法高深,而貴派掌教真人以次更是法力無邊,不可思議,必能知道此寶詳細來歷、用法,發揮妙用。紫雲宮深居海底,此寶使無憚高深,也可作爲永鎮海域、萬古長存的先兆,爲此專程奉贈。珊環微物,更是充數而已。天一真水乃水母所煉,亙古無二的奇珍至寶,聽說爲量並不怎多。初次邂逅,一經請求,便蒙惠賜,高情古誼,感切心骨。如此戈戈心意,如再不蒙笑納,妹子更過意不去了。”紫玲見她意極真誠,堅拒無效,雖然不再推謝,終覺禮物太重。想了想,答道:“此間之事,向推齊大師姊作主。盛意殷勤,不容辭謝,而惠賜又太重,妹子只好暫時收下,等齊、週二位師姊回宮間過再定了。”
石玉珠知道紫玲人最溫良和善,只要勉強收下,便不愁她退還。見陳嫣還要往下分說,便道:“二位已是神仙中人,怎也學了世俗送禮客套?豈不知物各有主,莫非定數?
如不應爲己有,便是強詞巧取了來,也不過暫時保藏,早晚失去;否則任怎固執不取,展轉循環,仍要落到手中。送禮的已然出手,怎好收回?受禮的已然收下,更無退回之理。陳道友由主人說去,如果齊、週二位回宮固卻不收,雙方俱都不取,我來厚臉承受如何?”衆人都說還是石道友爽快。紫玲笑道:“既是這樣,石姊姊現在便取了去,作爲陳道友和愚姊妹公贈如何?”石玉珠道:“那又不對了。陳道友一番美意,齊、週二位連東西都未見,我便中途篡取,於理不合,你也有慷他人之慨之嫌。再說,我哪裡去找天一真水答謝人家?等你們雙方不要時,這類前古治水奇珍即我無緣,也決不會無人承受。倒是那天一真水我聞名已久,近日才連見到它兩次妙用,只是都有法術運用,發時不是幾縷銀線,便是——祥氛,一片水雲靈雨,不曾見到它的本來樣子。姊姊反正要送陳姊姊幾滴,何不就此取出,使我們開個眼界,就便傳授用法,豈不是好?”韋青青笑道:“石道友靈心妙口,真不在玉清大師以下。”南綺笑道:“石二姊姊不但巧思惠舌,迥異濤倫,她那熱腸古誼,肝膽照人,以及設想周密,心細如髮,更令人敬佩莫及呢。”
紫玲對友至誠,向無機心,被石玉珠一引,便即點頭笑諾。命身後女弟子金萍,將回宮時交她收藏的法寶囊取來,送往綠珊水樹候命。
金萍乃宮中大弟子,資稟特厚,早隨紫雲三女修煉多年,後入峨眉,益發奮勉勤修,已得本門心法,功行甚深。早覺出今日來客只有三五人是爲慕宮中仙景而來,餘者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遊覽只是未節。又見來人市重言甘,石玉珠又這等說法,頗似想將真水先取到手,惟恐遲則生變之意,心中奇怪。心想:“陳嫣這人從未聽說,又非左道一流。如說求取此水專爲助她成道,誰都樂予玉成,便無好友同來情面,冒昧來此幹求,已然答應,也無變卦之理。況所送禮物已然收受,陳、石二人如何這等情急?其中必有緣故。前日玉清大師匆匆趕來,進宮和衆相見,坐不片刻,便將齊、週二師同約了走,行時所說的話俱似有甚深意。不久,海上風起火發,成了巨災,秦師立往救災,跟着便將來客帶回,前後參詳,諸多可疑,但是來人除陳、冷、桑三人是外人,餘者多與本門師長各有頗深淵源交誼,便這三人也是地仙、散仙一流人物,無一邪魔外道,照理不應有甚叵測之行,好生不解。事變之來,往往出人意表。秦師長人最溫厚,對己尤爲鍾愛,恩意至深。莫非玉清大師早知來人用意於本門有甚礙難,或仗此水與人爲仇,或是化煉什麼不應得的法寶,恐日後三位師長任過,故意將齊、週二師約走,使秦師獨任其難,爲日後卸責之地?齊、週二師此時也必不知就裡,日後即使事情發作,秦師也是照着師門意旨,好心教人,既未誤交惡人,此舉又是修道人應爲之事,這麼多來客更無一個說不過去,求水人並有相助滅火救災功德,因而決不能怪她妄以宮中重寶輕授非人。不過畢竟有點疏忽。石玉珠和師父交情甚久,決不會打誑語。我有心密啓師父,盤間明瞭到底此水拿走何用,再行贈與。可是師父正在陪客,無法請問,重禮又已收下。萬一此事須裝糊塗,不能事先明說,一間反倒兩難。師父又是向來不輕然諾,從無反悔,說也無用。石玉珠與陳嫣初交,真有後患,決無幫助外人來欺好友之理。”
金萍正在尋思,忽聽師父命取寶囊,即送綠珊水榭待命。金萍一面躬身應諾,返身回走;一面心中暗忖:“師父不知猜透來人心意也未?石玉珠雖是師父至交,到底不是同門同派。師父如若未知底細,貿然相贈,豈不讓她輕視?我即使不便向師稟告作梗,好歹也給來人稍微點破。”主意想好,暫作不知,且等送客之時再作道理。
金萍去後,這裡衆人仍舊且談且行,隨處遊覽流連。前行便是妙香-,全宮只這一處是齊、周、秦三人到後所增建。這地方乃是一座小山上面的一片平地,地僅二三十畝,種着十餘株桂花樹,行列雖是疏秀,因是地脈甘腴,靈泉滋潤,每株高約十丈,大都十抱左右,蔭被盈畝,枝幹叢生,翠葉肥茂,繁花如雲,此落彼開,四時不謝,宛如十餘柄天花寶蓋,金碧流輝。枝頭都孕桂實,大如巨杯,奇芳四溢,清芬襲人。花林中卻用深海底所產水沉竹建了一所敞廳,軒窗空明,妙香暗送,沁人心脾。衆人徘徊其中,齊贊妙絕,不忍捨去。
紫玲道:“同門師姊妹中,只申若蘭師妹有許多閒情逸致,喜歡佈置興建,往往常景經她微運巧思便成奇景。當初紫雲三女屠戮生靈,祭煉神砂,所有劫灰俱棄於此,積爲小山,因是宮中較僻之處,向無人留意。上次申師妹來,忽說廢物可以利用,要爲宮中添設一景。先用法力改易山形,使其姿態生動,峻秀靈奇。再在山頂闢出一片平地,建這一所敞廳,將凝碧仙府靈桂仙館所結桂實種植了十二株。她雖學道多年,童心猶在。
爲欲一新諸同門耳目,並想藉此作一良晤,行法之時,預先叮囑不到時候不令人看,同時向遠近同門傳音告急。這時一班同門除卻二三十位後進在凝碧仙府修煉外,全都在外行道,或另闢有洞府居住,忽接傳音告急之訊,俱當這裡變出非常,有甚急事,全數趕了前來。她事前又沒和我們商量,偷偷發個警報,引得衆人受了一場虛驚,到後才知是請看她所建的妙香-,就便作一聚會。都是久共患難的同門至交,這裡又有好些可供流連之地,終日歡聚,快樂非常,俱都不捨離開。連聚了十來天,最後還是接到師尊法旨申斥,才行別去。至今想起還令人戀戀呢。”
紫玲說罷,又陪衆人在桂花樹下流連了片刻,纔去別處。下山由一滿植奇花的花徑穿出,沿湖走不多遠,便到綠珊水謝。金萍已然先到,拿着寶囊相候。那地方便是初進門時所見長湖支流匯成的湖蕩,方圓不過裡許,湖中全是白沙,水吝牽絲,蘋花散鈿,綠水溶溶,清淺見底。一道十來丈的白玉長堤由西邊湖岸起始,突向湖中。盡頭處用海底萬年碧珊瑚建了一座兩宙方圓的水謝,上用二尺方圓的錦貝爲瓦,文彩陸離,與波光翠色掩映流輝,發爲奇彩。地面是上等水晶,經過仙法化煉,融成一片整的,通體晶明,貼波平浮,碧珊瑚的寶光下映,越發清澈,水中魚介往來,纖毫畢睹。加上軒窗四啓,裡外空明,到處玉砌晶鋪,纖塵不染,格外鮮明清麗。比起前見長湖飛虹亙水,浩渺汪洋,浪詭波譎,魚龍曼衍,壯闊雄偉之景,又是不同。
韋青青邊贊邊笑道:“當初紫雲三女不知浪費了多少物力心力,才得構成這等奇景。
照她們前生,不過水母宮中三個侍兒,轉世重來,竊據此間,已然福緣不稱。又無端自昧夙因,誤習左道,自甘暴棄。宮中原有之景已然無殊天上,還要驅神役鬼,大事興修,窮奢極欲一至於此,哪得不身敗名裂,遭那大劫呢?”石玉珠道:“如論紫雲三女福緣、根骨,真不算淺。只因誤救一個生具惡根的女子,以致二風、三鳳在她降生的安樂島上留戀過久,無形中受了塵世上情慾牽引,致虧本質。二風心地純良,只不過孽緣遇合,嫁與金須奴,失卻真元,雖不免於兵解,一經轉劫,便有仙緣遇合,反因此轉禍爲福,便罪過也少受許多。三風卻因受了冬秀、許飛娘等好人蠱惑,成了罪魁禍首,造孽甚多,結果害人害己,受報尤爲慘烈。總算她最前生在水母座下修煉勤苦,積過不少善功,雖然再生迷途不返,身遭慘劫,轉世之初居然幸遇真仙點化,靈根不曾全昧,誓發宏願,欲以三生善業修積無量善功,挽蓋前愆,才得投入玄門,重修正果。無如許願太宏,今生決難圓滿,將來劫運當頭,終不免於兵解。他生仍要看她修爲如何,稍一不慎,再蹈前轍,便會全功盡棄,連今生的修積也悉付流水,直到三世修積,方可有功行圓滿之望。
雖然轉劫他生時有今生師長和諸友好同門憐她修爲不易,此生遭劫又太慘,等她轉世以後必往接引救助,有許多的關照,卻到底重在自己修積,助力越多,遭遇也更艱難,只不過迷途墮落之憂,因爲隨時有人指點防護,比較少些罷了。”
衆中王嫺曾因昔年小南極閒遊,與初鳳有過交往。當時正值初鳳女弟子胡娉奉命小南極採覓靈藥,路過黑砂島,爲島主剛辰所困,妄欲納爲姬妾,胡娉不屈,自將天靈震破身死,元神逃回宮中哭訴。當時神砂甬道還未興建,三鳳、冬秀二人正值訪友出遊,不在宮中。初鳳得知前情,勃然大怒。胡娉又是初鳳最期愛的徒弟,必欲手戮妖人,爲她報仇。因聞剛辰是小南極四十七島之中最厲害的一個,尤精潛形變化之術,行蹤飄忽,來去如電,稍不留意,便被遁走。以前連遇大敵,到了鬥法不勝,便即逃去,對方法力雖高,竟沒傷到他分毫。怕到時人少疏忽,又被兔脫,只留下慧珠一人守宮,自和二鳳、金須奴夫妻一同前往。
初鳳到了黑砂島,生擒妖徒拷問,才知仇人於日前外出,現在小南極光明境附近西腸嶺上別府之內。初鳳憤極之下,將島上七十餘妖徒全數殺死。島宮中還有好些妖人的姬妾,初鳳本欲全殺,金須奴力說這些都是妖人由中土擄來的良家婦女,從旁阻住。初鳳因急於趕往光明境尋仇,既未將這些婦女分別遣散,送還中土,也未詳考有無本來生性淫邪,久隨妖人,已然學會妖法,得了傳授,當時假充良孺,冀免誅戮,事後仍要興妖作怪的妖女在內,便匆匆往光明境趕去。
剛辰別宮最是隱秘,又以平日樹敵大多,外設迷陣,本來極難尋到。偏巧王嫺路過當地,恰與妖人剛辰無心相遇,剛辰又生邪心,妄欲擒充姬妾,雙方正在拼命惡鬥。初鳳等老遠望見,立分三面合圍,先用法術將上下四外去路阻斷,然後現身,喝問姓名、來歷。剛辰久聞紫雲三女威名,起初雖然色膽包身,任性胡爲,胡婢一死,便已警覺仇人厲害,隱憂未已。此次舍了島宮不居,來在西腸嶺別府潛匿,便爲躲避鋒銳之故。他妖法高強,不特長於隱形、飛遁,並能變化相貌,判若兩人。當時所現乃一美少年,不似本來極惡窮兇猙獰面目。如非與王嫺鬥法,被初鳳看出妖法來歷,尚未見面,先在暗中佈置停當,然後上前相機行事,幾乎忽略過去。就這樣,初鳳還覺對方雖是妖邪,但畢竟與愛徒元神哭訴和平日所聞剛辰相貌迥乎不似,初見躊躇,並未遽下毒手。及一喝問,剛辰情知不妙,沒法抵賴,只得強裝門面,挺身說道:“我便是剛辰,你欲如何?”
剛辰方欲暗下毒手,初鳳等心中憤怒,早有準備,一經看出果是仇人幻像,立以全力夾攻,妖人竟不及施爲,先被二鳳用煉剛柔將其鎮山之寶紅雲杵破去。同時金須奴又用清寧扇將妖人的血焰釘消滅,跟着發動禁制,將妖人形神一齊困住。然後用大陰六戊煉魂之法,活活將他煉成一堆白灰,連元神也未遁走。
王嫺本已不支,眼看危急萬分,忽爲初鳳等三人所救,並還將痛惡的強仇除去,自然感激非常。初鳳也愛王嫺容貌端麗,美秀人骨,雙方越談越投機,初鳳便邀她往紫雲宮中游玩。王嫺此次出遊,原因丈夫去往中土訪一前輩師叔,因故不便同行,獨居無聊,偶出閒遊,就便採取靈藥,事前丈夫並不知道。屈指丈夫歸期將屆,心想:“夫妻二人向來不輕離開,他回島如不見我,難免四出尋找。紫雲宮深居海底,相隔遼遠,丈夫無處尋找,又生疑慮。適和妖人苦鬥,元氣耗損,也須靜養。”便用婉言辭謝,說等丈夫回島,夫妻一同人宮拜謝。於是雙方分手。
及至王嫺趕回島去一看,乃夫展舒恰也剛到不久。夫妻互談別況,王嫺說了前事。
展舒驚道:“我自終南迴來,歸途曾路過玄龜殿,本心出來日久,恐你一人寂寞,急於趕回,沒想降落,不料易老前輩同了世妹女神嬰易靜,正在殿前平臺上閒眺,用招雲法將我招了下去。對我說,日前東海三仙中的苦行頭陀來訪,說紫雲三女日趨迷途,劫運將臨,不久峨眉派便要命人往取宮中水母遺留的天一真水,融化神泥,取南明離火劍。
按說紫雲宮中主者已然轉世,投到峨眉門下,初鳳姊妹等只是一時竊踞,本可驅逐。東海三仙一則念三女修爲不易;二則珠宮貝闕,玉柱金庭,一切陳設用具過於華美,非初修道人所宜。真個無人主持,那是無法,三女已然盤踞多年,修爲到此,煞非容易,雖然所習不正,卻尚未十分爲惡,不願恃強奪取。原定將來三女如知警惕,獻出真水,雙方有了情分,然後徐徐點化,使其省悟,歸入正道,只將水母遺留中不應被她們佔有的幾件法寶交出,餘者便由她們用去。這樣三女不特免去大劫,還可永住宮中,勉求地仙正果。不料三女近與妖邪左道交往,惡跡日著。儘管妙一真人本着與人爲善之心,到時仍照原議行事,向她們善取,傳書曉以利害,憚能有自新途徑。但是三女日趨墮落,劫運臨頭,照苦行頭陀默運玄功,詳參因果,三女終爲劫運所限,陰錯陽差,自趨滅亡。
妙一真人先禮後兵,也只姑妄試之,盡心而已。日後所煉神砂陣圖甚是厲害,奉命取水的門人又是未學新進,無甚法力,可能阻礙橫生,被困在內。那時苦行頭陀業已飛昇,峨眉一千長老又值無暇分身,爲此來煩易老前輩,到時出力相助。苦行頭陀說罷飛去。
易老前輩隨用先天易數虔心推詳,不特紫雲三女不久遭劫,並還算出初鳳近與你巧遇,一見如故,成了朋友。現時紫雲宮中常有妖人足跡,唯恐我夫妻二人因有日前難中相助之德,夫妻同往拜訪,三女俱都愛友,雙方蹤跡難免親密,以後時相過從,一旦遇上事,不能置之不問。就不受妖邪左道蠱惑,與之同流合污,甘遭墮落,這渾水早晚也必要刪上。爲此算定我必路過,特出相候,預爲告誡,千萬不可聽你之言,一同往訪。並不許將所說的話向人泄露。”
展舒說完前事,王嫺膽小謹慎,素來敬信易周,好在不曾約定時日,便沒有前往踐約。隔不幾天,三女便祭煉神砂,惡跡彰聞。展、王二人料知前言將驗,越發斷念,不敢問津了。三女遭劫以後,王嫺終念前德,不曾去懷。又聽人說初鳳被金須奴用清寧扇救走,幸得免難。此刻料想石玉珠與峨眉門下交好,必知詳情,忙即追問初鳳下落。
韋青青道:“我聽靜姑上次回來談起,初風自被金須奴救走以後,逃到中土福建廈門附近的一個無名孤島之上,因用魔法不慎,反受魔頭之害,始而神志喪失,如醉如癡。
嗣因金須奴施展法力,冒着奇險,驅遣附身邪魔,想要救她還原。初鳳心靈受了魔頭主宰,竟然反恩爲仇,時而施展法寶、飛劍,時而用毒計陰謀暗害,時而做出許多淫情邪意勾引,想要致他死命,百計千方,防不勝防。金須奴每日守着這個比蛇蠍還要狠毒的恩主,一面想她復原,一面還得時刻留心,防她暗害,心身苦痛直非人所能堪。他卻救主情殷,受盡折磨,歷久不渝,始終憐他主人受了魔制,非由本心,誓與同歸於盡也不肯捨去。有兩次危機瞬息,幾乎慘死,全仗着神智靈明,道心堅定,才免於難。似這樣歷時數年,終於至誠感動,來了救星。論金須奴和初鳳得道已數百年,法力。道行俱非尋常,那救星竟是一個十一歲的幼童,你道奇也不奇?”
石玉珠驚道:“我只知初鳳在島上爲魔所欺,困了數年,這日忽又暗用毒計要害金須奴,不知怎的島上忽現出一輪佛光,大放光明,竟將魔頭驅走,不知去向,這事乃散仙匡乾傳出。匡乾原是一個苦行的修士,明初得道,隱居在那二人所居無名小島附近,一意清修。除偶然在濱海諸省遊戲人間,作些善舉濟人外,輕易不與同道交往。起初不知金須奴不肯傷他主人,並非真個不敵,動了義憤,因覺情勢緊急,沒間明白,便上前去行法相助。哪知二人相持之處,四外均有禁制,及至強衝進去,反被金須奴用清寧扇將他擋退出數十里外。匡乾心中奇怪,二次回去,二人已然停手。因覺出對方法力高強,他不敢再行冒失,正在隱形窺探,又被金須奴行法看破。知是一番好意,將他喚住,一面謝他相助盛意,道歉前事;一面述說苦情。匡乾這才知道就裡,心敬金須奴爲人,欲以全力助他法魔。無如道淺魔高,便初風本身的法力也比他強,真是愛莫能助,無計可施。
“初鳳原住在島上一個巖洞以內,除靈性已失,把來因盡昧,前事全部忘記,平日也和好人一樣。但是魔頭潛制,不知何時便突然發難,隨時隨地絲毫不能疏忽,稍一不慎,立和他同歸於盡。尤其是以前之事不能提起,只略提醒,或稍勸誡,立成仇敵,反顏相向,和金須奴拼命。一惡鬥便是好幾晝夜,咬牙切齒,恍若不共戴天之仇。直到精力交敝,金須奴防範森嚴,萬攻不進,才一聲媚笑,頹然慵倒,若無其事。可是每經一次,便要耗損她好些元氣,到了未年,初鳳已然元氣大傷,形銷骨立。魔頭本以害人爲志,凡與中魔的人稍微親近,雖不似受害人那樣如影附形,萬無倖免,卻也不捨放鬆,尤其對方道心越堅,越欲殺之爲快。如非想藉初鳳連類而及,使金須奴也受制慘死墜劫,助長魔焰,初鳳早受害了。金須奴先欲苦口諫勸,使其警醒,嗣見這等情形,又是困苦,又是疾首痛心。只有終日通誠位訴,上籲穹蒼,忍苦耐守,甘與同歸於盡,別無善策。
“匡乾感他精誠忠義,處境可憐,還想強爲其難,伺機下手,乘隙驅魔。後來金須奴見他有兩次俱幾乎反爲魔乘,遭了初鳳毒手,再三勸阻。說:‘此事雖是前孽,也許上天有意磨練,玉成於我。萬一我的孽重,不能自拔,連累良友,我固萬劫難安;你修道數百年,能有今日,頗非容易,一旦爲了萬難倖免,而自己力量又決達不到的事毀敗功行,也太不值。此事當初恩主救我不久已有先兆,我曾在靜中虔心推算,並照水母所留天書遺偈參詳,後禍雖是難免,只要道心堅定,能耐磨折苦難,也並非不能轉禍爲福。
不過恩主遇難爲期已久,始終看不出絲毫佳兆,所恃以爲一線生路者,只有當初對她有恩的嵩山二老白、朱二位真人。我因這裡瞬息不能離開,也曾屢次通誠,虔求救助,迄未降臨。二老法力高深,破宮時朱真人又曾目睹我將恩主救出時,在峨眉諸道友飛劍、法寶圍攻之下,厲害非常,危機迫於一瞬,我不得已,用連山大師留賜的清寧扇抵擋。
朱真人本可將我和恩主擒住,不但不曾阻擋,反而相助,方得幸免峨眉諸道友的誅戮,此事萬無不知之理。我這樣日夕哀求,不賜援手,不是我和恩主魔孽太重,便是難期未滿。這類魔頭陰毒險惡,稍與接近,便受其害。以前我不令道友人我禁制限界以內,便是爲此。嗣因道友詞意懇切,盛情難卻,堅辭不允,方請道友進來勉力一試,果然幾乎鑄錯,且幹事無補。而道友明知其不可爲,厚愛反倒較前更切,以致二次試了一回,又幾乎出了亂子。我這才警覺,也許道友因和恩主兩次鬥法接談,就許在暗中受了魔頭勾引,如不早日罷手,將來便要誤己誤人。爲此剖陳利害,請道友即日罷手了吧。’“匡乾聞言,猛想起近來日爲此事懸心,時刻都在念中,明知不行,屢欲強試,直似十分依戀,非此不可情景,好些不解。想到這裡,不禁大驚,立時警醒。回去澄心靜慮,一連靜修了多日,心神才得安寧。由此生了戒心,儘管憐念,僅在島上遙望,再也不敢涉足了。
“這日正值海上起了颶風,雖不似來時所遇風火海嘯爲災,風勢卻也猛烈。風后繼以暴雨,一時陰雲壓頂,惡浪滔天。匡乾和金須奴已成良友,知道每值風日晴美,波平浪靜,天氣特佳,或是天陰日晦,雨暴風狂,天氣極惡之際,初鳳附身惡魔必要生出伎倆興妖作怪,和金須奴爲仇。不是施展極惡毒的法術、法寶想致對方死命,便是玉體橫陳,流波送媚,或迫或誘,軟硬兼施,狐媚蠱惑,隱伏兇機,無所不用其極。再不便是明偷暗盜,想將對方數年來全仗以防身免害的一柄清寧扇竊去,欲致他死。雖知金須奴驚弓之鳥,時刻留意,防禦甚嚴,終以天色陰惡,易長魔焰,良友關心,不免懸念,隨時出洞憑眺,看了兩次,不見動靜。
“到了傍晚,匡乾忽見島上似有祥光一閃。因這類鬥法已經司空見慣,往往一連好幾晝夜不稍間斷,雙方法寶均見過,唯獨祥光還是初次見到,心中奇怪。因是一現即隱,便不再見,不像似在對敵,島上禁制未起,反應也不似有人進犯,自己又不能擅人禁地。
心想:‘金須奴法力頗高,護身之寶清寧扇尤爲妙用無窮,魔頭奈何他不得。如若侵犯對敵,決不這樣輕鬆。並且近來金須奴有了經驗,情知無效,已不再對初鳳勸解,一連安靜了三四月。遇到這等天氣,自必加緊提防。’念頭一轉,也就沒有近前觀察。
“到了子夜將近,該當匡乾自己人定修煉以前,又出洞外遙望,對島忽現一輪佛光,剛一看到,便即隱去,也未看真島上景物。這時風雨之勢更惡,附近大小島嶼全在浪花水霧暗影籠罩掩蔽之下。雖疑島上來了仙佛解救,因爲連日修煉正緊,又與金須奴約定,只要有脫難之望,必同初風來島相謝,或放寶光相告。心想:‘島上禁制未見撤退發動,料有高人過往,和自己前見二人情景一樣,仗義相助。無如魔頭厲害,力無所施,經對方說明原委,也就罷休。黃昏所見那人必是初遇,爲金須奴所阻。此時初次上島,再施法力,才得知悉前情。所以佛光略現即隱,未舉全力。只奇怪初鳳見了外人,魔頭怎未還攻?’略爲尋思,便歸洞入定。準備明早再往島側,向金須奴遙問:昨夜佛光是何緣故?有無外人經此欲加解救?佛光如此神異,如有人來,定必不凡,是何人物?能否由此現出生機,因而脫難?哪知做完夜課,天明出洞一看,業已風平浪靜,碧空澄弄,一輪紅日剛由東方天際升起,照得海水俱閃金光。對面島上也是靜悄悄的,連用慧目注視,也不見金、初二人蹤影。環島四周所設防人窺探闖入的幻景掩蔽,均已不見,好似禁制已撤。
“那島曾經金須奴用法嚴禁,外觀島形已變爲一座草木不生的黑礁石。起初匡乾見島形突變,前往細心觀察,也是看不出來。嗣後二人訂交,金須奴因匡乾法力雖然不濟,爲防變生倉猝,萬一有什須助之處,有此良友可以略備緩急;便是遭劫身死,也不至於無人掩藏法體,致受風日雨露侵蝕:便把禁制機密以及如何觀察動靜出入方法全數告知。
如是外人,便是法力高強之士,空中路過,也只見亂石一叢,大僅方丈,孤立怒濤之中,必被忽略過去,匡乾既見島形突然重現,料定昨晚發生變故,吉凶莫卜。如若二人爲魔頭所害,不特負了良友之託,便天地問不平之事也莫過於此。連忙飛身趕去,看出上面禁制是行法人自己撤去,並非爲敵人所破,心才稍放。只是找不見二人影子。心想:
‘金須奴與己交厚,又曾相約,他如遇救,或是自行脫難,近在咫尺,萬無不告而去之理。即或行時萬分匆迫,知道自己正在入定,也必留有信物字跡之類。,於是遍尋全島。
尋到島陰初鳳所居石洞外面,見洞門已被人行法封閉,心生驚疑,自覺先前所想尚有錯誤。此島方圓共只三裡,雖然孤懸海上,樹石清奇,在金、初二人眼裡絕不至於留戀,如真脫難,應即飛去,連與好友握別尚且無暇,怎還會將一個大僅方丈、陰晦低溼的石窟費上許多事來封閉得這麼緊,漸疑初鳳又乘天變,猛下毒手,金須奴應變失措,將她誤傷致死,自覺爲負恩主,先將初鳳屍身藏向洞內,撤去四外禁制,然後將洞封禁嚴密,閉洞自殺。於是決計破洞人觀,看個水落石出。
“匡乾剛一行法,洞門上金光一閃,突然現出字跡,大意是說:
金須奴前在紫雲宮遭劫逃出時,本還同有紫雲三女的轉生義母慧珠。行至宮外上空,忽遇金光阻路,以爲又遇強敵,妄欲再用法寶抵禦,不料金光電駛捲來。當時情急萬分,不及兼顧,只得舍下慧珠,棄了護身法寶,狂揮清寧扇,駕遁逃走。回顧慧珠,已被金光捲去不見。他覺得慧珠爲人極好,全宮只她一人深知邪正之分,見機最早,自身修爲向無過惡,怎也遭此劫數?天道未免難論,平常想起,還在憤慨。昨日島上大風雷雨,金須奴既恐陰魔暗制恩主,又乘天變迫其發難;又見她近來元氣大耗,骨立形銷。心裡正戒懼悲痛,忽然祥光飛墜,有一仙童降落。魔頭見有外人,猛迫恩主發難,剛一出手,便被仙童施展佛法制住,將恩主封閉洞內,以佛家大法煉那陰魔。
不久,慧珠飛來,說起前被金光捲去,乃爲一前輩仙真所救。因知她忠義不亞金須奴,而法力功行不高,初鳳孽重,難還未滿,三人如若同行,必爲陰魔所害,爲此將她救去。但是陰魔厲害,非佛法不能驅遣,慧珠屢次向師求救,均未獲允。這日乃師忽帶她同往金鐘島,看望一音大師葉繽,恰值小神童在座。剛談完前事,神童便起身辭別,跟着又一神僧來訪,師徒二人連同一音大師便代金、初二人求救。神僧賜與慧珠兩道靈符、兩九靈藥,來島相救。誰知那神童先聽一音大師推辭,業已先到。陰魔雖暫被驅走,但是賊去城空,初風明白過來,人已危殆。金須奴爲救恩主,竟舍內丹給她服了,初鳳命雖保住,金須奴的元氣也已大傷。同時那陰魔並未消滅,只爲佛法所逼,暫時退避,不敢近身。神童只要離開,仍然如影隨形,附在初風身上,不令滅亡不止。而金須奴內丹已失,法力大遜,陰魔如捲土重來,他也連帶受害,難於倖免。氣得那神童正拼犯險,欲施展佛家最厲害的金剛降魔大法,用波羅神焰拘煉陰魔,慧珠恰好趕到。慧珠照着禪師指示,假裝絕情,一任金須奴哭求哀告,置之不理。暗中卻如法施爲,設下埋伏,約了神童走去。尚幸那陰魔乃初鳳以前自煉,雖然機智狡詐,終不如那諸天神魔飄忽若電,隨人心念來去,毫無跡象可尋。以致果然上當,自投陷阱,被靈符所化煉魔神光化盡,永絕後患。
功成以後,慧珠、神童重又趕回,方傳師諭說金須奴災難已滿,只是前孽未盡,又爲救主失去內丹,以後更難躋身仙業。必須就此化去,再轉一世,方可求得上乘正果。
金須奴向道心堅,不畏苦難,立即感謝拜命。當下由二人相助,給他服下靈丹,並在託生以前將他元靈閉住,以免前生法力尚在,既易炫弄取禍,修爲又有混雜,難於大成。
又把他屍體藏入初鳳所居洞內,行法封閉,隨身法寶由慧珠代爲收藏。一切停當,再由神童帶他前往雲貴邊省,尋一積善人家投生。初鳳便由慧珠帶往西海青門島上,一同清修。居然地仙有望,免去一番塵劫,總可算是因禍得福了。
匡乾剛剛看完,那壁問留字隨即隱去。留字的顯然是那小神童,卻未留下名姓。方今小一輩的佛、道兩門中有名人物,差不多都有耳聞。這位神童法力如此高深,先前向同道中打聽兩次,竟無人知道禪門中新進後起的有此人物。有人疑是苦行頭陀高弟笑和尚所爲,一則他年紀輕輕,二則此時他面壁十九年之期尚還未滿,決然不會是他。一音大師近已功德圓滿,閉關修煉。她的弟子朱駕,也只在峨眉見過一面,素無來往,未便登門訪問,所以至今不知這神童來歷姓名。韋道友既聽靜姑說起,想是知道的了?”
韋青青道:“我聽說的經過還沒有道友所知詳細。神童來歷倒是曉得,他便是峨眉教祖妙一真人九世前愛子,那年開府經天蒙禪師度上峨眉,後經真人引進到寒月禪師門下的李洪。道友不也在場麼?”石玉珠道:“竟是他麼?我們來時,他正往香蘭渚見寧一子。聽說近來法力愈發高強。他救初鳳時不過十歲左右。自隨寒月禪師去後,除去每年往峨眉歸省一次,從不與外人相見,無人提過行蹤,自然想不到會是他了。”
王嫺間出初鳳蹤跡,好生欣慰,便間近況。石玉珠道:“慧珠師父便在初風遇救的第二年飛昇。由此她和初風同居修煉,輕易不出山一步,聞說要等金須奴轉世成長才下山哩。”王嫺始終懷念初鳳相救之德,前聞紫雲宮失陷,三女道劫,初鳳被金須奴救走,不知下落,惆悵多日,一旦得知下落底細,便想前往看望。當時也未向衆說起,自在心中盤算少時即走,不提。
衆人說罷前事,紫玲便令金萍將天一真水交與陳嫣。金萍應命遞過,說道:“陳仙姑,真水共是三滴。本來無論融化何物,一滴已足,當初掌教師祖爲餘師叔融化神泥,取南明離火劍,也只用一滴,還收回了一半,多麼厲害的狂焰,有此三滴也足敷用,如用以合煉靈丹,卻用不了這麼多哩。”陳嫣聞言,知道來意已被識破,臉上一紅,不便深說,笑答:“有勞道友見教,貧道異日小有成就,實是非此不可。盛情心感,容當後謝吧。”金萍知她會意,點到爲止,也不再往下說。
紫玲又引衆人遍遊全宮,隨地都有仙釀、餚果相款,境物之靈奇清華,各有各的勝處,自不必再爲細寫。陳、石諸人既以遊宮爲名,自不便得水即去,韋青青。展、王諸人又不捨仙宮美景。等游完全境,同到黃金殿內,紫玲又留衆人小住數日再走,即以妙香-爲下榻之所。
照着外間歲月,衆人單遊賞全宮景物便去了好幾天,連同宮中耽擱,一晃又是十來天。陳嫣暗忖:“真水已得,少陽神君回山雖還有些時日,到底夜長夢多,事情仍以早了爲是。”私下和石、呂、冷、桑諸人商議先行。石、冷、桑三人自願助她事情早了,呂靈姑和裘元。南綺雖戀着宮中仙景,不捨即去,終以正事爲重,俱無話說。
事有湊巧。南綺和王姻連日相處,成了莫逆之交。行前不知王嫺也急於往見初鳳,因明日將向主人告辭,便與話別,重訂後會之期。王嫺問衆何往,去得怎這麼急?南綺不肯瞞她,便說要往西海有事。王嫺一聽,甚是心喜,便說自己也要往西海去看初風,正好結伴同行。南綺因她不比易周與少陽神君有交,韋青青不便同行,便同往磨球島也無甚妨礙,何況各有去處,當即點頭笑諾。及向石玉珠一問,才知初鳳所居的青門島就在磨球島之西,兩島相隔只百餘里,可以互相望見。無如話已說出,只得罷了。
次日,衆人和紫玲一說,紫玲見虞舜華面有凶煞之氣,說:“上次見面已囑你仔細,最好暫時不要回轉長春仙府,冀能避免。你近日煞氣日透,隱含晦色,必有災難。如與衆人同行,也許在外面又遇上甚事。難得無心來此,正好在宮內避上些時,免致無心涉險;即或命中註定,難於避免,有我在一起,到底要好得多。”舜華性情溫婉,見良友關心,盛情難卻,只得打消行意。除虞、韋二人暫留外,餘人紫玲均未深留,一行共是陳嫣、冷青虹、桑桓、石玉珠、呂靈姑、裘元、南綺、展舒、王嫺等九人。由秦紫玲同了虞、韋二人送出宮外迎仙亭上,再往上升。這次不用碧沉舟,衆人走完甬道盡頭,霞光閃動中,宮門開放。那迎仙亭人口有一長堤與宮門緊接,堤上矮欄與那六角亭柱均爲天犀角所制,雖常沉海底,點水不沾。相隔堤亭十丈以內,海水壁立,上下四外宛如晶。深海之中盡是奇形怪狀的水族,碧波晶瑩,白雲流動,各色各樣的大小魚介往來不絕,被亭上奇光映照,匯爲異彩,五光十色,煞是好看。衆人到了亭中落座。長堤盡頭一端竟似龍蛇翹首,活的一般,往上升起。因靈姑、南綺說此去不知何時方得重遊,來時入宮心急,未得細看四外奇魚形狀,頗爲怏快。約有半個多時辰,長堤漸成垂直之勢,亭才透出水面。賓主十餘人重又殷殷話別。
紫玲看衆人去後,歸途笑問舜華道:“我見連日石道友談話神情頗不自然。此次她爲陳道友求取真水,因我三人和她交厚,不曾深思;又念陳道友相助滅火之德,彼時她本可將真水藏留一半,免致萬一見拒,她卻毫不自私。那初到時情急求水之狀,事後想起,諸多可疑。以石道友平日爲人光明,絕不至於瞞我,但她對朋友心太熱,其中必有難言之隱。尤其今日諸人向我話別,只陳道友一人說往西海有事,歸島便可閉洞修煉,勉求仙業,又說了些全仗成功的話。石、襲二位道友和南妹遊興未闌,對這裡甚是留戀,卻非和衆同行不可,分明有什麼緊急之事。
“西海地方雖大,島嶼卻不多,又因少陽神君最惡妖邪,不容在他左近藏伏,這多年來,除青門島。多摩羅五島兩處主人俱是玄門清修之士,地仙一流,能與相安外,凡是左道妖邪,爲愛西海景物清淑,地介幽僻,欲往卜居的,只一到那裡,便被少陽神君師徒驅逐。每次都是先禮後兵,對方知他厲害的,聽來使一說,立即遷去,不過鬧個掃興,還不致怎樣;如若倔強不服,雙方動起手來,必被用真火罩住,喪了性命,甚或裂山而焚,連妖人盤踞的島嶼也化劫灰,陸沉海底。
“展、王夫婦往訪初鳳倒還可說,那多摩羅五島主人向不與外人來往,所居又在西海最盡頭處,比磨球島還要遠出七萬餘里,中隔一萬八千里罡風之險,終年有無限風柱互相排蕩衝擊,亙古陰霆,不見天日。下面海底乃西方大白精氣所萃,水中含有真金之氣,又受狂飆激盪,其利如刀。人若在上空飛行,必爲風柱所傷,風勢猛烈,比諸位道友來時所遇颶風還勝十倍;如由海底通行,又禁不起長途金水之險。可是一走過去,到了五島,便無殊天仙境域,風景靈奇,幾與靈嬌仙境伯仲。天險所限,便五島主人偶然出遊,也頗費事。休說呂、裘二位學道不久,功力尚淺,就是石、陳、冷、桑諸人通行也非易事,我想他們決不會去。
“此外只有磨球島一處。少陽神君雖然人極方正,終非玄門正宗。他得道年久,每喜自居先輩。他那島中也是壁壘森嚴,輕易不許外人涉足。而所產靈藥、異寶又復甚多,門下弟子恃有真火煉成的諸般法寶,獨步當今,個個都夜郎自大,看不起人,有時還在外惹事。前十多年,曾有兩門人偶來中土,路遇武當七姊妹中最美的姑射仙林綠華和梅花仙子林素娥的兩個女弟子,一同在羅浮梅花林中玩月。因愛三人貌美,冒昧通詞,妄冀婚配,以致動起手來。三女本要吃虧,值三女的師父俱在當地元元大師山洞中對棄,林素娥還不怎樣,半邊老尼的性情豈是容門人無故受欺的,當時聞報趕出,將二人擒住,竟欲處死。幸得元元師叔因雙方與本門至交,再三勸阻,才行痛責了一頓放卻。半邊老尼因愛徒被真火所傷,雖可養好,氣仍不出,事後還要尋到磨球島去理論。元元師叔知道少陽神君也是性烈如火,此去必要大動干戈,重又力勸,方始作罷。隨以百零八日苦功,煉成七件防禦真火之寶,分賜七女弟子。並囑再遇少陽門下,稍有無禮,惟力是視,無須容忍。那兩人自知理屈,吃虧回去,並未敢告師父。不知怎的,日前仍被少陽神君得知,大怒之下,重責了二人一頓。事已過去,不便再向半邊老尼理論,心中卻不免存了芥蒂。
“石、陳諸位所去之處既是西海,又將天一真水要去了些,此行就許於磨球島有關。
聽說少陽神君現時在外,須有數月耽擱,不在島上。那些門人怎容外人去犯,又有武當門下在內。我雖一時不察,將真水與人,但陳道友有助我救火功德,又是端人,求時並說藉此可以成道,我便知她底細,只不明說出來,也應贈與,況是事前實在不知。陳道友不肯明言,分明恐我知道來意爲難,並非有心欺友。虞姊姊早與他們同在一起,可知此中詳情麼?”
舜華自然不便再隱,據實說出。韋青青聞言驚道:“他們來時路過玄龜殿,與我相遇,曾欲進謁家翁,囑爲先容。我以爲石、呂諸位師長俱與家翁深交,他們以後輩之禮來謁,家翁人最和易,對於後輩無不盡力提攜指點,尤其對峨眉、青城兩派門下另眼相看,斷無不見之理。哪知我同來客還未走到後殿,家翁便着人來婉謝。及至我向家姑求借一物以供水行,順便請問爲何不見來客,家姑只說:‘他們遊罷紫雲宮,想還要往別處去。你素喜事,不可同行,也不可盤問此行用意。’並命同乘碧沉舟由海底走。此舟經家翁姑仙法制煉,專爲遊海之用,極爲神妙。尤其行程可由寶主人隨意限制,此次便是限定去紫雲宮一個往返。我雖能駕駛往來,如往別處,便不聽命。分明家姑防我喜事,恐帶了此舟與衆同行,生出別的事來,故此先爲限制。嗣聽諸位道友露出西行之意,早猜是往磨球島,更無別處,果然料得不差。家翁和少陽神君至交,如與諸位道友相見,便很爲難,陳道友既非那靈藥不能成道,但對方又必不肯一求便與,雙方這樣交情,自不便幫助來人與他爲難,只好不見了。
“那靈藥產處乃少陽神君入定之所,名爲靈焰潭,上有千尋烈火毒焰阻隔。少陽神君昔年煉此靈藥時,曾經聲言並非決不與外人,只要能入潭自取,便可拿去,否則任何情面也是無用。照着往常舊例,來人如去求藥,須先以後輩之禮拜謁主人,得了神君允許,命門人領至潭邊,然後估量法力,入潭自取。三百年來,去求的人着實不少,十九都是見了神火烈焰過於厲害,自顧不行,知難而退。真肯拼命冒險下去的,前後只十餘人,而如願相償的只有兩人,並且還有原因,不全因來人之力,一個是持有峨眉教祖妙一真人親筆書信,一個是神君至交天乾山小男的弟子。雖然照例要經過烈火焚身之險,但是入潭之先,神君已授意門下弟子火行者發動烈火時減去十之七八的火力,來人又各持有師長所賜的靈符和護身法寶,方纔到手。可是潭中靈焰被人下去引發,又被火行者止住,鬱怒未得宣泄,人快飛出潭上時,立即爆發,千丈烈火、毒煙如驚泉出地,蓬勃上升,迫襲了來。如非事前早得師長暗示,得手立即飛遁,逃得靈妙神速,換一不知底細的人微一疏忽,一被包圍,心中惶急,必妄借火遁逃走,那火已有靈性,與別火大不相同,怎能借它遁走?仍是葬身火窟,休想活命。
“這麼厲害的地方,少陽神君與武當派又暗結有夙怨,見了石道友必要勾起前仇。
少陽神君不在,門人自然更可以逞快私意,不是一見面便惡聲相向,攔頭作梗,便是譏嘲幾句,引向靈焰潭,使來人照例下去,並以全力發動潭中烈火。陳道友雖有天一真水可克那陰陽二極互相爲用的真火,但是潭心伏有丙火之精煉成的兩條靈蛇,所噴靈焰遠勝雷霆,中人立被炸裂粉碎。除卻峨眉門下鄭八姑、金蟬、李英瓊、餘英男四人各有一二法寶可以剋制傷它外,尋常飛劍、法寶均難防禦。單憑真水,火勢一爲所制,主持烈火的靈蛇立被激怒飛出,到了勢急之時,雖可將真水化成的水雲招回防身,要想成功如願,非只徒勞,弄巧還許受傷。石道友在武當門下年久,七姊妹中獨她交遊最廣,見聞最博。因常得各派諸尊長、師執、良友教益,近年功力大爲精進,決不會如此輕率,不知利害。看諸位道友去時欣然,陳、石二人均無愁慮之容,所恃以爲無恐者,決不止此三滴真水。莫非還有什別的大援在後麼?”
舜華答說:“呂靈姑上次元江取寶,得有一柄前古至寶五丁神斧,可與真水同時施爲,不致受害。”秦紫玲道:“我知少陽神君門下都不好惹,就是此寶可御靈蛇,敵人氣憤難消,也決不肯輕易放脫,定有爭執。所幸諸道友去時面上均無晦容,雖有煞氣,也不甚重,便不能如願相償,也不致有甚兇憂。我們愛莫能助,由他去吧。”三人便在宮中談論。不提。
且說石玉珠等一行九人離了紫雲宮海面,便同駕遁光往西海進發。兩處都在天地極邊,一南一四,相隔遼遠。如由上空循海飛去,是個弧形,下面天水相連,漫無際涯,不知其幾千萬裡,除不時發現大小島嶼,宛如點點翠螺飄浮水面外,只是一片汪洋,直到夭邊,什麼也看不見;如走弓弦直路,雖然較近,但須飛越無數高山峻嶺,經過數十百處國家和土著野人的部落,到了西海將近,還要橫斷那最有名難越的西極山。此山上接天閻,高險無匹,全山迴環四萬三千九百餘里,峰嶺雜沓,洞壑幽異。尤其是全山氣候異常,罡風激烈。有的地方景物靈秀,四時如春,奇形怪狀的飛潛動植之屬生長遊息于山谷原野之間,宛如仙景。但這類地方只五六處,多爲西極教下窟宅,餘者多半不是嚴寒,便是酷暑,再不便是一日之間寒熱數變,各趨其極。外方人到此,萬難生活。
最難惹的是那些西極教下徒黨。這類修士非僧非道,另立宗派,法力甚強,最精咒敕禁劾之術,厲害非常。所居謂之神域,固步自封,向來不許外人涉足。偶有各地散仙雲遊經過,一被發現,立即羣起爲難。若不與結嫌,見即知難而退,不過落個掃興而返,還不妨事;如恃法力,傷了內中一個徒黨,教中長老跟着出敵,由此尋仇報復,當時即能逃走,事後也如影附形,追隨不捨,不將對方殘殺,決不甘休。西極教雖是魔道野狐禪,但其教徒無事只在山中修煉,不觸他禁忌,無故也不傷人。全教共有六位長老,已成不死之身,終日端坐巖窟,虔心靜修,輕易不出來走動。底下徒黨十九不禁飯食男女之慾,但等道成,便自屏絕,學諸長老人穴靜修。可是此教雖有五千年曆史,能如願相償,超劫獲得長生的,仍只那六個長老。此外都是修到年限,不是尸解轉世,便爲自奉魔神所殺。
各派羣仙因其遠在西極,那環山大小十餘國俱奉此教,早已相安,既不十分害人,也就不去理睬。連少陽神君師徒偶來中土,也都避道而行,不去招惹。所以衆人行前便已議定,寧繞海路弧形走,不走弓弦直路,免得遇上,多生枝節。這時正當上弦之未。
衆人功候不齊,遁光有快有慢,一離海面,便把各人遁光聯合一起,以便彼此言笑,免卻長途寂寞;並免和來時一樣分成兩起,互不接頭,以致呂靈姑冒昧傷人樹敵,生出別的事端。衆人飛行不多一會,一彎蟾魄漸漸升起,海上月明風靜,並無狂波白浪,月光底下只是一層接一層的尋常細浪,浩浩蕩蕩,直向天邊涌起,一眼望不到邊。這次衆人因由南繞西,走的不是原來的路向,相隔紫雲宮數千裡內,海域空曠,波光雲影,天水相涵,更看不見一個島嶼,分外顯得海波壯闊,月色清美。等飛行到了半夜,漸見下面島嶼羣列,俱不知名。許多都是林木蓊翳,形勢奇秀,空中下視,宛如大小千百個碧筒翠螺,星羅棋佈,浮沉於無限波濤之上,景物越發清麗。先見半彎明月也漸往圓處長復,清光流照,朗耀中天,好似望前的月亮,再有兩夜便可重圓。
裘元答問:“這半日夜工夫,月亮怎會長圓了?”南綺笑道:“虧你還是青城門下高弟,修道的人,連這日月運行之理都不曉得。這還要問?雖只半日夜的工夫,可知飛行多遠了麼?東盈西虧,本是相對,我們正朝它圓滿的地方走,怎得不圓?再往前飛,還要和十五六的月亮一樣,更圓了呢。可是再往前走,又要由盈而虧裘元這才省悟,笑道:“難怪你挖苦,我只貪看月色,見它長圓奇怪,意忘了計算走了多遠。怪不得今夜也格外夜長呢,原來我們是和媳娥姊姊同路走的,下面這些島嶼一片青綠,景緻想必極好,不知也有修道人在上面隱居麼?”展舒笑道:“這條路,愚夫婦昔年頗喜遊覽,曾經走過,只不是由紫雲宮這一面起身。彼時也因見下面島嶼羅列,形勢奇秀,下去遊覽。哪知多半都是些前古浩劫所遺的荒島,島上滿是森林茂草,棒莽縱橫,塞途蔽野,更無隙地,低窪之處多是浮泥沼澤,久爲蛇獸毒蟲盤踞之所,自來無人居住。偶有數島住得有人的,也都是那前古遺留,蠢如鹿豕,向無知識的土著野人寄跡其間,哪有甚修道之士曾來此卜居?再往前去,比紫雲宮海面還要空曠,也是因爲相隔西海將近,少陽神君既無緣進謁,更無可以登臨之處,只好就不去了。前行海天無際,既無可供遊覽之地,除卻磨球島,便是西極五島,多是不喜外人登門,何苦多事,掃興回去之後,便沒再來。相隔不滿百年,現在料和從前一樣,不會有甚高明之士在上隱居。”
衆人只是隨口閒談問答,遁光並未停住,照舊向前飛駛,不消片刻,便把那羣島嶼過完。前行更無尺土寸地,海面益發空曠壯闊,將墜的月光也逐漸將要圓滿。海水甚清,與別處所見不同,映月生輝,作金銀色。衆人又飛行了些時,方始月落日升。回顧身後,那朝陽先只像一個金月牙,在東方天邊海天相接處出現,漸現漸大。及至現出半輪,又似一個金饅頭,浮沉在碧天盡頭海波之上。一會現出全形,變成一個極大金輪,離水而升,紅光萬道,上映晴空,下照碧海,半天文霞散綺,麗景流光,端的絢麗雄偉,莫與比倫。”南綺笑道:“這日出奇景竟這等好看。”王嫺道:“我們走的是天樞直線,一東一西,恰好正對,今日天色分外晴弄,所以格外顯得壯麗。我因素喜邀遊,除卻修煉,每年總要漫遊一兩次,這類景緻見得獨多。有時遇到明月已升,斜陽未瞑,半天紅霞映襯着碧海青天,暮靄蒼茫,還更好看呢。”
衆人又飛行多半日,遙望前面海天邊際鬱郁蒼蒼,露出一片島嶼陸地,氣象甚是雄秀。石玉珠見磨球島已然在望,相隔只千百里,不消多時便可到達。展、王二人所去的青門島還在島的西偏,須要繞過,此去難免和少陽神君門下惡鬥,二人如若同往,被對方認明相貌,歸途定受阻滯。因此一面囑令衆人隱去遁光,一面和二人商量,請其分開單行,在衆人之前先往青門島,以免回時惹出麻煩。二人因與衆人交好,不便置身事外,又恃自己擅長隱形飛遁之術,執意不肯,要俟衆人磨球島事完之後再行分手。衆人攔他們不住,只得罷了。
一路無事,劍光迅速,不覺越飛越近。衆人因恐對方事先警覺,有了防備,下手更難,老遠便把遁光隱去。準備等到達磨球島上,或是由石、陳二人上前現身通詞,按照島規前例,請其領往靈焰潭畔,會合靈姑、冷青虹、桑桓一同下去。裘元和南綺、展舒和王嫺兩對夫妻隱身上面接應,以備不虞;或是九人全不露面,到後探明虛實地點,乘其無備,仍由石、陳等五人突然飛下,仗着五丁神斧與天一真水之力御火防身,直人潭底靈焰閣內,盜了靈藥便即遁走。衆人本來相機而行,不曾說定。展、王二人知少陽神君師徒性做量狹,靈焰潭中靈藥雖是埋伏厲害,防禦森嚴,表面卻並未禁人去取。如照其舊例行事,不成固是無關,如若成功得手,事前有他門人允許,事後也有話說,不愁他責難;如按衆人所擬第二條行事,不告而取,跡近欺人,就當時僥倖得手,也必樹下強敵,尋仇不已。便勸衆人慎重,還以明取爲是。
石玉珠也並非不曾想到此舉不合,只因師門夙怨未消,如與明言,對方問知來路,定要出口不遜,一個忍耐不住,不等人潭,先起爭鬥,事更難辦。自己如若隱身不現,靈姑和自己交厚,初出茅廬,不知利害輕重,難保不失陷,或又惹出亂子。更以陳、冷二人之請,誼無袖手。再說少陽門下不禁婚嫁,見冷、陳、王、虞諸人美如天仙,難保不生心,發動全島埋伏,一個不好,不能得手,人還被他困住。想起師父也曾授意,只一遇上,不可放過,雙方早晚終會有場爭鬥,莫如把此事攬在自己身上,好在雙方均和峨眉至交,真到不可開交,也會有人出頭化解。陳嫣非此不能成道,志在必得。反正仇怨難免,與其當時爲他所敗,轉不如先把靈藥得到手內,日後少陽神君不肯甘休,再去打點。展、王二人見她另有成見,不便深說,只得罷了。
衆人飛行漸近,磨球島全形已在前面呈現,相隔只數十里,晃眼便到。衆人見大敵當前,不論如何下手,都不敢怠慢,便把飛行放緩,徐徐前駛,暗中留神查看,只見那島形勢甚奇:方圓約有六七百里,前面一片大海灘,幾佔全島面積十之六七。地面甚高,幾與海水成了平面。除卻當中數十里平沙,兩面俱是森林,鬱鬱蔥蔥,一片蒼綠。前半海灘過完,忽又現出十餘里寬,與島等長的海面,一水中分,將全島隔爲兩半。當中卻有一道長堤,將兩面陸地連接。過堤以後,山勢忽自平地高拔起千百丈,除卻山腳一大片淺灘外,全是山地。山勢也極雄詭,山頭向外突出,自頂以下逐漸向裡傾斜,正將那淺灘罩住,似欲傾墜。因是坐西向東,淺灘上花木甚多,雖在高山危崖陰影籠罩之下,一點不顯幽暗。尤其是斜日將墜,夕陽影裡,所有山石林花均泛奇光,景色分外鮮妍。
山雖險峻,上面卻多平坦之處。另有十餘處奇峰秀嶺,飛瀑清溪分佈其間。到處仙山樓閣,金碧輝煌。那有名的離朱宮便在山頂中央一個形似圓球。大約百畝的天生玉石崖上。
衆人原自高空隱身緩緩飛來,比山頭高不多少。越過前半海灘,正待往當中山頭降落,展舒一眼瞥見對面山上淺草如茵,甚是平曠,疏落落十幾株形似玉蘭的花樹,大都十圍以上,鐵幹挺立,虯枝盤纖,宛如天花寶蓋,奇芬馥郁。臨海數株最爲高大,花也最繁。樹下設有三席,餚酒上陳,人卻不見。分明適才有多人在此面海聚飲,現在忽然離去。知道少陽神君門下均非弱者,心疑對方已有警覺,忙和王嫺暗中止住衆人,先自下落。
二人一同留神往前看時,見花林後面一溪前橫,水甚清澈。再過去又是一片花木鮮明的草原,一條白玉甬道,當中豎着一個十餘丈高的黃金牌樓。再過去,走完甬路,便到達圓崖之下。崖並不高,只有二十餘級寬大石階,上去便是那用紅晶砌成的離朱宮前面大白玉平臺。這時全島不見一人,乍看天色晴明,水木清華,一片空靈之境。及至定睛細看,那玉石牌樓之下連同草原花林之間,均似有淡煙微嫋,情知有異。
若依了展、王二人,最好暫且退出數十里,將身形現出,再往前飛,作爲明白求見。
正和石、陳、冷三人商議間,裘元同了南綺、靈姑在前,見島宮景物清麗,氣象萬千,不禁失聲說道:“想不到磨球島景緻也有這麼好。”一句話脫口,前面數十縷輕煙忽地暴長,晃眼工夫,濃煙滾滾,宛如潮涌,對面捲來。展、王等六人一聽裘元失口,便知不妙,互相一打手勢,仍照前策,展、王二人搶上前去,拉了裘元、南綺,忙即往後暫退。石玉珠、陳嫣、冷青虹、桑桓、呂靈姑五人見蹤跡已露,敵人早有覺察,埋伏已然發動,也忙將隱形法撤去。正準備就勢現身拜島,向對方述說來意,相機行事,哪知她們這裡剛撤去隱形法,敵人也已紛紛現出身來。只見黑煙匝地中,現出五個身材高大,相貌奇詭的道裝童於,各持拂塵,分立在花林前面,俱都面帶怒容。
這時五人由陳嫣爲首,正駕遁光下落。對面濃煙本如潮水一般涌來,及至五人身形一現,那五道童好似有些驚訝,爲首一個火面鳶肩的將手中拂塵一指,滿地濃煙便已止住。陳嫣不等對方開口,忙迎上前躬身說道:“貧道陳嫣,同了四位同道,來此拜謁神君。煩勞道友通稟,不知可否?”爲首道童說道:“神君家師現往天乾山、大荒山等處,有事勾留,須要三兩個月纔回。適才我等花下會飲,望見遙空遁光飛駛甚速,忽又隱去,知有人來本島。蹤跡如此隱秘,料非端人,爲此設下埋伏相待。現既見機,以客禮來謁,我們也不再爲難。如無甚事,可等神君回山再來。如想在此生事,有甚希圖,也可明說出來,仍可照着前例行事。如似來時那樣鬼祟行徑,必定自找無趣,等到神火焚身,休得後悔。”衆人聽他語氣傲慢,心都不快。仍由陳嫣含笑答道:“貧道此來自然有事相求。只因來路與西極山相近,恐與彼教中人相遇,故將遁光斂去。聞說神君靈焰潭靈藥並不禁人人取,貧道等初入寶山,途徑潭址有何禁忌,俱都茫然,即便神君賜見,也還要奉勞指點引導,何用隱形詭秘之術?諸位道友不必多心,貧道等實爲那靈焰潭底靈藥而來。果如人言,可以援例自取,即乞領往;如因神君不在,諸位道友不能作主,也祈明言。好在神君只三數月便可回山,到時再來拜求也是一樣。”
陳嫣原因看出對方氣盛而驕,故以言相激。不料這五個道裝童子正是少陽神君門下能夠掌點權的愛徒五火使者,與火行者洪丙是同等身分,聞言竟受了激動。加以天生特性不喜女色,向道最堅,成年只在島上修煉嘯做,享受清福,輕易不肯離開一步,連峨眉開府那等曠古難逢的羣仙盛會都未隨往觀光,並未見過石玉珠,爲首求藥人又是散仙元神煉成,沒想到有武當派門人同來。於是冷笑答道:“我弟兄五人,便是神君門下初傳弟子五火使者,神君不在,一樣可以作主。不過那靈焰潭深達數千丈,中隔百幹丈烈火神焰,有無邊神妙。以往求藥的人,不是知難而退,便是被燒得頭焦額爛而逃。到時神君如見來人可惡,不發慈悲救他脫險,甚或葬身火窟。數百年來,從無一人憑了自己法力即能得手。我引你們前去不難,只是你們自己還要度德量力,不可冒失。你五人法力深淺我雖不知,但看行徑,如無此靈藥,即便不能成道,仙業終還有望;如因求取此藥不成,爲真火所傷,以致形神皆滅,求榮反辱,求生反死,豈不冤枉可惜麼?”陳嫣笑答:“我等五人久聞神火威力,明知厲害,但是潭底靈藥關係自身成道,又承諸位道友不計艱危,鼎力相助,良友盛情厚意,說不得只好冒險,勉爲其難嘗試一下了。”五火使者道:“我因見你們修煉不易,好心相勸。既然不聽良言,那也無法,可隨我走。”
說罷,各把拂塵一擺,滿地黑煙忽然盡行斂去。隨即轉身,引導衆人同行。先順玉石甬路走到離朱宮前,再繞左面曲徑往宮後走去。陳嫣暗中查看那五火使者,爲首一人身材較高,目光如電,生得格外威猛;下餘四人也都是火面鳶肩,鷹胸虎頸,只略爲有點胖瘦之分。相貌俱差不多少,裝束更是一模一樣,直似五個同胞孿生兄弟,分不出甚長幼。乍看生相雖極詭異,可是個個道氣盎然,造詣甚深,決非庸常散仙、修士一流。
尤其是每人除身佩一個硃紅葫蘆而外,腰問還有一個式樣靈秀、質地柔細的魚皮寶袋,精光內蘊,隱隱可見。
陳嫣暗忖:“拂塵妙用適已見過。葫蘆所貯必是神君師徒所煉三陽真火。這魚皮袋內不知是甚厲害法寶?聞說神君門下長幼三輩門人,法力均非尋常。這五火使者看去便不大好惹。此來雖有準備,終是有求於人。對方人多勢衆,尚未全部出面。難得這五人正派直爽,不似別的門人見色心喜,易生枝節,何不以謙恭感動?至不濟,也可減去一些阻力。”便偷偷朝衆人暗打個手勢,邊走邊道:“久聞五火使者道行高深,法力無邊。
今見五位道友神光內瑩,有如良玉明珠,自然流照,果然話不虛傳,幸會之至。貧道道行淺薄,隱居荒島,潛修多年,僅脫軀殼。此次承諸位同道至交相助,專程拜謁,求取靈藥,以爲成道之用。誰知福薄緣鏗,神君仙馭遠遊,未得拜見,幸蒙五位道友鑑察愚誠,憐我修爲不易,俯如所請,盛情已甚感謝。自維菲質,妄冀非分之福,靈潭真火神妙無窮,不能如願,原在意中。不過神君對於後輩素樂成全,而玄機奧妙,必早洞悉未來。貧道累劫餘生,所歷苦孽實難盡言。所幸向道虔誠,頗知奮勉,耿耿此心,也許得邀神君鑑憐,恩加格外,也未可知。少時萬一僥倖,貧道自不能不感大德,以後難免再上仙山,不時求教,不知五位道友可能折節下交麼?”
陳嫣是道家元神修煉成形,宛如一個十歲左右的女嬰童,生相既極美麗靈秀,說話又那麼謙恭得體,聲如出谷乳鶯,非常好聽,本易動人憐愛。五火使者又都是高亢耿直性情,初發現衆人時因存敵意,有了成見,故此詞意不善。嗣見來人都是一身仙風道骨,不是左道妖邪一流,嫉視之心已減去了大半。只不過覺着靈焰潭神火厲害,就此時不與爲難,讓他們帶了回去,結局也是徒勞罷了。後來聽陳嫣問答溫婉,一味謙和。再細一查看,果然元神初凝,功候尚差,非潭中靈藥不可;否則,不再轉一世,也須苦煉三四百年,中間還須無甚災害魔擾,始能成道。與平日那些來人本不一定須此,只因師父有任來人自取之條,便覺是個便宜,得了去可以錦上添花,增加道力,卻不知利害深淺,妄冀僥倖,終於慘敗,咎由自取者,迥乎不同。人又那麼嬌小美秀,由不得生了愛憐之心,漸把敵意消混。
爲首一人笑答道:“同道交往,有何不可?我等也知道友元神受傷,初凝未久,需此成道。無如家師法令素嚴,不能更改。尚幸今日正是大師兄輪值,率領長幼三輩同門在離朱宮底層地室之內,循例教煉三陽真火。我弟兄五人無事小飲,恰與諸位道友相遇。
愚兄弟秉丙火之精而生,且爲孿生兄弟,自離母胎便遭孤露,先爲一散仙度去,後始拜在家師神君門下。前半備歷艱危災劫,深知修道人的嬰兒若受仇敵侵害,雖得成形長大,但是真元已有損耗,修復至難。此中甘苦,非身歷者不能備悉。所以對於道友雖無大助益處,決不似別位同門格外爲難,多生阻礙。可惜成例難破,至多僅能在諸位道友一出一人的緊要關頭,故意顛倒神火上下方位,略效綿薄,稍減火勢而已。至於成功與否,仍要看諸位道友本身法力如何,有無這等緣福,愚兄弟就愛莫能助了。此問因潭中靈焰厲害,人如不知進退,便爲神火所傷。來人師長多與家師有交,自身不識利害輕重,事後反有微詞。爲此家師立下規約:凡是來求取靈藥的均以外人相待,不問有無淵源,一視同仁。照例取藥之前不問姓名來歷,便自報姓名,也如不聞。我看諸位道友神情行徑,必有與家師有淵源之人在內,既同來此,當知底細,且俟得手與否,再以客禮相見敘談吧。”
陳嫣連忙稱謝。暗忖:“我正想你不節外生枝。尤可慶幸的是那些討厭人俱在宮中修煉,不曾在外,省卻好些阻力。看這兆頭不惡,定能成功。”好生欣喜。衆人見陳嫣謙和對人,五火使者變爲前倨後恭,又聽出其意甚善,也都代她暗幸。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